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参选的秀女们坐着骡子车陆续抵达紫禁城北门的神武门。

虽说秦婈早就知道今年参选的秀女已逾五千,可真的站到这里,看着乌泱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秀女,仍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春色满园不过如此。

秀女门鱼贯而入地走进神武门,来到御花园。

十二监的管事皆在维持秩序。

一个时辰后,只听司礼监提督太监邹阳捏着嗓子道:“人齐了吗?宫门关了吗?”

年轻小太监躬身道:“回公公,人都齐了,宫门今日也早早落锁了。”

“嗯……”邹公公笑道:“咱家昨日教你的,可还记得?”

年轻小太监道:“自然记得,待会儿循视秀女,过高的、过矮的、过胖的、过瘦的,吐字不清楚的,都得扶出去。”

邹公公又道:“扶出去多少?”

小太监道:“三千人。”

邹公公扬了扬下巴,满意道:“去吧。”

旋即,千余名太监朝御花园走来。

每位秀女都要被他们仔细打量一番。

午时,艳阳高照。

秦婈眼看着前面的人变得稀疏起来。

扶走的秀女比留下的多,有些不想留宫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有些自尊心强的,“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旋即,一个年轻小太监走到秦婈身边,绕了一圈。

秦婈身着一袭四月亲手修裁的珊瑚色缎面曳地裙,挽高髻,髻上斜插着一对儿嵌红宝石的云形金簪,这样的装束,既能衬出碧玉年华的好颜色,又能将腰身和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露出来。

看似简单,却藏了十足的心机。

小太监低头对了一眼册子,道:“姑娘是……”

秦婈一字一句道:“秦太史之女,秦婈,年十六。”

小太监见她眉目如画,吐字清雅,身量上佳,便低头在册子上,写了一个“甲”字。

经此,这初试,便算过了。

初试之后,便是隔日的复试。

复试要比初试复杂的多,简单来说,初试验得是耳、目、口、鼻、发、肤、颈、肩、背及声音清浊。

复试要验的是,手腕粗细、长短、足部的弧度、颜色等细微处。

只要一处不美,便会被太监扶出去。

在如此严苛的筛选下,五千余人只剩九百人。

第三日。

又一个天亮,宫人们提着四角宫灯,沿着高大的台基接连走下来,将各位秀女引入密室。

每间密室都有两位老宫娥都在里面候着。

秦婈站在密室之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待会儿这些老宫娥会作甚,她心里一清二楚。

在秦婈看来,后宫和朝堂都是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方。

只要皇帝还没点头留人,那秀女们随时都可能被使绊子。

中人之姿,还是玉色仙姿,皆在老宫娥落笔那一瞬间。

秦婈甫一进密室,就听一位老宫娥笑道:“请姑娘更衣吧。”

秦婈双臂抬起,一个转腕间,便将两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塞进了她们的袖口。

这宫里都是人精,重量一落,指腹划过玉面,便能猜出大概是何成色。

两位老宫娥立马提了嘴角。

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这是选秀的最后一步。(1)

秦婈闭上了眼睛。

两位老宫娥由下自上地抚着她的身子。

掌心从背后穿过腋下,掂了掂,见这重量也上佳,老宫娥忍不住道:“姑娘的姿容是老奴今日见过最美的,这福气,在后面呢。”

一位宫娥执笔,另一位宫娥开始念:“秦家女秦婈,年十六,厥体颀秀丰整,肌如白玉,蛾眉皓齿、口如朱樱、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诸病等。甲等。”(2)

秦婈又得了一个“甲”字。

过了样貌这一关,还有专人要考察书算诗话诸艺。

五千变三百,能留下的,不是大周朝的名门贵女,便是姿容出众的绝色佳人。

但其实得“双甲”的,只有十人。

按大周的规矩,“过关斩将”剩下的三百人,当夜便要搬进储秀宫。

一间屋里四个人。

秦婈进屋的时候,其余三位姑娘都在说话,一见她进来,其中一位青衣姑娘眨眼笑道:“我记得你,你是得了双甲是不是?”

一听双甲二字,另外两人的目光便瞬间微妙起来。且是女子间才懂得那种微妙。

秦婈淡淡一笑,“姑娘好记性。”

青衣女子面容白净,眼睛大的犹如两颗黑葡萄,她笑道:“我是英国公府的九姑娘,罗莺婇,你是哪家的女儿?”

秦婈道:“秦家长女,秦婈。”

“秦家?哪个秦家?”罗莺婇道:“乔姐姐,你知道吗?”

她口中的乔姐姐摇了摇头。

秦婈面色没变,心里却在想着,乔氏?

苏家和京城的几位乔姓皆无往来,以前宫中宴会,她也不会特别邀乔氏女过来说话,故而印象不深。

不过乔家一无战功,二无爵位,也非四大家,这位乔姑娘,身份应在罗家女之下。

这时,坐在黑漆嵌螺钿珠纹香几上,着桔梗色襦裙的姑娘偏头道:“你是秦太史的女儿?”

秦婈道:“是。”

她打量秦婈好半天,慢慢道:“我是穆家女,穆婉绮。”

薛、何、楚、穆。

一等的世家贵女。

秦婈道:“见过穆姑娘。”

穆婉绮点了下头,没说话。

罗莺婇又道:“我娘平日最是喜欢办宴会,什么赏花宴、蹴鞠赛,月月都有新花样,秦姐姐生的如此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位乔姐姐插话道:“难道……秦姑娘不是京城人?”

秦婈继续柔声道:“是,秦家半年前才迁至京城。”

罗莺婇道:“哦,原来如此。”

罗莺婇托腮叹气道:“哎,我都没出过京城,秦姐姐,来京之前你在哪呀?洛阳,还是苏州?”

秦婈笑意不改道:“祖宅在迁安,除了迁安,我也没去过旁的地方。”

她能住哪?

十七岁住在晋王府,十九岁住在坤宁宫。

便是迁安,她也没去过。

乔姑娘捂嘴笑了起来,“罗妹妹,你现在感叹还有什么用,等正式入了宫,你日后更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乔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是不是故意笑我?”罗莺婇面颊绯红,那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乔姑娘继续道:“哪儿能笑你,罗妹妹是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生的又是国色天香,陛下定然会留你的牌子。”

“你怎么连陛下的玩笑也敢开啊。”罗莺婇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须臾,乔姑娘压低了嗓音道:“陛下登基三年有余,为何今年才选秀?”

罗莺婇道:“我听闻是先皇后……”

穆婉绮忍不住蹙眉道:“待会鲁尚寝会过来,说话都仔细点吧。”

乔姑娘脸色不大好看。

穆婉绮直接道:“鲁尚寝乃正四品女官,私议内廷之事,小心她罚你们。”

秦婈正思考着大皇子会住在哪个宫里,就听到了鲁尚寝三个字。

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这两日见到的小太监和宫娥要么是新面孔,要么以前没在内廷伺候过,可这鲁……

她心还没落下,就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鲁尚寝目光严肃,双手端在胸下处,正准备开口,便同秦婈先来了个四目相视。

一片寂静。

紧接着,鲁尚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皇后娘娘!”

第10章 面圣(修完)

鲁尚寝这一跪。

她身后的几位女史便都跟着跪了下来。

储秀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慌乱之下,乔兰茵回头看罗莺婇,罗莺婇回头看穆婉绮,穆婉绮回头看秦婈,秦婈跟随大家的动作,回头看墙。

鲁尚寝眼神渐渐迷离,又唤了一声,“娘娘。”

这一声娘娘,仿佛将人拽回到三年前——

那时鲁尚寝还只是尚寝局里负责掌灯膏火的女史。

按说一个身无背景的七品女史想一跃成为尚寝,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毕竟掌灯女史做的都是夜里的活,平日连赏赐都拿不着,更遑论升职?

但人的际遇各有不同,偏生延熙元年入主坤宁宫的这位,在睡觉的事上格外难伺候。

皇帝睡在坤宁宫便罢了,但只要皇帝不来。坤宁宫的烛火便彻夜不息。

苏菱对小女史说,灯亮着她反而睡的踏实,不然总觉得这宫里空旷阴森。

鲁尚寝便是彻夜伺候苏菱睡觉的那个人。

苏菱见她干活手脚麻利,规矩好、性子也直,一句话,便将她提为正四品尚寝。

故而鲁尚寝当年也算是苏菱的心腹之一。

罗莺婇看着鲁尚寝的眼神都快要哭出来了。

谁都知道眼下后宫无主。

谁都知道皇后三年前便去了。

这屋里只有她们四个秀女,哪来的什么皇后娘娘,她到底瞧见什么了?

罗莺婇颤着嗓子道:“姑姑……是在唤谁?”

鲁尚寝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婈。

只见秦婈攥着袖口,怯怯地看向自己,目光清澈透亮,也是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她,认错了。

她家娘娘端庄贤淑、明艳大方,眼里从未没露出过这等怯弱的目光。

三年前坤宁宫的烛火都是她亲手熄灭的,眼下如此失态,怕不是疯魔了。

鲁尚寝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了身,板起脸,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名来送寝具烛火的,方才认错了人,还望各位姑娘莫要怪罪。”

乔兰茵抚了抚罗莺婇的肩膀。

四人一齐道:“姑姑客气了。”

鲁尚寝走后。

罗莺婇抖着下唇道:“姑姑方才说认错了人……那她把谁认成了先皇后?”

乔兰茵蹙眉道:“我记得姑姑看的是秦姑娘,难不成……秦姑娘生的……”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穆婉绮瞥了一眼捂着胸口喘气的秦婈,道:“行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这时的穆婉绮没想到,这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

鲁尚寝离开储秀宫时,天色已暗,她提着羊角风灯,沿着宫墙朝慈宁宫走去。

素缟色的月光映在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鲁尚寝才走到寝殿门口,就听里边儿传来个咳嗽声。

“明日殿选,奴婢都照太后吩咐的安排下去了。”鲁尚寝上前一步,将三百名入选秀女的名册呈上去,“今年的这三百名秀女,奴婢都看过了,个个娉婷秀雅,仪态万端。”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半眯着眼,翻着手里的名册。

工部尚书穆康文之女,穆婉绮,年十六。

英国公之女,罗莺婇,年十四。

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年十五。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年十六。

……

楚太后摩挲着名册,忽然笑了一下。

眼下宫中无后,太子未立,各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瞧这架势,满京的贵女怕是都在这儿了。

康嬷嬷一面给太后揉着肩膀,一面道:“宫里冷清好一阵了,这下算是热闹了。”

“只是各家如此殷勤,皇帝却未必领情。”太后又看了一遍这些女郎的名字,喃喃道:“他早不是三年前的皇帝了,这些女郎便是入了宫,怕也是要失望了。”

康嬷嬷道:“但好歹,陛下这回是同意选秀了。”

楚太后道:“若不是大皇子生了怪病,三年不曾开口说话,此番大选,他未必能点头。”

提起大皇子三个字,康嬷嬷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三年前,皇后崩逝,帝王迁怒于后宫。

皇长子萧韫养在哪儿,便成了问题。

世人都以为皇帝会把大皇子送到太后膝下来养,却不想皇帝竟把大皇子送到了长宁长公主的生母孙太妃那儿去了。

本该养在慈宁宫的皇子送到了寿安宫。

这无疑是在打太后的脸。

再加之皇帝本就不是太后亲生,宫里宫外谈起此事,大多都是三缄其口。

康嬷嬷看着楚太后抿起的嘴角,谨慎道:“陛下仁孝,每隔一日便会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想来……”

“他那仁孝是做给世人看的!”楚太后高声打断了康嬷嬷的话,“仁孝?他若是真仁孝,会如此打压楚家吗?登基不过三年,似狼一般地夺权,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哪里还有我楚家的位置!我看他根本是想学高祖!”

大周的高祖,刚一登基便不遗余力地打压世家权贵,为防世家做大、外戚干政,甚至连皇后都封了一位身份低微的民家女。

康嬷嬷肩膀一颤,立马道:“是奴婢失言。”

这一夜很长。

储秀宫的三百名秀女谁也睡不安生,呼气深浅不一,待天空泛起鱼肚白,大家的眼神又与昨日多了几分不同。

马上就要面圣了。

殿选的位置设在御花园绛雪轩。

秀女们随着宫娥朝御东南行进,身边皆是窃窃私语声。

“张姐姐可参加过宫宴?可曾见过皇上?”

着青衣的女子红着脸道:“远远……见过一回。”

另一位道:“何时?”

青衣女子道:“去年秋狝。”

提起秋狝,几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围猎场上箭法精准的帝王。

萧聿乃是武将出身,展臂拉弓时的英武模样,叫人见之难忘。

她们相互耳语,面颊绯红。

秦婈看着那一张张娇靥,渐渐出神——

延熙元年,封后大典过后。

萧聿带着她逛御花园。

御花园中处处成景,景随步移。

苍松翠柏、琼楼玉宇、石间池畔。

坤宁宫、咸福宫、长春宫、景仁宫、永和宫、钟粹宫,明明处处都美不胜收,可她偏偏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内廷,空旷又清冷。

走过千秋亭,便能瞧见储秀宫。

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苏菱抬手用指腹抚了一下新帝冠服上是蟠圆龙纹。很轻。

萧聿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她道:“皇后在想什么?”

苏菱仰头同他对视,心跳稍快,攥紧了拳头。

她故作随意道:“总觉得这宫里有些空旷,也不知以后人多了,会不会热闹些……”

都说女儿家的心思难猜,着实没错。

她在等他问为何,又在等着他反驳。

可萧聿只对她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尽是风华,望着你时,好似真有几分若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肆意。

时间缓缓流逝,她的心跳渐渐平复。

琉璃瓦上虫鸣螽跃,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答。

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年的她何其天真,还不知帝王掌心温热,心如寒霜。

这样的浅白的试探,他怎会听不懂。

无非是,不想答罢了。

思及此,她神色稍暗,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这后宫里,谁把心交出去,谁便是疯了。

罗莺婇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轻声道:“秦姐姐可曾见过陛下?”

秦婈摇头道:“不曾。”

罗莺婇又道:“那你紧张吗?”

秦婈咬唇点头,“是有些。”

皇帝身边的盛公公对小太监道:“陛下已经到了,准备唤人进殿。”

小太监直接名册上的“甲”组道:“从这开始吗?”

盛公公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当是看戏呢,还从头看!咱家昨儿不是告诉你了,得从后往前。”看了最好的,谁还有心思看后面?

小太监立马道:“知道了公公。”

皇帝公务繁忙,无法挨个瞧这三百名秀女,盛公公便提议将这三百人依照初试和复试分为甲乙丙丁四级,其中丁级的秀女有一百八十名,她们每二十人一组,依次进入。

不必说话,也不必行礼问安。

只需在殿中央站上半刻足矣。

若是皇帝没有要单独问话的,便统一撂牌子。

一个时辰过去后,秀女们渐渐不安起来。

丁级那一百八十位美人多是民间女子,皇帝一个都看不上便罢了,怎么连丙级进去,都一声留牌子都没听见?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绛雪阁前,一晃只剩下三十人。

殿内,萧聿坐在紫檀嵌云龙纹宝座上,低头喝茶,高公公走到他身边道:“皇上,接下来是何尚书之女。”

男人、“嗯”了一声。

小太监在外传唤后,何玉茹绕过紫檀边座嵌玉花卉纹座屏,站好,深吸一口气福礼道:“陛下万福金安。”

“抬头”萧聿沉声道。

何玉茹轻抬下颔,雪白的颈在男人的注视下瞬间泛起红晕。

须臾过后,萧聿道:“留牌子。”

话音一落,何玉茹似脱力一般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过去,绛雪阁终于听到了留牌子的声音。

盛公公提声道:“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留牌子。”

紧接着,又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留牌子。”

人越来越少,小太监将秦婈引到了殿前。

盛公公看了一眼名册,刚抬头,表情瞬间凝固。

由于已经提前来过一遭了,秦婈见盛公公膝盖发软,立马道:“见过公公,我是秦太史之女,秦婈。”

盛公公张了张嘴,又合上,空咽了一下唾沫。

脱口而出:“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第11章 对视(修完)

秦婈绕过紫檀边座嵌玉花卉座屏。

她的脚步很轻,就像踩着风。

与此同时,茶沸声再度响起,小太监躬身向皇上奉茶。

萧聿垂眸接过,抬手捏了捏眉心,连抬眼的意思都没有。

太史令之女并不是他拟定的人选,万福金安似乎也听够了。

秦婈颔首立于他面前,视线刚好落在玄色龙纹袍角上。

既熟悉,又陌生。

秦婈轻轻福礼,用和从前一般无二的语气道:“陛下,万福金安。”

话音甫落,男人抚着茶盏的手一顿,肩膀也似乎僵住。

他蓦地循声看去——

眼前的女子身着胭脂色金缠枝蔷薇缎面长裙,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这支步摇……

和她曾经喜欢的那支,几乎一摸一样。

男人面色未改,但手中的茶盏却要被他捏碎了。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又低又轻。

秦婈应声抬眸,眉眼带笑。

男人幽邃的双眸在对视间失神,手中的茶盏“哐”地一声掉落,碎了一地。

小太监打个激灵道:“皇上。”

男人的呼吸错乱,喉结微动,低声呢喃:“阿菱。”

说罢,他好似觉得眼前人会消失一般,又道:“阿菱?”

阿菱,也可听成阿婈。

秦婈稍稍一愣,面颊迅速泛起一股绯红,这绯红令她靡丽撩人,但目光却是端庄又克制。

她知道这样的目光最是像她。

可越是像她,越不可能是她。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秦婈心里清楚,她这张脸,是福也是祸。

萧聿为之震惊是必然,可震惊过后,她并不觉得这位嗜权薄情的男人,会因为这张脸而留下她。

毕竟,

他若想选高门,那太史令之女不堪配之。

他若想选寒门,那大可选个心仪中意的。

这绛雪阁门前花儿百样红,何必选一个与罪臣之女姿容相同的?

三年前他不肯见自己,今日又能有多想见?

四月曾说,这天下男人对发妻的感情就是要比旁人深一些,再也见不着的尤甚,所以秦望忘不了姜明月,也是人之常情。

可帝王不同于天下男人,他从不谈人之常情。

所以,她唯一能留下来的法子便是赌他疑心,赌他认为秦家女是有人刻意送进来的。

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便是蛊惑人心的钥匙。

盛公公躬身道:“皇上,留吗?”

说罢,又指了指秦婈的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