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皇上是想维护她而撒谎,还是当真半夜想起她来去了云岫阁,都说明这位云才人如今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至少在新人那一拨里,是拔尖出头的。皇上往日胡闹,却没干过这样的事。

心底虽痛嗤云才人勾/引教坏了皇上,却又恨不得皇上也来探一探自己的宫殿才好呢。

云露娇怯地一笑,冲皇帝欠身一礼,也是谢恩,也是回应。

皇帝夜探香闺这件事恐怕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皇帝哪儿是想她啊?他那是忘不了她的故事。

她身体一向康健,夜里睡得踏实,连梦也很少做。但昨夜或许是听到怜妃出山这则消息的缘故,昨夜难得的浅眠。

等到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她心脏猛然一跳,就从梦里惊醒过来。

衣裳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双脚落地的轻软步伐。月光映入窗棂,罩在地面的黑影从窗台边一步一步走近檀木架子床,让人渐渐屏住了呼吸。

她听着那仿若踩在耳边的脚步声,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比在风霄院那一回更胜。

手悄悄向枕头底下摸去,一把将睡前卸下的发簪攥进手里。

以前她的好兄弟姐妹不是没想过暗自派人对她做些什么,她险些吃了一次亏之后,就收集到了一把珍贵的古物匕首藏在枕头底下。穿到这里,匕首自然不能跟随而来,幸好还有尖锐地发簪可用。

黑影折在床榻边,渐渐侵蚀着鸳鸯锦被,眼看着近了,她抽出发簪倏尔坐了起来。黑影被吓得一个后退,而后是无奈。

“别怕,是朕。”

“…皇上?”

“嗯。”皇帝走近了,坐到床边,迎着窗前的明月,俊美的五官显露无疑,果然是当今皇帝。他脸上有着少有的几分尴尬,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吓到别人。

“朕还以为你胆子不小。”

她向后一塞将簪子放了回去,放松后睡意慵慵袭来,小声地抱怨:“原先是不小,可那回见了王承徵…臣妾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死人,自然是怕的。”

这话勾起皇帝心里的怜惜之情,不禁愧疚今夜自己不该来的这么突然。他有些微不适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月光下他的眼眸微亮,琥珀的颜色似是被月色照得浅了,显得明净:“是朕不对,朕白天听了你的故事,想了一夜睡不着。就想来找你解惑。”

她顺从地依在皇帝胸膛,心里腹诽,那你也不能爬窗啊。你的天子之姿呢!贵族礼仪呢!帝王威仪呢!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大半夜的爬姑娘闺阁幽会,皇上您这是要变成采花贼的节奏啊。

不过有这句道歉也够了,拍背安抚人肯定不是皇帝的熟练工种,人既然都放下身段了,她也要见好就收。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释,不过是那人对所有权概念的混淆而已。素面是摊主的,牛肉面也是摊主的,他用摊主的东西换摊主的东西,皇上您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无赖的道理?”

皇帝的手已经转去把玩起她背上的发丝,那不自在也消了。只觉二人夜谈十分有氛围有意思,竟成了“既来之则安之”的状态。

让云露不得不佩服皇帝的胡闹和厚脸皮。

清软地笑声不觉流露一二。

“笑什么?”皇帝低头问她。

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望着窗外地目光定定,凑到皇帝耳朵边上嗓音低软:“臣妾笑…明月逐人来…”

皇帝眼睛一亮,原是自觉风流的事被眼前女子的害怕搅了兴致,心里淡淡的。如今听到这句,便品尝出十分滋味,直觉被挠到了痒处。

仿佛有这一句,才不愧他夜探香闺这等香艳风流的举止。

有什么比佳人倚窗对月,盼心等你更浪漫得意?

他奖励般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琢磨须臾,不由赞叹:“你那‘所有权概念混乱’之说倒是新鲜,虽然听来古怪,用作概括再恰当不过。”

她睡眼轻眯,才发现自己刚刚顺溜地将现代词汇用了上去,想必是夜间防御力下降的关系。皇帝又用她的发尾搔着背,有规律地动作让人犯困。

“皇上自己琢磨,臣妾不说了…”困意缠绵,眼皮儿一搭,她酣然入睡。

怀里温香一软,化作了软玉腻滑,皇帝的情绪也柔和了下来。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摩挲着女子安恬地睡颜,转而替她盖好被子。

脑袋里的思绪愈发清明。

今天他去兽苑其实不为驯马,而是想起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他第一次看见它时,也是在春季,具体哪一天倒是不记得了。

那日午间的日光懒洋洋地照下来,小猫蹲在那儿,不时低头喝碗里的清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它不时眯眼儿抬头看看笼子外的风景,没有其它笼子里的动物那样焦躁的情绪,体态舒展,仿佛比人还要悠闲自在。

那笼子好像困住了它,却并没有真正地困住它。

他一眼看中。

当初怜妃弄死了小猫儿,曲怀仁就顺着他的意办了好几件事,然而他心里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愈发沉重不悦。

有人谋夺了他的财产,却又妄想用它继续交换他的东西,果真是无赖道理。

黑暗里,他无声轻笑了一下,替云露掖实了被角。

不过后面无论是皇帝的举动还是心里所想,云露都不知道。她在躲雨时之所以说那样一个故事,是清楚皇帝心里的症结所在,天底下的东西都是皇帝所有,曲怀仁何德何能,手里握着大把的资源给皇帝施小恩小惠?

因此她选择在怜妃出山前间接提起这一症结,让他痛恨恼怒罢了。

没想到玩心理战的不止她一个人,这个故事不止给皇帝提了醒,还及时免了自己的劫难。

要不是皇帝好奇故事里那人狡辩的缘由,大半夜来探香闺,她又怎么能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清清白白?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回忆的是不是有点奇怪…我其实是先写好回忆的那段场景,后来觉得可以在真相揭晓之后再放出来。要是读起来奇怪我就再改改,唔,去掉黄桑的心理戏,换成别的方式表达什么的。

阿齐爱爬窗这件事→ →我一定不会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毛病其实。只是后妃都还没享受过这待遇。

写到后面应该会再提的。

为了方便记忆,写个宫斗派系表——

三大BOSS:皇后、怜妃、淑妃

皇后和怜妃是宿敌,淑妃和皇后是暧昧(时而对立,时而同盟)。

锦昭容孑然一身,不投靠三个人,但是偶尔会平衡性质地帮一把(比如帮了皇后,就会再帮淑妃)。也经常会出言讽刺别人(为了让人不觉得她阴沉内敛太可怕)

沈芬仪是皇后的大将。

汪婕妤是淑妃的死忠,钱丽仪为了掌管宫殿的事情投靠淑妃。

乔贵嫔在向怜妃靠拢。

至于新人,过后也会写出她们各自想靠向谁,我再补全派系表。

美人

除开云岫阁之后,刺客的去向登时变得扑朔迷离,但处理起来也更加简单了。

皇帝让展霆继续追查刺客下落,而后就势换了后宫坤宁门的守卫。

皇后便道临芳宫的护卫护驾无能,最该除换。怜妃泣声,说如果不是侍卫护卫有功,自己就不只是受惊,当真会受伤。皇帝一听,当即赐下不少珍品赏赐,还表扬了临芳宫的看护侍卫。

直把皇后气得咬牙。

淑妃坐在她们刀锋剑影的一侧,不免收受波及,在皇后渡眼看来时,微微一笑:“皇上英明。怜妃姐姐受了此番惊吓,想是要再静心休养一段时日方好。”

“淑妃妹妹说得是。”怜妃抢在皇帝答应前开口,口吻柔弱,速度倒不慢,“只是再过几日就是乔妹妹的生辰,臣妾听说要开宴,倒想去凑一凑这热闹。不过是赏花对月,想来并不耽误休养。”

皇帝点头:“也好,整日闷在屋里还不如出去透口气,散散心。”

“正是呢,太医也是这么嘱咐的。”怜妃双眸含情,凝睇着皇上,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就是女人见了也不觉触动。

淑妃见怜妃柔若无骨地依在皇帝身边,皇后反而坐远了,再次笑道:“这次的事儿除了怜妃姐姐,云才人也是无辜受累,受了惊吓。早起见这阁子外围了许多人,还不知怎么惊惶呢,可怜介儿的。”

怜妃听罢,脸上有些微的不自然,而后迅速地恢复了常态。

“还是阿钰想的周到。”皇帝放开怜妃的手,对淑妃一笑,复稍稍思索,“小李子,将前些日子尚工局新制的首饰挑几样新巧的送去云岫阁。”

说到这,他目光转到了云露身上,见她眼眶微红,谢恩时袖口微颤,想来方才确实吓着了。

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报出他,大概是以为他独自前去是不欲人知,才想守着这秘密。又或者被皇后几人唬住,担心昨夜除了他,还真有个刺客入了云岫阁吧。

她往日还算聪明,今次被吓住却有些傻气。也不想想,皇宫守备森严,刺客又岂是那么好进的?

“再升为正八品美人吧,替她压惊。”皇帝微笑。

怜妃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握,心里钝疼。赏赐也就罢了,小分位上的晋升原也是小事,但对于前不久才被陷害得无法晋为四妃的自己来说,着实刺人。

她名不正言不顺地叫着淑妃妹妹,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表情,已经忍得够久了。

然而这次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为自己出口气,但好歹得了皇上怜惜。

她不能急。

******

到了乔贵嫔生辰宴这一天,云露难得换上众人口味的窄衣紧裳,因着衣料质地柔软,倒也没有怎么不舒服,只是拘束了些。

但今日的主角是乔贵嫔,她自小被教导过宴会礼仪,万事要掌握分寸,不能抢了主人风头。

所以还是淹没于众人最恰当。

“主子,再过两刻就要参加宴席了,您怎么反而要吃面。”良辰将面碗放在云露跟前,布下筷子,疑惑地问。

主子虽说骗她吃了毒药,但她平日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再加上不用两头为难,只需主子教什么她告诉那边什么就是了,竟比原先还要来得轻松。渐渐地,她说话也随意起来,不总是战战兢兢。

“你懂什么,去了那里只图花好人美,耳朵里还要被填塞一些绵里藏针的话,哪里能安安生生地吃饱饭?还是这里先吃了好。”云露与她解释完,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餐,不再开口。

良辰见主子动作优雅仔细,不曾弄脏了换上的新衣,便放下心。

及至云露用膳罢,小福子在外厅候着,见主子出来迫不及待地跟上脚步,便压低了声说话。

“主子您不知道,这两日正是每年刷换铜缸的日子,就是外头那防走水的大水缸子。结果您猜怎么着,方才刷换的宫人竟在沈芬仪住的永宁宫外那铜缸里寻到了一件匕首。”小福子见她脚步微顿,紧跟着又说,“这还不算,听说临芳宫里还找着了一方她落下的帕子。倒是没署名,但叫钱丽仪一下子就指认了出来。”

“因要开宴席,这事圣上暂且压下不表。”

云露思索着点了头:“多亏你提的早,我知道了。”

这些信息但凡迟一点,抓不准上位者的心情,很多事变数就多了。但此事总有些蹊跷,是怜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去算计皇后?

对方应该也知道自己这次布局不严谨,拿来绊自己这些小人物也就罢了,和皇后对抗还上不了档次。而且怜妃哪儿来的手帕,就算有,最奇怪的还是淑妃的人竟会帮着她。

这里头还真是弥漫着一股子古怪的味道。

再近寥红池,宴已设好,灯火明媚,众人言笑晏晏。

谣言里的沈芬仪竟早早就坐,没有避退,只是神情较平日萎靡。怜妃脸上的笑容真实,只是望向沈芬仪时仿佛有一丝诧异探究,看不出最新出炉的事是否与她有关。

“云美人来了。”乔贵嫔笑吩咐宫女引云露入了座,刚要说话,就听旁边钱丽仪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天,做出搜寻的姿态,以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云美人来了?落到哪里了?”

众人一时哄笑,场面气氛竟是大好。

云露走到离她近得位置,笑吟吟地道:“钱丽仪和美人挨的这般近,怎么会没见过?”

“好没脸皮,你是在说自己吗?”孙良人凉凉一笑,借着打趣的名头嘲笑她。

皇上那回出了她的琼花阁,竟奔着云岫阁去了。

让她由不得不恼恨。

“孙良人博学多识,竟是连这个都不知道。”云露讶异,“云与月同为天生之物,钱丽仪的绮春阁和锦昭容的月华宫挨得那样近,难道每日请安,月华宫里的美人,还不够钱丽仪瞧得?”

这话说得大家又是一场笑,再一琢磨,钱丽仪如今还仰仗着锦昭容,必定不能驳了这话,被人拿来娱乐的对象便就颠倒了过来。

再说那一句讽刺孙良人的“博学多识”,可不是前些时候,皇后才因她见识鄙陋给新人下了避孕的命令?这是让她夹着尾巴乖点呢。

这个云美人素日瞧着乖,但要打起嘴仗来,真是不让人。不过她如今圣宠优渥,难免露出锋芒来,这样沉不住的性子,倒不必太防备。

可惜锦昭容今日请了假,想是因上回皇上的评价太过难堪才躲了起来,否则又有好戏看了。

场面热闹起来,帝后联袂而来时,面色便稍稍一缓。

因寥红池畔的海棠花开得最好,所以今日一席酒宴就摆在这里。月降霜华,夜里的簇簇海棠花正应了那句“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觥筹交错时,品赏一番,再妙不过。

更让人惊艳的是从池畔那一处,一叶小舟摇到湖中央,打着波纹。舟头站着粉衣华裳的佳人,轻飘地彩带舞,因着小舟一点微晃,平添了灵动曼妙。至末,舟也近了,她不知哪里使来的力,彩带一打,海棠花纷纷扬起,成了芬芳绰约的花幕。

她香汗淋漓地喘息毕,遥遥对这边恭祝一杯酒,引起皇帝带头的掌声。

步下舟来,走近一看,竟是蛰伏多时的花寄灵。

“舞跳得不错。”皇后先行笑赞了她,却又道,“不过今日除了庆贺乔贵嫔生辰,就是来赏花的,这一举动着实有些糟蹋花儿了。”

花寄灵面上还是甜甜地笑,暗地里却紧张地攥住了裙摆。

乔贵嫔见皇上看着自个儿,便知他是交由自己决定呢,心下微甜。加之不想破坏宴会的气氛,便好心情地含笑道:“花霞帔一曲舞来人比花娇,臣妾生日能赏到此等舞姿,便算不白过了。”

皇帝果然愉悦,当即看赏。

又吩咐人将开得繁盛娇丽的海棠移植到咏絮阁,供乔贵嫔把玩观赏。

众人却知,乔贵嫔倒没什么,但这位花霞帔借着怜妃提议的宴席,用怜妃引以为傲的舞蹈一项夺得圣上注目,恐怕怜妃要不舒服了。

但她们看向怜妃时却微微吃惊,怜妃不但没有蹙眉,反而面带柔弱的笑容。与她往日的做派没有不同。

“哐啷”。

与怜妃相反的方向传来巨响,众人目光一移。

只见沈芬仪眉眼微惊,不顾溅了满手的茶水,直挺挺跪了下去,“皇上恕罪。”那浅碧的衣裳沾了茶便浓了,如洇开的墨汁。

皇帝方还在笑的神情亦淡了下来,黑沉沉地眸光稍稍一偏,不去看她,反而把玩起了手中杯盏。

席间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众人噤声,夜里静得只能听到水流涓涓,花叶簌簌,以及沈芬仪红了眼眶地又一句请罪。

她方才是心不在焉想着怜妃的事,才失手丢了茶盏。

她何尝有能耐刺杀得了怜妃,也不会昏了头布这样的局。怜妃不怕被人看穿是因为她有圣宠,皇上欢喜她便会对她所做的一切盲目视之。

她呢?

圣宠是有的,但也是因为她投诚于皇后,忠心耿耿。

皇后见此便知皇上已然动怒,心思转动,面上但笑道:“沈芬仪除了对点心吃食上心,做事一贯粗心,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这回想也是哪起子小人钻了空,才让她失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