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的院子。”

“那我自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是,您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穆枢凌低着头把手中的针绣活收起来,许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缘故,针尖又扎了她一下。

云奉启看了她流血的指尖,说:“真笨。”

穆枢凌没吭声,她拿了针线篓里的一块帕子擦了指腹上的血迹。

穆枢凌不接话了,云奉启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闷闷站了半天,越发烦躁地说:“你不知道伺候我更衣吗?”

穆枢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云奉启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要骂人了。

穆枢凌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让夭夭去书房取你的衣服。”

因为云奉启并不住在这里的缘故,这里根本没有他的衣服。

穆枢凌那细微的叹息声落入云奉启的耳中,他的火气竟忽然就消了。他盯着穆枢凌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步朝着床榻走去。

“过来睡觉!”云奉启坐在床边,脱靴子。

穆枢凌惊讶地看着他。

云奉启又不乐意了,他瞪她:“你不愿意?”

“不是……”穆枢凌有些犹豫地说,“才戌时,还没有用过晚膳。母亲那里一会儿是要等着我去伺候的。”

云奉启一愣,竟发现自己太紧张的缘故居然连时辰都忘了。

他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感。

“我说过来睡觉!”云奉启又说了一遍,这一遍的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穆枢凌走过去,将一双鞋子脱了,躺在架子床的外边儿,和云奉启之间留了很大一条缝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云奉启忽然伸手拔了穆枢凌发间的簪子,朝着烛台扔过去。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他又起身把帷帐放下来,这下子,架子床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大清了。

过了一会儿,穆枢凌坐起来,柔声问:“奉启,是谁惹了你不高兴吗?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云奉启心里堵得慌。

穆枢凌就坐在他身边,双臂撑着身子,半坐着。架子床里漆黑一片,瞧不出她的样子,只能映出她窈窕的轮廓。鼻息间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这个味道萦绕在云奉启心尖上两年多了。

【别脱了】

喜欢她吗?

云奉启在心里问自己。

喜欢。

越是喜欢越是生气。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云奉启说话,穆枢凌犹豫了一会儿,略担心地说:“是不是今天累到了?还是因为担心在在的事情?”

她顿了顿,“真的不吃晚膳就要睡吗?那……先把外衣脱了吧。”

穆枢凌等了会儿,就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帮着云奉启脱衣服。

即将出嫁的那段时日,她学过照顾夫君日常的细节,甚至借了兄长未穿过的男装,研究怎么穿戴搭配。可惜出嫁以后,一次也没用到过。

穆枢凌动作熟练得让云奉启起疑。

云奉启握住她的手腕,挖苦道:“倒是熟练,伺候过别人吧。”

穆枢凌将手抽出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云奉启的脸上。

她胸脯起伏,气得不轻。

可是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打出去这一巴掌。

让穆枢凌意外的是云奉启居然没有发火。他静静躺在那儿,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穆枢凌叹了口气,说:“既然累了就歇着吧,我去外间。”

她说着就要下床,手腕却忽然被云奉启握住。

“是我说错话了。”云奉启说。

他拉穆枢凌,穆枢凌就任由他拉回床上躺下。云奉启长腿一伸,压在穆枢凌的腿上,似怕她逃跑似的。

穆枢凌就浅浅叹息了一声。

她不怪云奉启。

嫁到云家已是三生有幸。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媳,要体面有体面,吃穿用度一律不缺。婆婆疼惜,晚辈敬重,家仆本分。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称心如意。

除了一个冷脸相对的丈夫。

也好,若云奉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才要难受呢。

晚膳的时候,孙氏瞧一贯早到的穆枢凌没有过来,刚想着人去打听她是不是不舒服,穆枢凌身边的灼灼就过来告假了。

灼灼说得结结巴巴的,但是孙氏听懂了。

“阿弥陀佛!我去上柱香!”向来极少拜佛的孙氏转身就往后院的祠堂去。

云安在也跟着高兴。她一高兴,就偷偷夹了一个冰花水煎包。掺了糯米的面粉更加软糯,上面刷了一层明油,雪白的皮面就裹了一层嫩黄。

悄悄蘸一点米醋,第一口是酥酥脆脆的。将它咬开,里面香浓的肉汁渗出来,味蕾霎时打开,美味在舌尖打着滚儿一样席卷。

不仅是云安在,云家人这一顿晚膳吃得都很开心。

云安在回到了自己的露破院里,仍旧心情大好。

烹茶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姑娘,您要不要魔芋素锅解个腻?”

“就你懂事儿,赏!”

另一边的煮雨也跟着笑,道:“那奴婢也得跟着邀个赏。这饭后解腻可少不了蜜饯金枣。”

“好好好,也赏!”云安在抿着唇笑。好像再来多少美味都吃得下似的。

不过云安在毕竟晚膳吃得有些多,那碗魔芋素锅也只是挑着里头的魔芋丝、豆腐、素丸子、豌豆荚和木耳,一样尝了一口。

至于那一碟蜜饯金枣。她直接让煮雨放在床头的矮桌上,等临睡的时候再咬几颗。

梳洗过后,云安在让烹茶和煮雨都下去歇着了。她自己绕到床头小桌那儿拿了一颗酸甜的蜜饯金枣吃了,才去脱外面穿着的褙子。

褙子被她脱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她上半身就只着了一件以白栀子点缀的水蓝色底抹胸。软玉般的肩膀和双臂全都露了出来,娇娇嫩嫩的。

云安在低下头,去解腰间的裙带。

“别脱了。”萧且终于忍不住出声。

云安在一惊,慌得转身,就看见萧且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懒懒散散倚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搭着。明明入了秋,身上黑色的袍子仍旧单薄,领口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在她想要惊呼之前,云安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云安在打量萧且的手和腰。

还好,他今天没带刀过来。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云安在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边发问,一边慌慌张张拿起椅背上松石绿色的对襟褙子胡乱套在身上。

“你每日都要进宫去。”萧且道。

卫国公府代表什么势力他不太清楚,他本是来还她那个落下的耳环,无意间听丫鬟说到云安在每日都要入宫。

云安在眨了下眼,才明白萧且这话是疑问句。

她讷讷点头。 

萧且忽然将一物抛给云安在。

云安在堪堪将东西接了。她仔细看了看,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玉扣。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萧且,发现萧且一直在盯着她,她便慌忙低下头,重新打量起手里的玉扣。把玉扣反过来,在玉扣背面的小角落刻着宫印,并一朵小小的菊。

“这是宫里的东西。”云安在说。

“帮我查它的来路和上一任主人。”萧且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只认识你一个可以进宫的人。”

“好,我试试……”

云安在抬头,就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姑娘,您怎么还没睡啊?奴婢怎么听见您和谁说话呀?”煮雨疑惑地绕过屏风走进来。

“没事,你听错了吧。”云安在把玉扣握在手心里。

煮雨诧异地望着云安在,说:“姑娘,您身上的褙子怎么穿反了?”

云安在一怔,她低头,果然发现那件松石绿的对襟褙子被她穿反了。毛躁的收边儿露在外面,连袖子还是打着褶儿的。她就想起自己刚刚面对萧且时挺胸抬头的模样。

真丢脸。

“没事,我要睡觉了。”云安在有些闷闷地爬上了床。

煮雨给云安在盖上被子,又将粉色的帷帐放了下来。

“这窗户怎么还开着。姑娘,夜里凉。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了。”煮雨这才退下。

云安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有些犹豫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今夜没有星月,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也不见萧且的身影。

应该是走了吧。

云安在将窗户关上,插上窗栓。

她想了想,又挪了墙角的一盆秋菊放在窗口抵着窗户。她低头,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耳环。那是她的耳环。

是萧且送来的?

云安在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些杂乱的影像。

这几日,云安在都快要把之前的事儿给忘记了。可是萧且一出现,那些事情就一一重新浮现在眼前。

泥滚子巷里的屈辱,被萧且手下那个女人抓走的窘迫,还有山寨里那些时日的担惊受怕。

那些过往像是梦魇一样,挥不去。

云安在索性坐起来,她端起床头矮桌上的小碟,抱在怀里,捡了几颗蜜饯金枣吃了,才安心地睡去。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和云安酒刚上轿子。云奉启就追了上来。

“我送你们进宫。”云奉启打马而来。

云安在掀起一侧的帷帐,仰着头望向马背上的云奉启,“哥哥,不会耽误了差事吗?”

云奉启在他们舅舅手下做事,每日都去得很早。

“没事,把你们送进宫,再折去晚不了。”云奉启将轿子侧面的帷帐放下来,“外头凉,里面待着去。”

云安在答应一声,就坐了回去。

她知道哥哥每日接送都是为了她。

小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这个哥哥太凶了,脾气大,心也粗。和她以前的哥哥楚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以前有一次云奉启带她去别家作客,最后玩得太兴起,把她给忘了,自己回了家。为了这事儿,他被云阔狠狠揍了一顿。

如今,他也知道保护妹妹了。

云安在不太喜欢她一入游屏阁,那些人注视她的目光。今儿个她和云安酒就早到了一些。

男子们在左侧念着书卷,姑娘家们这边只到了个卫枝。卫枝冲着她们两个抿唇而笑,又继续练习写字。除了华流公主,在这游屏阁里念书的几位姑娘里,就数卫枝最为多才多艺。

男子们好像在讨论个什么问题,肖允宸并未参与。他们几个人议论多了便形成了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去问肖允宸的意见。

耳边就静下来,只有肖允宸解说的声音,字字清朗,仿若玉石之音,一下一下,轻扣心尖。

云安在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然后她的嘴角就轻轻勾了一下。

肖允宸一顿,继续解说。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姑娘们结着伴儿往备好的宫殿去休息。

“就快要中秋了,我想着到时候要亲手做一些月饼送去给父皇。我已经给桂嬷嬷打过招呼了,明儿个课程就做月饼。不过我向来做不好月饼,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帮忙呢。”华流公主回自己的宫殿之前说。

华流多看了云安在一眼,笑道:“安在可以负责试吃。”

云安在笑着福了福,道:“我的福气!”

【桂花糕】

午休的时候,云安在带着煮雨离开宫殿,去了寒丹宫。

“见过云家二姑娘。”两个正踮着脚采摘庭院里桂花的小宫女急忙规矩行礼。

“丹妃娘娘歇下了吗?”云安在嗅一口花篓里喷香扑鼻的桂花。“好香!是不是要做桂花糕?”

两个小宫女显然和云安在很熟了。

一个笑着说:“娘娘没歇着呢,这么多年了,我们娘娘还是不习惯午休。”

另一个伶俐的小宫女露着小虎牙,笑着说:“我们娘娘昨儿个还念叨姑娘啦,还吩咐奴婢一会儿送一些桂花糕过去给您呢!”

“已经做好啦?娘娘亲手做的?”云安在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丹妃娘娘可是有一手好厨艺。

两个小宫女都笑着点头,“奴婢一会儿就送进去。”

云安在欢喜地进去。

“安在见过娘娘!”云安在还没跪下,丹妃就挥了挥手。

“我这里不用跪来跪去的。”丹妃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托着香腮。丹妃眉目如画,眼如勾月,又带着一股贵气的慵懒,瞧上去似新妇一般,可是她为当今圣上诞下了长公主,长公主都已经二十有四了。

云安在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娘娘,您可真美!”

丹妃一下子笑出来,“你这嘴,是从小吃蜜长大的吧。也不懂得委婉含蓄。”

云安在眯着眼睛坐在丹妃身侧,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在在可不是吃什么蜜长大的,而是吃娘娘的甜点长大的!”

说话间,小宫女就端上了桂花糕。

精致的白瓷小碟里堆着桂花糕。桂花糕做成桂花型,甚至还用食用染料在花心点出花蕊,微妙微妙。若不是比真的桂花糕大上许多,瞧着倒是能以假乱真。

云安在最喜欢丹妃的甜点形态好看,颇有一种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的意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