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渊道:“不用听了,我替她做主了就是。”

“这…”忠亲王哭笑不得:“这哪里做得了主?万一凑成一对怨偶,谁也不高兴,反而伤和气。”

沈故渊皱眉:“必须问她的意见?”

几位亲王齐齐点头。

沈故渊不太耐烦了,恹恹地道:“那我回去好生问问吧,至于宛央和青玉的婚事,倒是可以直接定了。”

“这话怎么说?”忠亲王道:“他们也不熟…”

“熟的。”沈故渊烦躁地挥了挥袖子。一股子清风朝忠亲王吹去。

忠亲王顿了顿,点头道:“故渊觉得妥当,那本王便可以去找青玉商量商量。”

“嗯。”沈故渊起身道:“那我就先出去看看他们。”

“好。”静亲王笑眯眯地道:“多给知白美言几句,等这亲事成了,本王自然是要给你媒人红包的。”

勾了勾唇,沈故渊打开门就往外走。

池鱼和沈知白还站在月门处偷看那庭院里的光景,冷不防的,面前就多了一堵红白色的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沈故渊半阖着眼,不太友善地看着他们。

池鱼一个激灵便站直了身子,笑道:“看风景啊。”

沈知白失笑,目光柔和地盯着她,点头道:“嗯,看风景。”

沈故渊看了沈知白一眼,一把将池鱼拉到旁边。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好久没被他这么主动拉过了,池鱼小脸儿一红,欣喜地看着他道:“没聊什么啊,在等你出来。”

“等我?”沈故渊白她一眼:“你不抓紧时间和沈知白培养培养感情,等我有什么用?”

池鱼眉头一皱:“我都说了不嫁他。”

“话别说太死。”沈故渊道:“我定的姻缘,还没有不成的。我说成不了的姻缘,也没有能破天命的。”

定定地看着她,池鱼道:“师父,你何必自欺欺人?”

“什么?”

“你分明没有断绝七情六欲。”池鱼抿唇:“你不是个纯粹的神仙,你是有可能喜欢我的。”

眼神一黯,沈故渊睨着她,眼里充满了不屑。

池鱼挺起胸膛回视他,目光灼灼,比泰山还坚定不移。

沈故渊的目光先散了,低头一思忖,松了语气道:“其实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池鱼一喜,惊讶地拉着他的袖子:“你也这么觉得?”

“嗯。”眉心微拢,沈故渊道:“我的七情六欲,本也就没有干净,我会生气,也会高兴。更是有可能喜欢一个人的。”

一阵子酸楚从心里泛上来,池鱼激动得泛了泪花,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看着他。

“但。”脸色一变,沈故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欢喜还没传到四肢,就被这一句话冻僵了,池鱼歪了歪脑袋,好笑又鼻酸地问:“你这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过。”沈故渊抽回自己的袖子,看着她道:“先前是我忘记了,最近我才想起来,我有过一个深爱的人,要回月宫才能把她找回来。”

“你撒谎!”池鱼看着他的眼睛,执拗地摇头:“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人,你兴许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伸手捂了捂心口,沈故渊道:“我爱过,也回忆起这里最痛的时候。那些东西只是被我暂时忘记了,不代表不存在。而你,只是我的任务而已。”

“喂。”旁边一直想装作没听见的沈知白还是忍不住站了过来,一脚跨进两人中间,将池鱼护在身后,皱眉看向自家三皇叔:“皇叔最近脾气不太好,兴许得喝点凉茶消消火。”

大冬天的喝什么凉茶?沈故渊烦躁地道:“你劝劝她吧。”

说罢,红袖扬得老高,一转身就回了庭院里头。

沈知白有些恼怒,想了想身后的人,还是缓和了神色,转身打算安慰她。

然而,转过头来,池鱼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哭着,表情呆呆的,看起来像是走了神。

斟酌了片刻,沈知白小心翼翼地问她:“要吃甜糕吗?”

“不用了。”池鱼咧嘴笑了笑:“我没事。你这次不用想着怎么宽慰我。”

沈知白意外地挑眉:“他说话那么难听,你也不难过?”

“我压根不信。”池鱼勾唇,眼神恍惚了一阵,变得坚定:“他定然是想赶我走,所以编出这么个理由来,听着都觉得荒谬。”

要是心里当真有深爱得不得了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又怎么可能同她有那么多纠缠?

沈知白失笑,摇头垂眸:“你想得开就好。”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决定了要留住这个人,就早做好了被他那张锋利的嘴攻击的准备了。给自己打了打气,池鱼暗暗握拳,来日方长!

叶凛城被释放出了大牢,叼着草根爬上主院的墙头的时候,就看见沈故渊白着脸披着衣裳坐在院子里走神。

这个模样倒是头一次见,叶凛城挑眉,跳下去左右看了看:“池鱼呢?”

沈故渊回神,皱眉看他一眼,道:“有事出去了。”

“那你这是干什么?”叶凛城哼笑:“苦肉计也没人看啊。”

沈故渊沉默不语。

他昨晚的噩梦太疼了,疼得他今日起来心神不宁。

“沈羲。”看不清脸的女子抱着啼哭的婴儿,哽咽着问他:“这么多年,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那语气太悲伤了,震得他心口一阵阵地疼。伸手想去抓,那影子却越来越远,远到尽头,一片血红色。

“玉儿!”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他的五脏六腑倒是跟着疼,像要纠在一起搅碎一般。

天地一片雪色,茫茫无涯,穿着盔甲的人跪在雪地里,捡起一枚红色的香囊。

“我不会放你走的…不管你去哪里,你生,我追你踏遍这山河,你死,我随你堕入那黄泉!天上地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你!”

揉了揉眉心,沈故渊觉得,他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沈羲,跟他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他一个旁观者,断然不会那么痛。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噩梦给解开,日夜困扰,实在很恼人。

“喂,你哑巴啦?”叶凛城道:“脸色这么差就进屋去歇着啊,在这儿吹什么寒风?”

斜他一眼,沈故渊冷声道:“多管闲事,你若是再在我眼前晃,我不介意把你送回大牢。”

叶凛城立马跳开。撇嘴道:“不识好人心!”然后就进了侧堂里去。

沈故渊安静地等着,直到郑嬷嬷从外院回来,他才起身拦去了人面前,一双眼阴鸷地道:“你以为你们瞒得死紧,我就当真不知道了吗?”

明天凌晨~

第54章 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郑嬷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抬头打量他两眼,勉强镇定地道:“主子这是又做噩梦了?”

沈故渊冷笑:“他们都夸你郑氏是天下地下说谎说得最好的人,我曾不以为然。如今是不是要我跟你赔个不是,喊你一声撒谎上君,你才肯告诉我真相?!”

“…”郑嬷嬷垂眼,眼神略微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会突然深究起那噩梦来,已经做了这么久了,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吗?

为难地捏着手里的菜篮子,郑嬷嬷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有些事不是奴婢非得瞒着你,而是天有天规,飞升的神仙的前尘往事,旁人是不能多言的,否则非得毁了仙身不可。”

也就是说,他当真是有前尘往事的。

心里一松,接着却是更沉得厉害,沈故渊后退两步,有点不敢相信地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细细地想了一会儿。

梦里的女子,是他前世的爱人吧?两人之间好像误会重重,情路坎坷得比姻缘簿上最难的姻缘还惨。那为什么他能成神仙?有情爱的人,七情六欲都没有断绝,哪里来的资格上天庭?

“主子,您别想了。”郑嬷嬷劝道:“您如今就挺好的,走一步看一步,何必非得深究那些您永远不会想起的事情?”

“永远不会想起?”沈故渊冷笑一声,抬眼看着她,眼神笃然:“只要是我想想起的事情,早晚会想起来。”

郑嬷嬷皱眉:“主子,这是逆天而行。”

“天?”沈故渊勾唇,掀着眼皮看了看蓝天:“是它选的我,不是我选的它,它奈我何?”

郑嬷嬷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怎么都说他是几百年没出过的犟神仙呢?管他天命天规,他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早知道就抵死不吐露半个字,他想查也无从查起。

“别的都先不论。”郑嬷嬷最后问了他一句:“哪怕池鱼丫头一直就在您身边候着,您也不回头看看她,坚持要想那些早已经过去的事情吗?”

宁池鱼?沈故渊眯眼:“你一开始就那么帮她,就是为了让她留我在人间,对吧?”

郑嬷嬷一愣,眼里有些愕然,也有点心虚。

“我讨厌被人算计。”沈故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说罢,红袍一甩,径直就往外走,霜发带着寒气,沁得郑嬷嬷微微发抖。

“这是怎么的了?”不远处修剪花木的苏铭跑过来,皱眉跺脚:“嬷嬷,你怎么又惹主子不高兴了?”

郑嬷嬷伸手扶额,苦笑一声:“哪里是我要惹他不高兴。而是我实在瞒不住了。”

主子天生就有反骨不说,戾气也十分的重,这么多年在月宫里的修炼没能完全磨掉他的脾气,一旦再让他想起那些个鲜血淋漓的前尘往事,怕是…

抬头看一眼天,春日将近,天色却还是阴沉得厉害,隐隐的,好像要再下一场雪。

池鱼在忠亲王府喝着香茗,何宛央坐在她对面,满脸欢喜。

“你当真要嫁吗?”池鱼没笑,眼神里赞同的神色也不是很多:“考虑清楚了?”

何宛央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坚信会有好结果的,与其让他随意娶个陌生人,那不如娶我。”

池鱼朝她招手:“你过来。”

宛央连忙起身站去她面前:“怎么了郡主?”

“我看看你的眼睛。”池鱼认真地伸手撑开她的眼皮,左右看了看,道:“是不是瞎了?”

反应过来被捉弄了,何宛央娇羞地嗔怪一声,低头扭着手帕道:“我觉得青玉哥哥很好,我没有瞎。”

“你这是强求的姻缘。”池鱼道:“先说好,可能会很苦,你受得住吗?”

宛央一笑,眼里的光动人极了:“一想到我会再也见不到他,我就难受得活不下去了。这样一比较,就算他未必能喜欢我,那我也情愿跟在他身边吃苦。”

池鱼皱眉,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你若是心意已决,又何必让我过来商量?”

“我…”宛央叹息:“我在这京城无亲无故,心里忐忑也不知道该同谁说,只能把您请来,还望郡主莫怪。”

池鱼摆手:“我自然是不会怪你,你这桩婚事,三王爷倒是乐见其成的。”

说起三王爷,宛央终于逮着机会,很是好奇地看着她问:“郡主,您与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池鱼一愣。有点心虚地别开眼:“问这个做什么?”

“奴婢是觉得奇怪。”宛央道:“虽然奴婢在主院里伺候的日子不长,但郡主和王爷…一向是同出同入,仿若一体的。那日乍听王爷要给郡主说亲事,奴婢吓了一跳,暗想着,郡主会不会和奴婢一样,也是倾心一人,尚未得解?”

池鱼脸一红,眼珠子转了转,很是不服气地道:“谁同你一样了?你看不出来三王爷对我也是有情有义?”

“这个…”宛央道:“见得还比较少,更多的是郡主常常黏着王爷。”

池鱼柳眉倒竖,叉腰道:“那是你在府里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你是不知道三王爷对我有多好!先前他为了救我,命都不要了。对我关怀备至细心周到,还会在意我同别人成亲,跟你那青玉哥哥可是大不相同!”

“这样吗?”宛央恍然大悟:“倒当真是我了解得少了。”

“那是。”池鱼笑道:“你多看看就会发现,三王爷对我与旁人不同,更是与我有…”

肌肤之亲四个字还没有说出来。门就“啪”地被人推开了。

屋子里两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就看见满身戾气的沈故渊站在门口,眼神很不友善地看向宁池鱼。

池鱼吓了一跳,“咕噜”地咽了口唾沫,悻悻地往宛央身后站了站:“师父,你怎么来了?”

大步跨进去,沈故渊道:“过来找人。”

干笑两声,池鱼故作镇定地道:“这才多久不见,师父竟就急着找我,那宛央,咱们下次再聊吧。”

“嗯。”宛央点头,正要说好呢,就听得三王爷不耐烦地道:“不是找你,我找宛央。”

池鱼僵了僵,看看宛央又看看自己,不解地道:“师父找宛央做什么?”

“跟我来。”懒得搭理她,沈故渊径直拉起何宛央就往外走,留池鱼一个人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

何宛央小家碧玉的,哪里被人这么拉过手,当即就红了脸,挣扎了几下,等出门之后才甩开,脸上炸开了花:“三王爷,这,男女授受不亲!”

沈故渊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

拉个手而已这么大反应,他天天拉宁池鱼,也没见她脸红一下。

宛央哭笑不得,搓着手无奈地问:“您这么气势汹汹的,找宛央有何事?”

“我没太多时间管你,所以接下来你听好了。”沈故渊站直身子,沉声道:“你这辈子别碰火,进门之前记得敲门,不要直接推门进去。要是有什么信件到你手上,你先查查笔迹,再想是不是真的。”

“啊?”宛央听得一头雾水:“这都是什么?”

“你若是想一辈子都和沈青玉好好在一起,就按照我说的做。”沈故渊道:“我不会骗你,但同样,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做,姻缘就会断,懂吗?”

宛央有点惊讶,纠结了半晌才恍然:“这是三王爷给我算的命?”

“嗯。”沈故渊点头:“而且是实打实当真的命数,所以一定记好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操心你。”

乖巧地点头,宛央道:“我记住了,多谢王爷。”

松了口气,沈故渊看了那房间的方向一眼,见池鱼眼巴巴地趴在门框上看着他,轻哼一声,立马转身就走。

“哎,师父!”池鱼也顾不得其他了,提着裙子追上去,皱着脸道:“我今日没有惹你吧?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沈故渊道:“我没有火气。”

震惊地看着他,池鱼伸手在他周身比划了一下:“您这火气都要蹿出来了,还叫没有?”

“闭嘴。”沈故渊不耐烦地道:“宛央和青玉的婚事我今日就能定下,下个月他们就能完婚,这段时间,你要是很闲,就帮我看着点儿。”

“这么着急?”池鱼咋舌,旋即又笑道:“师父的吩咐,徒儿一定尽力。他们这婚事只要沈青玉点头,就是水到渠成的。”

“嗯。”沈故渊道:“那你别跟着我了,去找沈知白。”

脸一垮,池鱼愤恨地道:“我不去,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气不打一处来,沈故渊道:“你喜欢跟是吧?那好,你跟个够!”

话落音,身影一闪,竟然直接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鱼气得瞪眼:“不是说法术消耗法力吗?当初在陵墓那么危急都不肯用,现在为了躲我倒是用得快!”

而且这一招,她压根拿他没办法!池鱼蹲在原地生闷气,气了一会儿,眼睛一亮,立马回府找郑嬷嬷。

要说谁最能帮她,不是叶凛城,也不是沈知白,而是非郑嬷嬷莫属,毕竟都是有法力的人,有郑嬷嬷帮忙,她还愁跟不上自家师父吗?

然而,郑嬷嬷苦着一张脸看着她道:“不是老身不帮,是主子的法力高出老身太多,就算老身带着您去追,也追不了一会儿的。况且,今日主子心情不太好,您还是莫招惹了,免得伤心。”

池鱼眨眨眼,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欲言又止,郑嬷嬷摆手:“我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姑娘也不必为难老身。”

“那怎么办啊?”池鱼苦恼地道:“我想知道啊。”

“有些事情老身若是说了,会折仙寿。”郑嬷嬷无奈地道:“你看老身这一把年纪的,再折个寿那不是没活头了?您要问,也找个年轻些的人问啊。”

听着前半句,池鱼眼神黯淡下来,觉得没戏了。然而一听这后半句,再顺着郑嬷嬷的目光往庭院里看了看,池鱼摸了摸下巴,阴森森地笑了笑。

苏铭什么也不知道,认真地在修剪万年青,冷不防的背后冒出个人来,长叹了一口气,吓得他一剪子给修好的草冠剪了个缺口。

“池鱼郡主?”回头看她,苏铭哭笑不得:“您突然站小的背后做什么?怪吓人的。”

池鱼双目无神,眼里泫然有泪,朝他露出一个苦笑:“抱歉,我走神了。”

看了看她这模样,苏铭好奇地问:“您这是怎么了?”

“刚刚郑嬷嬷跟我说了师父心情不好的原因。”池鱼唉了一声。抬袖擦了擦眼角:“我觉得心里不好受。”

郑嬷嬷说了?苏铭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了屋子门口站着的嬷嬷一眼。

后者无奈地朝他耸肩,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