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云安在鼓着腮帮子生气,使劲儿踹了一脚萧且的小腿。

“腿上有伤。”萧且就说。

云安在一愣,急忙挽起萧且的裤子,却见他的小腿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伤。“萧且!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萧且好笑地勾了一下嘴角,望着她,问:“云安在,你到底想问什么?想让我说什么?”

云安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萧且,望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发涩。瞧着她眼角又有些湿,萧且忙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忙说:“别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哄你。”

“我没哭……”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将眼底的氤氲逼下去。“萧且,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看待我我、喜欢我?”

怕听到让自己害怕的回答,云安在忙又说:“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总是对你发脾气,还总是嫌弃你,每天都囔着讨厌你。我以后不那样了,你还要像以前那样待我好不好?”

马车里好安静,云安在捧着他的手,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她秋水潋滟的眸子里是萧且不曾见过的柔情。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

云安在顿觉生气,她也不开车门了,只是没好气地说:“又有什么事情了!”

马车外面的小兵听出她语气不善,忙把要拍的马屁收回去,简明扼要地说:“天马上就黑了,正巧前面有间客栈,可以去宿一晚……”

“知道了!”云安在抓起女儿的拨浪鼓扔到马车门上。

这一路上,若云起好能够恰巧经过客栈,倒是能住上一夜,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住在一些废弃的破庙里过夜。如今刚刚入秋,天气也不算冷。可是再走下去天气只会越来越糟糕,晚上再宿在破庙里恐怕就不成了。就算云安在勉强忍下来,小丫头也是受不了的。幸好这些人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不由让云安在松了口气。

以前云安在睡觉的时候很挑,挑床挑被子,别说是别人用过的被子,就是别人碰了一下,她也绝对不会再用了。而如今躺在简陋的客栈里,盖着破旧而单薄的被子,她都觉得暖和而满足。

云安在转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她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萧且总是喜欢往她身上贴。每次她都要推开他,生气地跟他讲大道理。可是重逢以后萧且别说抱着她了,根本就是完全不理她。若不是他那份保护还在,云安在真的要以为他真不在意她了。

“萧且,你睡了吗?”她拉了拉萧且的衣襟,“睡着了也醒一醒,跟我说说话。”

“嗯。”萧且应了一声,也没睁开眼睛。

云安在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萧且。“萧且!你那里该不会是伤了吧!”

云安在以前就听说过牢狱之中酷刑无数,更有让人断子绝孙的刑罚!难道……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目光下移,一寸一寸移到萧且盖着被子的下半身。

“哪里?”萧且也坐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萧且,我害怕!”云安在一下子扑到萧且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她哭得双肩颤动,自责地不得了,“都是我不好,你因为等我才会在天牢里待一个月,才会受酷刑折磨……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早产就好了……怪丫头着急出来!”

“她要是不早出来,那我们要等更久才能离开丰东了,总不能让你在路上生。”萧且不明白云安在怎么就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他动作有些生疏地轻轻拍着她,努力学着哄一哄她。

“对不起……”云安在把眼泪蹭到萧且的衣服上,“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找你说话了,是不是我睡在你身边也会让你不舒服?我、我去打地铺!”

云安在说着就要起来,萧且大手一拉,就将她拉到腿上坐下。他疑惑地问:“云安在,你在胡说些什么?”

眼泪还噙在眼眶里,可云安在一下子停止了哭,整个人都呆滞了。只因为她坐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这东西她太熟悉了!

第55章 【义兄妹】

他身体没有坏!可是他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抱着她、蹭着她了,那……那只能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尖锐的小锤子在云安在的心上敲了一下,然后难过的感觉如裂纹一样抽丝剥茧地侵蚀她整颗心。

原来当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了的时候,竟是这般难以忍受地痛楚。

云安在从萧且的腿上滑下来,“不早了,该睡觉了。”

夜色很深,藏住了云安在灰败狼狈的表情。她面朝里侧躺下,一点一点挪到女儿的身边,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抱紧女儿。

其实也没什么难过的。

这样挺好的呀,原本嫁给他的时候不就盼着他不要总是缠着自己吗?

这样挺好的呀,她还有女儿呢。

明明之前还哭着委屈,如今竟是一滴泪都没有再落下。

萧且皱着眉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才觉察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云安在你起来。”萧且拍了拍她的肩。

“困。”云安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声音里也没有这一路上的讨好,只余平淡。

这下子,萧且确定云安在是真的不对劲了。他倒是没有急着追问云安在,而是皱着眉把最近的事儿想了一通。过了好久,他才恍然大悟。

萧且问:“云安在,你是以为我不相信这丫头片子是我女儿?”

虽然云安在心里已经静下来,可是听萧且终于谈到这个事情,她抱着女儿襁褓的手指还是颤了一下。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贝齿轻扣朱唇,她不敢应声,她怕一开口就有了颤音,出卖她的紧张。

“如果我觉得她不是我女儿,我早一刀砍死她了,干嘛带着这么个麻烦鬼?”萧且扳着云安在的肩,让她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安在,还是你觉得我萧且是一个会替别人养孩子的窝囊废?”

云安在仰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头顶的萧且,忽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似那些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她这一哭,把一旁熟睡的要要吵醒了,小丫头哼哼唧唧也跟着哭。

云安在哭得很凶,一时也没去管一旁的女儿。

“你闺女……咱们闺女又哭了,你管管啊!”萧且一愣,茫然无措。

云安在却只是哭,不肯去哄女儿。不过她一时止不住眼泪,也的确是没法子哄小丫头。

萧且看着两个哭个不停的麻烦鬼,一个头两个大。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去哄女儿。他们的女儿自打出生以来,他就没碰过一下。这突然要去哄他,萧且竟是无从下手。

眼瞅着面团子似的小脸上往外淌眼泪,萧且试探着伸出手。他觉得自己的手对于女儿的脸来说太大了点,这才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地收回去,只伸着食指去擦女儿的眼泪。女儿脸上的皮肤比他想象得还要娇嫩。

萧且这辈子碰过的最嫩的东西就是云安在的身子了,可是他也不得不惊愕,这小丫头的脸蛋竟然比云安在身上还要娇嫩许多。

一失神间,小丫头就咬住了萧且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用力吮.吸。

萧且睁大了眼睛,求助似地推了推云安在,“你别哭了,快起来!她咬我!”

云安在也知道自己是做母亲的人了,也不能任性,勉强收了委屈想要去哄女儿。一侧首,就看着萧且皱着眉头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很有趣,一本正经地说:“她每天吃奶的时候都要咬我,让你咬一下怎么了?”

“我手指头又没奶!”萧且心急如焚。倒不是因为疼,小丫头连牙都没长出来怎么可能咬疼了他老皮厚厚的手。只是……痒……

云安在勉强坐起来,想要把女儿抱过来。可她还没伸手呢,小丫头就把含着的萧且的手指一口吐了出来,并且皱着眉头,好像一脸嫌弃似的。

萧且瞪了她一眼,才一手将她拎起来,塞进来云安在的怀里。可是当女儿被塞到了云安在怀里以后,萧且才开始后悔起来。他刚刚就那么一抓……那小东西那么娇嫩,会不会抓坏了?

他越听小丫头的哭声越是心虚。

等到云安在解了胸口的束带,拉开短衫的衣襟给她喂奶,小丫头这才不哭了。

萧且松了口气。

小丫头并不饿,只不过是被吵醒了。所以吸了几口奶就不吃了。云安在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小丫头就立刻睡着了。

既然萧且把这个话提了出来,云安在就决定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她鼓起勇气说:“萧且,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怀疑过要要不是你女儿。”

“没。”萧且想都不想就说。

“真没有?”云安在又问。

“我骗过你?”萧且反问。

“可是……”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那天我都看见了,太子贴在你耳边对你说话。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萧且点头,如实将肖允宸那一日说的话说与云安在听。

云安在气得胸口起伏,问道:“那你就不信他说的话?”

“不信。”

“一点都不信?一点都没怀疑过?”云安在继续追问。

“云安在你怎么那么蠢?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想要我死的人?”萧且看了一眼睡熟的女儿,加了一句“希望她别像你这么蠢。”

云安在语塞,竟是半天都没话说。她一直觉得萧且不善言辞,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次都能让她败下阵来,无话可说。

“那……”顾虑着女儿刚刚睡着,云安在已经故意压低声音了,“那你为什么一路上都不理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生气!”

云安在说完这话,萧且的脸色很明显变了变,又是摆出之前的臭脸来。云安在担心萧且就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肯说,抓起身旁的枕头就砸到了他的身上,假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萧且,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哼!”萧且重重冷哼了一声,“我走了七个月,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写!谁都有家里寄来的信!所有的将军、副将,连管做饭的孙大爷都有信!就我没有!”

云安在呆着了,她根本没有想过萧且会因为这个生气。这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云安在顿觉震惊和哭笑不得。“不……不是的……我、我给你写过信的,虽然只有一封……”

萧且一脸的不相信。

“我真的给你写过信的!”云安在立刻举起手,“我对灯发誓……”

屋子早就熄了灯,黑漆漆的。

云安在立刻转了话,说道:“我用……我用……我用窝窝发誓!如果我没有给你写过信,那就让窝窝被它的大黑猫抛弃!”

萧且脸上愠色稍缓,可转瞬又怒:“什么破烂驿站,连封信都送不到!”

他又转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都写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云安在有点尴尬,说给他听?那封信里的内容可不怎么好听,除了通篇的混蛋、流氓之外,就是信誓旦旦地发誓不肯给他生孩子……

说给他听?怎么可能……

“我……我不记得了……”云安在只好撒谎。

“怎么可能不记得了!”萧且不由加重了语气。

“你小点声!别把要要吵醒了。”云安在瞪他一眼,“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我哪儿记得……”

萧且仍旧有些将信将疑。

“好了嘛,”云安在去拉他的袖子,“等到了化兴州,我给你补一封?”

萧且没吭声,可是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云安在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打了个哈欠,撒娇说:“好困,我们睡觉嘛。”

萧且看她一眼,搂着她,朝床上倒下去。

云安在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她翻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在漆黑中悄悄亲了萧且一下。

“睡觉。”她钻到萧且怀里,这一路的辛苦和难过好似都瞬间消失了。

他们又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了化兴州。经过简单的登记之后,云安在跟着萧且终于到了他们以后的家。

望着眼前的农家小院,云安在有些高兴。这里的情况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得多。

“萧且,以后没有下人了。只能我煮饭给你吃,你可不许嫌弃我厨艺差。”云安在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萧且的胸口。眼瞅着就要入冬,而化兴州这地方本就冬日来得早。云安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吐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

萧且伸出手搓了搓云安在发红的脸蛋,不可置信地说:“云安在,你居然会煮饭?我还以为煮饭的事儿以后都是我来。”

“好呀,给你煮饭的机会!”云安在甩开萧且的手,绕到后院去查看。

这化兴州虽然乃苦寒之地,一年之中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夏季,再除了间断的过渡时期,其余时候竟差不多都是严寒。如此气候导致云安在以前喜欢吃的一些蔬菜瓜果根本在这里不能生长,而这里的百姓多打猎,吃野味和菌类。待到了夏季,就要抓紧时间去河里抓鱼。

原本她没离开丰东之前,云家人一直担心她在路上吃不消。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下人伺候,死在旅途的可能性很大。更何况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女儿。然而她发现她竟然一路适应了过来,而且她的宝贝女儿也是格外争气,这一路别说是生病,连苦恼都少。

云安在想了想,依萧且的本事,吃上各种山珍野味简直是小菜一碟。她再栽种一点耐寒的蔬菜,倒也不错。虽然她并不会种地,可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小镇的百姓十分淳朴,几位邻家嫂子也愿意教她。

云安在想了又想,这未来的日子真的是很不错!

“云安在你又发什么呆?”萧且不耐烦地用毛笔敲了敲她的额头。

云安在回过神来,瞧着萧且在纸上写下的字——云安在小呆子,太蠢。

她“呵呵”冷笑两声,扯出一个很假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不错嘛,连笔画这么多的‘蠢’字都会写了。值得奖赏!就奖赏你把《国论》抄一遍。你看如何呀?”

萧且立刻皱了眉,不高兴地说:“云安在你心思太歹毒了!我右手手腕上的伤还没好!”

云安在笑着从萧且手中拿过来毛笔,又塞在他左手里。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用左手写字玩,看着自己左右手写出两种笔迹来,可好玩啦!来来来,我教你用左手写字。”

萧且直接扔了毛笔,望着窗外晾晒的玉米,笑道:“写字这么累,那我只好一个月之内不上山了。”

“不成!”云安在急了。

她本来觉得让萧且打猎是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的有效措施,可是后来她才发现这化兴州一望无际的深山里打来的野味竟是比她在丰东时吃到的肉食更是美味。

萧且捏了捏云安在的嘴唇,笑道:“你再这么贪吃,整个山里的活物都要被你吃光了。”

“骗人,怎么可能……”云安在忽然对萧且说的话上了心,她就势坐在萧且的腿上,神情之间竟真有些担忧。

萧且不禁觉得好笑,这人都当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云安在的头,他如今做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稔,再不复当初的生涩笨拙。

他安慰云安在:“放心,如果你把化兴州山里的野味都吃光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云安在小声嘟囔:“咱们又不能离开化兴州。”

萧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来,眼中有些半明半暗的光彩,显露不出他的情绪和打量。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恢复轻松的神态来,“对了,过年的时候咱们会迎来一位新的知州。”

“哦。”云安在随口应了一声。她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你认识的人。”

“嗯?”云安在不由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萧且。

萧且略略思索,道:“就是那个楚……楚什么来着?”

“楚郁!”云安在惊呼出声。

萧且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记得倒是清楚!”

云安在立刻揽住萧且的脖子,甜甜地说:“是呀,别人是需要记的。哪里像咱们萧爷是根本不用记的!”

“你确定你说的这是好话?”萧且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整天跟我拐着弯说话!”

“那就不说话了!”云安在在萧且的嘴角狠狠亲了一口。

萧且舔了一下嘴角,又把云安在刚刚那句话回忆了一遍,还是忍不住笑了。

楚郁是在腊月二十六赶来了化兴州。他这次调动算是升迁,也是云阔暗中动了关系,希望他来化兴州以后多多照顾他的女儿女婿。于是楚郁将上任的事情安顿好以后,就急忙带着云阔为云安在准备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根据化兴州的实际情况给他们两个也准备了一些器物。

楚郁如今也算独在异乡,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来萧且这边聚一聚。

那一天从不喝酒的云安在多喝几杯。她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他总是凶巴巴的,我多吃一块糖都要批评我……那个时候呀……”

云安在借着酒劲儿,望着一眼楚郁,说:“那个时候呀……我就想着,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多好。”

她趁着低头抿一口酒的时候眨了一下眼,将眼里的氤氲逼回去。

其实楚郁每次见到云安在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顾瓷,如今又听她这么说,他心里的那一根叫做回忆的弦,轻轻地,就被拨动了。

“实不相瞒,你……真的很想我那位已经不在了的妹妹。”楚郁又饮一杯酒,心中苦涩。

萧且抱着胳膊,看着伤春悲秋的两个人,忽然说:“那以后直接以兄妹相称不就完了。”

云安在和楚郁同时转过头来,望向萧且,一脸错愕。

“有什么好惊讶的,”萧且给云安在和楚郁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喝一杯酒,拜个义兄妹。多简单的事情。”

“这……这真的可以吗?”云安在呆呆地望着萧且。

萧且回望她,说:“爱拜不拜。”

楚郁心中微动,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郑重说道:“既然你与家妹长相十分相似,想必这也是一种缘分。倘若今日能有幸结为异性兄妹。说不定……也是家妹冥冥之中的指引。”

对于楚郁的话,云安在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