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道:“陛下!”

薛襄阳命人压住庄生,立马接道:“臣这就去提人。”

皇帝亲临,差役将刑部围的水泄不通,南苑廨房守值的杂役迅速撤离,薛襄阳把四月带到萧聿面前。

四月发丝凌乱,衣衫整洁,嘴角带了血迹。

她挺直背脊,嫣然一笑,眉梢是带着风骨的妖娆,“民女不是都说了,什么都不清楚。”

看见这个四月薛襄阳就头痛,昨日一边给她用刑,一边又忍不住心疼这女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姿色,也不知是哪里学的狐媚妖术。

多亏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

薛襄阳咬牙低声道:“你给我老实点。”

萧聿道:“退下吧。”

薛襄阳觑了一眼四月,躬身道:“臣告退。”

萧聿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淡淡:“朕有话问你,你照实答便是。”

四月一生见过的权贵再多,却也没见过真正的九五之尊。

她颤着胸腔深呼了一口气。

萧聿用拇指压着扳指道:“她将你请到秦府,都学了什么?”

四月道:“民女不过是一个戏子,无才无德,不堪为人师。”

萧聿恍若未闻,继续道:“你教她练字、唱曲、还是做戏?”

四月心里咯噔一声,避重就轻道:“不是的,秦姑娘只让民女教她作画。”

萧聿弱冠之年便任检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他自然知晓眼前人说谎为的是甚。

萧聿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好,放到她面前道:“这白纸黑字可当诏令,朕不会降罪于你,更不会怪她。”

纸上字迹苍劲有力,如同至高无上的权利。

真真是字如其人。

萧聿凝睇着她,“《霓裳谣》会唱吗?”

四月蓦地抬头,与皇帝对视,鼓着胆子,轻声试探道:“秦姑娘在陛下心里……”

萧聿唇角起了一丝笑意,“朕拿她当妻子,她与朕闹脾气。”

“朕不为难你,不想说便不说,唱一曲,你就能走了。”

四月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

睥睨众生,深邃又寂寞。

四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站稳,侧着塌下腰肢,伸出左臂,手腕一转,缓缓开了喉。

四月受了刑,腰上还有伤,哪怕如此,也不影响萧聿从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歌巧动朱唇,字字是娇嗔。

萧聿胸口骤疼,回忆不停眼前翻转——

她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轻轻朝他福礼,“陛下万福金安。”

她怯生生看向他:“陛下、今夜可要歇在这?”

她哽咽着,“臣妾愚钝,可是哪儿做的不好?”

她抱着他,“陛下在看谁,臣妾便是谁。”

她小心试探,“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大皇子交予臣妾来养?”

她眉眼弯弯,“臣妾会唱《霓裳谣》,陛下可听过?”

那些解释不通的熟悉又陌生,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一曲终了,萧聿面色苍白,是血色尽失的苍白。

他沉声道:“你走吧。”

四月再度跪下,以额点地,“民女叩谢皇恩。”

萧聿推门而出时,薛襄阳和庄生都在外面候着。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朕摘了你的官帽。”说罢,萧聿冷漠的目光又落在庄生脸上,“这笔账,朕日后再跟你算。”

——

萧聿离开刑部,并没回宫,而是去了晋王府。

穿过垂花门,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恩堂。

他熟练地从竹丝格底下拿出两坛好酒和一对玛瑙光素杯。

抬手斟满,一饮而尽,没多久一坛就见了底,酒香填了一室,可男人的眼神依旧清明,半分醉意都没有。

萧聿躬下身,用手腕抵着眉骨,极轻地“嗬”了一声。

她竟是什么都记得。

这一坐,便至日落。

乌云碾过天色,风雨骤起,萧聿起身回宫。

长风催着细雨,马蹄踏入泥泞,萧聿翻身下马,阔步走进景仁宫。

通报声尚未入耳,殿门“嘭”地一声就被打开。

秦婈放下手中给萧韫缝制的小衣,慌张起身,还没来记得福礼问安,男人滚烫的胸膛就直面撞了过来。

萧聿将她抵在墙上,低下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温度烫的令人忍不住颤栗,秦婈被他用力钳着,既出不了声,也动弹不得。

萧聿贴着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游走她的颈间,“朕想要你。”

秦婈闻到了一身的酒气。

这是……醉酒了?

眼前人是皇帝,她是后宫嫔妃,他想要,她自然拒不得。

秦婈缓缓闭上眼,尽量迁就着他的高度,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腰。

转眼她就被他摁到了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这人咬人的力道比曾经更甚,仿佛撕掉了冷静自持的人皮面具,变成了夺人性命的凶兽。

秦婈仰起脖子,柔声道:“陛下轻点、轻点。”

他像是醉了,可又像是没醉。

萧聿用力桎梏着她的腰身,鼻息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他哑声道:“你心里,有朕吗?”

秦婈咬着下唇,白皙纤细的手臂虚虚地搭在他的脖子上,柔声道:“臣妾心里,自然都是陛下。”

萧聿撑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同样的一双眼,他看不懂了。

他再也看不懂了。

萧聿眼眶渐红,反复在舌尖打转的话,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婈心脏一窒,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瞬间僵硬。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萧聿握着她的肩膀,手指都跟着一起发颤,幽邃的眼眸愈发绝望,“阿菱,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秦婈任凭心跳快要穿破胸膛,目光仍是温柔的关怀,丝毫未改,“陛下可是醉了?”

“没醉,我见过四月了。”

四月。

秦婈整个仿佛坠入冰湖,双眸空荡荡地望着他。

时间无声又无息。

许久之后,她开了口:“四月呢?”

四目相视,萧聿狼狈一笑,嗓音低的与耳语无异,“你入宫,有没有一分,是为了我?”

他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她的眼睛里。

烫的让人莫名想哭。

“为什么骗我?嗯?”

滚烫的泪在秦婈眸中晕开,又从眼角再度流出来,“苏家有罪,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陛下还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吗?”

闻言,男人的手掌无法自抑地用力,秦婈的肩膀被他攥的生疼。

“阿菱!”

“你要我说什么?你要我怎么说?”秦婈忽然推开他,嘴唇颤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看清楚,我是秦家长女秦婈,而你是君王,不是我的三郎。”

第57章 三年 曾许过你三年。

“你看清楚,我是秦家长女秦婈,而你是君王,不是我的三郎。”

“陛下问我为何不认。”秦婈轻声呢喃:“我不知在陛下眼里我算什么,可在旁人眼里,我是死有余辜的罪臣之女,是不容于世的孤魂野鬼,入宫之后,我不敢喜、不敢怒,小心翼翼到……”

她哽咽着轻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

话音甫落,峻拔的身躯仿佛被利箭刺穿,僵硬着发颤。

这一字一刀,令他哑口无言。

他用指腹去抚她洇湿的眼角。

哭出来也好,好歹还肯宣泄委屈,没真的与他生分。他想。

秦婈忽然避开他的触碰,支起手臂,跽坐于他身侧,恭敬道:“这一切皆因臣妾而起,还请陛下不要为难四月姑娘。”

他眉目一滞,“你方才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四月?”

秦婈又道:“倘若陛下圣怒难消,那就罚臣妾吧。”

萧聿看着她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四周阒寂,两人对立而坐,他看出来了,她这是铁了心要与他做君臣。

萧聿渐渐握紧拳头,眸光越来越冷。

他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叩门声,是盛公公的声音。

“陛下,怀大人在养心殿外有急事求见……”

闻言,秦婈不由松了口气,臣子有急事求见,他今夜定然不会耗在她这了。

果然,下一瞬,萧聿起身离去。

殿门阖上,秦婈趿鞋下地,双手扶着桌沿,懊恼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本还想着被发现了也不能承认,可真到面对他才知有多难,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肯给她装傻的机会。

她颤着细白的手腕倒了一杯茶,还没等喝,殿门又开了。

只见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回到自己面前。

“你我之间,未曾有过旁人。”

秦婈细眉微蹙,不解道:“什么?”

他肃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永昌三十六年七月十六,我娶妻成家,此后共纳过六妾,分别是柳氏、薛氏、李氏、何氏、徐氏、秦氏,直至今日,朕未曾与之行过款接之欢,也未享过枕衾之爱。”

“陛下!”秦婈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下。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萧聿绷着下颔道:“阿菱,我明日再来陪你。”

说罢,他也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又走了。

——

秦婈被他闹得彻夜未眠,坐起身时,还在揉太阳穴。

眼下卯时刚过,天空浮起一片鱼肚白,竹心推门而入,“主子,来信了。”

竹心看着手中的信笺,不由感叹她家主子真是得宠,从景仁宫的递出的信,经的都是盛公公那边的手。

这是秦绥之的信。

秦婈看过后,心口吊着的一颗大石也算落地了。

她近来称病不出,太后也没召见她,其因便是楚家和罗家正在议亲,眼下两家交换了庚帖,联姻已成定局,不出意外,今日太后就要向她提起纳秦蓉为妾一事。

所以秦婈也没闲着,她把秦蓉接进宫,向太医暗示秦蓉有可能怀孕,为的就是让太后卸下几分防备,几分足矣,她也好趁此机会给秦蓉找个夫家。

既然楚家能交换庚帖,那秦家也未尝不可,总比给人当妾强。

秦婈捏着信,起身朝青华苑走去,进门时,秦蓉正在喝粥。

这两天秦蓉的小脸瘦了一圈,瞧着愈发可怜,秦婈坐到她身边,缓缓开口,“楚六郎与罗九姑娘已交换了庚帖。”

秦蓉握瓷勺的手一僵,眼泪噼里啪啦地往粥里掉。

“二妹妹这些日子,可想清楚了?”

秦蓉看着她,张了张口,犹犹豫豫道:“我、我……”

秦婈道:“去年大选,我见过那罗九姑娘,性子瞧着纯善,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进了楚家,她便是你的主母,你与楚六郎闹出来的这些事,足够让她容不下你了。”

秦蓉也知道秦婈才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她喃喃道:“我的名声尽毁,这件事,大姐姐可有别的法子?”

秦婈将秦绥之的亲笔信递到她手上,缓缓道:“吴栊此人是武举进士,双亲逝于永昌三十年辽东的那场地震,虽然家境不显,但相貌端正,为人憨厚老实,又与兄长是至交,你与他的婚期定在今年七月,好好过日子,他不会薄待你的。”

“此外,我也会给你出一份嫁妆。”

纵使秦婈把吴栊夸上天,但秦蓉的心里,一个寒门武举进士,是无法同风流倜傥的楚六郎比肩的。

秦蓉攥着信纸,声音在都在抖,“武举进士?大姐姐如此得宠,就让我嫁给一个在兵部看管车马的九品官?姐姐若是放不下曾经的恩怨,直说便是,何必找这样一个人来羞辱我?”

秦婈差点气笑,“你可知兄长为这桩婚事花了多少心思,拿了多少钱出来?”

秦蓉咬着牙,眼眶在蓄泪,“他那不过是为你。”

“你若不姓秦,真当我会管你,姜岚月心思不正,我看你也是个歪的。”秦婈眉间染上一抹怒火,“名声尽毁,你扪心自问,这四个字,你冤吗?”

秦蓉被骂的面红耳赤,“可我也是太史令之女,正经的官家小姐,而且以我的才貌……”

“才貌。”秦婈打断她道:“你大可去秦楼楚馆里瞧瞧,论才貌,你比的上哪个!你当女子名声是什么?就你这不安分又贪慕虚荣的性子,我都怕辱没了吴家清白的门楣!”

秦蓉忽然大哭,“我没有!我没有!只是我娘说过,女子嫁人犹如转世投胎,一辈子能过成什么样,就看这回了。”

“你娘争了一辈子,可结果呢,前半生用尽心计,后半生自食恶果。”

秦婈静静的看着她,“你自己选,要真那么不愿,我便替你退了这桩婚事,但是此后,不论你日后受了何种羞辱,我都不会再管。”

秦蓉想答应,又忍不住再次开口:“他楚六郎心里,真是半点都没有我吗?”

“这话,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过了好半晌,秦蓉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嫁。”

秦婈松了一口气,道:“竹兰,拿着腰牌,立即送秦姑娘回府,半刻不得耽误。”

竹兰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晌午才过,竹心又道:“主子,章公公来了,太后叫您带着秦二姑娘去慈宁宫一趟。”

——

转眼,秦婈来到慈宁宫。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闭目歇神,见她来了,不由直起身子。

秦婈躬身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楚太后绕了绕手中的珠子,“秦婕妤这病,好利索了?”

秦婈道:“多谢太后关心,已是无碍了。”

“哀家听闻秦二姑娘进宫来探望你,这怎么没一起过来?”楚太后的目光含着意外,就是不知这份意外,有几分真几分假。

秦婈轻咳了一声,道:“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已是于礼不合,臣妾上午便让她回去了,若是早知能得太后召见,臣妾定然该再留她一晚。”

楚太后眯了眯眼,直接道:“说起来……这秦二姑娘还真是个胆子大的,于礼不合的事,她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

秦蓉胆子大。

这话显然得细品。

世上谁也不是真的傻,秦蓉若是没有靠山,又岂敢莽撞行事?这话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家族荣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秦蓉出了丑事,毁的根本是秦婈的名声。

太后的话点到这,秦婈自然是不能装傻了,她颔首道:“臣妾也被她给气病了,二妹妹如此不遵礼数,臣妾实在无颜面对太后。”

太后见她认下,语气稍缓,“此事,哀家也训过六郎了,眼下他刚中探花,正是风光得意,身边自有花容来献,可读了这么多书,本该束身自好,谁料竟与你那妹子出了这样的事。”

“都怪臣妾教导不严。”

太后摆了摆手,道:“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哀家瞧得出来,你是个守礼的,也正是因为你,哀家才与罗家打了招呼。”

秦婈不解地看着太后道:“太后的意思是……”

“昨儿六郎与罗九姑娘的亲事已定,罗家的意思是,九姑娘进府半年以后,再接秦二姑娘进府。”楚太后看着秦婈道:“楚家大夫人亦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若是有了子嗣,只怕是留不得。”

秦婈连忙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是真不明白。”

楚太后皱眉道:“你有何处不明白?”

秦婈咬了咬唇,道:“这……臣妾的二妹妹眼下都已跟人交换了庚帖,这如何能进楚家的门?”

楚太后眸色一变,须臾过后,皮笑肉不笑道:“合着秦婕妤早就做好打算了。”

秦婈直直地跪在地上道:“是臣妾会错意了。”

秦婈对上楚太后不怒自威的目光,轻声道:“自打臣妾听闻楚家与罗家在议亲,臣妾与兄长是心急如焚,生怕秦蓉做的蠢事,坏了两家之好,惹罗九姑娘伤心,这才着急给她定了亲。”

楚太后目光晦暗不明,低低“唔”了一身,却并没叫人起来。

此事能让秦家女名声受损,已是合了心思,能把秦蓉控制在手里最好,控制不了也无妨,毕竟那不过是个连生母都被逐出家门庶女。

她只是意外,秦婈竟有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不过这后宫嫔妃的胆子是谁给的,太后心里亦是有数。

秦婈这一跪,便是一个多时辰。

上位者叫人跪着不喊起,最常见的敲打。

太后时不时便朝门廊看上一眼,像是等着人来。

更漏滴答作响,申时刚过,身着四团龙云纹龙袍男人便出现在慈宁宫。

他从秦婈身边经过,朝太后道:“儿子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了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聿道:“儿子给您送些荔枝葡萄,光禄寺昨日才送进宫的。”

说罢,萧聿乜了一眼秦婈道:“怎么还在这跪着,起来吧。”

自打昨日说破了身份,哪怕两人对个平平无奇的眼神,也都变了味道。

太后嘴角涌起一丝笑意,道:“快起来吧。”

秦婈躬身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人,意味深长道:“前朝事忙,难为皇帝还惦记这些小事。”

萧聿道:“儿子给您尽孝,这怎么能是小事。”

皇上与太后如今剑拔弩张。

他今儿是因何到的慈宁宫,宫人心里都能瞧明白,这不,没多大一会儿,太后便道了一句乏了。

萧聿带着秦婈从慈宁宫走出来时,刚好瞧见李苑手托经文迎面走来。她还是那副样子,柔情似水。

萧聿和秦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胸口。

李苑屈膝福礼,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

秦婈一夜未眠,方才又跪了一个多时辰,她刚朝李苑屈膝,身子就不由一晃。

萧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多谢陛下”还没说出口,萧聿便在慈宁宫门前将人打横抱起,“你身子尚未痊愈,朕送你回宫。”

秦婈的瞳孔布满惊慌,她用拳抵着他坚硬滚烫的胸膛,低声道:“陛下这是做甚,快放臣妾下来。”

“不放。”

秦婈攥着帝王金丝白线的衣襟道:“规矩呢?”

萧聿低头望着她,字正腔圆道:“朕要什么规矩。”

秦婈伏在他的肩膀,远远地同李苑对视,她在萧聿耳畔,咬牙低声道:“你赶紧放我下来,身后还有人。”

“那就让她看着。”

夕阳西沉,二人的身影交叠重合,春风拂起了衣摆。

萧聿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阿菱,延熙元年,朕在这,曾许过你三年。

第58章 夫妻 朕这辈子,只与你做夫妻。

风吹着绿叶簌簌作响,窗牖外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景仁宫的太监宫女们凑在角落里眉飞色舞。

小太监将手平摊于胸前,做了个抱人的姿势,“听说了吗?”

“这等新鲜事,谁能不知道!”

小太监连连“啧”了几声,道:“如今六局一司那帮人,看咱们景仁宫,眼神都变了。”

“可不是吗?”

宫女琥珀唏嘘:“谁能想到皇上疼起人来竟是这般样子。”

小太监又笑道:“如此恩宠,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改称娘娘了……”

“那将来的日子倒是好过了。”宫女翡翠幽幽道:“不过婕妤的性子也忒冷清了,好像除了大皇子什么都不在乎,便是跟竹兰竹心两个近身伺候的姐姐,也不大敢与她亲近。”

另一人又道:“但婕妤可从没亏待过咱们这些下人。”

“就是!咱们不过是做奴才的,能讨到赏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们如何能想到,曾经的坤宁宫,日日语笑喧阗,皮点的奴才,偶尔还敢与皇后调侃两句。

外面窸窸窣窣声不断,萧韫的目光从手中的千字文移向窗外,耳朵都快贴到窗纸上去了,似乎很像听清外面在说什么。

秦婈两指一捏,轻轻提了下他的耳朵,萧韫立马回头,秦婈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背书。

萧韫乖乖坐直,极轻地叹口气。

书看了没多大一会儿,萧韫扬起脸,道:“阿娘。”

秦婈“嗯”了一声,“又怎么?”

萧韫一本正经道:“我想如厕。”

又如厕。

秦婈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去吧。”

萧韫屁股一扭,短腿落地,跟着袁嬷嬷哒哒地走了出去,秦婈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忍不住弯了眼睛。

到底是未满四岁的孩子,爱玩本就是天性。

她以前也是如此,一学那些闺阁礼数就犯困,窗外有只鸟叫都要仰头看一眼,也只有苏淮安带她去拍球、捶丸、投壶时,才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秦婈叫来竹心道:“叫尚食局送碗冰粉过来。”她记得,尚食局的冰粉做的极好。

竹心躬身应是。

俄顷,萧韫“如厕”回来,端起书,继续默念:“……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学优登仕、学优登仕……摄职从政。存以甘棠,去而益咏,乐殊贵贱……”

念着念着,萧韫打了个呵欠,黑黢黢的瞳仁泛起泪光,朝秦婈眨了眨眼,似乎是忘了接下来。

秦婈道:“礼别尊卑。”

萧韫重重点头,又打了呵欠,“礼别尊卑。”

这厢正背着书,竹兰推门而入,端着食盒缓缓走了进来。

秦婈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道:“不念了,过来吃点东西。”

萧韫立马走了过去。

秦婈打开食盒,拿出一碗冰粉,舀了一勺,抵唇试了下温度,然后递到萧韫嘴边,“有点凉,慢点吃。”

皇子的膳食都是由尚食局定好的,说起来,这冰粉他还是第一回 吃。

萧韫一口饮下,莲子的香味在口中蔓延浸透,唇齿间还有微微冰麻感,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困意全无。

“好吃吗?”

萧韫点头。

秦婈笑道:“那也不能多吃。”

眼下天还没热起来,冰粉吃多了容易凉着,秦婈只喂了他几口,就将碗盏放置一旁,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巴。

萧韫悄声道:“阿娘。”

秦婈低下头,萧韫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耳朵,也不知是说了甚有趣的话,还是小孩子温热的气息磨得耳朵痒。

秦婈忍不住一躲,并发出了笑声。

正是其乐融融时,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说什么呢?”

秦婈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娘俩同时收起笑意,起身。

萧韫双手交叠,拱起,福礼道:“父皇万安。”

秦婈屈膝道:“臣妾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