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一身官服都没脱,怒目瞪着地上跪着的人:“你当真以为我这?府有那么好说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知晚微笑着跪在地上:“爹爹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你还能问得出这句话?”?太师甚为恼火:“好不容易给你指的上等亲事,你却要推掉!你知道如今三王爷是什么人吗?知道要嫁进那仁善王府,有多不容易吗!”

咆哮声之大,惊得旁边一众家奴纷纷跪地。

知晚却还是那副波澜不起的样子,低头道:“爹爹何不仔细想想女儿的话?那仁善王府虽是个好去处,可女儿心不在此,若强行嫁去,恐怕余生不幸。未必能给娘家带来多少风光。”

“这老夫不管!”?太师道:“你说什么也得先嫁过去!”

“爹爹…”?知晚抬头:“若女儿执意违抗呢?”

太师冷笑:“你是我养大的人,吃我的穿我的,现在不愿意听从我的安排,那就把命一起还给我,你敢吗?”

脸色苍白,?知晚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了眸子。

“来人啊。”?太师转头就道:“请家法!”

女儿忤逆至此,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让他消气的了,?太师拿了长板过来就要动手,谁知道板子还没拍下去,就有人飞身而来,大喝一声:“住手!”

敢在太师府里这么咆哮的,只有?太师一人,眼下他发现自己没有出声,却有人在吼,当即就是一愣,停下板子回头看过去。

月门处,一个满脸怒容的姑娘提着裙子就冲了过来,一把将?知晚搂进怀里,看着他道:“虎毒不食子,?姑娘并无大错,太师何必下此毒手!”

太师一愣,仔细看了她两眼,有些惊疑:“池鱼郡主?”

这张小脸蛋,可不就是常常跟在三王爷身边的宁池鱼吗?要是叫她知道知晚拒婚,传去王爷耳朵里,那这婚事岂不是?定了?

收了板子,?太师连忙道:“郡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太师府?”

“我…”池鱼顿了顿,这才想起自己和那边的沈知白是私闯官邸。不过,扫一眼这位太师明显很慌乱的神色,池鱼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道:“我与小侯爷来找?姑娘去游玩,不曾想刚进门就看见太师要责罚?姑娘,敢问太师,知晚何错?”

知晚有什么错?当然是想拒婚的错啊!但这个,?太师不能说,只能压着火气道:“她忤逆父命,老夫也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二。”

“太师大人。”池鱼凑近他,皱眉小声道:“?姑娘好歹是我师父看上的人,您打人之前也得三思啊。这婚期在即,哪能这么打的?”

“哦?”?太师眼睛微亮:“王爷看上知晚了?”

“师父的心思,我也不好猜,但知晚姑娘知书达理,师父向来看重。您说说,这婚事还没成呢,您就先打人一顿,我师父若是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道理。?太师点了点头,扫?知晚一眼,道:“那就还请郡主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池鱼道:“那太师现在能让我们和?姑娘出去散散心吗?”

担忧地看?知晚一眼,?太师皱眉,斟酌一二之后道:“今日时候不早,再出门也不太妥当,你们年轻人喜欢扎堆,就在这太师府里说说话吧。”

“这倒也好。”池鱼点头。

知晚不解地看着池鱼,却见自家爹爹凑到身边来,低声说了一句:“你若是敢乱说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心里一寒,?知晚笑了笑,垂眸应下。

沈知白有礼地朝?太师颔首,走到了池鱼旁边,就听得?太师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斥责家奴:“他们过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家奴很委屈:“小的没收到拜帖啊?”

“胡说!人都进来了。没拜帖还能是翻墙进来的不成?你们几个偷懒的…”

沈知白抿唇,转头看向池鱼,就见她蹲在?知晚面前,小声说着什么。

“郡主不是很讨厌我吗?”?知晚微笑:“怎么倒是突然来找我玩了?”

池鱼一脸严肃地道:“我要是说是我们迷路了,你信不信?”

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侯爷,?知晚点头:“信。”

沈知白颇为不忿地别开头。

池鱼皱眉看着面前这依旧微笑着的姑娘,犹豫片刻才问:“你为什么拒婚?”

原来都被听见了??知晚微笑:“先前郡主不是就猜过吗?我心上有别人。”

池鱼很是震惊地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听从孝亲王的安排,去找我师父?”

“因为…”?知晚苦笑:“我以为我找不到他了,总归是要嫁人的,那嫁谁都一样。”

池鱼皱眉:“所以你现在是找到了,才要放弃我师父?”

“嗯。”?知晚叹息:“说起来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我竟然要拒三王爷的婚。但…我找到他了,就没办法嫁给别人。郡主,你能帮我一把吗?”

宁池鱼是喜欢三王爷的,所以?知晚觉得,她一定会毫无犹豫地帮自己。毕竟她嫁不进仁善王府,对她也有好处。

然而,面前的人却犹豫了,苦恼的神色写在脸上,鼻尖都皱了起来。

“郡主?”?知晚眨眨眼:“您不愿意帮忙吗?”

“我愿意。”池鱼道:“但我想先回去问师父一个问题。”

知晚有点意外,想了想,点头道:“郡主做好决定之后,随时唤我过去便是。”

“好。”池鱼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你保重。”

知晚颔首,目送这两个人离开。

沈知白不解地看着池鱼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直接帮她不就好了,对大家都好。”

“是啊,对我好,对她也好。”池鱼抿唇:“但是对师父呢?”

“你师父?”沈知白嗤笑:“三皇叔还缺女人不成?”

池鱼摇头,她看不懂师父对?知晚的态度,不过通过一些小事,她觉得沈故渊是有些在意?知晚的。所以,秉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她得考虑一下沈故渊的想法。

“你这样很愚蠢。”沈知白皱眉:“这件事要是让沈故渊知道,他才不会觉得你是对他好,只会觉得你蓄意破坏他的婚事,无理取闹。”

“那我瞒着他,他以后发现了,就不会怪我了吗?”池鱼歪了歪脑袋:“人与人之间,还是坦诚一点来得好。要是他非娶?知晚不可,那…那我也做不了什么。”

傻子!沈知白头一次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这样,压根抓不住男人的心!”

“我知道。”池鱼垂眸:“这么多年,我对沈弃淮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说过我很无趣。”

沈知白一顿,摆手道:“不提他了,你想做什么就去,真有什么问题。我再替你想办法。”

“小侯爷。”池鱼哭笑不得:“您这段时间应该也不空闲,没必要这样帮我的。”

“我空不空闲,是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沈知白道:“你就当我无聊,要打发时间吧。”

池鱼摇头:“这份恩情我可还不起。”

“世事无常,以后说不定就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了,我这也算提前下个人情,以后好让你替我做事。”沈知白撇嘴,瞧着马车停了,掀开帘子就跳下去,然后转过来朝她伸手:“下来。”

池鱼抿唇,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跟着下了车,回去仁善王府。

沈故渊躺在软榻上抱着汤婆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表情有些不耐。

“姑娘回来了?”郑嬷嬷在外头喊了一声。

“刷”地一下蹿到书桌后头,沈故渊拿起几本册子,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来。

“师父。”池鱼推门进来,看他还在忙,犹豫了一下,凑过去站着。

“你还知道回来?”斜她一眼,沈故渊不悦地道:“我说?昏归府,你瞧瞧外头的天,?得跟锅底似的了!”

“徒儿知错。”池鱼嘿嘿笑了笑:“劳烦师父久等。”

“谁等你了?”沈故渊翻了个白眼:“我在看东西,所以还没睡而已。”

池鱼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自家师父拿倒了的册子换正,放回他手里。

沈故渊不高兴了,眯着眼问:“你找死?”

“师父。”池鱼缩了缩脖子:“徒儿是有事想问您。”

沈故渊冷哼:“说。”

“您当真很想娶?姑娘吗?”

微微一顿,沈故渊放了手里的东西,起身往内室走:“你觉得呢?”

“我要是能猜出来,也不会问您这个问题了。”池鱼跟着他走到床边,小声嘀咕:“为什么非要让人猜呢?直接说不就好了?多省事啊…”

沈故渊没好气地脱了外裳,往床上一躺:“要不要听故事?”

“故事?”池鱼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想说故事,心里虽然还有疑惑未解,但看看床上这人,她还是先扑进人怀里,摇着尾巴问:“什么故事啊?”

沈故渊道:“一个书生,和一个贵门小姐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春天,?知晚跟着家里的人去寺庙求佛,厢房隔壁住的就是个书生。那时候桃花开得正好,书生早起在走廊下念书,吵醒了隔壁的?知晚,于是,她开门就打算找人理论。

“这位公子!”

念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唐无名回过头来,朝她深深作揖:“惊扰小姐了。实在抱歉。”

这人丰神俊朗,眼里开满了桃花,温温柔柔地看过来,让?知晚一时失了神。

不过到底是礼教良好的贵门之女,她很快回过神,微笑着责备道:“大清早扰人清梦,一句抱歉就罢了?”

“那…”唐无铭挠挠头:“小姐想在下如何赔罪?”

“这有什么好赔罪的?你别念了就是!”

“可…”唐无铭甚为无辜:“晨读乃是在下的习惯。”

“你的习惯,凭什叫旁人都要习惯?”?知晚微笑,眼神很是不友好。

书生倒也有两分倔强:“在下小声些就是。”

知晚不高兴了,扫一眼他拿着的诗经,道:“读这些简单的东西,也需要选天时地利?这样吧,我与你打个赌,要是你能抽出一首我不会背的,我便堵了耳朵,任凭你晨读!”

唐无铭很惊讶:“姑娘也懂诗词?”

“这有何难?”?知晚道:“你哪里不会,我还能指点你一二。”

于是,一个人的晨读,就变成了两个人在一起讨论诗词,遇见有分歧的地方,两人还争执起来。

就这样,唐无铭每天都晨读,?知晚也每天都来“指点”他,一来二去,?知晚突然觉得,这个人比京城里那些个贵门公子可有意思多了。

可惜,祖母突然生病,?知晚不得不跟随家人马上回去京城,临别的时候想问问那书生的名字,谁知道人家一拱手,说:“在下无名。”

知晚气恼而走,觉得这书生真是不识抬举。

可回去之后半个月,她梦见他了,而且次数越来越多,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于是,?知晚就开始在京城寻人,只可惜,缘分好像在那一次用尽了,她花了半年都没能找到他。

直到那次在湖光山色廊相遇。

池鱼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带?姑娘去游湖,不是真的想游湖,而是为了让她找到那个唐无铭?”

“嗯。”沈故渊道:“成全一对有情人的姻缘,功德可大了。”

“那…”池鱼眼睛亮了:“您本身也不想娶她?”

斜她一眼,沈故渊道:“我说过,我的姻缘只能自己做主,谁也别想逼婚。”

“太好了!”池鱼一跃而起:“我去告诉?姑娘!”

她这一蹦,冷风从被子空出的地方灌了进来。沈故渊很是不满地把人拽回来:“告诉她干什么?”

眨眨眼,池鱼道:“她也不想嫁了,正在愁这件事,我去告诉她,她不就不用愁了吗?”

白她一眼,沈故渊将人按进怀里:“轻松就到手的感情,向来不会有人珍惜。你若真想他们百年好合,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看看?知晚和唐无铭会怎么做。”

还有这样的?池鱼咋舌:“可是…”

“没有可是。”沈故渊眯眼:“你给我老实点,这两天跟着沈知白疯够了吧?明日开始给我好生练琴!”

脑袋一耷拉,池鱼很怂地应:“是的师父。”

朝廷的军队已经抵达沈弃淮所在的城池之下,然而,秉着不想伤害百姓的原则,这边还是先派人过去跟沈弃淮谈判,企图劝降。

然而沈弃淮就一句话:“要么打,要么让我进皇陵。”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几天之后,战火燃起,安宁城再也无法安宁。

京城里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池鱼和?知晚坐在茶楼上,一边吃点心一边聊天。

知晚微笑道:“郡主愿意帮忙,我很高兴,但,您没跟王爷说什么吧?”

池鱼很心虚,但转念一想,她的确是没说什么啊,全是沈故渊给她说的!于是眼神立马坚定起来,摇头道:“没有。”

知晚放心了,眼睛亮亮地道:“郡主,我觉得,王爷未必不喜欢你。”

池鱼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眨巴着眼问她:“当真吗?”

“虽然不太明显。但是我觉得有古怪。”?知晚一本正经地道:“你与王爷,本也没什么交集,他却时时刻刻将你带在身边,还收为徒弟,照顾有加。”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的,沈故渊一直对她很好,帮她报仇、教她弹琴、救她出危险的境地。

“再想想啊,王府一个女眷都没有,你的房间却是在主院里的。”

这个…池鱼咽了口唾沫,没敢跟她说自个儿还是睡沈故渊屋里的。

“最后,就是眼神。”?知晚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三王爷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哦?”池鱼连忙前倾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问:“哪里不一样?”

“他看别的姑娘的眼神,都是礼貌而疏离的,我也不例外。”?知晚认真地道:“但他看你的时候,那个眼神,就好像在看个傻子。”

池鱼:“…”

这算什么?啊?所有姑娘都是正常的,就她是个傻子?池鱼愤怒了,差点一把掀翻茶桌。

“冷静!”?知晚连忙按着桌子,哭笑不得地道:“这不是好事吗?”

“你愿意被人当成傻子?”池鱼瞪眼。

知晚坚决摇头,但一看她又要掀桌,连忙补了一句:“但若是爱我的人,我不介意。”

池鱼一顿。

“能被爱自己的人当成傻子是福气。”?知晚微笑:“我娘亲经常说,要是以后有个男人觉得我哪里都不好,却还愿意跟我在一起、照顾我,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池鱼愣了半晌,皱了脸:“可他压根没把我放在心上,更别说爱我。”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知晚眨眨眼。

池鱼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茶楼外头,太阳挂得正高。

沈故渊从宫里回来,刚躺下歇口气,就见池鱼蹦蹦跳跳地跑进来。高兴地道:“师父,这个给您!”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糖衣很厚的糖葫芦,沈故渊接过来就一口咬下去,斜眼睨着她道:“今日你倒是孝顺,知道给我买糖葫芦。”

“这是我今天摔倒的时候,旁边一个人送给我的。”池鱼说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知晚说,想知道他究竟在不在意自己,就说这么一句话,沈故渊心里但凡有她,一定不会问旁边的人是谁,而会问她摔得疼不疼。

然而,面前的人吃得正开心,头也不抬地道:“记得谢谢人家。”

连谁送的都没问!

池鱼垮了脸,耷拉着脑袋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拿了枚鸟蛋进来,兴致勃勃地道:“这是我刚刚爬府里最高的树摘下来的,师父快看!”

府里最高那棵大树可危险了,有家奴爬上去摘过毽子,直接就给摔残了。

然而,沈故渊闻言,还是头也没抬,敷衍地夸她一句:“真厉害。”

池鱼哭笑不得,跑出去拉着?知晚躲在角落里,苦着脸道:“他丝毫不在意我。”

“别灰心!”?知晚鼓励她:“感情是要培养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有了这句话,池鱼又振作了精神,开始培养感情。

于是,沈故渊走哪儿都能看见宁池鱼,他在床上她窝在旁边,他在书房她站在旁边。他去哪儿她都跟着。

了脸,沈故渊道:“你有完没完?”

池鱼嘿嘿直笑:“我怕您突然有什么吩咐。”

“这是茅厕。”沈故渊眯眼:“你适可而止。”

“那…”池鱼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我们两人一起做的?”

“有。”沈故渊点头:“你跳去池塘里冷静冷静,我在岸上看着你。”

池鱼:“…”

这下愁的不止她一个人了,?知晚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愁:“三王爷怎么这么难搞定?”

“也许是我们太急了。”池鱼道:“这么短的时间想生出什么感情,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