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眸光很冷,似乎是在问她,你是比数百名高丽美人值钱,还是比千两金器值钱,还是比百匹生绫色罗值钱?

李妃跌坐在地,步摇来回摇晃。

美人垂泪,泫然欲泣,她哀声道:“薛妃屡屡刁难臣妾,只因她是薛家女,陛下便能轻拿轻放,臣妾在陛下眼里算什么,贡品吗?”

萧聿道:“你若是端的清,朕不会亏待你,也不会有今日。”

“可臣妾做什么了?”李苑自认,她做的那些,早就随着苏菱的死烟消云散了,再不会有人知晓了。

“你心里清楚。”

萧聿对盛公公道:“李氏心术不正,有违妇德,故褫夺妃位,从即日起搬离长春宫,赐砌淑苑。”

李苑怔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因为一句抱怨,就要被褫夺妃位?

看着皇帝转身的背影,李苑呼吸一滞。

如果不曾见过浩浩皇恩,兴许她也不会那样不甘心。

紫禁城的样子她在画卷中见过无数次,高丽的藏书用“彤庭玉砌,壁斓华廊”来形容,可真当她置身于此,亲眼感受到了其壮丽辉煌,才知那样的形容不为过。

初到大周时,柳妃和薛妃尚未入宫,她只知道当今陛下有位十分宠爱的皇后。

听闻皇后是镇国公之女,皇帝的发妻,肚子里还有他第一个孩子。

真是把天下的好命,都占全了。她想。

那位高贵的皇后待人很好,不太约束她,她可以带着侍女在御花园里闲逛。

她曾在一个春夜邂逅了帝后,身边的宫女一直与她说,“娘娘别过去,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夜风寒凉,皇帝身上的大氅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他揽着她的肩膀,倾身耳语。

距离很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甚,只觉得袍角都沾满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帝王的恩宠还能是这样的。

连他手中的伞,都会向着她倾斜,湿了半臂都浑然不知。

李妃哭着哭着就笑了。

看呐,他为人君时,和为人夫时,是完全不同的。

苏家叛国,他都舍不得废她后位。

李妃倏然起身朝他的背影喊道:“先后并非因我而死,便是连太医都清楚,那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步伐一顿。

盛公公低声道:“陛下,还留人吗?”

“不留。”

第63章 长兄 哥,我真是阿菱。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回到景仁宫,坐在榻边,耳畔依旧是这句话。

延熙元年,九月,他班师回朝,得到的也是这么句话。

太后与他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六局一司女官的背景她一清二楚,徐尚仪胞弟在她父亲的军营里,她自己会不知道?她把徐尚仪留在身边,根本是她自己不想拖累皇上了。”

不想拖累。

萧聿唇抿如刀,他将帨巾放入水中,浸湿又拧干,轻轻擦了擦秦婈的脸,抚过轮廓时,他似乎看到了她一寸寸瘦下去的样子,看到了她走到油灯枯竭的那一天。

这时,盛公公敲了敲门,道:“陛下,药煎好了。”

萧聿点了点头,“放那儿吧。”

秦婈是在亥时醒来的,睁开眼时,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萧聿靠坐在她身边,闭眼小憩,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秦婈一动,萧聿转醒。

“醒了?”

秦婈几乎是颤抖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支起身子,轻声道:“陛下怎么在这儿,臣妾……臣妾……”她的思绪全是乱的,全是乱的。

萧聿回头去拿药,“阿菱,什么都别想。先把药喝了。”

萧聿作势要喂她,她伸手去接,“臣妾自己来吧。”

秦婈喝完药,萧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蜜饯,点了点她的嘴唇,她一怔,咬了一口。

他嘴角起了两分笑意,揽过她的肩膀,似从前那般轻语,“我们说说话?”

秦婈沉默着看他。

一时间,她甚至都不知该与他说什么,更不知从何说起。

曾经相视就恨不得吻在一处的两个人,如今竟是连说句心里话都做不到了,想想也觉得唏嘘。

“那我说罢。”萧聿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你是不是梦到从前了?”

连身份都被他猜透了,这件事更没有必要瞒着他。

她直接点了头。

萧聿问:“从何时开始的?”

秦婈答:“入宫后吧……”

入宫后,那便是从同他一样了。

默了须臾,他倏然道:“想见苏淮安吗?”

苏家的事比她想的复杂,有些话,还是由苏淮安对她说最好。

提起苏家,秦婈目光不由自主地闪躲,她垂眸低喃:“臣妾,能见吗?”

“最快明日。”

话音甫落,秦婈脱口而出,“他在京城?”

萧聿点头。

怕吓着她,还没敢直接说人在翰林院。

萧聿道:“你先睡觉,等明日散朝,我带你回晋王府。”他承认,选在晋王府让她见苏淮安,有那么两分是故意的。

出宫见苏淮安,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不是知道苏淮安是他保下的,她定然会觉得面前是个陷阱。

秦婈好半天没接上话,半晌才道:“那臣妾……如何出宫?”

萧聿道:“以前如何就还是如何。”

男人口中的以前,大概是她还未有身孕的时候。

那时的她同现在判若两人,想出宫便会悄悄同他说,他便给她打掩护。但自打她有了身孕,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这一夜秦婈都没睡踏实,而身边的男人总是想过从前的日子,见她来回翻身,萧聿便去抚她的背脊,熟不知眼下,他越摸她,她越是睡不着。躲还不能躲。

——

萧聿的作息这些年都没有变过。

寅时洗漱,卯时上朝,巳时散朝,然后要在养心殿会见重臣,若无要紧事,未时便能休息,反之,那何时就不一定了。

秦婈身着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头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坐在殿内,数着时辰等他,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也不知苏淮安看见她会不会害怕。应该不会吧,她想。

果然,如秦婈所料,萧聿是申时回到景仁宫的。

萧聿见她这幅内侍官打扮,忍俊不禁,朝她招了招手,好像真的是在召唤內侍。

秦婈走到他身边,扥了扥衣摆。

“走吧。”

离开内廷,朝太和门的方向走去,二人悄然无息地出了宫。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驶入街巷,秦婈用食指撩开缦纱,街景似乎又变了,京城似乎更热闹了。

他们对这条路再是熟悉不够,马车向左转了两回,行不过十丈,两人便默道:到了。

秦婈弯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个滋味。

晋王府的匾额赫然悬在头顶,一砖一瓦都与六年前无异,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但不得不说,晋王府,确实比皇宫能给她安全感。萧聿在她耳边道:“就在长恩堂。”

秦婈的心怦怦地跟着跳。

快步走过垂花门,来到长恩堂,高挂的幔帐前,站着一个男人,她紧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男人转过身,秦婈一愣,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

他也不是苏淮安啊。

秦婈只觉得眼前人面熟,好似在哪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等下!

他、他不是中了解元那位?

“怀荆”二字还未想出来,眼前的男人忽然躬身作礼,道:“臣拜见陛下,拜见婕妤。”

“在这儿不必多礼。”萧聿道。

苏淮安抬眸时,看向秦婈的眼神,可谓十分不善。

秦婈回头去看萧聿,这略带几分求助的眼神,看的萧聿有些心热。

萧聿对苏淮安道:“面具,摘了吧……”

苏淮安眸光一暗。

即便他根本信不过眼前这个秦婕妤,但皇命不可违,他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些秦婈看不懂的灰沙,蹭了蹭鬓边,卸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寂静的屋内发出“呲”地一声响——

秦婈向后退了一步,萧聿扶住了她的腰。

转眼,怀荆变成了苏淮安。

姿容平平成了棱角分明。

秦婈直接走过去,眼眶一红道:“哥!”

苏淮安无心观赏眼前拙劣的演技,躬身同萧聿道:“陛下可否容许臣与婕妤单独说几句?”

萧聿转身回了书房。

正好,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阿菱对她哥这幅殷切样子。

门“吱呀”一声阖上。

苏淮安看着眼前与阿菱几乎生的一般无二的人,眸光跟淬了冰似的。起初陆言清说陛下这三年常会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今日散朝后皇帝突然与他说去见阿菱一面,他还以为去扫墓。

竟然是……

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诚然,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行,便是他找个容似阿菱的宠着,做臣子的也无权置喙,可他不能说这人就是阿菱。

听闻这位秦婕妤甚是得宠,连大皇子养在她那儿……只因为一张脸就要夺了阿菱的一切?

苏淮安心火难压,这会儿全涌进了眼睛里。他在看她下巴的痣。

苏淮安发火的样子秦婈的是见过的,她连忙解释道:“哥,我真是阿菱。”

苏淮安嗤笑一声,“嗯,然后呢?”

秦婈道:“永昌三十四年科举放榜后,你带我去了春熙楼,还有,你左臂有个刀疤,是爹教你练剑时不小心伤的。”

秦婈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

苏淮安眉心一蹙,秦婈似很多年前那般,用拳头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信了吗?”

苏淮安眉眼半眯,像极了当年的大理寺少卿在审讯犯人时的样子,“从哪打听来的?”

秦婈叹了一口气,没事,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她抬眸看着苏淮安道:“那不然……你来问我好了,一两件事我能打听,我们从小到大,这如何打听?”

苏淮安抿唇打量着她,似乎不想按她说的来。

秦婈忽然抬手,用食指抵住他左下最后一颗牙,笑道:“还疼吗?”

苏淮安瞳孔一震 。

第64章 真相 从头到尾,全是算计

秦婈忽然抬手,用食指抵住苏淮安左下最后一颗牙,笑道:“还疼吗?”

齿疾虽小,却妨食眠。苏淮安这颗弱冠之年才长出来牙齿,可没少折腾他,不仅让他闭门三日,还险些到了“妹来煎药婢来扶”的程度。

长兄疼的托腮蹙眉,妹妹则是欠欠儿地用手指头去戳,笑的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苏淮安挥开了她的手,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秦婈道:“哥,你真不认我了?”

苏淮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永昌二十八年,外祖母来京,送了你什么?”

“一对玉佩,我跟你一人一块。”秦婈仰头看着他道:“哥,你记错了,外祖母是永昌二十九年来的。”

苏淮安左手不由攥成拳,“那玉佩呢?”

“碎了……”秦婈道,“就在赐婚当日。”

却说赐婚当日——

萧聿出征立下战功,使得龙心大悦,先帝问他要什么赏,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镇国公之女。

恁时何家明明都已上门说亲,可苏景北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公公宣读圣旨时,她心肝都在跟着颤,起身接旨的刹那,腰间玉佩坠地,“噹”地一声,碎成了两半……

秦婈又道:“我说那是不祥之兆,你非说岁岁平安。”

这样的耳边细语,除了他们两个,世上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苏淮安蹙眉道:“这怎么可能……”

“你还想问什么?都一齐问了吧。”

苏淮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真是……阿菱?”

秦婈被他喊的鼻尖发酸,双眸泛起一层波光,忍着忍着,泪珠子刷地一下就从眼角掉了出来。

这委屈的模样都和从前一样。

苏淮安的目光立即软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将她的头扣向自己胸膛,掌心微微颤抖,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秦婈暗暗给了他一拳,带着哭腔道:“苏景明你居然敢不认我……”

这一拳太过真实,苏淮安忽然就笑了,他拍着她的背,“别气了,哥错了还不行?”

“阿菱,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确定苏菱没有和他一样的面具,可这张脸,年纪又对不上。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苏淮安便彻底相信眼前人就是苏菱了,哪怕她说的话,句句匪夷所思,他也深信不疑。

秦婈拿过他身边的人_皮面具,掂了掂,道:“我都交代了,那你呢,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我瞧这也不似寻常能见到的面具。”

苏淮安看着她,目光一暗。

有些话,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斟酌半晌,苏淮安道:“这张面具自是不同于你见过的那些,这人_皮面具算是葛云山西陵教的秘术,少有人知晓,其材质特殊难寻,且不溶于水火,戴上时完全瞧不出破绽。”

秦婈点头道:“难怪方才见你,我根本没认出来,还有,声音也不像。”

苏淮安道:“变音不过是简单的口技,许多戏子都会。”

秦婈拿着面具照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苏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别碰它,黏上了只有矾砂能卸掉。”

秦婈连忙放下。

她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由怔住,“怎么忽然这么严肃?”

苏淮安试探道:“永昌二十八年的事,还记得吗?”

永昌二十八年,苏菱九岁,苏淮安十二岁。

虽然年纪尚浅,但那一年的事,他们谁都不会忘。

秦婈点头道:“自然记得,阿娘就是在那年秋天离开的……”

听她提起母亲,苏淮安喉结微动,话锋一转,“那年年初齐军来犯,父亲带兵出征,你可还记得?”

秦婈想了想,点头道:“记得……我记得爹打了胜仗回来,得了许多赏赐,堆得库房都装不下了。”

恁时全京城都在传一句话——镇国公府,是大周的脊梁。

苏淮安好半天没说话。

提起苏景北,秦婈的表情不由变得凝重。

秦婈捏着人_皮面具,不安道:“你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苏淮安握住她的手,道:“阿菱,当年镇国公府的战功是假的,苏家叛国,也是假的。”

叛国二字,秦婈的呼吸立马变得急促起来。

苏淮安一字一句道:“苏家代代都是忠臣义士,从未出过乱臣贼子,镇国大将军苏景北,在十一年前就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那年得胜还朝的人不是他,是齐国的帝师,澹台易。”

“此后的招兵练兵,三王国本之争,以及那六万条命,皆是蓄谋已久。”

秦婈好似一个字都没听懂,“哥,你在说什么?”

“是哥没护好你,认贼作父整整十一年,害得你丢了一条性命。”秦婈并不知道,皇后崩逝这四个字,险些要了苏淮安的命。

话音甫落,秦婈犹如魂不附体,站都站不稳了。

她抬手握住嘴,人_皮面具掉落在地。

秦婈低头看,脑袋“轰隆”一声响。

她弯下腰将面具捡起的瞬间,答案呼之欲出,颤声道:“难不成……那个齐国帝师用的也是这个?”

苏淮安点头,“是。”

秦婈又摇头自我否认道:“不可能,这面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面具罢了,爹身高八尺,武艺高强,这怎能模仿?”

“阿菱,那齐国帝师不是一般人,他阴险狡诈,也有一身功夫。”苏淮安顿了顿,继续道:“他不是先盯上苏家,才有的这番谋划,他是先有的谋划,再根据自身的五官体魄,选中了苏家。”

“但这怎能骗过所有人!你我年岁浅便罢了,可爹爹身边有多少好友,还有阿娘,阿娘与爹感情深厚……”说到这,秦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嘴唇隐隐发颤,腿都跟着发软。

永昌二十八年春,“苏景北”凯旋,同年的秋天,镇国公夫人便因心疾去世。

往昔在她眼前重现——

那是个暴雨天,电闪雷鸣,苏景北在外练兵没有回府,九岁的苏菱惴惴不安,便从暖阁跑到母亲的淑兰堂去了。

那天镇国公夫人睡得特别早,院外的丫鬟似乎也比平时安静,苏菱不以为意,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地上有水,她还踉跄了一下。

然后就钻进了被窝,搂着镇国公夫人的胳膊便睡下了。

直至翌日天明,尸腐味入鼻,见母亲脸色发紫,她才察觉出不对。

她吓得失声尖叫,在镇国公府一圈一圈地跑,到处喊人,最后是苏淮安抱住了她。

尸体都硬了,大夫自然只能摇头。

晌午时分,仵作验过尸体,躬身遗憾道:“夫人这是心疾突发……还请国公爷节哀。”

苏景北跪在床前,蓦地哭出了声,当天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后来又是论落魄了许久。

思绪回拢,秦婈重重地喘着气,抬眸看着苏淮安道:“倘若阿娘是他杀的,那他为何时常常对着阿娘的画像说话,他总是在问为何?为何?”

苏淮安下颔绷紧道:“澹台易此人自负过人,他能与阿娘相处半年之久,早就把苏家每个人摸透了,他之所以动了杀心……”

剩下的话,苏淮安到了嘴边,都无法说出口。

他没说,秦婈却懂了……

“原来,他不是在问阿娘为何要留他一人,而是在问阿娘为何会认出他来。”

秦婈身形一晃,苏淮安连忙扶住了她。

他怕她接受不了,本来没想提起母亲的死,可到底是瞒不过她。

“我至死都想不通,爹为何会反,如今便能说通了。”秦婈眼眶微红,嘴唇煞白,“六万将士战死沙场,镇国公府被抄家夺爵,他留下的那张字条,不是为了让你离京,他知道你不会走,也知道你会是大周未来的肱股之臣,那张字条是为了让你认罪,让你死在刑部大牢里,而我,肚子里还有皇上唯一的孩子……”

说罢,秦婈眼前隐隐发黑,细白的手指死死捏住了桌沿。

十一年,从头到尾,全是算计。

苏淮安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低声道:“阿菱,都过去了,哥回来了……”

苏淮安道:“别想太多,当年你才九岁,这都是我的错。”

秦婈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渐弱,“可你也只比我大了三岁。”

“长兄如父知道么。”苏淮安拍着她的肩膀道:“不然你还像小时那样,痛快哭一顿?”

“你还是与我说说这三年吧。”秦婈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道:“当年入狱,薛襄阳定然对你动刑了,留下伤了吗?别瞒着我。”

“早就好了,陛下送我离京时,留了个大夫给我。”苏淮安定然不会告诉她,他光是养伤,就养了整整一年,陆则如果再晚来几日,薛襄阳就该往上脸上烫“逆贼”两个大字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即便苏家没有反贼,可这事到底还是出在苏家身上。

秦婈又问:“那后来呢?”

兄妹两个说话一向没有什么忌讳,秦婈问,苏淮安便答:“离京后我毫无头绪,四处乱查,先查了苏景北的踪迹,又去查母亲的死因。”

“我去西陵教,然后近了大齐……”

说着说着,夜幕四合,书房里的男人蹙眉扔下了笔,到底坐不住了,他就想知道,怎么平日里跟他惜字如金的两个人,能说整整两个时辰。

第65章 相认 我如何认不出你。

楹窗外,日头在浓雾后渐渐西行,秦婈和苏淮安仍在低声细语。

苏淮安面容凝重,缓缓道:“当年指认镇国公府通敌的证据大多都是真的,唯有兵器,不是直接从澹台易手里出去的。永昌十四年后,朝廷对兵器管制甚为严格,像马匹、牛筋、弩弓这样的物资,在朝贡互市中都会受到限制,更别说火药、鱼雷的配方,以及冶铁之术,这些都是由兵部和工部、户部共同负责的,他澹台易装了十一年的忠臣义士,手够不到这儿。”

秦婈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有内鬼?”

苏淮安道:“倒卖兵器的利润巨大,哪怕没有叛国的心思,也有可能挡不住齐国重金的诱惑,牵扯的也可能不止一人。”

秦婈想了想道:“拿到原料,打造兵器,再运出去,这动静可不小,京中能做成此事的屈指可数。”说白了,无非就是薛、何、楚、穆四家罢了。

苏淮安点头道:“四年前我离京时,陆指挥使曾放出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一本账册。”苏淮安道:“当年指认苏家的罪证,桩桩件件都是死证,我想着左右都洗不脱罪名,便与陆指挥使商议不如传个假消息出去,就说我手上有一本兵器交易账册。”

这个账册甭管真假,都能让许多人夜不能寐了z

秦婈喃喃道:“怪不得……刑部未结的案子那么多,只有你的通缉令贴了满京城,这事,有没有可能是薛家做的?”

“原本我也怀疑是薛家,毕竟薛襄阳的二弟就曾在兵部任职,但……”苏淮安顿了一下,道:“此番回京,我到阿娘墓前祭拜时,故意泄露了行踪,没想到除了薛家走官道奉命办事,其余三家也都在暗中查我。”

秦婈默了半晌,轻声呢喃:“账册是诱饵,你用自己引他们上钩,他们一旦咬饵,那便证明四大家都与当年的案子有牵扯,如此说来,京中根本没人知道四年前的真相,也没人知道澹台易的身份。”

苏淮安点了点头,“如今陛下手中的权利绝非三年前可比,各家都怕引火烧身,所以就算明知是诱饵,也得毁了那账册。”

说罢,苏淮安揉了揉她的头,道:“阿菱,我不会让大皇子有个通敌叛国的母家。”

提及萧韫,秦婈的神情一缓,柔声道:“哥,韫儿都会背千字文了。”

苏淮安看着她,心里莫名发酸。

秦婈道:“哥,这些事急不得,你的安全最重要。”

苏淮安道:“放心吧,眼下我在翰林院任职,没人找我麻烦。”

“翰林院!”秦婈道:“你不会又考了科举吧?”

苏淮安偏头笑着“嗯”了一声,道:“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便是指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

秦婈看了看身边的面具,又看了看苏淮安,不可置信道:“去年八月十七乡试放榜,贡院前站着的那位解元是你?怀、怀荆?”

苏淮安一怔,也想起了乡试放榜那日。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有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撕下了他的通缉令,颤着声音问,“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这人怎么还在通缉令上?”

苏淮安道:“原来那位姑娘是你。”

秦婈眉眼一弯,她说方才看见那张面具怎么会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秦婈看着他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直接在京中做官?”

俄顷,苏淮安忽然自嘲一笑:“是那个人教会我,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越危险,越安全。”

那个人,便是澹台易。

那位齐国帝师教他们骑马,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为官为臣之道,可谁能想到,这十几年的养育背后,是父亲尸骨无存,是母亲死不瞑目,是苏家满门蒙冤。

二人一同沉默。

“在齐国时,我差一点就抓住他了,可还是让他跑了。”苏淮安捏紧的拳头道:“阿菱,他太了解我了。”

苏淮安十二岁之后所学的一切都是澹台易所教,他想什么,澹台易都清楚。

他恨极了这种滋味。

苏淮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阿菱,你知道吗,我料定他眼下就在京城,可我还是找不到他。”

秦婈把手放在苏淮安的手上,道:“哥。”

苏淮安与她对视。

秦婈慢慢道:“十五年了,他也老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当年都挺过去了,再等等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