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安看着她,忽然觉得欣慰又悲伤,“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推开门的一霎,兄妹二人同时起身,仿佛天色突变,风雨欲来。

萧聿站在门口,见眼前的俩人又要朝他作礼,一时间心比面容还凉,他沉声道:“不必多礼。”

秦婈和苏淮安齐声道:“多谢陛下。”

秦婈这才瞧了一眼窗外,夜幕四合,明月高悬。

心道了句不好。

他俩竟然晾了皇帝这么久……

秦婈忙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臣妾一时忘了时间。”

萧聿低头看着她,“无妨,不急。”

“待会儿宫门就落锁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秦婈连忙把內侍的帽子扣回到头上。

萧聿道:“那朕改日再带你出来。”

秦婈立马从善如流地点头,“多谢陛下。”

萧聿偏头看着苏淮安道:“朕先带她回去,日后再见吧。”

苏淮安躬身作礼道:“臣恭送陛下。”

萧聿拉着秦婈的手朝垂花门走去。

苏淮安慢慢直起身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永远感觉他家阿菱是被人骗走的。

秦婈跟着萧聿上了马车。

他俩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一人在左,一个在右,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起码还能坐两个人。

车马朝紫禁城缓缓行进。

京城夜色沉沉,华灯初上,秦婈微微撩起马车的帷幔,朝身后看去,夜风抚过脸庞,思绪鬓发齐飞。

她久久都未回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聿默不作声地乜了她一眼。

他忽然觉得,她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连飞扬的发丝都像在表达对宫外的不舍。晋王府一花一草都是从前的样子,院子里她喜欢的桃花都开了,也没见她回头多看一眼。

萧聿肤色偏白,眉色也不浓,再加之轮廓锋锐,眉眼不含柔情,生来便带了几分薄情,偶一蹙眉,尽显不耐。

秦婈回头时,对上的就是他这个表情。

秦婈见他面色不好,语气便柔了几分,“臣妾今日,是不是耽搁陛下处理公务了?”

“没有。”萧聿从腰间解了令牌给她,轻声道:“日后你若想出宫,就和从前一样吧。”

秦婈推还给他,斟酌三分,语气也没太过疏远客气,“臣妾想出宫,同陛下说就是了,但这令牌,陛下还是收回去吧。”

听她这般语气,男人的眉宇微展。

不过皇帝赏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轻声道:“收着吧。”

秦婈看着手中的令牌,忽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臣妾有件事想问陛下。”

萧聿道:“你问。”

“陛下是如何认出臣妾来的?”

苏淮安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方才面对面,不知说了多少往事,比对了多少细节,才让他放下戒心,怎么到了萧聿这,他什么都没问过。

萧聿喉结微动,“不是同你说了么,因为秋四月,你买个戏子回家,还嫌不够明显?”

秦婈狐疑地看着他道:“那之前呢?陛下为何怀疑臣妾?臣妾何处惹陛下怀疑了?”

秦婈自认,不管是饮食习惯、琴棋书画,还是说话的腔调,都没有露馅的地方。

就算有,面对这些匪夷所思之事,他也不该怀疑那般迅速。

萧聿拉着她的手,语气淡淡:“你我夫妻多年,我如何认不出你?”

秦婈没再说话。

回到景仁宫时已是不早了。

萧聿想着她今日心里滋味定然是不好受的,晚上也没回养心殿,便直接留在了景仁宫。

有些话,总是夜深人静时才能说出口。

萧聿抬手熄了烛火,屋内暗下来的一瞬间,秦婈蓦地回头。

紧接着,男人滚烫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背脊上,他抱着她,唇抵在她耳畔,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秦婈的耳朵都被他鼻息间的热气磨痒了,他才开了口,“阿菱。”

又是一阵沉默。

秦婈仿佛听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怨我吗?”萧聿喉结微动。

第66章 昭仪(微修) 深得朕心。

“怨我吗?”萧聿喉结微动。

“臣妾岂敢对陛下心生怨怼。”

“是不敢,才不怨吗?”

秦婈轻声道:“苏家当时陷入那般境地,陛下肯保下臣妾,肯留兄长一命,已是念及往日情分,法外施恩,臣妾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若是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和兄长认贼作父,识人不清。”

萧聿抓准了她的字眼,低声问:“往日情分,那你可还念着?”

秦婈答:“这是圣恩,臣妾自然念着。”

轻柔柔的一句话,也不知是把人拉近了,还是把人推远了。

四周阒寂,呼吸声变得格外真切。

萧聿沉吟许久,落在她腰上的手突然向上滑去,秦婈的背脊随着他动作僵住。从前情浓时,床笫之事他们是真没少做,以至于萧聿一个动作,秦婈便知他要作甚。

男人低头去吻她的脖颈,喘_息愈来愈重,小衣同记忆中一样不堪一击,转眼就不知被卷到了何处。

萧聿扳正她的身子,倾身压上去,用掌心桎梏着她的胯,一下又一下地咬磨她的唇。手劲很大,吻的却轻。

他每个动作都和从前很像,就是像是刻意为之,手指抚弄的都是她曾经羞到把脸埋在他肩膀的地方,可眼下,秦婈只是将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背上,连气都不肯多喘一声。

两人的反应,就好似一个人拼命在找过去的影子,而另一个却想留在现在。

这里头的滋味难以言喻,但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萧聿没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用唇抵着她的唇道:“不想?”

秦婈偏头躲了躲,气若游丝,“改天,行吗?臣妾今日……”

还没等她说完,萧聿便松开了她,坐起身,一言不发地去了净室,那抹滚烫消失在她腿间。

秦婈暗暗松了口气。

远远听见萧聿朝外面道:“盛康海,送水进来。”

“欸,奴才这就来!”这般欢喜的语气,明明隔着一扇门,却好似能瞧见盛公公嘴角的弧度。只可惜此送水非彼送水。

秦婈盯着房梁看了须臾,也坐起身,她从被褥里找出里衣,重新穿好。

待萧聿从净室回来的时,内室烛火重燃,秦婈静坐在榻边等他。

背脊挺的笔直,瞧着恭恭敬敬,可萧聿瞥了一眼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

萧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沉声道:“说罢。”

秦婈攥了攥放于膝上的手,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一向不喜后宫干涉前朝之事。”

萧聿偏头看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

“臣妾能否恳请陛下破回例,今后凡与苏家、澹台易有关之事,都告诉臣妾?”秦婈补充道:“父母之仇,臣妾不敢忘。”

“好,我答应你。”萧聿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道:“这些事,本也没想瞒着你。”

秦婈有些意外地回望他,“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四目相视,萧聿眼中的寒意散了散,两人面对面躺下,气氛显然比方才好了些,阖眼之前,萧聿低声道:“朕会还苏家一个公道的。”

帝王补过拾遗不比旁人,一言一行,受天下人瞩目,苏家蒙冤,不论背后有多少原因,但只要重审此案,萧聿少不得要被史官加一笔失察之过。

秦婈抬眸看他。

他们似乎都明白彼此所想。

“随史官怎么写罢,朕都习惯了。”萧聿将她揽入怀中,慢慢道:“朕继位四年,这四年间,打过一次败仗,六万将士因此丧命,而后便是雪灾、蝗灾、洪灾、地动,光是罪己诏,朕便写了六回。”

所谓罪己诏,便是皇帝在面对国家遭受天灾、朝廷出现危难时自省的文书。就连雨下大了,粮食减产,他都得检讨一下,是否是德行有亏,招了天怒。

萧聿默了好半晌,才道,“阿菱,朕也许,真是个运道不大好的皇帝。”

这淡淡的语气,莫名有些可怜,秦婈忍不住安慰他道:“陛下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乃是明主。”

秦婈揉了揉他的肩膀。

“你真这么想?”

秦婈认真地“嗯”了一声。

萧聿将手放在她胸口上,随意搓了一下,沉吟道:“困了。”说罢,他便自顾自阖了眼睛。

秦婈垂眸看着刚好与弧度嵌合的手掌,心跳不由重了几分。

萧聿不动声色地数着她的心跳声,心道:阿菱,朕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可朕不甘心与你做君臣,只能再算计你一回了。

——

翌日,秦婈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

她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洗漱过后,她才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

昨夜同榻而眠,他们并没做那些诡异的梦。

不过想想也是,从他起兵出征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了。

秦婈揉了揉肩膀,正要唤人,就见竹心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笑道:“主子,圣旨到了。”

秦婈蹙眉道:“圣旨?”

竹心笑道:“娘娘快出来接旨吧。”

这称呼一换,秦婈立马就懂了。

烈日高照,鸟儿在树梢上扑棱着翅膀,秦婈跪在地上,盛公公缓缓展开圣旨,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温惠秉心,柔嘉表度,深得朕心,故晋为秦昭仪。”

不得不说,这道圣旨可真够直接的,嫔妃晋封,归根结底虽说都是恩宠,但总归还是有个幌子。比如腹中有子,比如母家立功;比如得太后喜欢;再比如逢年过节大庆。

深得朕心这四个字,也就是永昌年间见的多。

盛公公躬身笑道:“娘娘接旨吧。”

“臣妾叩谢皇恩。”秦婈双手接过圣旨。

盛公公笑道:“陛下另赐了不少东西,待会儿宁尚仪会给娘娘送来。”

秦婈道:“多谢公公。”

——

晌午过后,竹兰将一碟精美的花生核桃酥放在秦婈面前,道:“六局一司和司礼监的人方才都过来了,娘娘是没见着,那一个个笑的,就跟咱院子里绽放的海棠似的。”

秦婈回身拿出一个钱袋子,道:“景仁宫人人都有赏,一会儿分下去吧。”

竹兰接过,道:“欸,奴婢知道了。”

竹兰一边侍茶,一边小声道:“要说那六局一司也太会看人下菜碟了,自打李妃被褫夺封号降为才人,砌淑苑的分例就被他们扣下了。”剩下的话竹兰没敢直说。

这宫里头啊,克扣了春夏的分例还好说,但要是到了冬季,被克扣了炭火,熬不熬得过明年都不清楚。

“你说什么?”秦婈蹙眉道:“李才人?”

竹兰道:“娘娘还不知道此事?”

秦婈摇了摇头。

竹兰这才想起来,李妃被废那日,自家娘娘还生着病,醒来不久就同跟皇上出了宫,不知道也正常。

秦婈道:“怎么回事?”

竹兰道:“娘娘玉体不适那天,咸福宫忽然传了消息过来,陛下看过后便地去了长春宫,随后李妃就被降成才人了,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咸福宫那边倒是解了禁足。”

秦婈目光微怔。

高丽对大周一向忠心,他这是,亲自动了李苑?

竹兰哄着秦婈道:“要说圣宠,这宫里谁能比不上娘娘,今早陛下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吩咐奴婢别叫娘娘起来。”

“娘娘入宫不到一年,就被封了昭仪,待日后诞下子嗣立了功……”

秦婈打断她道:“去把针线拿过来,大皇子的小衣我还没做完。”

竹兰察觉失言,起身道:“是。”

——

翌日傍晚,秦婈正借着烛光穿针引线,盛公公来到景仁宫。

盛公公手拖一个桃木箱子,低声道:“陛下特意吩咐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娘娘只能自己看。”

秦婈狐疑地瞧了眼盛公公,屏退宫人,小心翼翼打开——

桃木镂空的木箱子里,放着一件內侍的衣服。

秦婈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道:“这是?”

盛公公意味深长道:“娘娘随奴才到养心殿伺候吧。”

养心殿。

今夜谁在那儿,就不言而喻了。

秦婈跟着盛公公朝西边走去。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陆则的声音,“启禀陛下,这第二份名簿已经完成了。”

盛公公将茶水交给秦婈,掐着嗓子道:“拿进去吧。”

秦婈推门而入,萧聿抬眸看了一眼。

她的步伐很轻,从陆则身后经过时,山茶花的香气从发间漫开,陆则敏锐地朝秦婈看去。

细白的手、纤长的颈,比內侍细了不止一圈的腰肢。

盛公公不在,秦婈便是那个伺候皇帝茶水的內侍,谁料她才端起茶壶,陆则忽然拔刀,手腕一转,寒光乍现,电光火石间,秦婈头上的曲脚帽被削落在地,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

如墨的杏眸瞬间布满惊慌。

一把绣春刀抵在她的脖颈上:“什么人!”

萧聿和苏淮安几乎是同时开口,“陆言清!把刀放下!”

陆则对萧聿的声音格外敏感,刀刃立即挪开半寸。

萧聿对面前的三个人太不设防,以至于他根本没想到能闹这么一出,他阔步上前,捧起秦婈的下巴,拇指反复摩挲着她的脖颈,“伤着了?”

秦婈摇头,“没、没有。”

见此,陆则身子一僵,绣春刀“咣”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是一千一万个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带女子来养心殿议事。

他立马跪在地上,“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萧聿苏淮安一同看向陆则,眸中的寒光比地上的绣春刀还要锋利几分。

秦婈连忙握住萧聿的手腕道:“陆指挥使快快请起。”

陆则没敢动。

萧聿低声道:“起来吧。”

“多谢陛下。”

陆则刚抬眸,膝盖就软了,朝臣没见过后妃,但是他陆言清却见过晋王妃啊!

且是没少见。

元后已逝,那这……这就是外面传的那位,入宫不到一年,只凭一张脸就“平步青云”的秦昭仪?

陆则躬身道:“方才是臣冒犯娘娘了。”

见陆则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秦婈的眼角不由漾起几分笑意,“侯爷不必多礼了。”

陆则在心中腹诽:这目光、这笑容、这语气……同苏后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顿时明白皇帝今儿为何会“色令智昏”了。

萧聿看了她一眼,便猜到她这是不想瞒着陆则了,这样也好,苏家的案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萧聿淡淡道:“阿菱,过来看名簿。”

听这称呼,陆则确实有点不适,手臂都跟着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淮安。

啧。

这得多难受。

第67章 秦府(微修) 娘娘,你哪个哥!……

养心殿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萧聿淡淡道:“阿菱,过来看名簿。”

秦婈走过去,萧聿顺手将名簿递给她,密密麻麻的名字映入眼帘,一边还用红墨标注的官职年纪。

萧聿向后靠了靠,对陆则道:“继续说。”

显而易见,皇帝根本没有避讳秦昭仪的意思。

陆则目光微怔,昔日圣谕犹在耳畔——“言清,此事乃是重中之重,行事千万要小心,切勿引人注意。”

他陆言清为了皇帝一句“切勿引人注意”,每日像个贼一样尾随百官,偷偷用眼睛丈量其身高、肩宽、足底大小,可结果呢?

皇帝心里不止他一个自己人啊。

陆则在心里叹了口气,缓了缓,一脸正色道:“按国公府呈交的衣物来看,澹台易身高约为七尺八寸,肩宽四尺四寸,足底为一尺二寸,名簿上的官员大多与之符合,但碍于无法将所有人准确度量,还是会有些偏差。”国公府,指的便是镇国公府,陆则顾忌秦昭仪在,便故意称之为国公府。

萧聿沉吟片刻道:“这是全部?”

陆则点头道:“其实按照七尺八寸这个身量来说,光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得有百余名,若再加上京城的士兵,起码得有两千人,臣之前借着武举的名义,准确度量过一部分武官和士兵的身量,肩宽足长差距过大的一律筛掉,之后又筛去了年纪、相貌、体态差异过大的,剩下的共一百四十三人。”

陆则又道:“臣不敢保证定无遗漏。”

听到这,秦婈便猜出了这份名簿的意图。

这是在利用澹台易当年留下的线索,逐步缩小怀疑范围。

萧聿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淮安,“景明,你的那份名簿呢?”

景明。

陆则瞳仁徒然收缩,背后涌起一层冷汗,连忙以拳抵唇,干咳了无数声,意在提醒皇帝,景明,那是罪臣苏淮安的表字,不是怀大人的!

可惜萧聿并无反应。

陆则用余光瞄着苏淮安,只见苏淮安从袖中拿出一份名簿,神色如常地呈了上去。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陆则想。

苏淮安开口道:“今年科举的人数虽多,但文人身量远低于武人,年纪相貌皆符合的,且留在京中的仅有七人,至于翰林院,臣日日与他们接触,可断定澹台易不在此。”

说罢,苏淮安又拿出了一张名单,道:“这是臣摒挡出的五品以下官员名单,共二十七人,算上方才的七人,共三十四人。”

却说为何是五品以下。

陆则是淳南侯,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便是上朝,也是站在帝王身侧,目光所及皆是站在太和殿内的五品以上官员。而“怀荆”,他一个七品翰林院编撰,上朝那是要站在太和殿外的,他看到的与陆则恰恰相反,能看到的都是五品以下官员。

萧聿将手中三份名簿放下,另外从案几上又抽出一份,放到秦婈手上,淡淡道:“去年大选,除官家之女外,富商、乡绅、农户的女儿也需向礼部呈递姓名,此事是锦衣卫与礼部一同去办的,淳南侯主要调查了有名有姓的富商、乡绅,这是最后一份名簿,共十六人。”

听到这儿,秦婈已经傻了……

她清楚的记得去年大选的情形,礼部嚷着新帝大选,态度异常严格,几乎是挨家挨户的盘查,谁家都不可能将姑娘藏起来,若非如此,秦大姑娘也不会走到寻死那一步。

难道去年的选秀,根本不在选秀女,而是在搜人?

怪不得、怪不得五千名秀女,最后他只要了三个人……

秦婈蹙眉看着萧聿道:“从去年到今年二月,科举、武举难道都是为了……”澹台易?

萧聿道:“这倒不是,科举本就是朝廷年年都要举办的,朕不过是提前了武举时间罢了。”

“那选秀呢?”

选秀。

萧聿十分自然地拉起秦婈的手腕,看着她,慢慢“解释”道:“去年太后和百官一齐劝朕广纳后宫,朕便顺水推舟应了此事,但内帑空虚,朕这后宫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男人目光灼灼,甚是火热,仿佛在说:朕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见此,陆则左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瞎了,他一定是瞎了,他居然看见皇帝在养心殿哄人?

至于去年大选……若他没记错,皇上不是为了要让何玉茹和徐岚知入宫吗?当初也没有秦家女的事啊?

秦婈满脑子里都是澹台易,无暇顾及其他,她深吸一口气道:“筹备选秀应是在去年二月,澹台易那时就回京了?”

这时,苏淮安开口道:“去年二月,臣在齐国发现了一个假帝师,便猜测澹台易有可能是回了京城,于是连忙递信给侯爷,让他注意提防,可澹台易转身就能换一个人,行踪成谜,根本无法确认他在哪,直到今年年初,臣在京外发现了他的踪迹,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秦婈回头去看苏淮安,担心道:“你没被他发现吧。”

苏淮安笑道:“娘娘放心,没有。”

秦婈道:“那就好。”

陆则的面目表情逐渐失控。

这秦昭仪厉害啊!

居然敢在陛下眼前从臣子眉来眼去,眼中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偏偏,陛下还不说什么。

陆则忍不住腹诽道:现在后宫的手段都这么高了吗?年纪不过二八,一看就未经世故,模样生的仙姿玉骨,彷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可谁能想到,这样一双纯正无邪的双眸,竟能把男人拿捏的死死的?

怪不得他娘说娶妻还得是知根知底。

陆则抬手撸了一把脸,重新整顿了表情。

苏菱想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澹台易想模仿一个人需要时间,所以才会来京两回……第一回 ,他是来选人的,毕竟眼下京中的官员,同四年前相比,已是大有不同。”

苏淮安点了点头,“是。”

“他到底要做甚?”

“臣猜测,他此番要么是奔着陛下而来,要么是打着同十五年前一样的主意。”澹台易曾以储君之争,掀起了一场政治倾轧,谁知道他此番又要怎样霍乱朝堂?

此人不死,必成祸患。

秦婈看着四份名簿,对萧聿道:“四份名簿共一百九十三人,这么多人,要怎么确认?”

萧聿慢慢道:“假的就是假的,即便有乱真的本事,也定会留下破绽,没人能做到天衣无缝,别急。”

秦婈点了点头。

四周阒寂,杳杳钟声响起,四人对着名簿做排除法。

陆则道:“澹台易此番行事比十五年前谨慎多了,臣以为,他并不会再选高门名将替之,尤其是像归德侯府这样的,归德将军光是兄弟就有四个,且都住在一个府邸上,这冒充的风险太大了,想当年,国公府可是刚分过家,且只有一位正妻……”

说到这,陆则没再继续说。

但其他三个人却是都听懂了。

萧聿点头,“先把人丁复杂的去掉。”

一个时辰后,一百九十三人变成了九十三人,还有十余个需要重新调查的。

苏淮安又道:“以澹台易的才略,定然能想到我们有所防备,臣以为,在京中根基浅薄的,才是他眼中尚佳的人选。”

陆则蹙眉道:“根基太浅如何成事?怀大人,澹台易年纪可不小了,人能有几个十五年?”

苏淮安道:“根基浅薄,不代表他升不了官位,万一家中子嗣得力,又或是女儿高嫁呢?”

又划。

九十三人变七十三人。

陆则用狼毫敲了下头,喃喃自语道:“家中子嗣得力,女儿高嫁,我得记下来,回头再查查……”

秦婈看着手中的名簿,看着萧聿,认真道:“陛下,臣妾觉得司远伯也不可能,臣妾曾见过他家大娘子,性子十分厉害,司远伯回府晚了她都要翻脸。”

一听这话,萧聿朝她勾了下嘴角,意味深长道:“是么。”

当年,她也曾同他说过,无事早些回府。

秦婈同他错开眼神,继续盯着手中名簿,思忖着自己从前还见过谁家的夫人。

半晌,她把头往苏淮安那儿靠了靠,苏淮安侧眸看她,柔声道:“怎么了?”

秦婈道:“哥,咱俩换换吧,我这儿没有认识的了。”

陆则听力极好,蓦地回了头,俊美的面容再度失控。

哥?

哥?

她管苏淮安叫哥?这又是哪出戏?

苏淮安立马将自个儿手中的名单跟秦婈调换了一下。

秦婈手中的名簿变成了四品和五品的官员。

秦婈从前是一国之后,能同她说上话的大多都是高门贵府的大娘子,到了五品这儿,认识的便更少了。

正五品

工部员外郎魏德。

光禄寺少卿曾鹤宁。

通政司右参议莊齐正。

……

太史令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