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边坐下来,想了想,把她捞到怀里轻拍着背,这样的举动让他遥遥记起那个夏日的午间,她对他也曾这样做过。

只是她不像他那样好梦,身子犹自僵硬,他探进被中想为她舒缓一阵,却触到她紧握成拳的小手。她的手从来是软绵绵地,但他竟发现,他使了力去掰,也掰不开她掐紧手心的指头。

从被子里拿出来一看,手心刺破,淌着触目惊心的暗红。

皇帝心神微震,早就把前头怀疑她装睡的事抛远,甚至有一丝莫名其妙地愧疚。或许她是真的病了——无法安睡,也可以是微有不适的来源。他却想也不想就依据从旁人身上得来的经验,给她下了定论。

这般想着,他不觉就用上了十分的耐心,低声轻哄,拍着背让她安睡。

云露倒也渐渐放松了身子,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皇帝穿戴好后走回寝殿,云露也堪堪迷蒙着睡眼,坐起身来。等她看见向自己走过来的皇帝,先是怔愣,而后扯了唇角,扬起甜腻灿烂的笑容。

“臣妾不知皇上…”

皇帝原本的好心情殆尽,耐性告罄,沉了脸道:“少拿这种笑对着朕,难道朕会看不出你是敷衍?”

“你到底不满意什么,都给朕说出来。”

他对她几乎没说过重话,当然,对其她后妃就更没有了,她们若是做了让他不满的事,撤了牌子或打发冷宫就完事了。

所以这等燥郁的心情,他还真是第一次体会。

她清澈的眼睛与他对视,眼里明明是漠然,眼泪忽而就落下来了。

这泪来得莫名,简直让皇帝头痛。

自己还没不高兴她近几日的态度,她怎么先哭上了?

然而沉着的脸色也再沉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头一次怀疑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他的手段不太够用。

云露这还是头一次和皇帝拧巴着来,她倒是收发自如,眼泪反手一擦没了,转过身隐在帐幔里,背对皇帝。

皇帝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弄了半天,又回了原地。

他也不避讳,直接把和乐叫进来,淡声问:”你主子怎么了?“

和乐为皇帝的直接默了一下,不过就算她投向云露,对皇帝的问话也不会隐瞒。

“据奴婢所知,自上回您邀南康公主游玩御花园起,主子就开始情绪不佳。恕奴婢不能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无法回答皇上,主子到底是因此生气、担心、伤心还是高兴。”她看似一板一眼地道。

皇帝闷气一缓,有些好笑。

什么时候和乐这么严肃谨慎的人,也被她带成了这副性子。

“所以她是因为南康不高兴?”皇帝很自然地撇去了自己的因素,心道,原来是吃醋。

只是这回吃到了辣椒,格外呛人。

和乐顿了下,直言道:“奴婢多嘴…奴婢以为,皇上为了南康公主下了主子的脸面,所以主子有些…心酸。”

她本来想说“心寒”,但这样的用词太激烈,容易引起反效果。

就这么一句,也已经过了。

如果不是她在皇帝那儿有功,自家主子不是深受皇恩,皇帝做事哪里轮得到她们置喙?邀公主游个花园就是下面子,难不成皇帝邀人还要看别人脸色了?

“和乐!”云露一斥。

皇帝本是因她羞恼而笑,但是不经意间想起她昨日做的噩梦。他本就把它归纳到“不适”之中,再一想,是因为南康的出现才有的不适,那漫不经心的意思就收了起来。

他没想过南康给她的影响这么大。

又或者,是自己的态度?

他皱了皱眉问:“朕何时下过你们家主子的脸?”

和乐一个深礼蹲下去:“皇上息怒,是主子心里没想明白。主子本是在辛苦抄经,为皇上祈福,然而南康公主的到来引起了主子的不安,皇上又随即邀了南康公主游玩…是主子没想开的缘故,与皇上并无干系。”

让皇帝知道云露心里的想法,指责一途必然行不通,指责一个皇帝在你辛苦的时候和别人高高兴兴的去游乐?

这不是嫌命太长是什么。

但这样委婉些说明,既能让皇帝明白来由,又能从侧面显示出,她因为南康的出现患得患失,心情郁结,那些无礼的举动也只表明太过在意。自然打消了皇帝的怒气。

越多的了解到对方的用心,自己也会不自觉付出更多。

皇帝好笑,叫退了和乐,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悠悠说道:“朕素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朕见过的如花美人不少,不过是个南康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

见她不理,他也不恼。

只直白留了话道:“以后别让人再送养胃汤,不是你送的朕不喝。”

云露听了诧异,然而撩起帐幔,人却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对儿瓷猫和鸟的组合,摆出张牙舞爪地姿势搁在木几上,让她不知怎么,扑哧一笑。

其实皇帝那句话确实让她不怎么高兴,然而,虽说她花在皇帝身上的心思不少,但也是算计为多,真心为少。最多只是因为玩得很好的伙伴丢下自己,邀一个外人走了,所以心情不佳。

不过她向来不会在这方面较真,认真她就输了。

抓住每一个可以变更情绪的机会,不要让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一沉不变、逐渐平淡,才是她要考虑的事。

******

众妃发现最近后宫里的风又有些邪乎起来了,倒不是像两桩命案发生时那样阴沉沉的,而是事情将要水落石出,缓解之后的春暖花开?

可是这暖得也太早了。

花美人还在被审问的过程中,南康公主和太后已经从法华寺回来,不过皇上既没有参与问审,也不再邀请南康游玩,他把工作交给了接待外宾的大臣,和其余使臣的待遇相同。

于是众妃发现,皇上在南康公主身边转了一圈儿回来,竟然对妙修媛更好了?

饶是她们再怎么擦眼睛,也实在想不透,一个倾国倾城,又是小国公主;一个虽说容貌清艳,但也没到让人嫉妒的程度,家世更是寒酸不已。

皇上到底是看上妙修媛哪一点,才对她爱不释手。

“听说昨儿清早,皇上让人往云岫阁运了几车的茉莉,把满殿摆得满满当当的,妙修媛醒来闻到茉莉香时,直以为自己又落尽了梦里,睡在花园草地上呢。”宫女羡慕憧憬般地道。

另一个宫女更是惊奇:“可是好像说妙修媛近来心情不好,连个笑都没给皇上呢,皇上竟也不生气。”

她们不知道皇帝这是自作孽,因他不让云露用假笑对着他,偏生云露真挚地表示自己笑不出来,于是这么些日子,她愣是没扯嘴角笑过。

皇帝呢,一方面认为无论上回的事怎么样,妙妙要是心理委屈,那就宠着她来。对于南康,长得美占了因素,政治因素的成分更重,他自然还是更偏心妙妙。

另一方面呢,又发现这种从没做过的,哄人笑的事还挺有趣,所以处理政务,闲暇之余乐此不疲地琢磨新招。

让李明胜看得直无奈。

奴才的皇上诶,哄一个人高兴可是会习惯上瘾的…

不过后宫的这阵儿带着羡慕嫉妒恨的暖风,仍有一处没被吹到,那便是春夏秋冬,四季常寒的冷宫。

冷宫当然不是真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只是阴森森氛围,让人发冷发寒罢了。

被发落到这里的妃嫔,不是受不住苦发疯,就是看着别人疯,自己也疯了。

花贵嫔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哪一年被关在这里,她只一遍遍的回想,那场年宴,自己被泼湿的衣裳,吸进了**引被迷迷蒙蒙被换上的前朝宫裳,还有…

淑妃阴狠地、解恨地、得意的笑。

是了,淑妃一直是不想入宫的啊。

她轻笑了笑,一顿之后凄厉地大笑起来。

她不想入宫,不去反抗她的父亲,不去反抗强让她进宫的人,为什么要发泄到自己身上,用残害自己来无声地反抗他们的决定!

为什么!

屋内的人笑得凄厉张扬,让人完全想不起她曾经有过亲和温柔的评价,和乐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

那被塞了红包带路来的小内侍笑容微僵,很想先去里头教训这女人一顿,免得让这位贵人改了主意,自己就没得好巴结了。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

“进去吧,还有事请花贵嫔帮忙呢。”

云露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胆怯,反而先行迈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进去吧,还有事请花贵嫔帮忙呢。”

云露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胆怯,反而先行迈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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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堇、晓悠、薇薇T T。艾玛隔天更特别不好意思,看到还有地雷顿时就更羞愧啦。

今晚有结婚酒差点忘了,所以二更仍然没有哈哈哈||||

关于虐皇帝,本来是千方百计想虐到他,但是发现写下来还是不行,他能难受不爽憋闷一下,已经是对阿露的在乎了。太过,显然不可能啊…我为此纠结掉了不少乌黑的秀发(…)

所以只能让他在行动里对阿露更好一点,而不是因为阿露不理他就忧愁痛苦。

感觉阿齐就是那样的人,知道症结所在,自己又稀罕人家,那没什么好内心愁苦、纡尊降贵的,稀罕就哄着呗。他不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所以这方面的想法会…野一点哈哈哈。

第76章人脉

花贵嫔的笑声在有人进来时戛然而止,一瞬间恢复成冰冷如霜的模样,在这森然不见阳光的殿阁内,更为瘆人。

和乐自是在外间守着,毕竟不是在自家阁中,要防止有人偷听,也可以防万一。

虽则花贵嫔失了理智的模样让人担心,但既是主子吩咐,她也只得听令。

也不知里头说了什么,忽而传出东西打碎的声音,和乐一惊,想要推门,复又听见主子用声音递来的暗号,便定了定神,犹自站着。

屋内昏暗处,花贵嫔的目光闪烁惊疑,直勾勾盯住眼前的女人。

冷宫的生活确实快要把她逼疯了,但也不是全无思考理智,而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让淑妃不得好过。

可是任她百般筹谋,到底不再是风光的花贵嫔,淑妃那里又早早把牢了椒风宫,纵然泼得进水,也成不了事。她自然把注意打到了和淑妃交好的人身上。

就算打击不到淑妃,砍杀了她的爪牙也值得高兴。

钱丽仪是她看着,活生生吊死在横梁上的。可谁知她饮入了**引,还能借着痛楚,咬破指头用最后一口气写下了“寄”字的偏旁。

她情急之下,立时想到了正得宠的妙修媛,想起自家妹妹和她的过节,便硬是添了笔画,改了字。

后头再出伏承徵的事,便顺势推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但她确实没有存心和这位正当红的妃嫔为敌的意思…

云露自然猜不到她如今复杂的心绪,只是抚裙笑道:“我知道你不解我为什么能猜到是你,而不是寄灵。”

她说的这句并不是指作案者,而是两人曾经交换过身份。

她自发髻里取出一朵宫制粉绢花,毫无怯意的走近对方,信手簪入对方鬓中,笑容婉婉:“你是姐姐应当知道,花妹妹喜欢花。宫里的日子寂寞,她闲暇时常会制手工的小绢花。她手巧,手艺比尚工局的司珍还要好,几乎是日日换新以展风采。”

“可是花姐姐你又怎么会有这空闲,顾得上呢。”

花贵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因被长期关在房里不得外出,容色苍白,但等她走出帐幔所隐之处,那一张脸,与花美人足有八分相似。饶是云露有所猜测,也怔了一怔。

这般相像,再做修饰,便可以假乱真。

但再怎么瞧着真,一个是风华正茂的活泼少女,一个是历经磨难的冷宫后妃,气息总有不同。所以花贵嫔露了几次脸,琢磨透局势,很快就请了病假。

“我先前只是觉得寄灵有古怪…”云露恍然笑道,“这就难怪了。”

怪不得,她突然记起最初入宫请安时,淑妃几人看向花寄灵的眼神十分不对,各有情绪,只是都按捺深藏。

花贵嫔无心听她废话,神色漠然,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想是记起了自己无意间的栽赃嫁祸,便顿了顿。

“你今日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我来劝你自首。”

花贵嫔眉眼一惊,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大笑起来:“想不到妙修媛还是个正义凛然的人。”就这一笑,竟然笑了许久。

待笑的面颊微僵,腮边便滚了泪。

云露见她这般情景,此生头一回被个陌生人触及心神,叹了口气。

其实她最怨的恐怕是皇上吧。

那个本该护她的枕边人,却因为顾念大局,全无不舍的将她推了出去。虽然当时她遭受陷害,大罪已犯,延熙帝虎狼环饲也不可能一力彻查,只是打入冷宫已是轻罚。

但明知现实是一回事,怨不怨,却是连自己也由不得的。

当年她必定期盼过有人救她,还她公道,为她主持正义。

“我劝你自首,不是因为正义公道,而是你不去认罪,死的就是你嫡亲的妹妹。”她轻描淡写地止住了对方的大哭大笑。

花贵嫔纵然不是真疯,也有半疯,不能以常理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