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团子外表瞧着油绿如玉,那是因为它在糯米粉里拌着浆麦草汁儿。里头裹着碎枣块,再加白糖、玫瑰花和松仁。然后将糯米面胚揉成团,放入笼中蒸,等到熟了,再淋上薄薄的一层芝麻油。

云安在咬一口绿绿的皮儿,十分松软。糯韧绵软的糯米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

里面的馅儿露了出来,云安在就又咬了一口。

馅儿和外表的绿皮儿一起入口,馅儿解了皮儿的黏糯,皮儿解了馅儿的甜腻。使其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压舌生香。

云安酒无奈地看她一眼,她有些理解不了云安在的平静。

“在在没受欺负吧?”云奉启询问云安酒。

“倒是没有。”云安酒又看一眼还在吃着青团子的云安在,将今日宫里的事情简单说了。

云安在放下手里的青团子,说:“你们不要说我了,我以后不会冲动了。”

“不说你!出事儿哥给你担着!”云奉启冷哼了一声。

云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云奉启才略收敛一些。

云阔道:“在在,这件事情家里并非想让你咽下这口气。就算你愿意忍,我云阔也忍不了别人动我的女儿。之前虽然料到是荆国公府所为,可并没有什么证据。这几日,我和你哥哥,还有你舅舅调查了一番。已确定是钟静茗出的主意,是她求到了她哥哥钟泽林面前。与那些人联系的都是钟泽林。劫持你的黑衣人、两个车夫还有当日被收买的守卫都已经被钟家灭口了。”

孙氏叹了口气,说:“估摸着起先是两个孩子的主意,后来也必是荆国公出面摆平的后续。”

【太甜了】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情,我们考虑并不应当现在捅出来,虽然能出一口恶气,可终究是对你不好。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只是如今钟家的人一定暗中提防。倘若贸然行动,说不准入了圈套。所以还是要先压下去,暗中来办。”

几个人都望着云安在,等她的意思。

“当然,这是我和你母亲、兄嫂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父亲这就带你去荆国公府讨说法。”云阔顿了顿,“现在就带着官兵捉人,或者将事情交给你父兄暗中来办,全凭你的意思。父亲知道你委屈,不必憋着自己。”

云安在原以为这事儿这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家里人出于各种考虑都会让她不要说出去。所以她才会一次次用些小手段报复钟静茗。

挺幼稚的。

她却没有想到家里人暗中为她做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一时间,她的心里被一种温暖充盈,这种温柔宛若实质一般,似快要溢出来。

“女儿不委屈,一切都听您的。”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努力压下去眼底的那一抹氤氲。

自出事以来,一家人终于把话说开。那件事情并非梗在云安在一个人的心头,而是梗在了云家人所有人的心头。如今把事儿挑明了说出来,一家人都轻松了许多。

晚膳的时候,其乐融融。

就连总是小家子气的云安薇都挂着笑脸。

云安尔还小,这件事情并没有让她知道。可是云安尔也发现了最近家中氛围有些不对,她隐约猜到是有人欺负了姐姐。

“姐姐,你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尔尔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呢!”云安尔讨好似的让丫鬟端上一碟又一碟糕点。

她心里想着姐姐平时最喜欢吃美味了,尤其是甜点。姐姐吃了这些甜点以后,一定就会高兴起来的!

“谢谢尔尔,尔尔和我一起吃。”云安在将尔尔抱在膝上,和她一起分食碟中的糕点——如雪的峨眉糕、墨色的芝麻卷、醇美的四喜饺……

吃过晚膳,一家人又围在一块儿聊天,很晚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云安在一回了露破院,简单梳洗过后,她就将烹茶和煮雨都打发了。

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吧?

果然,戌时过半的时候萧且出现在窗外。

虽然早知道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可是云安在蓦然回首,瞧见萧且冷毅的面孔出现在窗口时,还是惊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才缓过神来。

“查到了一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云安在就将在丹妃娘娘那儿打听来的情况与萧且说了,然后又将玉扣还给萧且。

她犹豫了一瞬,并没有将攥在手中的玉扣交还到萧且手中,而是快速放在窗台上。

“多谢。”萧且拿起玉扣,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安在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可是又不敢赶人,只好有些局促地立在窗前。

忽然一股秋风从外面灌进来,将窗口桌子上的一叠簪花信纸吹乱。云安在急忙低着头去整理。

萧且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云安在将吹落到地上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不用了。”

萧且就皱起了眉。

“我必须帮你一个忙。”他说。

云安在看他一眼,小声说:“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你帮忙的……”

萧且站在窗外,不动、不言。

云安在将最后一页吹落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要不然先欠着?”

萧且还是立在那里,不动、不言。

云安在忽然觉得若论固执,她可比不上萧且。倘若她不松口,指不定萧且就要这么立在这儿。

“你要帮我什么忙呢?帮我杀人吗?你要是真想帮我的忙,就拿着你的刀去杀了荆国公府里的钟静茗。”云安在语气淡淡,有些赌气,也有些随意。

云安在用镇纸将归纳好的簪花信纸压好,她抬头,竟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云安在惊住了。

他该不会真的拿刀去砍钟静茗了吧?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云安在急忙摇摇头。

不会的。

许是嫌她胡说,不耐烦走掉了吧。这个人可是个没耐性的。 

云安在又发现那个玉扣还放在窗台上,萧且忘了带走。她犹豫了一会儿,重新将玉扣收好。

第二日,钟静茗没有入宫。

许是因为见不到钟静茗的缘故,云安在心情大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钟泽林盯着她脊背的目光阴森森的。

“安在,想什么呢?快来。”华流朝着云安在招手。

“这就来!”云安在疾走两步,追上华流公主。

一进了小厨房,芬芳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皇姐,我要吃冰皮月饼!”青湾东张西望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准备做月饼的馅儿。有松仁、蜜红豆、冰糖、核桃、枣泥、咸蛋、芝麻仁、瓜子、山楂、莲蓉、玫瑰花瓣……

油面已经起了酥,姑娘们将面团在白玉般的掌心里摊开,加进去各种馅儿,轻轻地揉。然后放在玉石模具里,用手按平压实,使月饼镂上清晰的花纹。

再磕出模具,放入烤盘里,用柔软的刷子在上面刷一次水。烤到皮儿微微带着一层黄的时候,要再刷一层蛋黄,直到表面金黄、不塌腰。

云安在将月饼从模具里磕出来,不由皱了皱眉。

云安酒看她一眼,笑道:“还好,只是饼面凹了点,饼腰凸了点,毛边多了点。”

“姐,你笑话我!”云安在怏怏地将月饼放下。

卫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抿唇笑道:“已经很好了,我记得安在去年做的月饼都漏馅儿了呢。”

“是是是,我做的不好。可是有你们呀。”云安在伸手在卫枝的台子前拿了个小巧的月饼来吃。

月饼上镂着玫瑰的花纹,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云安在咬了一口,酥甜之感就在口舌间蔓延。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甜味儿是要后来一点点回味出来的。

“这酥皮月饼里,除了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冰糖之外,你还加了玫瑰花瓣!”云安在连连点头,又咬了一口。“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

几个小姑娘都瞧着她忍俊不禁。

姑娘家们吃东西的时候总是颔首袖遮的,像云安在这样落落大方吃东西的模样的确少见。更何况,她们不得不承认云安在吃东西的时候真的是格外好看……

她本就漂亮,吃东西的时候,目光沉静专注,两腮一动一动的,浅粉色的唇微微阖动,形成流畅的弧度来。瞧着甚是赏心悦目。

云安在蓦然抬头,就看见钟泽林站在窗外,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这目光让云安在一寒。

钟泽林走进来,冷冷道:“你倒是吃得安心!”

屋子里其他姑娘们诧异地望着云安在,云安在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泽林。”太子站在院子里,蹙眉。

钟泽林闷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太子看着钟泽林走远,才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处,道:“皇后让几位姑娘去朝凤宫一趟。”

“太子哥哥,皇后娘娘是不是要给我们分月饼?”青湾凑到肖允宸身边,仰着脸问。 

肖允宸笑着点头:“青湾真聪明。”

几个姑娘都净了手,才跟着华流一起往朝凤宫而去。

等她们都走远了,肖允宸走进小厨房里。他的目光轻轻一扫,就落到了那几个松松垮垮的月饼上。这几个月饼粗糙得很,和其他的月饼放在一处十分格格不入。

肖允宸嘴角不由噙了一抹笑意,拿起一个月饼来吃。

太甜了。

她一定是又放了两次白糖。

肖允宸一边皱眉,一边将整个月饼吃了。

皇后娘娘时常关心游屏阁里姑娘们的课程,适逢中秋在即,就将几个小姑娘都请了过来。照例关心几句,又将宫里的十二种月饼分发下去。

回去的路上,云安在眸光闪了闪,讨好地跟云安酒说:“我用两个五仁的跟你换一个冰皮月饼吧?”

云安酒笑着瞪她一眼,道:“不用换了,我今儿得的全给你!”

云安在眯着眼睛甜甜笑起来,比月饼馅儿还要甜。

轿子还没出宫呢,东宫的小太监又捧着食盒迎上来了。

云安在将食盒打开,里面摆着六个精致的月饼。六个月饼分别做成六种花卉的形状,连颜色也是搭配适宜。云安在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其中一个碧绿雕竹的小月饼来吃。

里面是酱果,却涂了一层青笋的味道。

不甜,清清凉凉的。

轿子行到宫门口换轿子的时候,云奉启一脸严肃地问云安在:“钟泽林今日有没有难为你?”

云安在有些疑惑,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难为算不上吧,但是阴阳怪气的。”

云安酒也凑过来。

“钟静茗失踪了。”云奉启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会因为评论少而难过呢,哼╭(╯^╰)╮

【金糕卷】

云安在和云安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讶之色。

“为什么会失踪?在哪儿失踪的?人寻回来没有?”云安酒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哥哥,是不是你和二叔做的?”

“我和父亲早商议过要过一段时间再动手,不是我们做的!那个钟静茗就在自己闺房里失踪的。今儿个一早丫鬟进去伺候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

“那……会不会是她自己去了哪儿?”

云奉启摇头,说:“据说她失踪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寝衣,断然不能自己出去。今天钟家快将整个丰东翻遍了也没找到她。”

“怪不得……”云安酒看了云安在一眼,“怪不得那个钟泽林今日对在在语气怪怪的。他们钟家该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吧?”

云奉启冷哼一声,道:“钟家自然以为是咱家报复,暗中已经查了我和父亲这几日的行程。不过这事情不算咱们家做下的,在在你也不用担心。”

云奉启去看云安在,却发现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在在?”云奉启放缓了声音柔声劝她,“不要担心,那个钟泽林再你麻烦,你就告诉哥……”

云奉启和云安酒说了些什么,云安在都没有听进去。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萧且该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云安在强装镇定地回了家,用过晚膳以后,推脱不舒服匆匆回了房间,又将烹茶和煮雨全都打发了。

云安在打开妆奁,看着那个玉扣静静摆在里面,她松了口气。

她站在梳妆台前静静立了一会儿,还是将窗户推开。

她在等萧且到来。

“姑娘,宵夜来了。”烹茶进屋。

云安在猛地转身,她眸光中瞬间燃起的一抹明亮让烹茶懵了一瞬。

云安在的视线下移,落在烹茶捧着的食托上。

原来是宵夜,不是萧爷。

“哦,放下吧。”云安在缓缓坐下,一手托腮望着窗口,有些发愣。

“夫人看您晚上吃的东西不多,让厨房准备了宵夜。有九层糕、莲花酥、金糕卷,还有一小碗杏仁豆腐。”烹茶将东西一一摆出来,她望着一眼大开的窗户,“夜里的风凉着呢,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云安在忙阻止了她。

她看一眼桌子上的宵夜,有些怏怏的。

真稀奇。

烹茶将那一碗杏仁豆腐推到云安在面前,笑着说:“杏仁味儿可真浓!”

云安在看了一眼小碗里盛着的杏仁豆腐。这道小吃名中虽然有豆腐,可是并不是豆腐做的,而是用甜杏仁磨成浆,煮沸后冷冻凝结。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白白的、嫩嫩的,瞧着像豆腐似的。

云安在接过烹茶递过来的小匙,在小碗里搅了两下,最后还是将小匙搁下。

“端下去吧,你也去歇着,不要进来伺候了。”云安在直接转了头,趴在桌子上。

烹茶愣了一下,急忙手脚麻利的将几道宵夜收到食托上,又从衣橱里取了件夹袄披在云安在的身上,这才端着食托退出去。

秋夜里的风的确很凉,没过多久,云安在的手脚都有些发凉。她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口,却始终不见萧且的身影。她将那个玉扣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温凉的玉石触觉抵在掌心,逐渐将发凉的手心染上一层温意。

就在云安在以为萧且不会来了的时候,她听见窗外细微的草叶声。

她抬头果然撞见萧且明亮的眼。

云安在一怔,微微别开视线,念了句:“来得好晚。”

“你那两个丫鬟一直盯着你这儿,刚睡下。”萧且说完,朝云安在伸出手。

云安在有些懊恼。

一定是烹茶和煮雨这两个小丫鬟瞧她今日情绪不对,在外头守了好一会儿。而萧且就一直隐在暗处,直到她们两个歇下了才现身。

她看一眼手中的玉扣,将它放在萧且递过来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