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虎背熊腰的人冲进院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凶神恶煞。

房门从里面被踢开,萧且一步跨出。他手中的刀在黑夜里发出亮眼的冷光。他走入雨中,与来人厮杀到一处。说是厮杀,却只是对那三个人而言。

因为萧且至始至终脚步不曾动过,他稳稳立在那里,不惊不慌,只用右手握着刀迎敌。

山寨里的人都惊醒了,披了件衣服就赶过来。等到他们赶来的时候,萧且已经收了刀。

萧且转身,目光落在云安在身上。

云安在全身湿透了,躲在檐下瑟瑟发抖。她将头垂得很低,生怕别人发现她躲在那里一样。

其实萧且早知道她躲在那儿。

“进去。”

萧且冰冷的话传进云安在的耳朵里,她身子一颤,挣扎着站起来。许是坐了太久,云安在的双腿已经麻了。她忍着痛,扶着墙壁,才挪进屋子里。

云安在进到萧且的房间,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听见外面的嘈杂声,紧接着,好像人都走光了。云安在等了又等,萧且一直没有回来。

她摸着黑走到椅子那儿坐下,床是肯定不敢去的。

她时刻担惊受怕,怕萧且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她只想如春子所说躲在萧且的院子里而已。她不敢靠近萧且,这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危险。和那么一个人相处一室,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云安在长这么大只见过六个人的尸体。

第一个是她自己——被楚郁表哥抱在怀里逐渐没了声息的顾瓷。

另外五个人全都是今天见到的,还全都是死在萧且的手上。那鲜血淋淋的人头好像还在她的脚边,血点子甩在她的裙子上。

云安在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竟然发烧了。

她不想生病,心里一慌,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回家。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她脚背划过,云安在低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隐隐约约瞧着,好像是一只小猫。

小猫一瘸一拐地从她身边走过,找了个角落窝起来。

云安在觉得自己就跟那只小猫一样,都伤了腿,都回不了家。

两个时辰,好像有两辈子那么长。

外面的暴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天也亮了,透过窗纸,有微弱的白光照进屋子里。

云安在盯着桌子上的一碟白面馒头已经很久了。

夜里的时候,屋子里很黑,她又一直紧张害怕,竟是一直不知道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碟馒头。

从前天早上被掳走之后,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

她很饿。

白面馒头并不是刚蒸出来的,外表很干,又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白嫩的面儿。

云安在望着面前的白面馒头,咽了口吐沫。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还没碰到馒头,就缩了回来。让那个人知道她偷吃他的东西,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她的头?

可是那个人不像个心细的,她就偷偷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云安在飞快伸手拿了个白面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吃。

馒头很干,她吃得很急,不一小心就噎着了。她急忙倒了杯水喝。

“咳咳咳……”云安在距离咳嗦起来,这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种烈酒!

云安在很快把第一个白面馒头吃了,然而她还是很饿,她抿了下唇,又伸手拿了第二个馒头……

萧且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安在坐在桌子边,一口一口吃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她吃得很认真,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云安在看见萧且进来,她惊得站起来,无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经过大雨的浇淋,她脸上、身上的淤泥已经淋掉了,露出一张白皙如瓷的脸。

她身上浇湿的衣服还没有干,湿淋淋地裹在身上,玲珑毕现。

“对不起,我……”云安在惊恐地向后跌去,“啊……有狼!”

萧且看了眼蹲在自己脚边的老家伙,又将目光移到云安在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上。

“这是狗。”他说。

云安在眨了下眼,再去看蹲在萧且脚边的狗。好像的确是一只黑毛大狗,此时伸长着舌头,歪着头盯着云安在看。

这狗长得也太像狼了。

其实云安在没见过狼,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就是觉得这是一匹凶残的狼。

萧且低头,说:“出去。”

云安在攥着衣角,刚想挪着步子出去,就瞧见蹲在萧且脚边的大狗耷拉着舌头,“哈哈”两声,就“噌”的一声窜出去了。

原来是让狗出去……

当屋子里只有云安在和萧且两个人的时候,云安在更加局促不安了。

萧且没理她,仿若她不存在一样,从她身边走过,打开靠着一面墙的柜子。他从里面拿出几支飞刀,插在靴子里。然后他又取了棉布开始擦刀。刀刃上鲜红一片,血迹早就干了。

萧且走到桌子边坐下,将酒水倒在刀刃上,然后用白色的棉布反反复复地擦拭。他面无表情,好像做着最普通的事情。

却将一旁的云安在吓白了脸。

那颗滚到她脚边的血淋淋人头就又浮现眼前,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萧且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这才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局促不安模样的云安在。

他扯了挂在一旁梨木衣架上的袍子,扔给云安在。

云安在慌忙将黑色的大袍子接了,有些不解地望向萧且,可是萧且已经站起来,从她身边经过,往外走。

这是给她的?

云安在守在门口,看见萧且越走越远。她这才将门窗关好,极快的脱下湿衣服,换上萧且扔给她的袍子。又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晾在院子里。

萧且比她高大太多,这黑袍子穿在她身上,曳了地。她将袖子挽了三层,才把手露出来。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没有药,发发汗会退烧的吧?她折身进屋以后,犹豫了好久,才抱起床上的棉被,把自己包起来,倚坐在墙角。

昨晚上还想着天一亮就逃跑,可如今不仅脚上的伤没好,还发了烧。云安在吸了吸鼻子,使劲拉紧被子,努力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清粥】

萧且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他差一点就要发火,他推开房门,发现云安在围着他的被子倚靠在墙边睡着了。

萧且皱眉,他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他走过去,云安在还没有醒过来。

不太对劲。

萧且蹲下来,探了探云安在的额头。

原来不是睡着,是发烧昏过去了。

萧且犹豫了一会儿,连人带被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喵……”缩在角落里的小猫低低叫唤了两声,似有些不满。

想起昨天这个小姑娘一瘸一拐跟着自己的样子,萧且掀开被角,看了看她的脚踝,脚踝红肿一片,小腿上还有些划伤。

萧且立在床边看了云安在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他大步径直走到前边的院子,前头的院子里很多人在嬉笑,萧且经过时,一个个禁了声,恨不得萧且看不见他们

当初若不是萧且的猫叫了两声,他们这些人全都被砍死了。

萧且直接走到春子门外,春子看见萧且来了,她心里也有些不安。

整个冲马山的人,谁都不希望萧且找到自己,巴不得萧且把自己当个死人看。

“是你让那个小姑娘跟着我的。”萧且冷声说。似乎萧且从来不知道何为问句。就算是问话也是陈述的语气,莫名添了两分压迫感。

春子一颗心悬了起来,那个小姑娘该不会是闯了祸吧?

只听萧且又说:“她病了。”

云安在梦见她回家了,母亲给她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有翡翠炸虾球、卤鸭翼、水晶肘子、酥海带、鹑螺碎玉、越秀双球、时蔬天妇罗、蛤蜊菱瓜饼……

可是她睁开眼睛,发现还在山寨里。

“你可醒过来了。”春子站在床边,把药碗递给云安在,“把药喝了。”

云安在有些迷糊,她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哪儿哪儿都疼。接过春子递过来的药,大口大口喝了。

她自小每日都要喝药,早习惯了,并不觉得苦。

将空碗还给春子,云安在抿着唇,小声说:“春子姐,有没有……”

“什么?”云安在声音太小了,春子弯下腰来听。

“我……我饿了……”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猜到你会饿,粥都给你煮好了,等着!”春子拿着空碗出去,不多一会儿就端着一碗清粥进来递给云安在。

这粥只不过是用最平常的米熬出来,和云安在家中时吃的粥没法比。可是此时闻着纯粹的米香,云安在只觉得这是天下最香的清粥。

云安在真的饿坏了。她本来就比同龄小姑娘能吃,如今饿了几天更是一口气把粥全喝光了。

“没看出来还是个心大的,换个官家的女儿哪还有心思吃饭。”春子被云安在大口吞咽的样子逗笑了。

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局促地说:“春子姐,你坐呀,为什么一直站着?”

“不了,我可不敢!”春子急忙说。

她想说萧且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若不是把她叫来,恐怕连这院子,她都不敢进。她哪里敢坐?可是看着云安在穿着萧且的衣服,躺在萧且的床上,她就把这话咽了下去。

“春子姐,”云安在探出身子,拉住春子的手,“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也不喜欢留在这里,等我逃走了,我会让父亲来救你的!”

云安在说着,眼眶就红了。

春子叹了口气,说:“妹子,不是姐不帮你。我要真有这个本事,自己早跑了!”

云安在低下头,忍不住小声啜涕。

春子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下时辰。她握住云安在的手,急切地说:“要不了多久萧爷就会回来了,有几句话姐得跟你说。”

云安在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望着春子,等着她说下去。

“你先告诉我,萧爷昨天有没有碰过你。”春子问。

云安在忙不迭地摇头。

春子叹了口气,说:“你别高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萧爷并不是冲马山的人,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和他一起的山伯摔断了腿,一时离不开。不出一个月,等老爷子腿脚养好了,他们就会离开冲马山。你觉得萧爷走的时候会带你走吗?”

云安在摇头。

“记住了,等萧爷走的时候你必须想办法让他带你走!”

云安在使劲儿摇头,说:“我不要跟他走,我只想回家!”

“傻妹子,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就算回去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春子一脸痛心地望着云安在。她原本也是良家的女儿,没被掳上山的时候还有亲事在身。跟了冲马山的土匪头子一段时间,后来她求着那个男人放过她,可是等到她回了家,迎接她的是家人的嫌弃,是邻人的嘲笑。没有办法,她又重新回到了冲马山。

云安在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不想落得和那个一同掳回来的姑娘一样的下场。这几日她时时盼着家里人来救她,可是她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丰东,家里人想要找到她很难。而且回去以后又能怎样呢?她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了吧?甚至,若这事儿传了出去,还会连累家里的姐妹。

“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带我走……”云安在攥着被角。

“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他!”

“我、我不会……”云安在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春子。

春子叹了口气,问:“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春子就又叹了口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又是这么小的年纪,哪里会讨好别人。若是别的男人倒也罢了,就凭她的容貌也不必刻意讨好。可偏偏他们萧爷是个不懂风情的。

春子也头疼,如果是别人,她倒是可以教教云安在怎么讨好男人。可是萧且,他……根本就不算个正常男人。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是萧且回来了。

云安在的双肩微微颤了一下,她怕。

春子急忙压低了声音,说:“讨好他就是对他好,听他的话,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他要是发脾气了,你就躲到一边去。他要是凶你了,你就哭!如果他赶走你,你就求他!”

不能再多说了,春子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给云安在留下一瓶外伤药让她每日涂抹脚踝,然后急匆匆拿着空碗出去。

春子似乎在外面和萧且说了句什么,萧且那边也没回话,然后春子就离开了。

云安在坐在床上,用被子围着自己,急忙擦了脸上的泪,有些紧张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萧且。

萧且并没有看她。

他进屋以后径自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将倒扣在茶托里的被子倒过来,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他的动作明明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可是云安在看在眼里,就觉得过得那么漫长。

想起春子的话,云安在鼓起勇气下了床,忍着脚踝的疼痛,一小步一小步挪到萧且身边,仿若蚊鸣地说:“水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烧一壶水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云安在有些不安地抬头,视线往上移,还没看到萧且的表情,她又匆匆低下了头。

事实上,萧且的确是当做云安在不存在一样,该干嘛干嘛。

云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悄悄退了出去。

眼瞅着就要天黑了,云安在不敢再留在屋子里。春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明白,可是她不愿意。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总是要先保护好自己。

云安在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抱膝坐下。她看见地上有一个破碗,她便将碗使劲儿摔到地上,取了其中一块碎片藏在袖子里。

不多时,那条长得像狼似的黑色大狗从院门口溜进来,它停在云安在面前,不停地吠。

云安在站起来,惊得往后跑。

那大狗便追她,追上她却不咬她,只是围着她不停地叫。

“别叫了。”萧且不耐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那黑毛大狗竟瞬间没了声音,耷拉着耳朵,趴在树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它又冲着云安在不停地叫。

萧且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

云安在慌了,她特别怕萧且嫌吵,然后把她赶出院子。

“进来。”萧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