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骊山围猎时,向先帝提起野猎的人。

平心而论,若无那场野猎,燕王不会死,萧聿也不会那般容易登基。

陆则看到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倘若镇国公真的反了,那么景昶易这个名字,就证明苏景北扶萧聿登基也是有预谋的,其目的,就是挑起三王的“国本之争”。毕竟,国本之争才最是伤国本。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盘棋?

苏景北部署了多少年?

陆则道:“陛下,薛大人已经把苏淮安压回刑部大牢了。”

萧聿也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了,他用极轻的声音道:“他认罪吗?”

“苏淮安自入狱起,什么都没说。”陆则道:“如今民心大乱,镇国公的石阶上都是人血,他这条命,谁也保不住了。”

萧聿攥着手中名单,恍惚起身,道:“继续查,还得继续查……”

陆则道:“陛下英明果决,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楚,苏家通敌叛国,已是证据确凿,他苏景明若是心有冤屈,为何不讲!”

话音甫落,萧聿眸中的镇定顷刻间出现了裂缝,他拔高嗓音,又像是自说自话:“陆言清,苏家不能是被冤的。”

“朕不能做昏聩无能,残害忠良的君王。”

第61章 叛国(微修) 替朕保下一个人

萧聿看了一遍刑部呈上来的奏折,重新提审了苏景北的妾室,随后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的暗道。

他在里面独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去其繁复,至少有两个消息是确凿无疑。

其一,大周死了六万将士。

其二,镇国公府藏了密道。

一条藏了十年,根本无法解释清的密道。

当日傍晚,萧聿去刑部大牢见了苏淮安。

逼仄的牢狱内泛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壁上的银灯忽明忽暗,照在苏淮安苍白无力的侧脸上。

昔日里那个风光霁月、惊才绝绝的郎君,身着囚服,肩膀隐隐有血迹渗出,直直跪在地上。

虽说镇国公府已被抄家夺爵,但薛襄阳念及皇后尚未被废,且腹中还有皇嗣,故而只给苏淮安戴了手梏,并未落枷锁,也算是留了几分体面。

萧聿眉目冷肃,睥睨着他道:“苏景北人呢?”

苏淮安未答,而是将手边的一封信呈给了萧聿。

这封信是军报传来的一日之前,镇国公府的老管家交予他的,也是苏景北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上面只有一句话。

——景明,速离京城,船在涿郡。

他不知这话是何意,却隐隐不安,正思忖着散朝后与皇上商酌一番,只见阆州总督方恕手持军报,进了大殿。

一字一句,让他如遭雷劈。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为官数载,参与过的三司会审不计其数,对大周律法更是烂熟于心,可即便如此,方恕的话,他也一个字都不信。

他不愿信,也不敢信。

恁时至今,已有整整七天。

他被捆在刑架之上,薛襄阳手持苏家叛国的死证摆,一边用刑,一边审讯他,迷离之间,镇国公府旧日画面在脑海中盘旋不歇——

——“金榜题名了?好小子,这是我苏家出的头一个状元,爹以你为傲。”京中无人知晓,他原本想从武,是父亲说他天资聪慧,应该当个文官,他才走了科举这条路。

——“你与阿菱日后莫要进我书房,也不要碰你娘的画。”他以为爹娘伉俪情深,可到头来,他不是在看娘的画像,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走,跟爹去风鸢楼喝两杯。”风鸢楼细作无数,他爹却以镇国公之名,保了这个地方十年。

——“阿菱嫁给晋王有何不好?此事是陛下赐婚,无需再议,你也不要太惯着她。”阿菱那时与何家在议亲,他爹却一拖再拖,直到晋王请旨赐婚,他才一口应下。

——“景明,这储君之争,京中没人能独善其身,我们便是为了阿菱,也要站在晋王府身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骊山之行,务必小心。哎,但愿这场内朝霍乱,能早日平息。”

原来,他早知骊山会出事。

原来,他不是想平息霍乱,他是想挑起纷争。

——“此番出征不知何日能归,你多保重。”保重,何以保重?

思绪纷飞之时,耳边是薛襄阳一声声的质问,“苏淮安,你认不认罪!”

他醍醐灌顶,皇帝自然也能彻底清醒。

苏淮安看着萧聿的手越来越紧,低声道:“苏家谋逆之罪,证据确凿,罪臣无以为辩。”

无以为辩。

萧聿忽然一笑。

苏淮安一字一句道:“罪臣以为,有些繁杂的线索暴露的太过容易,难保不是为了挑起朝廷争端而刻意留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早出兵迎战……”

萧聿手背青筋叠起,将苏淮安一把拉起,拖向自己,抬起手臂,一拳砸在了那张惨白的脸,苏淮安向后踉跄一步,鲜血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苏淮安低着头,作势又要跪下去。

萧聿攥着苏淮安的衣襟,“哐”地一声将人抵在墙上,他厉声道:“苏景明!朕待苏家如何!”

他喉结微颤,再一次重复道:“朕待苏家如何!”

四周阒寂,银灯闪烁。

冗长的沉默,就如一柄利剑,刺穿了曾经背对背的二人。

苏淮安颔首道:“臣有愧圣恩,罪不容诛,万死难辞其咎。”

萧聿一把推开了苏淮安,看着他肩胛染上的大片血迹,寒声道:“镇国公府的暗道可抵京外,苏景北又给你留了船,你怎么不走?是想以死谢罪,还怕朕要了皇后的命?”

苏淮安跪直,哑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对这些毫不知情。”

皇后。

不知情就无罪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聿忽然又笑,哑声道了一句,“镇国公好计谋啊……”

——

天色转暗,风雨欲来。

萧聿驾马回宫,盛公公看着帝王冷肃的眉目,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坤宁宫那边……”

萧聿顿住脚步,回眸,眼中尽是暴戾。

坤宁宫这三个字,他现在根本听不得。

他将三卷刑部公文放到盛公公手中,一字一句道:“正好,你把这些送到坤宁宫去,让皇后好好看看,看清楚了。”

天气越来越热,苏菱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

她端坐于榻,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罪状,目光渐渐变得涣散。

苏菱同苏淮安一样,面对这些死据,那些尘封的、零碎的记忆接连而来。

比如她的婚事,何家与苏家也算门当户对,何家大夫人来镇国公府提亲时,她还表示过自己愿意,可他爹总是说舍不得她嫁,不急,再等等,她从十六等到了十七,等来了那道赐婚的圣旨。

再比如她嫁给萧聿前,曾偷偷进过一次镇国公府的书房,她清楚的记得屋里没有人,但翌日一早,他爹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若是有一条暗道,倒是都说的通了。

苏菱握着这些证据,心和手一同在颤抖。

这份后知后觉,令她浑身冷汗不止。

她是将门之女,自然知道通敌叛国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看着刑部的公文,心脏就像被刺穿一般。

镇国公府男丁女眷全部流放。

苏景北长子苏淮安,择日处以凌迟之行。

凌迟。

那是要在他身上剐上千刀吗?

苏菱捂着小腹,不停轻喘。

“娘娘肚子里还有皇嗣,千万要保护好身子……”扶莺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连忙道:“不然,娘娘还是哭出来吧。”

苏菱摇了摇头。

天下人都有资格哭,但她没有。

思及此,苏菱下腹突然坠痛,她双拳紧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见此,扶莺立马坐不住了,慌张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别去!”苏菱拉住她的手,道:“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事的,不用宣太医。”

扶莺哭道:“这怎么能行呢?这怎么能行呢?”

苏菱低下头,摸着小腹道:“扶莺,今日不比往昔,坤宁宫此时叫太医,无异于是在皇帝面前做戏,我不能拿这孩子来搏同情。”

“陛下与娘娘感情深厚,怎会这样想呢?”扶莺攥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定然焦头烂额,陛下便是想来坤宁宫也抽不出身,您看这么多天过去了,六局一司也没敢克扣坤宁宫的分例,这定然是陛下授意过的。”

帝王一句话,坤宁宫亦可以是冷宫。

苏菱垂首沉默良久,并未答扶莺的话,而是道:“我该用膳了,去准备吧。”

扶莺见苏菱还肯好好吃饭,忙点头道:“欸、欸,奴婢这就去……”

用过午膳,苏菱捂着小腹,看着窗外的芭蕉叶踱步。

不论如何,不论如何,她都得把这孩子好好生下来。

等肚子不疼了,苏菱坐在妆奁前,卸下了发髻上最后一根簪子,朝门口走去。

扶莺拽着她道:“娘娘这是要去做甚?”

苏菱轻声道:“请罪。”

皇后脱簪请罪,这可不是小事,三妃虽然都听到了风声,但却无人敢来看这场笑话。

没有凤舆、没有随从,苏菱着一身白衣,直直跪在养心殿外。

盛公公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胸口发堵,怎么偏偏、偏偏就是皇后呢?

他抚了抚胸口,才回身走入内殿。

苏菱轻握了下拳头,嗓子隐隐发颤道:“臣妾求见陛下。”

她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求他能给苏淮安一个痛快的死法。

默了半晌,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让皇后回去,朕不会见她,也不想见她。”

盛公公立于殿门口,抬首望了眼乌云密闭的天色,朝苏菱走去。

“娘娘身怀龙嗣,这是做什么?”盛公公叹了口气,去扶苏菱的手臂,“平日娘娘待老奴如何,老奴都记在心上,今日,便斗胆劝娘娘一句。”

盛公公道:“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情意自然深重,可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折腾,娘娘若是为苏家的事而来,那不妨想想,这叛国之罪,究竟判的是谁的国?这情,当真求得吗?”

“这陛下也正在气头上啊。”

苏菱看着盛公公。

盛公公低头看着苏菱隆起的肚子,道:“娘娘便是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苏菱仰起头,朝养心殿窗牖的缝隙提了提声音道:“臣妾罪无可恕,无赧面对陛下,亦是没有资格再治理后宫,今日特来交还六宫之权,还望陛下恩准。”

他始终没说话,她也不知跪了多久。

渐渐,青灰色的天好似飘起了绵绵细雨,她倏然听他道:“盛康海。”

盛公公连忙又进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是他常拿的那一把。

她看着那伞柄,神色一怔。

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个春夜,那时她刚有孕,他陪她在御花园踱步,春寒料峭,雨水寒凉,第一冰凉刚落在她鼻尖上,她就被他揽入了怀中,沾了一身他的热气,恁时盛公公慌张送来的,也是这一把。

“娘娘,奴才送您回去。”盛公公道。

苏菱自知她这身子淋不得雨,便垂眸低声道:“多谢公公。”

盛公公将苏菱送回坤宁宫,甫一进门,只听盛公公低声道:“娘娘,陛下口谕。”

苏菱神思一恍,捂着肚子,缓缓跪在地上。

盛公公道:“陛下口谕,从今日起,若无诏令,娘娘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

苏菱恭敬道:“臣妾遵旨。”

盛公公道:“日后坤宁宫若是有事,娘娘叫扶莺来吩咐奴才便是。”

苏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字条,塞给盛公公道:“烦请公公替我呈与陛下。”

盛公公立马推拒道:“陛下有令,坤宁宫只进不出,还恕老奴不能收。”

翌日一早,养心殿内。

首辅柳文士带领内阁,跪了乌泱泱一片。

柳文士道:“如今民心大乱,苏后早已不堪为后宫之首,臣肯恳请陛下废后,以安民心。”

重臣齐声道:“臣恳请陛下废后,以安民心。”

萧聿负手转身,沉声道:“眼前国家危在旦夕,前路如晦,尔等不出策救国,却在这与朕谈废后?”

“臣知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柳文士深吸一口气,道:“哪怕陛下一意孤行,不在乎史官记载,不在乎后人评说,可密河一战,害死了我大周整整六万儿郎!陛下身为天子,不能不在乎这六万条人命!将士不畏战死,却畏冤死!”

内阁大臣郭子良道:“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陛下为何不能以江山社稷为重!”

说罢,郭子良以额撞地,撞得一下比一下重,一副冒死以谏的架势。

萧聿抬手,将案几上的茶壶杯盏“哗啦”一声,尽数扫落在地。

郭子良一怔。

“你敢同朕谈社稷,好。”萧聿将折子甩在了郭子良的头上,“你既心怀天下,那你告诉朕,阆州粮仓被烧,粮又从哪出!此番出征的军队又从何处抽调!”

“此番兵败,国家覆灭,又当如何?”

郭子良哑口无言。

“口口声声含着六万冤魂,朕问你们,那六万人的抚恤金,怎么给!内帑空虚至此,朕不如效仿高祖就查你们的账如何!”

龙颜震怒,四座皆惊。

哪怕他们心知,陛下就是想保苏后,他们亦是不敢再出声了。

毕竟真查起来,没人是干净的。

须臾过后,萧聿道:“昨夜朕与方总督、淳南侯秉烛夜谈,已决定亲征。”

柳文士一惊,叩首答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太子未立,国本未定,陛下、陛下怎能亲征!”

萧聿手持军符,看着柳文士道:“那阁老与朕说说,这军符,朕该给谁?”

这话一出,殿内寂静。

镇国公都能反,如今还能信谁?

眼下皇帝最信任的不过淳南侯,但以淳南侯的资历,却未必能打下这场关乎国家存亡的硬仗。

内阁群臣低声道:“这……陛下唯一的子嗣尚在皇后腹中,宗室也无过合适的人选……”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

萧聿看着殿内阶下的众臣,用指腹点了点桌案,嗤笑一声道:“若朕真出了什么事,阁老便将成王从封地请回来罢。”

内阁重臣重呼:“陛下福泽深厚,定能早日凯旋。”

——

皇帝御驾亲征已成定局,当晚,萧聿去慈宁宫请安。

楚太后捻着手上佛珠,蹙眉道:“皇帝御驾亲征,安的是民心,是军心,万不可亲上战场,以身涉险。”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贸然行事的。”萧聿缓声道:“就是这六宫之权,儿子还得交由您来管了。”

楚太后看着萧聿,将手中的佛珠“啪”地一下拍在案几上,“行军打仗,哀家是管不了了,但今日既然你把六宫之权交予哀家,哀家便要与你说道一番。”

“苏家那不是吃了败仗,那是通敌叛国!皇帝怎能不责罚苏后?”楚太后看着萧聿道:“苏家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陛下!”

“可当年若非朕一心拉拢镇国公府,苏氏兴许是已嫁为何家妇,纵使今日苏家需诛三族,也不该祸及外嫁女。”萧聿看着楚太后,沉吟道:“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朕的孩子,要责罚,也等她生下孩子。”

楚太后道:“刑当罪则威,不当罪则侮的道理,陛下总该是明白的,陛下对苏氏如此轻拿轻放,就不怕在后宫,在前朝损了威严?”

说到这,楚太后心中大骇。

帝王御驾亲征,亲守国门,一旦得胜回朝,谁还敢说皇帝一个不字?

恁时,他还会责罚苏氏吗?

萧聿道:“母后是如何想的?”

楚太后眼睛半眯,顺着皇帝的话道:“苏氏毕竟入了皇家玉牒,腹中还有陛下子嗣,确实不宜重罚,但苏淮安却难逃重责,理应听从刑部的意见,处以凌迟之行,以平众怒。”

“此事朕已经准了。”萧聿低声道:“只是苏家有一金库,财产颇丰,至今下落不明,待刑部拷问出位置,立即行刑。”

楚太后点了点头,“皇上亲征,哀家便带领后妃日日替皇上祈福吧。”

“由母后管理后宫,朕安心定志。”萧聿看着楚太后,意味深长道:“苏氏腹中的,是朕的头一个孩子,儿子便交予母后了。”

楚太后这才品出皇帝的来意。

他把苏氏留给自己看管,明着是托付,暗着是敲打。

——

艳阳高照,当今天子御驾亲征。

萧聿以金乌冠束发,内着曳撒,外着玄金软甲,腰悬长刀,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以万乘之尊,驭万马离京。

甫一出城门,萧聿回头喊道:“淳南侯!”

陆则夹紧马腹,喊了一声“驾”,与皇帝错开半匹马的位置,道:“臣在。”

萧聿蹙眉道:“离那么远作甚,过来!”

陆则凑过去,萧聿道:“今日夜行,到了株州你便折返,避开一切耳目,替朕保下一个人。”

保人,能保谁?

陆则心里咯噔一声,“陛下!可苏家谋逆已……”

萧聿同陆则对视。

男人轮廓锋利如刀,眉目间尽是山河。

他侧眸望向层峦叠嶂的山峰,用极轻的声音道:“送他离京。”

擂鼓声起,萧聿驱马扬鞭,驰过夜壑雷鸣,驰过风霜千里。

他要在叶落之前,守着吾土吾民,守着万里山河,回家。

秦婈忽然从梦中惊醒——

第62章 贡品 不留。

油灯燃尽时,天色还未大亮,屋内一片灰青,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

萧聿从梦中醒来,闭眼揉了下胸口,连忙去看枕畔的人。

只见秦婈鬓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手放在小腹上,低声呢喃了一声,哥哥。

萧聿眉宇一蹙。

她的眼神不对。

他伸手摁住她的肩膀道:“阿菱,你看着我。”

她的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梦中,萧聿道:“阿菱,醒醒。”

秦婈就跟没听见一般,极轻地念了一声:“疼。”

随后便阖上了眼睛。

萧聿看着她的动作,背脊都跟着僵住,难不成她也梦见从前的事了?

萧聿伸手去碰她。

额心烫手,身子却抖的厉害。

他替她盖上被褥,回头朝外面道:“来人!”

门外的盛公公打了个激灵,立马转过身,推门而入,躬身道:“奴才在。”

萧聿道:“传太医。”

盛公公看了一眼倒在皇上怀里的秦婕妤,跟着面露惊慌,“奴才这就去叫宁院正过来。”

半晌,宁院匆匆赶来,他将药箱放到地上,正了正已经歪斜的乌纱帽,道:“臣拜见……”

“免礼了。”萧聿看着他道:“过来诊脉。”

宁院正上前数步,将帕子放在秦婈的手腕上,心里不由道了一句:这秦婕妤还真是多愁多病身,又是中毒,又是晕倒,也不知是第几回了。

但别说,这娇弱的身子啊,向来就容易笼络帝心。

“这怎么回事?”萧聿道。

“婕妤面红体热,再参考脉象,像是急火攻心所致。”宁院正补充解释道:“这急火大多指肝火心火。”

“何时能醒过来?”

宁院正道:“急火导致的昏迷,通常来说不出一日便能醒来,臣先开一幅退热的方子,待热退了,再开两幅去火的方子慢调……”

宁院正后来的话,萧聿似乎都听不进去了,他的目光落在秦婈的小腹上,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梦里,她的肚子都一直在疼。

萧聿散朝后便回了景仁宫,守了秦婈一个上午,用过药,身子也退了热,就是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午时过后,盛公公躬身来报,“陛下,这是咸福宫的绿知姑姑呈上来的。”

这位绿知姑姑,是皇帝派道咸福宫的,其目的,就是监视薛妃,每日薛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无将四月的事与外人说,事无巨细。

可萧聿现在哪有心思管咸福宫的事,他挥了挥手道:“你看着就行。”

盛公公又道:“昨儿薛大人给薛妃来了信,薛妃看过后,饮了不少桃花酿,说了些话,陛下还是看看吧。”

萧聿接过。

——“这事,竟是我冤枉了秦婕妤。”

——“此事巧合重重,疑点重重,可我从未有构陷嫔妃的想法,只是好意啊。”

——“我知道我这性子不得陛下喜欢,可我也学着在收敛,自打李妃三年前与我哭诉,说一直以来她才是活靶子,才是命苦的那个,我、我怎么说上这些了,喝糊涂了……”

萧聿一眼便看到了最后一句。

萧聿抬眸看着盛公公道:“三年前,什么时候?”

盛公公躬身道:“奴才问过了咸福宫女史清月,她说李妃是在延熙元年八月初的时候来同薛妃哭诉的,在这之后,咸福宫与长春宫,确实再没生过事端。”

这话的重点,显然不在咸福宫与长春宫情谊上,而是在时间上。

延熙元年,八月,那便是皇后诞下皇子的前一阵。

那时苏家叛国,皇后处境艰难,苏淮安又在薛家手上,李妃在这时候向薛澜怡服软,是何居心,不言而喻。

从李苑的角度看,只要薛澜怡受了这层挑拨,被嫉妒冲昏了头,朝薛襄阳要两片苏淮安的指甲,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坤宁宫去,大皇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恁时她的手,依旧是干净的。

后宫没有谁是真的傻子,薛澜怡若是真醉了,也说不出这番话来,她这是借着李苑表忠心呢。

萧聿嗤笑一声,起身,道:“摆驾长春宫。”

——

落辇声响起,长春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齐声道:“奴才见过陛下。”

李妃连忙走出来,福礼道:“陛下万安。”

萧聿大步流星地迈入殿内,眉目冷肃,挥手屏退了众人。

皇上迟迟不叫起,李苑自然是不敢起身,她心里惴惴不安,不知皇上今日是因何而来。

萧聿靠在椅上,看着李苑,想着梦中的一切。

萧聿道:“李氏,昔日皇后待你如何?”

李苑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李苑道:“皇后仁德,待臣妾一向是关怀备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只称她为皇后。

“朕才审过咸福宫的女史。”萧聿沉声道:“你居心叵测多年,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愚笨,还望陛下明示。”

萧聿凝眸看向她,“四年前,朕是如何与你说的?”

话音甫落,李苑太阳穴不由“嗡”地一声,抬眸去看他。

四年前。

她娘曾同她说,这天下身处高位的男人都一样,他们手握重权,擅长攫取,随心所欲地享用着各式各样的美貌与肉体。

他父王也是如此,饶是她的母亲温柔顺从,姿色倾城,可他怀里的花骨朵,永远也开不完。

她以为男人的恩宠不过是在夜里,又或是在赏赐里,所以她对进京一事,可谓是古井无波,直到她遇上了大周天子。

她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进长春宫,朝自己走来的样子。

高大挺拔,姿容清隽,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气度。

她满心喜悦,等着伺候他,成为他的女人。

万没想到,日日夜夜的期盼、梳妆打扮,等来的竟是一道圣旨,和一句长春宫的事不许道与旁人。

拿到圣旨时,她整个人仿佛都傻掉了,屈辱,不解,委屈,什么都有,可他的眼里,半分、半分愧疚都没有。

在此之后,薛妃对她冷嘲热讽,太后对她明褒暗贬,她被那份虚无的宠爱,推成了众矢之的。

而她换来的,只是帝王流水般的赏赐。

死都带不走的赏赐罢了。

“陛下!臣妾绝非是居心叵测之辈。”李苑的泪水翻滚而下,“四年前,薛妃处处看不惯臣妾,整日刁难臣妾,陛下也是看见的,臣妾只是因为委屈,才不小心说了那事。”

“委屈?”萧聿看着她,厉声道:“高丽岁贡几何,你最是清楚,朕念及小邦贫瘠,人口稀少,助你们发展农业,又免除两年岁贡,已是优待万分,你有何脸面与朕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