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茶尚有余温,云露啜了一口清茶,意态悠然。

她不是不知道花寄灵待她的态度,人和人相处之间总会有一方势强,一方势弱,她可以不做这主导,但也不能给人轻看了。

她们走后没多久,内官监的太监忽而前来宣旨,说皇帝今日翻了云露的牌子。

估摸着皇帝在那一日蝶选后对云露还有几分印象,连花、沈两位有背景有靠山的霞帔主子还没翻,就先点了云露。

云岫阁上下高兴了好一会儿子,主子得幸,他们与有荣焉。

待到晚间,自要沐浴洁身,穿衣打扮,等候承恩时之。

良辰在给云露梳头时想起白日小福子几人说嘴的杂话,便说与主子听趣儿:“宁主子晋了从八品的才人,孙主子却又比她恩宠多,如今开局的那群人正乱着呢,全不知到底算哪一边赢了去。”

良辰虽怯懦胆小,梳头发的手艺却很好,说话间已绾就了双刀髻,髻底押了银鎏金桃枝分心,双鬓边簪了嵌宝花鸟掩鬓一对儿,雪肤玉面,藕荷罗衫,飘飘几分仙子气质。

“太繁盛了。”云露却不大满意。

“圣上驾临,自是要盛装打扮的。”良辰不解,“更何况是第一回见,主子可要把握机会留下个好印象才好呢。”

云露一边除下掩鬓,正要答复她,就听外面一阵脚步,有些匆乱。

“主子,皇上去了琼花阁孙主子那儿。”小福子在帐幔外向前扑跪,面有急色,匆匆禀报道。

良辰一惊,失口道:“皇上不是翻了主子的牌子?”

这边厢小福子没吱声搭理,良辰才回悟过来,小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却见主子稳稳地端坐在那儿,依旧按原意将掩鬓放进了六棱葵瓣的妆奁里,动作有着说不出的柔缓韵律。

室内静谧,她忽而一笑:“你们不是好奇红、紫孰轻孰重吗?”

聪明伶俐如小福子,此时也不免糊涂了,主子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儿?想是因孙良人是红霞帔那边儿的,觉得是红霞帔占优势的关系吧?

但两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反是被叫了退。

他们只当主子心情不好要静一静,不敢多置一词,躬身退了下去。

云露盖上妆奁盖,大红的底,古旧尘黄的花鸟图纹,很有古意。方才几息的思考时间,她心里就有了数。

皇帝宠幸孙朝思不过虚晃一招,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所在。

如今她们品级不高,圣宠是虚,晋级才实在,二人博弈,自然还是宁子漱更胜一筹。要不然,孙朝思怎么平日不急,轮到她的时候就急了。

她知道和自己有旧隙,可不是在防备腹背受敌。

可惜,她太把自己当回事。有那么些个主子娘娘在,如今这后宫,还轮不到她争锋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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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事,再去钟粹宫请安的时候,不免就有许多人嘲笑看戏。

“因是前两日新曲快要谱好了,皇上许诺了要来听我弹奏,曲儿一成我自是高兴,派人去和皇上说了。却没成想搅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孙朝思全无诚意地笑道。

云露还没张嘴,上头坐着的汪婕妤冷不丁地开了口。

“哟,后宫里多少人盼着皇上来听新曲儿呢。趁现在皇上还肯去,孙良人可要多谱几曲,免得往后人不爱听了,不知得多失落呢。”

这话旁人听了很觉得酸牙。

再一瞧汪婕妤和孙良人的做派,心里自是明白。二人皆是美艳的类型,偏偏孙朝思五官更突出,人也年轻朝气,两下里一比较,可不是汪婕妤被比了下去。

近些日子,落到汪婕妤身上的圣宠确实淡了好些。

“眼下有人的曲儿可不是已经没人爱听了。”孙朝思年轻气盛经不得激,汪婕妤家世又寻常,她对着她自不会客气,闻言拿白眼斜了斜,又转回去作无事状。

“你!”

“听不听曲儿什么要紧,我就不耐烦听。”沈芬仪接到皇后的示意,酒窝一旋,笑着转了话里意思,“听曲时配的果子点心倒不好吃?何不谈谈这个。”

锦昭容支肘摇扇,跟着笑道:“沈芬仪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了吃呢。”

她这话出口,倒把凤位上闲坐的那位目光招了过去,皇后觑了眼她手里的扇子,笑得意味深长:“春捂秋冻,锦昭容也须得注意身子。怜妃才刚和本宫告了假,说是病了,本宫可不想后宫伺候皇上的人再少一个。”

倒春寒的时候才该春捂,如今近了夏,再捂可不是要捂出痱子来?

但皇后一个大招放出来,愣没人记着这句含嘲的话,脑子里只有一个讯息:最得圣心的怜妃娘娘居然病了!怪不得今日没见着她。

因为怜妃一向喜欢姗姗来迟那一套,所以众人都没很注意。

吃惊过后,她们紧跟着就是一喜,怜妃告病,肯定不能再递侍寝的牌子,那自己的机会岂不是大了许多?

乔贵嫔笑道:“娘娘倒不必忧心没人伺候皇上,臣妾瞧着,孙良人不必说,宁才人短短几日就升了从八品的位置,想是很得圣意。”

云露多看她一眼,乔贵嫔一向是个打圆场的人物,怎么这回先挑了话头?

这话皇后可不爱听。

不过偏生皇后这回也很坐得住,不过扶一扶发髻边的凤钗,姿态端庄:“皇上确实和本宫说过,宁才人温雅宁秀,性子不错。”

乔贵嫔面不改色,笑着又续了几句,便结了这段话。

起身时,趁着人一道儿往外去,云露不经意般地走到孙朝思旁边,凑近轻声:“看来孙良人又忘了,上回你来抢东西的时候,是个什么下场。”

在接收到对方充满怒火的目光后,云露弯了弯唇。

出门后花寄灵和云露渐走到一处,等四周的人渐少了,悄声说:“听说宁子漱升到才人位后,皇上就派人送了一枝衔珠凤钗给皇后。近年来皇上陆续送过至少十一二枝凤钗,很是爱重皇后,凤位稳当无忧,皇后自是不会吃心。”

“未必不吃心,只是如今脚边卧着孔雀,顾不上和雏鸟儿计较罢了。”云露抚鬓一笑。

花寄灵赞同的点了点头,真正看重了云露两分。

她们这群新人里,除了身份相当,若是有本事有能力,也未必不可相交。她今次一说,自是有试她一试的意思。宫里最怕就是犯糊涂,看不明清溪底下有多深的水,倘是深过人高,一脚踩下去就没了命。

她可不想被带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轮到皇帝的戏份了_(:з」∠)_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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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包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4 06:38:29

谢谢族长和南瓜投的雷么么哒,终于把雷区凑够一页了哈哈,要不然看着空落落地。

迷魂

皇后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哐啷”清脆,她冷笑一声:“让她再敢和本宫横,还真以为自己是八爪的螃蟹了,什么事儿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

茯苓用帕子替她擦拭着指尖上溅到的茶水,她知晓主子还在为上回怜妃先一步知道淑妃娘娘宫里的事心气不顺,主子又是一贯要强的性子,如今出了这口气,才真正发作出来。

她动作轻柔,声音徐徐道:“怜妃再厉害,还不是没争过娘娘去?娘娘犯不着为她三言两语的挑拨话儿生气,反趁了她的意。”

“您光明正大管着整个后宫呢,那批胭脂香粉,您就是要里头开出朵花儿来,也没人敢不听。临了,她还不是逃不过这一遭。”

提起这个,皇后也露了笑,悠悠道:“咱们怜妃娘娘的那张惊世容颜,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了。”

“反正呀,皇上是不敢瞧了。‘一枝梨花春带雨’是美景,‘一枝梨花春带血’,那是志怪杂谈。”

皇后扑哧一乐,蔻丹戳了她额头。

“你竟是长学问了。”

茯苓见主子笑,心里才松了口气。但到底是可惜,这次为主子这番脾气,还是折损了两个宫人。

不过,能得怜妃养病一段时日,指不定新人里有手段好的能抢去她的宠,这才算是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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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后宫若没有恩宠,有地位也好,若地位也没有,银子就至关重要了。

云露家里不算富裕,带进来的不多,前些日子便开销得不剩多少了。她花钱虽不大手大脚,也从不拘着,当用则用。

如今还没能承宠,没有额外的赏赐,虽有月俸,平日花用够了,但除此之外还要打点下人,花销自是紧俏。

但她也不急,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她当宫女那会儿,因妙妙那只贪财猫喜欢闪亮光的东西,就总是舀一碗水,让它看粼粼波光,才哄得它不闹。后来跟到皇帝那里,皇帝可是个大财主,就是逗猫儿,那都是用得珠宝金银,每一件都华光璨璨。

最要紧的是,他从不会收回去。

于是云露身为妙妙的小管家,就会把这些东西打点藏好了,一方面是财不可露白,不管这些算作她的还是妙妙的,总不会是别人的。另一方面,她可有可无地觉得这也是条退路,有钱好办事,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不得不说,她当年这个举动还是相当明智的。

风霄宫是先帝爷的宠妃玉妃住的地方,据说当年玉妃说动了先帝,将宫殿取名为凤霄宫,取皇后而代之意昭然若揭,结果皇后母族强盛,煽动朝臣弹劾,先帝的性子说好听了是温柔平和,说难听了就是懦弱,反对声一起,便就改了“凤”字为“风”。

玉妃去后,这座宫殿没人洒扫,荒芜至今。谁知是不是当今太后授的意。

那儿的□院里有一棵枯树,云露就将包袱藏在树洞里头,因宫里人人皆说风霄宫晦气,人迹罕至,一直都没人发现里面的财宝。

“主子,既是要去园子散步,还是把这扇子拿上罢。主子皮肤薄,未免晒伤了,也好挡一挡太阳。”良辰将绣案精美的团扇递了过去。

云露口中虽道天还凉快,但还是接了过来。

御花园不单只是一个园子,而是分作好几个区域,她找了个散步的名目,就去往离风霄宫最近的那一个。

池水照花,杨柳依依。

想是才用了午膳,妃嫔多在困觉,她一路行来也不见个人影儿。只在寥红池畔看见一宫女正急得团团转,探柳分花,像是丢了东西。

“怎么了?”

宫女一见云露的穿戴当即行礼:“奴婢给霞帔主子请安,主子吉祥。回霞帔主子话,奴婢是临芳宫的宫女,方才带红豆小主子散步,却不见了小主子。这才到处寻找,您莫要见怪。”

在宫里头行止鬼祟,那是犯了规矩的,不管有事没事,被抓到后都要先挨几下板子。因此她解释的很仔细。

但临芳宫是怜妃的寝宫,她既是宠妃娘娘的人,态度多少有些倨傲。

云露不过一问,这等麻烦事可不想沾身,她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你接着去找吧,不耽搁你了。”

“谢霞帔主子体恤。”

转眼,云露又说丝绢落在了云岫阁,让良辰回去拿,良辰不疑有他,当即折返了回去。她如愿来到风霄宫。

落叶积地,堆叠了厚厚一层,开着门,风一吹四面尘土飞扬,呛得人直咳嗽。

她确实没将丝绢带在身上,就只能用手掩住口鼻,循迹来到那棵枯松之下,又空出一只手,从里面拎出一个蒙满灰尘的包袱,取了几件小巧贵重的首饰揣进怀里。

然后将包袱放了回去。

倒是意外地顺利。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皇宫虽大,住的人也多,难保不会让人偶然发现。所以一声“噗通”落水声诡异地传来时,她猛地一惊,立刻站起身来。

屋檐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空庭在这个时刻寂静的吓人。

云露定了定神,后宫腌臜事向来不少,但这回偏偏让她赶上了。

不过如今她与事发的地方离得近,既已搅了进来,闷头做不知状,恐怕要做冤大头替死鬼。了解详情后才能把握事情发展的走向,她必须去看一看。

她凭记忆绕过墙角挡住的视觉死角,走到庭院唯一的一口青苔遍布的灰石古井边。从井口处看去,有青白的面容从水里透将出来,闭着眼,沉浮如水鬼,周身彩袖翻滚,黑发缭绕,看不清是谁。

饶是她胆子大,也吓得一个后退,而在看清水面上浮起的如棉絮状的紫色烟缕时,更是瞳孔一缩。

那烟不过浮了一瞬,便当即要四散没了。

在这个时刻,院外竟莫名地响起脚步声,急促杂乱,显然不止一个人。

云露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稳住思绪,当机立断的握住扇柄,往井水里一兜,扇面正将那紫烟兜个正着,而后放到鼻端狠吸了几口,在门外的人踏进来之前,软身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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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头上还是云岫阁的帐顶,因是鱼肚白的颜色,又不加暗纹,显得很朴素。她昏沉沉往旁边一瞧,鹅黄的流苏似是晃出了重影,她觉着好像看见了那明晃晃的黄色。而后眼睛一定,险些惊得坐起身来。

绣团龙纹的明黄长袍入眼,竟然真的是皇帝。

“醒了?”

“唔,臣妾给皇上请安…”软袖拂在床侧,还是早起那套衣裳的云纹,她胳膊支撑在一边,状似强撑着要坐起来。

皇帝撩起纱帐,一双浅琥珀的眼睛,凝视时再温柔不过,于他却显得疏懒,举手投足间,周身散发着优雅的气息,沉稳中饱含潇洒,自有一种贵族式的不羁。

衬托下,那清洌俊美的长相在记忆里反倒淡了。

“不必起来了。”

语气微淡,却亲自帮她安了一个引枕,让人受宠若惊。他适然行之,好似再寻常不过:“朕听说,王承徽今日投井死了,你就晕在旁边。”

“臣妾也不知道。”云露按着额头,模样颇有些痛楚,“臣妾本是在寥红池附近散步,因帕子落在云岫阁便让宫女回去取。而后,而后…”

她蹙起了眉,像是在苦苦思索。

皇帝没有不耐烦,静坐着等她说下一句。

须臾,云露紧咬得嘴唇微白,她才似想起了什么:“而后臣妾就看见了一只猫,浑身雪白,不知为什么,臣妾看着它就想追过去,不知缘由地…”

皇帝听完后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他向后做了个手势。

李明胜本是被皇帝派遣去询问太医,而后就候在帐幔外等候传唤,此时一见手势立刻走了进来,躬身附在皇帝耳侧说了几句。

云露隐约听见了几个词儿,像是“团扇”、“迷魂引”、“怜妃”等等。

皇帝面上瞧来漫不经心,云露却从他叩指的节拍愈快中,看出他的心情有所好转。

“你晕倒之前手里拿的那把扇子,是怜妃赏的?”

“是,那是臣妾还是侍御之时得的。当时各宫娘娘都赏下了一些东西,臣妾因觉得鱼藻瞧起来凉快,便选了它。”青丝衬的小脸苍白,笑容却是清新憨然,让人看到后不自觉地受到感染。

“朕明白了。”皇帝也露了笑意,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要走。另外嘱咐道,“好生养着罢,朕走了。”

嗓音里的愉悦之意更明显了。

云露却倏尔叫住他:“皇上。”

“嗯?”他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