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池鱼伸手戳了戳他:“您别不说话啊,好不好吃?”

沈故渊说不出话来,放了筷子起身,出门就吐。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姻缘难成了。”吐完,沈故渊虚弱地直起身子,眼神苍凉地回头看她一眼:“世间女子,能把食材糟蹋到你这个地步的,真不多见。”

微微一顿,池鱼耷拉了脑袋,看了看这满桌子的菜,有点沮丧。

第13章 你要嫁个人

着实不能怪她啊,原先在遗珠阁住着的时候,三顿饭都是别人送来,她是压根没下过厨房的,想给他解释,他自己不听,非要她做。

睨她一眼,沈故渊回到桌边坐下,嫌弃地道:“你是不是做菜给沈弃淮吃了,所以他突然就喜欢上别人了?”

哭笑不得,池鱼垂眸摇头:“我没有给他做过饭,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沈弃淮哪里会要她做饭,全京城最好的厨子都在这悲悯王府了。只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给他送过一次饭。

那时候的沈弃淮只有十三岁,因为是王府养子,一直过得小心翼翼,稍微犯错就会被王妃惩罚。有一次不小心摔倒了压到花园里的花,他就又被关在柴房里,不给饭吃。

池鱼机灵,跑去厨房偷了五个包子,从窗口翻进去,递给了他。

“你要是被发现,也会受罚的。”沈弃淮没吃,皱眉看着她:“傻不傻啊?快走!”

池鱼笑眯眯地看着他,捏着包子塞到他嘴里:“你把它们都吃掉,我就不会被发现啦!”

然而,她还是被发现了,看守的人打开柴房的门将她往外拽,吓得她尖叫连连:“弃淮哥哥!”

“你放开她!”沈弃淮慌了,连忙上来想救,却被几个看守一起按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池鱼挣扎着回头看他,就看见他那双眼里满是恨意和不甘,眼瞳都微微发红。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咬牙道:“总有一天,他们谁都不能欺负你!”

那时候的沈弃淮,心里还没有权力,想的只是,要怎么样才能保护她。

眼眶微红,池鱼吸吸鼻子回过神,就看见面前的沈故渊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她傻笑:“我…容易走神。”

“我本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沈故渊挑眉:“你最恨的若是沈弃淮,那有我在,你完全可以求我替你杀了他,为什么你没有。”

“为什么?”池鱼反过来问他。

沈故渊嗤笑:“因为你脑子有问题,人家给过你甜头,你一辈子都记得,所以就算恨惨了现在这个要杀你的沈弃淮,你也忘不掉曾经拼命对你好的沈弃淮。”

沈弃淮要是死了,那曾经的那个人,也就死了。

池鱼干笑,声音有点嘶哑:“我也不想的,但是十年了,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就算他能狠心忘怀,我…”

“活该你被他烧。”沈故渊翻了个白眼:“没救了。”

“我需要时间。”深吸一口气,池鱼闭眼道:“我不会对他心软,也不会想跟他破镜重圆,我要的只是报仇。但…要完全释怀,怕是还得一个十年。”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沈故渊皱了眉毛:“等你报了仇,立马给我嫁人!”

嗯?池鱼一愣,睁眼看他:“嫁给谁?”

“随便嫁给谁,只要你成亲就行。”沈故渊道:“这算是对我的报答。”

一般对人有恩,不是要求人以身相许吗?这人倒好,要求她嫁给别人?池鱼觉得莫名其妙,却也点了点头:“既然是师父开口,那徒儿莫敢不从。”

“那就好。”火气顿消,沈故渊拎着她就往外走。

“去哪儿啊?”

“吃饭。”

王府里不给吃饭,那外头有的是山珍海味,反正谁也拦不住沈故渊,他来去自如,潇洒得很。

池鱼放心地被他拎着走,到了一家饭馆就坐下来点菜。

“哎,听说了吗?三司使被告了!”邻桌的人低声议论:“今年的税收好像出了大问题,三司府衙里的主簿都被带走了。”

主簿?沈故渊一听就挑眉,哼笑道:“弃车保帅。”

“惯用的伎俩了。”池鱼小声嘀咕:“这群人一出事就会找替罪羔羊。”

“有什么用?”沈故渊道:“今年秋收,他是别想用钟无神了。”

税收出了大问题,皇城之外百姓尚且被剥削,更何况千里之外?皇帝年幼不懂,四大亲王却是明白,国之蛀虫不除,国库难盈。

“秋收是朝廷里最忙的时候。”孝亲王板着脸道:“眼下管事的人不够,不如就让故渊锻炼锻炼。”

“三皇子刚回来。”沈弃淮摇头:“什么也不懂,如何担当此大任?”

“弃淮此言差矣。”静亲王摆手道:“三司府衙暗中加税一案,若是没有故渊,谁能捅上来?他可不是什么也不懂。”

沈弃淮眯眼:“就算他懂皮毛,贸然把大事交给他,怕是要出问题。”

“国仓如今余粮已空,军饷欠缺,国库的银子也只剩一百五十万两,都不够撑到秋收结束。”孝亲王道:“但故渊给本王保证,若是他来督管这秋收之事,秋收之后,国库存粮必足一年之军需。”

“空话谁不会说?”沈弃淮冷笑:“但他做不到又该如何?”

静亲王笑道:“故渊说了,做不到,他便自贬为民,再不沾皇族富贵。”

自贬为民?沈弃淮眼神微暗,思忖起来。

按道理来说,一年收上来的粮食,的确是够一年军需的,但是各层剥削,到国库里的只有十分之一,这种暗地里操作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就算沈故渊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处处监管,让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把粮食吐出来,所以,这海口怕是夸大了。

敛了心神,沈弃淮道:“本王也不是不愿意给他机会,既然他都这般说了,那本王也无异议。只是,当真做不到的时候,各位皇叔别心软才好。”

“我沈家男儿,敢作敢当,他有那般的魄力,咱们当皇叔的都欣慰。”孝亲王道:“但若是做不到,咱们也断然不会心软。”

“好。”沈弃淮起身拂袖:“那就让本王看看他的本事吧。”

钟无神因伤总算糊弄了藐视先祖之罪,但兴许是他下手太重,钟无神竟然一病不起,诸事皆难管,焦头烂额之下,竟然让沈故渊趁虚而入了。

这朝中关系有多复杂,上下该如何打点,都是沈故渊无法知道的,想接这摊子,怕是要倒大霉啊。

“这朝中,三司使与沈弃淮来往多,每年秋收,也是他们两个吃得最肥。”池鱼蹲在地上,将两颗石头放在一边,认真地道:“他们下头,参与的官差有数百人。税收需要的帮手很多,师父您无法不让这些人帮忙,但一旦他们帮忙,就难免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但除了他们之外,京城里有两个人,是清流之辈。一个是静亲王府的小侯爷沈知白,一个是护城军副统领赵饮马。每年他们会参与秋收,但毫厘不沾,常被人背后排挤。”

沈故渊听着,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什么都不避讳我。”池鱼笑了笑:“所以他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沈弃淮必须杀了她的原因。

“那你还真是能帮上我的忙了。”沈故渊哼笑:“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很烦。”

“我能帮的也有限。”池鱼很是担忧地看着他:“师父,您立的军令状也太激进了些,万一真达不到…”

“放心。”沈故渊胸有成竹:“这世上没有你师父办不成的事情。”

就算真办不成,他也有退路。

池鱼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小侯爷那边,师父需要我去找他帮忙吗?”

“沈知白?”沈故渊看她一眼:“你认识?”

“机缘巧合,相识一场。”池鱼道:“他人很好的,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太认识路。”

之所以跟她认识,也是因为有一次他来悲悯王府,迷路走进了遗珠阁。她给他指了十次方向,他最后都一脸茫然地绕了回来,最后只得她亲自把他送去悲悯阁。

眼波流转,沈故渊点了点头:“那好,你去找他。”

“好。”起身拍拍手里的灰,池鱼立马就想走。

“等会儿。”伸手拎住她,沈故渊想了想,拽着人往街边的成衣店里走。

“嗯?师父?”池鱼不解地看着他:“您做什么?”

没回答她,沈故渊跨进成衣店就将她扔在一边,然后径直朝个姑娘走过去。

乍地出现这么个白发红衣的俊美男子,成衣店里的姑娘们都傻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姑娘看着他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手足无措,脸都红透了。

“公…公子?”

沈故渊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裙子。

“啊,这个…这个是这家店刚出的百花裙。”慌忙把裙子递给他,那姑娘结结巴巴地道:“您要是看中,就…就先…”

“多谢。”沈故渊颔首,拿了裙子转身就拎着池鱼上二楼更衣。

后头一群姑娘都像失了神似的,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就跟着上二楼。

“啪!”沈故渊很不耐烦地关上更衣厢房的门。

“师父。”池鱼身上挂着百花裙,哭笑不得地问:“您做什么?”

“让你好看点再去。”沈故渊一本正经地道。

“这个徒儿懂,但是。”转头看了看这狭小的厢房,又看了看那紧闭的门,池鱼咽了口唾沫:“您要在这儿站着看我更衣吗?”

第14章 一根筋的赵饮马

沈故渊一顿,回头嫌弃地看她一眼,立马站远了两步:“谁要看你?”

“那…”指了指关着的门,池鱼眨眼:“您出去?”

外头挤着的人已经压到了门上,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进去了?”

“嗳!我还想再看一眼,等他出来吧。”

“那位公子,是白头发啊…”

“那就更得好好看看了,快去把楼下的三少爷叫上来,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相貌堂堂。”

听得嘴角抽了抽,沈故渊“哐”地一声,把门栓也扣上了。

“你自己更衣,我不看你。”背对着她,沈故渊烦躁地道:“动作麻利点,等会从窗户出去。”

池鱼僵了僵身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红着脸开始褪衣裳。

沈故渊当真是君子,听着她更衣的动静,头都不带偏一下的,只有些恼怒地瞪着闹哄哄的门,被吵得烦了,一脚踹上去:“闭嘴!”

怒气透过门扉,震得外头瞬间鸦雀无声。

“咔。”

窗台外头的屋瓦响了一声,池鱼衣裳刚褪完,闻声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眼神冰冷如箭,沈故渊用自己的身子挡了她,回头看向窗台上爬上来的人,袖袍一抬就是三道红线凌空而去。

“哎哎哎!”窗台上的人反应也快,立马一个飞身落回下头的院子里,哭笑不得地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是有姐姐让我上去看人的!”

压根不听,沈故渊松了池鱼,跟着纵跃下窗口,拎起那人就一拳揍在他小腹。

动作太快,那人来不及躲避,硬生生吃下这一拳,脸色瞬间发青:“呃。”

“师父!”池鱼顾不得其他,慌乱套好裙子,趴在窗口喊:“别伤他!”

沈故渊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她,就见那傻不愣登的女人笨拙地从窗口跨出腿来,妄图也跳下来。

“喂。”沈故渊皱眉:“摔断腿我可不负责。”

好歹也是轻功一流的人,怎么可能摔断腿?池鱼不信,往下一跳,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没有以前那般好掌握了。要是以前,这点高度,她可以很潇洒地落地,不伤分毫,但现在…她很狼狈地被沈故渊接住了。

有些沮丧,池鱼小声道:“我是真的废了。”

“谁规定的你一个女儿家必须武功超群?”沈故渊白她一眼:“无聊。”

说罢,松开她,一把将那登徒子给拎过来:“认不认识?”

听这语气,大有她不认识他可就一把掐死了的意思,池鱼连忙抱住他的手点头:“认识啊!护城军副统领赵大人!”

啥?沈故渊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师父。”池鱼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本打算找他帮忙的,您这把人揍一顿,咱们怎么开口啊?”

沈故渊:“…”

赵饮马很是痛苦,被松开了就蹲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直起腰,不过还是艰难地在解释:“方才…二姐姐说楼上有公子英俊比我更甚,在下一时好奇,所以才上去一观…”

眼珠子一转,池鱼立马委屈地捂着衣襟:“大人到底观了什么?”

“我…”

“别说了。”一把将他拉起来,池鱼严肃地道:“女儿家名节重于泰山,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大人就与小女子交个朋友,保守秘密,如何?”

赵饮马一脸茫然,他很想说,刚刚那位红衣公子的动作太快,他压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意识到了有姑娘在更衣而已啊!

然而,池鱼压根没给他提出异议的机会,自个儿跪在院子里,拽着他一并跪下,一本正经地就开始念:“黄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池鱼与赵大人机缘巧合,结为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赵饮马目瞪口呆:“金兰?”

“怎么?当我徒儿的金兰,委屈你了?”身后一袭红袍,阴森森地问了一句。

赵饮马立马“哐哐哐”朝天磕三个响头:“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好了,那我就不计较了。”拍拍衣裳起身,池鱼笑眯眯地道:“赵大人,久仰大名啊。”

“幸会幸会…”总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什么坑里,赵饮马有点回不过神。但,仔细看了看这位公子那一头白发,他突然严肃了起来:“三皇子?”

被认出来了,沈故渊侧眼看他:“怎么?”

竟然当真是三皇子?赵饮马很意外,也很欣喜:“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给我徒儿买衣裳。”伸手指了指池鱼,沈故渊道:“也没想到会遇见朝廷中人。”

“哈哈。”又高兴又尴尬,赵饮马挠挠后脑勺,很是耿直地道:“卑职一早听人说三皇子武功高强,早想领教,没想到今日是以这样的方式…”

“算是不打不相识啊。”池鱼连忙道:“大人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不如咱们去旁边的茶楼上坐坐?”

“好。”赵饮马也直爽,朝沈故渊抱拳道:“卑职无以赎罪,就请殿下和池鱼姑娘喝两盏茶吧。”

沈故渊轻轻颔首,大步就往外走,赵饮马跟在后头,心里还是忐忑,忍不住就逮着旁边看起来很老实的池鱼问:“殿下会不会记仇啊?”

想了想自家师父的德性,池鱼神色凝重地点头:“他很小气,也很记仇,您要是想不被报复,那就哄哄他。”

“我连女人都不会哄,怎么哄男人?”赵饮马瞪眼。

池鱼同情地看他一眼:“那就看造化了。”

造化怎么看啊?赵饮马很愁,去茶楼上坐下,想了想,亲手给沈故渊倒茶:“今日是饮马冒失,殿下若有什么吩咐,饮马必定全力去办。”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起茶盏,沈故渊双眼带着探究盯着他,不吭声。

赵饮马背后发毛,小声道:“听闻殿下最近忙于秋收之事,若有卑职能帮上忙的地方,也请殿下尽管开口。”

“你不是被调去巡城了吗?”沈故渊淡淡地道:“今年的秋收,悲悯王爷似乎是安排了护城军统领雷霆钧去维护秩序。”

说起这个事,赵饮马就有点沮丧:“去年卑职带人去维持过秋收的秩序,甚至还抓着了不少欺压百姓的官差,自以为是办得不错的。但不知为何,今年悲悯王爷就不让卑职去了。”

“这还不好想吗?”池鱼耸肩:“大人妨碍了王爷的利益,自然会被替换掉。”

“王爷的利益?”赵饮马一愣,继而摇头:“世人都知道,悲悯王爷慈悲为怀,怜悯苍生,怎么会从百姓的身上获取利益呢?”

“…”沈故渊和池鱼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卑职说得不对吗?”赵饮马疑惑地道:“大家都这么说啊。”

沈弃淮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这不能怪人蠢,就连她,不也是这么多年才看清吗?池鱼苦笑,摇了摇头:“罢了,赵大人若是真心要帮殿下,殿下倒是可以安排调度,让你今年也继续惩恶扬善。”

“真的?”赵饮马一喜,起身抱拳:“多谢殿下!”

“我丑话说在前头。”沈故渊微微皱眉看着他:“你要是放过一个贪污的官差,那我会先拿你开刀。”

“卑职明白。”赵饮马颔首:“不过…有些官职比卑职高的人,卑职无能为力。”

“你做好你该做的,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沈故渊的神色总算是温和了些,看着他道:“你且回家等着,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东西过去。”

“是!”赵饮马行了军礼,高高兴兴地就要告退,走到半路,又觉得今日的事情实在太神奇,忍不住把池鱼拉到角落里,一脸认真地问:“池鱼,你我可是金兰了,你不会坑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