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应该的。”王公公又道:“上回分给美人的女史太监,可还得用?若是不得用,奴才下午就给您换人。”

秦婈道:“都还得用,劳公公费心了。”

王复生走后,秦婈将分例简表缓缓打开——

四品婕妤:

年俸银四百量,所用器皿为银;瓷色为蓝地黄龙,唯伞、扇、冰数量加半。

白蜡两支,黄蜡两支,羊油蜡四支。

她总算是不用整日计算着过了。

秦美人荣升秦婕妤的消息,彷如战场上的一道狼烟,狼烟一起,各宫的眼色都变了个样。

这后宫历来如此,谁失宠了、谁犯错了,大家都是当笑话听。

可得宠,那便不一样了。

孙太妃的身体各宫心里都有数,眼下频频唤秦婈去寿安宫,皇帝也跟着宠,这显然是准备将大皇子交予秦婈抚养的意思。

后宫上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这可不是小事。

薛妃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不是说陛下厌弃她了吗?怎么还升了分位?”

长歌躬身道:“娘娘息怒,前两日,秦美人是真没个受宠的样子,今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回事?”薛妃怒道。

长歌立马跪下道:“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做点什么,娘娘吩咐便是,奴婢无有不从。”

“做点什么?”薛妃“嗬”了一声,道:“你真当那秦婕妤是个傻的?刚一入宫,本宫就叫她来抄经文,她明知我那是故意为难,可偏偏仪态规矩就是丝毫挑不出错,你做点什么她能上钩,你告诉我?”

长歌双腿颤颤道。

薛妃呼吸两口气,道:“再等等,再等等。”

这深宫大院子里,坐不住的,又不止她一个。

——

翌日便是万寿节。

由于大周国库仍算不得丰盈,皇帝便要求万寿节一切从简,为此,礼部和户部都无异议。

大清早,锦衣卫指挥使陆则带人立于太和殿两侧,銮仪卫跟着在殿前安设法驾卤薄及步撵。

宴请过文武百官后,才是家宴。

东西六宫的人今日全都到了。

一人一筵,席地而坐,案几上摆放着不少珍馐美馔,勃勃一盘,羊腿一盘,桂鱼一盘,果品一盘。

秦婈按照品级,她刚好做到李苑边上。

李苑看着她,神色复杂,但还是悄声道了一句,“恭喜秦婕妤了。”

秦婈道:“谢娘娘。”

前两日不过还是个美人,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婕妤,若说谁心里最难受,其实都不是宫中的三妃,而是那一旁拾掇的妩媚逼人的何淑仪和徐淑仪。

这两人出身高门,姿色又是上佳,说实在的,他们压根就没把秦婈放在眼里。

尤其是徐淑仪,她父亲同她说过,皇帝眼下提拔寒门,十分看重徐家,这回她进宫,为的是后位,陛下的正妻之位。

可眼下别说正妻了。

皇帝都还没来过她宫里。

她今日特意着了桃粉色的低领广袖长裙,也没见殿上那人多瞧自己一眼。

谁都知道以色侍人不长久,可若是连皮肉都吸引不着人,又谈何以后。

徐淑仪握紧了拳头。

年轻都是这样,自以为把不甘心隐藏的很好,可落在太后和太妃的眼里,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太后笑着发了话,“今儿既是家宴,大家也就别拘着,听尚仪局的人说,徐淑仪给陛下备了舞,哀家也很是期待。”

徐淑仪面上一红,起身道:“臣妾舞艺不精,今日只怕是要丢人现眼了。”

这种话,没个十年舞艺,那是万万不敢说的。

徐淑仪来到殿中央,乐声一起,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虽说徐淑仪这广袖长袍乃是缎面的,可腰间用的却是薄薄的纱,弯腰甩袖的姿态,便是女子都要多瞧两眼。

美眸含情,这可真是勾着皇帝走。

这样的风情,搁那个皇帝,今夜也是要翻她牌子的。

可偏偏萧聿,时不时就要瞧秦婈一眼,准确来说,是瞧她桌上的那条鱼。

秦婈心里知道怎么回事,旁人却不知。

皇帝探究的目光,则变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眉眼来去。

就连太后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眼神,可真是与瞧旁人不一样。

难不成皇帝就喜欢这张脸?看见这张脸就把持不住?

一曲终了,众人见皇帝兴致都在秦婕妤那儿,而不在舞蹈上,瞧向徐淑仪的目光也不由多了两分讥讽。

柳妃缓缓开口道:“徐妹妹这样的好舞艺,都要说成不精湛,实在是过谦了。”

徐淑仪耳根子微微红,道:“只堪堪学过两年,确实谈不上精湛。”

柳妃颇为无语地“唔”了一声,道:“堪堪两年……那徐淑仪可真是天姿聪颖,天赋绝佳。”

柳妃乃是内阁首辅之女,虽说家事显赫,但姿色却是这后宫里最为平淡无奇的,如今到了双十年华,更是看不得年轻鲜艳的姑娘。

徐淑仪张张嘴,也不知该说甚,须臾才道:“多谢娘娘夸赞。”

太后打圆场道:“好了,哀家也觉得徐淑仪这舞跳得不错,皇帝以为如何?”

这一刻,萧聿好似又同红尘万丈中的男人没有区别,他笑着道:“朕也觉得不错。”

这男人一开口,徐淑仪立马红了脸,连忙福礼道:“多谢陛下。”

萧聿偏头对盛公公道:“赏。”

徐淑仪落座后,太后看向秦婈,道:“不知秦婕妤备了什么贺礼?”

秦婈起身,柔声道:“臣妾的舞艺比不得徐淑仪,就准备了一幅画。”

太后道:“快拿来看看。”

秦婈把画交给两位小太监。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幅中规中矩的江南烟雨图。

太后偏头同太妃道:“太妃觉得这画,画的如何?”

太妃弱声道:“笔力灵巧,笔致翩翩,是幅山水佳作。”

说罢,太妃便咳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任谁听了都不免揪心,这是大限将至了。

袁嬷嬷赶紧捧着一碗汤药,从后绕过来,悄声道:“太妃小心热。”

就在这时,外面的小黄门突然来报,“启禀陛下,长宁长公主到!”

萧聿道:“快让她进来。”

众人的目光立即投向殿门口。

长宁长公主,萧琏妤,先帝爷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身着青绿色金缠枝纹花缎袄,下着月白色留仙裙,莲步朝殿中央走来。即便面容略显憔悴,人也瘦了一圈,可那一双弯弯杏眼,仍似明珠般璀璨。

“长宁祝陛下龙体安康。”长宁行了个大礼。

“免礼。”萧聿道。

谁也没想到今夜长宁长公主会来,正惊愕时,太妃怀中的小皇子突然小声道:“这是,姑姑吗?”

第25章 太妃 原来,原来。

萧韫小声道:“这是,姑姑吗?”

大皇子有哑疾,这是阖宫上下默认的事,眼下突然开了口,众人自然是惊的舌桥不下。

殿中央的小太监手腕一抖,差点没将江南烟雨图掉在地上。

楚太后用余光扫过面容平静的皇帝和秦婕妤,暗暗攥紧了手上的佛珠。

心中了然,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太妃那般护着她,怪不得皇帝会封她为婕妤。

楚太后看向太妃,若无其事道:“韫儿这是……”

孙太妃颔首道:“他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肯开口了,臣妾正要跟您说这事,就被大皇子抢了先。”

瞧瞧,这便是太妃说话的本事。

“居然肯开口。”和“居然开了口。”这两句话截然不同。

太妃的意思是:大皇子从前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楚太后了然一笑,“这是好事、好事。”

后宫嫔妃们看萧韫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们心里一清二楚,皇长子若无哑疾,那便是另一番天地。

萧聿对盛公公道:“给长公主赐座。”

长宁长公主坐到太妃身侧,一抬头,刚好同秦婈对上眼,她杏眸瞪圆,咳了两声道:“皇嫂?”

对这种反应,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妃拽住长宁的袖口,低头耳语了几句,长宁低声道:“可这也……”太像了。

家宴继续进行,听琴观舞,其乐融融。

萧聿时不时就要看秦婈一眼,目光坦荡露骨,可谓是丝毫不避讳。

在众人炙热的注视下,秦婈垂眸看着碗里的桂鱼,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伸了筷子。

一口接着一口,给皇帝的心都吃碎了。

散席之前,太妃突然又咳了起来,长宁长公主低头看着太妃死死攥在手里的帕子,眼眶倏然一红。

——

亥时一刻,寿安宫内。

太医院院宁晟否给太妃诊过脉,长宁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跪坐在太妃身边道,颤着嗓子道:“此番若非皇兄叫我回来,母妃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太妃看着她道:“阿妤。”

太妃抬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阿妤,人或早或晚,都得走这么一遭。”是人都有。

长宁长公主一直摇头,她将头埋在太妃膝盖上,含着哭腔道:“可您给我的信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阿妤还没在母妃身边尽孝……”

太妃拍了拍她的背,笑话她:“还尽孝呢,我只盼你别闯下大祸。”

长宁抬眸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在骊山,还好吗?”

长宁点头,“自然好,骊山青山绿水环绕,女儿的病已好了许多。”

太妃看着自家小公主的眼睛,忽然悲上心头。

这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女儿,真正的天之骄女,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都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憨,绝不该是今日这般。

即便掩饰的再好,可岁月带来的所有磨难,都会在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

她曾以为她的小公主会一生无忧,直到她遇见苏淮安。

太妃低头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先帝的一双儿女,都栽在了苏家兄妹手上。

这几日寿安宫闭了宫门,只有秦婈和长公主在里头伺候。

长宁长公主恨不得不眠不休,太妃上吐下泻,她也不假于人手。

太妃若是阖眼休息,她就在一旁睡下。

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太妃的身体半点没有好转。

人的身体有时候真是向心而生,倘若长宁不来,哪怕太妃的生命无时无刻都在流逝,可总有一口气吊在那里。

一旦等到想见的人,也就失了那股力气。

待长宁呼声渐匀,太妃睁开了眼睛,抬手去抚她的长长的头发。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往事层层叠叠。

她啊,出身低微,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女官,可命运却喜欢捉弄她。那日春光葳蕤,她在御前伺候,忽地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腰,问了她一句,“叫什么?”

她曾恨极了那双手,可自打生下长宁,她又从不后悔,入这宫门一遭。

十月十五,圆月高悬。

孙太妃斜斜地靠在榻上,呼吸越来越弱,手中的杯盏“哐”地一声落在地上。这是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宁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里衣,连忙回头道:“母妃,我来,我来。”

可这一回,太妃没有睁眼。

萧韫莫名开始害怕,小手颤颤,回头便抱住了秦婈的腿。

秦婈蹲下身抱紧他道:“别怕。”

袁嬷嬷捂住嘴,泪水浸湿眼眶,她转身掀起帘拢,对小太监道:“下去,准备吧。”

皇帝很快从奉天门赶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妃双眼将阖未阖的样子。

便知是躲不过今日了。

太妃历经两朝,这深宫几十年,真可谓是什么风雨都见过了,眼下面对生老病死,也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从容。

毕竟她一生在乎的人,都在这儿了。

萧聿行至太妃身边,见她还欲起身,立即道:“太妃不必多礼。”

也不知是人离世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的现象,还是真龙天子确实与旁人不同,萧聿来了后,太妃明显提了几分精神。

萧聿低声道:“太妃有话,与朕直说便是,朕都应。”

太妃看见萧聿,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小皇子。

她知道,萧聿肯待她这般好,其实与永昌二十二年的事脱不开关系。

这件事,整个后宫,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知晓。

永昌年间,奸佞当道,后宫干政,帝王滥恩无纪,不仅前朝乱成一片,后宫也是如此,皇帝若是宠谁,谁便有无上权利。

那年得皇帝独宠的孟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妃是江南的一个歌姬,十四便喝了绝子汤,注定一生不会有子嗣,可大周是殉葬制,有宠无子的嫔妃,大多都逃不过活着入土的命运。

历年历代,一向如此。

自己没有子,那便只能夺子。

于是家世不显,身下还有一子的虞昭仪便成了孟妃的眼中刺。

孟妃专宠而妒,一边勾着皇帝的魂,一边想尽办法霍乱后宫。

她设了一个局。

她买通膳食局的女官给虞昭仪下毒,量微难查,只显风寒之状,太医姜字来每隔三日便会去咸福宫替虞昭仪诊脉,孟妃抓准机会,以太医与后妃生了私情为由,威胁虞昭仪认罪。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经不住闹大,也经不住细查,要想动手,只能是一个“快”字。

孟妃见虞昭仪不认,便趁夜色尚浓,亲自带着人,将一杯鹤顶红灌进了虞昭仪的口中。

而那夜,萧聿在。

那年的孙太妃还只是身份低微的孙才人,住在虞昭仪所在的偏殿,她先孟妃一步,将小皇子拉入衣柜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同他说,“三郎,千万别出声。”

能捂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

嘶吼声平息后,她的手心里,是一窝眼泪,无声又无息。

这件事,孙太妃二十年,从未对人提过。

孙太妃很清楚,萧聿的薄情不是没有缘由,他本就是后宫的腥风血雨中长大,谁也不信。

他三年不入后宫,除了心里挂念发妻,更多是不想让后宫嫔妃抚养萧韫。

孙太妃慢慢呼吸,须臾过后,朝萧聿道:“当年的事,是你父皇的错,不是你的错。”

萧聿一怔,又点头道:“我知道。”

萧聿看着太妃渐渐失了力气,郑重道:“朕保证,不论长宁日后犯下何错,朕都不会怪她。”

太妃笑了一下,“陛下带韫儿出去吧,他还小,会怕,别沾了晦气。”

萧聿喉结一动,转身将小皇子抱起来,萧韫趴在他父皇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蔫了,又是一言不发。

长宁长公主伏在榻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哭一会儿,就要喊一句阿娘,太妃就跟着“嗯”一声,。

就是一声比一声弱。

到了这个份上了,便是神仙也拉不回来。

太妃的瞳孔渐渐涣散,弥留之际,她将目光投向秦婈。

她蹙了蹙眉,又松开,道:“阿菱……”

众人皆知,太妃是不会这么唤秦婕妤的,这句“阿菱”显然是看错了人。

秦婈缓步走过去,跪在太妃身侧,道:“臣妾在。”

太妃忽然笑了一下,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喃喃道:“原来、原来。”

秦婈握着太妃的手,又靠近了一些。

太妃笑道:“原来韫儿没说错啊,你确实,没有那颗痣……”

说罢,太妃缓缓阖上了眼睛。

秦婈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道:“太妃!”

长宁双手死死攥住太妃的衣裳,哭喊道:“阿娘!!”

太妃走的那一刻,寿安宫上上下下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小太监念完时辰,萧聿怀里的小皇子忽然扑腾了起来,他泣不成声,话语乱成一片,“父皇、父皇,太妃,妃……”

萧聿用手掌抚着儿子的背脊。

小孩子背脊很薄,他甚至可以抚到他颤抖的心脏。

七日之后。

寿安宫白色的幔帐高高挂起,长宁长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眼眶通红,整个人冷静了许多。

萧聿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准备何时从骊山搬回来?”

“皇兄再给我些时间吧。”长宁低头道。

萧聿点点头道:“行,由你,有事就同朕说。”

眼下后妃都在寿安宫举哀,长宁却盯着一旁的秦婈蹙眉,萧聿顺着她的目光道:“看什么呢?”

长宁道:“我在想母妃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萧聿道:“太妃说什么了?”

长宁疑惑道:“皇兄能看到秦婕妤下巴上的痣吗?”

萧聿无奈地点下头,“自然能。”

长宁蹙眉道:“那母妃为何说要说她没有呢?”

萧聿背脊一僵,道:“你说什么?”

第26章 疑心 过来,替朕更衣。

停灵的最后一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落的又密又急,天将明时,亭台楼阁便已裹上银装。

大地覆了厚厚一层白,宫人们手提羊角灯,走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皇帝辍朝成服,后宫嫔妃宫人皆着缟素,序立举哀,目送寿棺挪于城外安厝。

寿安宫的这场丧事,可谓是办的盛大又体面。

这几天,楚太后因悲恸过度忽然犯了头疾,晌午一过,后宫众人及长宁公主都要去慈宁宫问安。

一众宫妃来到慈宁宫前殿,章公公笑道:“各位娘娘稍等,太后刚起,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温度骤降,风一起,已是彻骨的寒。

吹得身上的素缟啪啪作响。

未几,章公公走过来,笑道:“各位娘娘跟奴才来吧。”

甫一进殿,就闻到了一股药香。

楚太后靠在紫檀嵌玉桃果纹宝座的扶手上,先喊了一句“都赐座”,随后朝长宁长公主伸手道:“长宁啊,你快到哀家身边来,快过来。”

萧琏妤缓步走过去,坐下,拢了拢衣裳,柔声道:“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说罢,她用帕子捂住嘴,低头咳了两声。

她神色憔悴,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脸颊,衬得格外惹人怜惜。

楚太后怜爱地看着她道:“哀家这头疾是老毛病了,没多大的事,到是你,这才多大的年纪,怎就坏了身子骨?眼下成蓉走了,你的心怕是又要再伤一回,这可如何是好?”成蓉,乃是孙太妃的名讳。

萧琏妤柔声道:“长宁无碍,劳太后记挂。”

“怎会无碍?”楚太后拉过长宁的手,对章公公道:“去叫宁院正过来,给公主请个平安脉。”

此话一出,众人虽面色不改,但心里却都清楚,这是太后压不住疑心了。

她疑心长宁长公主根本没病。

宁晟否匆匆赶来,额间挂着虚虚的汗珠。

后宫的太医,一向最是难做。

明哲保身难,兼顾各宫势力更难。

不然太医院院正也不会在短短两朝,换了十九位。

宁晟否将帕子搭在长宁长公主手腕上,须臾过后,道:“回太后,这脉象……”

楚太后道:“你直说便是。”

得了话,宁晟否实话道:“正所谓久病必虚,久病必瘀,殿下这身子,确实是伤了元气。”

楚太后蹙眉道:“那……可有什么法子?”

宁晟否道:“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依微臣看,还是得慢慢调,急不得。”

萧琏妤垂眸道:“都怪长宁身子太弱,叫太后担心了。”

楚太后感叹道:“担心你是应当的,哀家与成蓉的情谊与旁人不同,我们在这深宫做了几十年的伴,如今她一走,哀家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了。”

闻言,萧琏妤心里一紧,连忙道:“太后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这宫里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孝敬您。”

话锋瞬间转给了后宫诸妃。

分位低的不敢开口,分位高的面面相窥。

最后还是柳妃带头道:“是啊,太后若是不嫌臣妾嘴笨,臣妾愿意日日来慈宁宫陪您说话。”

其余人应声道:“是啊,是啊。”

“好、好。”楚太后笑了一下,转头又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她们都肯来陪哀家,那你呢,你是大周的公主,难不成还要一辈子住在骊山?”

骊山。

薛妃饮茶的手一顿,抬头凝视这位长宁长公主。

再一次想到三年前。

三年前,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抄家夺爵的圣旨一落,她的兄长薛襄阳便亲自带人闯进大理寺,摘了苏淮安的乌纱帽。

按大周律法,苏淮安应被处以凌迟之行,以平民心。

陛下御驾亲征前留下的原话是:在没审出苏景北人在何处前,暂且留苏淮安一条命,至于怎么审,全交由刑部和兵部定夺。

叛国,那是碎骨头都不觉得可惜的罪名。

苏淮安虽被吊着一口气,可在牢狱里被审讯了数月,历经十几道酷刑,别说跑,便是连走都难。

谁也料不到,三年前的八月十五,狱内会忽然起火。

而就在灭火的间隙,苏淮安凭空消失了。

丢了朝廷重犯,兵部和刑部心急如焚,封锁城门后,又以搜寻敌国奸细为由,将公主府翻了个底朝天。

可还是没找到苏淮安的影子。

经此,长宁长公主大受刺激,自称身体不适,非要搬去骊山别苑住一段时日。

薛襄阳不放心,便亲自护送长宁长公主上了骊山。

直到陛下班师回朝,他才回到京城。

薛襄阳给她的消息是——苏淮安不可能在骊山。

薛澜怡至今也想不通,那等关头,除了用情至深的长公主,还有谁敢接应苏淮安?

又是齐国细作吗?

可若是细作所为,那长宁长公主又为何要在骊山别苑一住就是三年?

整整三年,直到太妃病死她才肯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