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别人多了一小碗菠萝软糖。

她悄悄瞅了瞅别人的桌子,都没有。连华流公主和青湾公主都没有。

她下意识地朝着左前方望去。

肖允宸坐在窗边,一手托腮,正捧着一本书看。

在云安在望过去的瞬间,他回眸,对她勾了勾唇角。

云安在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使劲儿咬了一口双色马蹄糕。

第二趟课开始,男女就要分开了。

这一趟课,男子们研习《国论》,而姑娘们则是厨艺。

按理说,这里的八个姑娘,除了两位公主,剩下的几位小主子哪个不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会做一两道菜偶尔撑撑场面便罢了,何须她们仔细研琢厨艺。可是偏偏华流公主对厨艺十分感兴趣。皇后便派了桂嬷嬷亲自教导。几位伴读也随着华流公主的喜好,使劲儿学起厨艺来。

“上一堂课讲解了许多食材处理的方法,这一堂课你们每人亲手做一道菜。”桂嬷嬷垂首立在长案后面,她的脸上挂着宫中嬷嬷最得体的笑容。

她慈爱地望着八个小主子,说:“记得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完,你们的成果就是今日的午膳。还要挑选一些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

如果要精心准备一道菜,两个时辰可不算长。姑娘们定下了要做的菜肴,就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水声流转、刀声阵阵。

云安在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她目光轻轻一扫。

华流公主似乎想了很久,此时面前摆着的食材也极多。有糯米、栗子、鸭胗、精瘦猪肉、香菇、莲子、银杏,还有一只肥硕的鸭。难道她是要做八宝鸭?这道菜可是不容易烹出绝味来。

云安酒正在仔仔细细地洗一条花鲢鱼。再瞧见旁边的鸡腿菌、玫瑰花瓣和鲜笋,云安在好像已经看见了一盘玫瑰野菌煨鱼头。

钟静茗挑选了上好的牛骨髓,又选了崂山菇、滑子菇和油黑发亮的木耳。云安在便知道她这是要做覆雪山珍牛骨髓。

卫家女儿卫枝一向善厨,云安在难免对她做的东西格外期待。她的面前放着一块鸡肉和一碗绿豆芽,除了七七八八各种酱料外,还有一张荷叶。云安在的目光就落在那荷叶上,她想了半天,隐约猜出了卫枝要做的菜肴,却又不敢肯定。

苏家的两个女儿苏惜和苏惟,两个人议论了一会儿,开始挑选海鲜。苏惜今年十三,苏惟却只有十岁,看来苏惟是打算给苏惜打下手了。

如此,还没开始挑选食材的除了云安在,就只有小公主了。青湾不过八岁,让她下厨也是难为她。桂嬷嬷本来允了她给华流打下手,可是青湾一口回绝了。

青湾好像有了主意,她开始挑选新鲜的瓜果。她个子小,就让宫女给她取,没大一会儿的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这个季节能得到的所有新鲜瓜果。 

“安在,你尝尝这个酱料的色泽是不是深了点。”华流公主抬头,却看见云安在站在那里发呆,华流公主就又喊了她一声。

“哦,来啦。”云安在只扫了一眼,就点了头,“时间久了点。”

肖华流皱了皱眉,将熬了许久的酱料弃了,重新来过。

“在在,来尝尝这碗山珍汤。”云安酒朝着云安在摆了摆手。

云安在走过去,用筷子点了一点青花小碗里的山珍汤尝了一下。

“凑合。”她点评。

云安酒笑着睥她一眼,终究是放下心来,她取来花鲢鱼头,开始剞花刀。

“安在。”

“来了。”云安在抬头,就看见桂嬷嬷立在前面,抿着唇看她。

桂嬷嬷有些无奈地说:“你也该准备了。”

“晓得了。”云安慢吞吞地走到食材处犯了难。

她有着天下最敏感的舌尖,和她的舌尖比起来,她的指尖就笨拙多了。她可以轻易尝出来味道上一丁点的差别。但凡是两个人做的菜肴,就算味道再怎么相似,她也可以一下子尝出来。

可是她做不出来。

无论是山珍、肉类、鱼类或者瓜果都有了,那云安在就准备做一个凉菜。不仅和别人不重样,还简单。

选了又选,她决定做香椿拌豆腐。

案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敲、切、拍、劈、捶声,那边还有油开了沸腾的响声。

姑娘们都不再嬉笑,仔细着刀工和火候。

桂嬷嬷走下去,看着姑娘们的动作,时而点头,时而蹙眉。

苏家姐妹的烘烤海螺是第一个完成的。

海螺肉切成丁放在一旁,将芹菜、洋葱、香肉丁切成粒,放入锅中炒两下,加入调料,再放入之前的海螺丁,快速炒匀。将炒好的海螺肉丁装回海螺壳里,用纸仔细封口,放在架子里猛火大烤。

烤过的海螺肉异香扑鼻,只一口,回味无穷。

云安酒的玫瑰野菌煨鱼头快要出锅了。

花鲢鱼头上的刀工工整,放入锅中慢煎,直到鱼皮亮黄,再倒入黄酒,盖上盖子焖一会儿,等听不见噼啪响声后,加姜汁、葱末、菌片和笋片,还有刚刚让云安在尝过的山珍汤。加上盖子再焖烧一阵,等鱼头熟透了,还要再加一遍料——盐和特制的鲜粉。

大火煨至汤汁浓肥,撒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一勺一勺盛在砂锅里,最后再烧沸一次。

盖子掀开,一股鱼香就飘了出来,鲜而不腥。

华流公主的八宝鸭和钟静茗的覆雪山珍牛骨髓也出锅了。

华流公主将八宝鸭盛出来,浇一层鸭酱调制的虾仁、青豆。再用筷子在鸭肚轻轻一划,霎时有鲜美汤汁溢出来,露出藏在鸭肚里的糯米、栗子、鸭胗、精肉、香菇、莲子和银耳。

汤汁肥浓,鸭卤酥烂。

钟静茗选了墨色的大碗。

墨色的大碗里盛着白色的汤汁,牛骨髓和崂山菇、滑子菇、木耳埋在汤汁里,若隐若现。

满堂皆香。

大家都围在卫枝的身边,瞧着她的成果。

裹着蛋清和蜜粉的鸡丝和掐头去尾的绿豆芽拌在一起,用洗净烫过的荷叶包起来,放在漏勺里。再用滚烫的热油反反复复的浇淋一刻钟。

油淋荷叶鸡丝便好了。

桂嬷嬷一一尝过,笑着点头。

“桂嬷嬷,这些东西太腻了!吃些果珍!”青湾公主仰着笑脸,她身后的小宫女端上来一碟彩色的果珍。各种瓜果被切成大小不一的丁,色彩明艳。

“小公主切得不错。”桂嬷嬷吃了一块,“不过并非所有水果都可以放在一起吃。”

桂嬷嬷给她讲解了一句,就转首望着偷吃八宝鸭的云安在。

“安在?”桂嬷嬷忍着笑,轻声唤她的名字。

“桂嬷嬷,其实吃果珍前,还可以吃些凉菜爽口呢!您尝尝我这香椿拌豆腐,椿香味浓、爽口不腻人!”云安在将嘴里的肉丁咽下去,急忙捡豆子似地说。

一小碟黑白相间的香椿拌豆腐静静放在桌子上,和其他的美味佳肴有些格格不入。

华流直接笑开,道:“拌一碟香椿豆腐用不上一刻钟吧?合着你是把时间用来吃了。”

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的确被她吃了不少。

云安在倒是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大大方方地说:“公主,您这八宝鸭真是天下一绝,比聚品阁做得都好呢!”

“安在就是嘴甜!”小公主凑过来,也要吃八宝鸭。

云安在舀了一勺果珍吃,说:“这水果经了青湾的手,就变得格外甜了呢!”

钟静茗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笑着,只是她看着云安在的目光藏着那么一丝的鄙夷。

云安在望着钟静茗,笑着说:“钟姐姐不许藏私,快让我尝尝你做的山珍牛骨髓!”

她捧着装满鱼头汤的小碗走过去,似乎不小心绊倒了。

伴着云安在的惊呼声,盛满鱼头汤的碗脱手,洒在钟静茗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云安在急忙拿着帕子去擦钟静茗身上的污渍。可是她刚刚用这帕子擦过碗边儿,本就是油腻腻脏兮兮的。

“没关系,不用麻烦安在妹妹擦了,我自己来就好。”钟静茗笑着向后退。

她用小宫女递来的帕子擦裙子,攥着帕子的手抓得紧紧的。

云安在知道她不喜鱼腥味儿,她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再不给我撒花花,作者家后院要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了!

【堵得慌】

姑娘们做好的菜肴整齐地乘好送去皇后娘娘那儿一份,华流公主又做主,将今日他们做的菜肴分一些递去了楼上太子那儿。

她有心得一句太子哥哥的夸奖。

后来送膳的小宫女回来却说太子他们几个人已经用过午膳了,太子嫌弃腻,只吃了两口香椿拌豆腐,其他的菜品一口没碰。

华流公主有些失落。

肖允宸自然是一眼就瞧出来了,那盛在白瓷碗里香椿豆腐只能是云安在做的。

小宫女回禀的时候,云安在一直在吃油淋荷叶鸡丝,好似没听见一样。她笑着夸奖卫枝厨艺精湛,直到卫枝答应下次再给她做一份。

云安酒走到云安在身边,笑着说:“在在,你倒是越来越嘴甜啦。”

“是讨好吧。”云安在的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

云安酒愣住。

她这个妹妹这一个月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一天下来,云安在尚不觉得怎么样,云安酒倒是一身疲惫。

云安在轻轻拍了一下云安酒的手背,云安酒微微怔了一下,她侧首,就看见云安在嘴角轻轻勾起,笑意如常。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云安酒心里竟是也跟着松了口气,她柔声说:“在在,该回家了。”

几位姑娘坐在游屏阁檐下,等着接他们出宫的软轿。

云安在抬眼,就看见肖允宸站在远处的凉亭里静静望着这边。云安在心里一愣,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别开眼。

过了片刻,云安在又抬起头,回望过去。

不多时,肖允宸忽然从凉亭里出来,朝着云安在走去。

云安在心里一慌,急忙拉着云安酒站起来,说:“软轿到了呢。” 

看见云安在逃避的模样,肖允宸就停下了脚步,立在那里静静望着她。肖允宸知道他不能表现的很喜欢她,他越是将对她的喜欢表现出来,越是有人要阻挠他娶她。

再忍一忍。

几位姑娘乘着软轿一一离宫,云安在上软轿之前忽然转身望着钟静茗。

“静茗姐姐,我看着天气不太好,回去的时候路上当心一些。”云安在还是那个云安在,眉眼含笑,唇角微扬。可是钟静茗听了她的话,反而脸上煞白,逃也似的上了软轿。

在云安在出宫必经的路上,一个东宫的小太监等候在那儿。瞅着云安在的轿子过来,他手脚麻利地将手中的食盒递给烹茶。

烹茶再把食盒递进轿子里。

云安在犹豫了一会儿,将食盒打开。这一次的食盒要比往常都大,里面足足有三层,每一层都分五格,每一格里都装着一种精致的甜点。

云安在瞧着这些平日里十分喜欢的甜品,忽然什么胃口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将食盒打开,从十五种精致的点心中挑一了块叫不出名字的软糕来吃。

红红的,软软的,咬一口满口石榴的甜香味儿。

这糕点,还是御膳房的最好吃。

软轿停在宫门口,云安在扶着烹茶的手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云奉启。

“在在!”云奉启大步跨过来,“我来接你回家。”

云奉启还是不放心云安在,怕她受了欺负,怕再有人劫了她。他告了假,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

“哥哥。”云安在心中一暖。

原本也是觉得委屈的,可是跟关心她的家人相比,那些委屈又都不算什么了。

云安在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拥有云家这样的亲人。

小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云奉启的,云奉启脾气不是很好,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还会考问云安在,她要是回答不出来,表现得不好了,还会受到云奉启的训斥。

云奉启和楚郁完全不同。

楚郁是那种云安在喝一口粥,他都要先尝一口凉热的人。他总是用厚厚的衣服把云安在包起来,怕她受凉,怕她摔倒,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所以在她刚刚变成云安在的时候,每次一见到云奉启不满地批评她,她就会偷偷想起楚郁表哥。后来她才懂得关心和疼爱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云安在掀开轿子的帘子,望着轿子外面骑着马的云奉启。云奉启眼底一片青色,这段日子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哥哥。”云安在轻声喊他。

“在在怎么了?”云奉启赶着马,更靠近轿子一些。

“哥哥,这段日子为了我的事情家里人都在忙活。我瞧着嫂子都瘦了一圈呢。”云安在叹了口气,“我还听煮雨说,她无意间看见嫂子一个人立在佛堂抹眼泪。”

云奉启一愣,他没有想到云安在是要跟他说穆枢凌的事情。

云安在瞧着云奉启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说:“嫂子家在镇西,不远千里嫁过来。整个丰东连个亲近些的娘家人都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好好的,说她做什么!”云奉启脸色不太好,他打马前行,甩开了云安在的轿子一段距离。

云奉启把云安在送回她的露破院,然后往自己的旭照院走去。他站在屋子外好半天也没进去。他这两年几乎都睡在书房,而这他原本的旭照院几乎已经是穆枢凌一个人住了。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屋门从里面被推开,穆枢凌身边的丫鬟夭夭走出来,惊讶地看着云奉启的背影。

云奉启没有想到被穆枢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这个时候他再走是不是就显得很古怪?他两脚好像粘在地上一样,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愤愤转身走进屋子。

还吩咐:“给我打水。”

夭夭愣了好半天才高兴地连忙应着。作为穆枢凌的陪嫁丫鬟,她和灼灼两个人对她们家姑娘这婚姻都十分苦恼。哪里有成婚两年还没有圆房的道理?

幸好云家人倒是不错,对她们姑娘还成。要不然这日子简直不敢想。

夭夭不敢多耽搁,急忙去找了灼灼,准备打水伺候云奉启。她走了两步,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打水?

晚膳都还没有吃过啊。

穆枢凌坐在窗下,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种花样的碎步和针线。她正低着头绣着一件小衣。

云奉启走过去,发现是一件小孩的衣服。

“给谁做的?”

云奉启忽然出声吓了穆枢凌一跳,针尖就刺进了她的指腹上。原以为是夭夭去而又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云奉启。

穆枢凌呆坐在哪儿,愣愣地看着云奉启。

云奉启有多久没踏进过这间屋子了?恐怕他们成亲有多久,云奉启就有多久没踏进来过。

“你、你怎么过来了?”

“这难道不是我的院子?”云奉启有些不耐烦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