谁都无法承受沈弃淮的怒火,哪怕是跟了他这么久的云烟也一样。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打八十棍子,活着就留在府里,死了就扔出去埋了!”沈弃淮低喝。

旁边的奴仆连忙扶起云烟就往外退,大门关上,沈弃淮扭头就朝内室走,一身怒火难消,伸手扯开床帘,差点将帘子扯碎。

“王爷。”余幼微颤了颤,捏着被子看着他,扁扁嘴,楚楚可怜地道:“您这么凶做什么?”

“你指使云烟对瑶池阁下手?”沈弃淮恼恨地道:“还不允本王生气?那三皇子是何等高的武功,本王都奈何不了他,你还让云烟去送死?”

缩了缩脖子,余幼微伸出玉臂,扯了扯他的衣袖:“您听我解释啊,我只是想让那池鱼吃点苦头,谁知道…”

“不都说了让你冷静些,让本王来吗?”瞧着她这模样,沈弃淮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却依旧有气:“信不过本王?”

余幼微叹息:“王爷,幼微一直没有问您,那池鱼为什么会在您的房间里,您就当幼微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身子微微一僵,沈弃淮拂袖在床边坐下,闷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本王找她有事。”

“幼微都明白。”余幼微起身,从后头贴上他的背,娇软地道:“您对宁池鱼的死,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是不是?”

沈弃淮沉默,别开了头。

“幼微不是那种不解人意的女子。”她笑道:“幼微能理解您的心情,所以也不指望您能对那池鱼做什么了。”

她想做的事情,自己动手就好了。

心里有愧,沈弃淮消了气,转移了话头道:“你不该动云烟,他是本王的人,向来只听本王的话。”

男人么,哪有一辈子只听主人话的?只要遇见个令人心动的女人,哪有不变心的?余幼微心里暗笑,面上却是无辜:“王爷还不明白?幼微是王爷的心上人,云烟忠于王爷,自然也肯听幼微的话,幼微让他帮忙而已,也算不得命令。”

巧言善辩,这才是一个女人的立身之本,要是嘴像宁池鱼那么笨,早不知道死几万次了。

看着沈弃淮完全冷静下来的脸,余幼微一笑,伸手就将他扯进被子里,温香软玉挤了他满怀:“好了嘛,不要生人家的气了,嗯?”

轻哼一声,沈弃淮伸手掐了掐她腰,眼神微黯,翻身就压了上去。

烛光盈盈,沈故渊撑着下巴盯着烛台,啧啧摇头:“你真该学学人家是怎么哄男人的。”

“嗯?”正在用早膳的池鱼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学谁?”

“余幼微。”收回目光,沈故渊嫌弃地看她一眼:“人家犯天大的错,都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倒是你,一次被误会,竟然就差点没命。”

眼神黯了黯,池鱼继续低头用膳:“我学不会。”

她见识过余幼微哄人的本事,任是谁,再生气都不会怪她。可她不会,哄起人来笨拙得很,用余幼微的话说,全是些老掉牙的套路,不招人喜欢。

两年前,她出去做事的时候,为了救落白和流花回来,身负重伤,沈弃淮就因此大怒,闭门不见她。她能下床了就去蹲在悲悯阁门口,一声声地道歉,哄他出来。

然而,蹲了半个月,伤口都结痂了,沈弃淮都没理她。

想想也真是笨啊,她要是学余幼微,直接翻墙进去,一把将人抱住,撒个娇,兴许就什么事也没了。

苦笑摇头,池鱼垂了眼眸,看着碗里的粥,突然就喝不下了。

“走吧。”睨她一眼,沈故渊起身,拂了拂崭新的红袍,潇洒地往外走。

“哎?”池鱼回神,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走哪儿去?”

“忘记了?”沈故渊皱眉:“昨日才说的去看麦田。”

啊,对哦!表情瞬间明亮起来,要是有兔子耳朵,这时候也一定竖起来了,池鱼高兴地道:“走!”

闷得快,乐得也快,沈故渊看着已经跑到他前头去的人,嗤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跨出门,轻轻往旁边扫了一眼。

暗处躲着的暗影一惊,连忙隐了身形,等片刻之后再探头出去,前头已经没了人影。

“哇,好大啊——”站在马车车辕上,池鱼一手拽着车厢,一手使劲往前伸:“这风比晚上的风舒服多了。”

沈故渊优雅地坐在马车里,嫌弃地看着她翘进马车里的一只脚:“你也不怕摔死?”

“能看见这么大块大块的麦田,摔死我也成啊!”池鱼把脑袋伸回车厢,兴奋地道:“这么多麦子,能收获多少粮食啊?”

“一亩之地,产粮三石八斗四升。”沈故渊道:“一般的农户,家里有十亩地,就能养活全家。”

池鱼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看向外头。有的麦田已经收割,农户全家都聚在一起忙活,有的已经忙活过了,挑着粮食去村口交税。

“十亩良田,你交十石粮食,是在糊弄谁?”一声怒喝划破整个村庄的宁静,池鱼一愣,扭头看过去。

村民们围在交税处,手足无措地道:“官老爷,这向来十亩地十石税,怎么就糊弄了呢?”

“今年雨水好,收成好,朝廷要修建新的宫殿,赋税加了,现在十亩地要交二十五石粮食,回家去挑来!”

众人哗然,池鱼听着,回去车厢里掰着指头就算:“十亩产量三十八石,交税交掉二十五石,还剩十三石,要养活一家。”

沈故渊摇头:“养不活。”

“那怎么办啊?”池鱼瞪眼:“百姓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到头来自己都吃不饱?”

“这就是三司使的问题了。”掀开车帘,沈故渊下了马车,池鱼跟着下去,往人多的地方走。

有农户已经不满了:“从未听闻交税要交这么多的,莫不是官府贪赃…”

“你有意见,可以去跟皇室提呀,他们要修的宫殿。”收税的官差咬着根草剔牙,哼声道:“咱们就是办事的而已。”

“既然只是办事的,那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提高赋税?”

清冷的声音插进来,听得众人都是一惊。回头一看,就见个红衣白发的男子漫步而来,衣袍精致华贵,眉目恍若天人,脚步所踏之处,杂物皆散。衣袖轻拂之下,烟灰顿消。

池鱼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侧,感觉自家师父这个出场真是太霸气了,瞧瞧给这些狗官吓得,立马不敢说话了。

不过…呃,旁边的村民农妇怎么也都安静了?尤其是姑娘家,一个个的目瞪口呆,双颊泛红,肩上挑着的粮食都忘了,哐当一声落在下来,洒了一地。

“啊。”洒了粮食的农妇先回了神,连忙拾捡,一边捡还一边抬眼看向沈故渊。

仔细看了看她这眼神,池鱼就明白了,沈故渊的容颜实在俊美倾城,已经跟他说的话没什么关系了,光这一张脸,都能让人哑口无言。

“你在往哪儿看?”被女人盯着就算了,男人也盯?沈故渊突然暴怒,一把捏住了面前收税官差的脖子,将他扯出收税桌,狠戾地道:“是不是觉得命太长了?”

吓得回过神,收税官差慌张地道:“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

旁边的官差下意识地纷纷拔刀,刀剑磕鸣之下,四周村民连忙退散。

“住手!”被插着的收税官声音嘶哑地道:“这位大人不可得罪,你们是不带脑子出来的吗!”

世人皆知沈族皇室一头白发世代遗传,哪来的胆子朝白发之人拔刀的?

嫌弃地将他扔到地上,沈故渊皱眉,正觉得手有些脏,就见旁边的池鱼狗腿地递了手帕过来。

难得赞赏地看她一眼,沈故渊接了帕子擦手,冷声问:“十亩地二十五石税收,是你们定的?”

“小的们哪里敢!”收税官连忙跪地:“这是三司使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这方圆千里,都是如此啊!”

池鱼皱眉,小声在他身后道:“三司使钟无神,掌管税收,是沈弃淮的左膀右臂,怕是不会给咱们颜面。此事,师父要管吗?”

“为什么不呢?”沈故渊轻笑:“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池鱼没有多说,转头就道:“那咱们去三司府邸。”

“站住。”沈故渊侧头看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我们两个去?”

不然呢?池鱼疑惑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村庄的人坐着十辆牛车,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之后,缓缓往主城而去。

池鱼呆呆地跪坐在沈故渊身边,已经震惊到没有话说了。

为什么这个人一句话,那些村民就跟见了救世主一样跟他走啊?也不怕被他坑,就算这人一头白发,那也不至于这么相信他吧?

一定还是这张脸的缘故,宁池鱼痛心疾首地想,长得好看也是一种权力啊!

“不好奇我想做什么吗?”沈故渊双眼平视前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不好奇。”池鱼忙着痛心疾首,很是敷衍地摆手:“师父想做什么,徒儿就跟着您做什么。”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可扫一眼她的眼睛,沈故渊挑眉,突然轻笑:“你这个人,倒是会打算盘。”

第12章 我要做什么,你可看好了

嗯?池鱼两眼无辜地看着他,很是不解地问:“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哼笑一声,沈故渊睨着她道:“觉得你聪明而已。”

她的血海深仇,竟然一点也不冲动,更不冒进,就这么躲在他身后,一切跟着他来做。宁池鱼,哪里是看起来这么呆呆傻傻,老老实实的人?

不过,看破不说破,沈故渊收回目光,瞧着马车停了,起身就掀开了车帘。

池鱼跟在他后头,觉得背后微微发凉。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但看看他的背影,又觉得应该没有。

要是被看穿了,他哪还会留她活口。

深吸一口气,池鱼敛了心神,抬头看向前面门楣上的匾额——三司府衙。

虽然沈故渊是皇族,但封王旨意尚未下达,就权力而言,远不及这三司使钟无神。就算带这么多人来了这里,又能怎么办呢?

正想着,池鱼就听见“咚”地一声,放在府衙门口的启事鼓被敲响了。

沈故渊面无表情地捏着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声震八方,惊得临近的百姓都纷纷围了过来,府衙里的人更是连忙出来怒斥:“何人造次!”

放了鼓槌,沈故渊负手而立,侧头看向出来的人:“启事鼓设而为民启事,何来造次?”

官差一顿,上下打量他一番,心里没底,立马进去禀告。没一会儿,府衙门大开,一个内吏迎了出来。

“不知殿下驾到,失礼。”一揖到地,文泽彰十分恭敬地道:“殿下先里头请。”

池鱼挑眉,忍不住道:“三司使大人是不在府衙吗?”

“大人他…”

“今日非休假,又正值秋收繁忙之际,三司使要是不在府衙,岂非玩忽职守?”不等文泽彰说完,沈故渊径直开口道:“大人莫怪,我家徒儿没什么脑子,不是故意给钟大人扣罪。”

文内吏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就被这话堵得僵住了,干笑两声,道:“殿下所言甚是,不过大人就是因为忙,所以没空…”

“要是我没记错,启事鼓乃太祖皇帝所设,三公九卿府衙门口皆有,一旦鸣起,则三公九卿必出而问情。可有错?”沈故渊问。

“…是。”

“那就得了。”抬脚跨进府衙,沈故渊带着村民就往里头走:“升堂吧。”

文内吏脸色发青,额头也出了些冷汗,跟着他们往里头走,甚是为难。

这启事鼓,一般人来敲,他们都是不会理会的,但今日来敲的,偏生是这刚回来的三皇子。他要是用身份来压,强行要见三司使,那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拦着,可他偏生知道这启事鼓的来历,要是三司使不出来,那可是大不敬。

他可是一向以口齿伶俐著称的啊,没想到今日,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众村民本是很胆怯的,毕竟民不与官斗,但一看前头那风华绝代的公子,他们胆子也大了起来,涌上鸣冤堂就纷纷拿出了税收契。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钟无神出来。

池鱼小声道:“我说吧?钟无神这个人难说话得很,脾气也大,有沈弃淮撑腰,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沈故渊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我今日是来找他讲道理的?”

嗯?池鱼眨眨眼:“不然呢?”

轻笑一声,沈故渊拂袖起身,看了看时辰,道:“差不多了,咱们换个地方要说法吧。”

瞧着他们要走,文泽彰立马让人来拦,赔着笑道:“大人马上就回来了。”

“他回来,让他来找我们便是。”沈故渊看也不看他,淡淡地道:“让开。”

这哪能让啊,让出去了指不定成什么大祸患。文泽彰知道,这闲事三皇子既然管了,那就一定会闹大,与其放他们出去,不如…

“我说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沈故渊沉了眉目,一把抓过他的衣襟拎到自己面前,眼神森冷恐怖:“脑子里的想法可真是够胆大的啊,皇族也敢下手谋害?”

心里一凉,文泽彰瞪大了眼,很是意外地看着他:“您…”

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不想死就让开。”沈故渊没耐心了,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然你身上的三桩命案五十万两银子的贪污,我可都给你一并告上去。”

瞳孔微缩,文内吏惊慌又讶然:“您在说什么?”

这些事情,他怎么可能都知道啊?知情人分明都…

“滚!”扔开他,沈故渊大步往外走,周身都是不耐烦的气息,冻得后头跟着的池鱼都是一寒。

沈故渊耐心用尽的时候,真的好可怕啊!

府衙里无人敢再拦,沈故渊带着这群人,直接进了皇宫。

“王爷!”钟无神急急忙忙冲进悲悯王府,被云烟拦在悲悯阁外,也着急地喊:“出大事了啊王爷!”

刚好是午休的时候,沈弃淮被余幼微伺候得正舒坦,听见这话,闷哼一声推开她:“幼微,等等。”

余幼微抬头,不高兴地道:“等什么嘛,你每天事情都那么多,这点儿时间都不给人家?”

“嗯…”云雨冲头,沈弃淮一时意乱神迷,想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干脆就让钟无神等半个时辰好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时辰之后出去,后悔莫及。

“你说什么?!”瞪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钟无神,沈弃淮大怒:“怎么就会让人告了御状?”

“微臣也不想啊王爷。”钟无神恼恨地道:“今日三皇子带人来敲启事鼓,微臣避而不见,谁知他就趁着宫中朝会,四大亲王皆在,告微臣一个藐视太祖之罪!告完还不算,还将秋收赋税一并摆去重臣面前,告微臣中饱私囊!半个时辰之前微臣就收到了消息,现在…怕是都要降罪下来了。”

最后这一句话,隐隐就带了点埋怨的意思。要不是王爷沉迷美色,耽误半个时辰,现在情况也不会这么糟。

沈弃淮闭眼,捻着手指沉思片刻,果断地道:“把你的主簿拿去顶罪,账都是他在做,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其余的,交给本王。”

“好!”钟无神连忙点头:“可藐视太祖的罪名怎么办?”

看他一眼,沈弃淮轻笑一声:“这还不简单?”

钟无神睁大眼,感觉心口猛地一痛,忍不住惨叫一声:“啊——”

这声音传了老远,听得刚踏进瑶池阁的池鱼打了个寒战:“什么东西?”

“无聊的东西。”沈故渊慵懒地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眯着眼睛道:“沈弃淮可真是狠呐。”

池鱼听不懂,也不想去深究,蹦蹦跳跳地跑到沈故渊身边,帮他摇着摇椅,兴奋地道:“师父今天好厉害才是真的,这一个状告得满朝文武瞬间都认可了您,并且看起来很是尊敬。”

那叫尊敬吗?分明是畏惧吧?沈故渊冷笑:“徐宗正扣住我封王的旨意不发,就是觉得我凭空出现,不该掌权。今日之后,旨意怕是该下来了。”

池鱼一顿,干笑两声:“师父早料好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半睁眼睨着她,沈故渊伸手抵了抵她的眉心:“那我要做什么,你可看好了。”

眉心一烫,池鱼后退半步,捂着额头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她的确是想试探自家师父目的为何,但还没付诸行动呢,怎么就又被看穿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咕——”想着想着,肚子饿了,池鱼回过神,心虚地转移话头:“奇怪,今日送午膳的人,怎么没来?”

“在人家的屋檐下跟人作对,你还想着要人家以客相待?”沈故渊白她一眼:“做梦。”

“那不然,他还想饿死咱们?”池鱼挑眉:“您好歹也是皇子啊!”

“饿死不至于,饭菜刻薄是会的。”沈故渊道:“所以今日的饭,你来做。”

啥?池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嗯,作为你暗中猜忌我的惩罚。”沈故渊闭上了眼:“半个时辰之内做好。”

“可…”

“闭嘴。”

老老实实地闭上嘴,池鱼担忧地看他一眼,往厨房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瑶池阁的桌上放了三菜一汤。

沈故渊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菜色:“能吃?”

“能!”池鱼拍着胸脯保证:“我自己尝过了,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但一定很好吃!”

犹豫地拿起筷子,沈故渊最后确认了一遍:“吃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等会还有事要做。”

“不会不会!”池鱼很肯定地道。

于是沈故渊夹了菜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之后,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