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随着手心的温度在心里迸发出来。

他真的有了孩子,也真的做了父亲,可……

孙太妃在一旁帮他摆正了姿势。

孙太妃也不敢说这孩子像谁,怕徒惹伤悲,只道:“大皇子在寿安宫一切安好,陛下放心便是。”

萧聿点了点头,“劳太妃费心了。”

孙太妃道:“这是哪儿的话,陛下能让老身看养大皇子,是老身之幸。”

萧聿见萧韫不哭不闹,又道:“太妃,他怎么一直不出声?”

孙太妃蹙了蹙眉,接着道:“太医昨儿也说起过这事,但瞧了嗓子,说是无碍,兴许是喜静的性子。”

萧聿轻点了下头。

孙太妃带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父子二人。

门一关,小皇子蹬了下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萧聿看着这双水洗葡萄般地眼睛,手臂如同过电了一般,神情木讷地张了张嘴,低声道:“韫哥儿……”

“父皇来了……”

小孩子当然听不懂他在说甚,只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很快,便又睡了过去,小肉团睡的很安稳,根本不知,外面山雨欲来。

萧聿把他放在榻几上,盖上了被褥,将皇后的画像放在了他枕边。

他盯着眼前不足三指宽的小手,沉吟许久。

至黄昏薄暮,他离开寿安宫。

男人眼中瞧不出悲伤,背影却再不如来时那般笔直挺拔。

——

那日之后,萧聿便恢复了早朝晚朝。

皇后离世,后宫形同虚设,李苑曾壮着胆在御花园偶遇过他一回,手上端着一盏高丽参粥,躬身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柔声细语,气韵动人。

然而他并没看她,似乎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便与她擦身而过。

“陛下!”

李苑闭眼握拳,回头去看他的背影,玄色的龙袍随风波动,仿佛有金龙盘卧脚下,这一刻,她由衷的希望,眼前人是个多情的天子。

君临天下,嫔妃如云,雨露均沾。

能与她一响贪欢。

一盏热汤碎在地上,洇湿了李苑的裙角,她知道,皇后走了,他再也不会去长春宫听她唱曲了。

又或许,他就没听过。

——

朝廷整饬吏治、革新赋税、重整财政、似乎有数不尽的事等着他去做。

养心殿一切照旧,只是皇帝更忙了一些。

朝廷想延揽新的人才,其途径便是科举,然而吏部、翰林等可以参与选官调官的部门,皆攥在楚家手里。

无奈之下,皇帝亲自提拔了一人进翰林院,名唤钟伯年。

陆则试探道:“眼瞧就是会试,陛下把人放到翰林院去,楚国公只怕也要有动静了……”

萧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翰林、三司,朕必须要动了。”

陆则颔首道:“臣即刻便派人盯着钟伯年。”

萧聿低低“嗯”了一声,又道:“刑部侍郎徐博维此人,你以为如何?”

陆则思忖片刻,道:“徐家清贵,在京根基也不深,他在刑部六年,政绩斐然,却与薛尚书来往并不密切,臣以为,是个可用之人。”

萧聿以拳抵唇,咳了两声。

陆则正要开口,皇帝却先开口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陆则从养心殿出来,另一位等待召见的大臣又走了进去。

陆则回头看着养心殿彻夜不息的烛火,偏头与盛公公低声道:“陛下近来可召见过太医?”

盛公公叹了口气,“见是见了,但……”

陆则道:“但什么?”

“宁太医劝陛下罢朝养伤。”盛公公用左手拍了拍右手心,低声道:“陛下一日两朝还嫌不够,怎可能罢朝?诶呦陆指挥使,还是您去劝劝吧,奴才虽不懂朝中大事,可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眼下什么事能比龙体重要……”

陆则嘴上道了句别担心,但心里却明白的很,皇帝宵衣旰食,寸阴必争,一来是为了给大皇子铺路,二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

皇帝对元后是怎样的感情,他陆言清比谁都清楚。

刚成婚那时,晋王殿下是整日在外面荡,举杯酌酒时提起夫人,也不过是嗤笑一声,“她入了皇家玉牒,居然还敢管我要休书?既然苏景北不教好她,那我就亲自管教她。”

一幅恨不得拿皮鞭训兵的模样。

然,管教管教着,就变成了,“言清,今晚就不去吃酒了,我才回京,先回府了。”

岁月漫漫,也不知是谁在管教谁。

雨一直不停,入冬就变成了雪。

盛公公不敢提翻牌子的事,温柔乡去不得,他只能换着法地给他做药膳。

眼瞧圆月高悬,盛公公躬身笑道:“年关将至,既然正逢百官休沐,陛下不如早些歇息?”

萧聿点头道:“去备水吧。”

养心殿内,炉中的安神香缭绕生雾,萧聿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幕四合,外面狂风骤起,拍打着楹窗。

萧聿蹙了下眉头,喉咙有些发干,哑声道:“阿菱,给我拿杯水。”

话音一落,便是一室的死寂。

他闭着眼,慢慢伸出手,去摩挲身边空荡荡的被褥,心如刀绞,空气都变得稀薄。

“三郎,外面起风了,我有点冷。”

“你别压我,太重了……”

“陛下可是病了?要不要唤太医?”

耳畔余音阵阵,人却是彻彻底底的走了。

他缓缓坐起身,眼眶通红地看向窗外,恍然觉得,那些藏在记忆里的习惯,犹如一把钝刀,磨得他生疼。

萧聿抬手遮额,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阿菱,朕该怎么办,未来的日子还有那么长。

——

会试还没开始,内阁便起奏弹劾钟伯年,并举出两大罪状,楚卢伟当堂怒斥钟伯年中饱私囊,并且为人迂腐,才华不实,乃是欺君之罪。

世家对皇权手中的寒门新贵,向来是群起而攻之。

钟伯年第二天便下了牢狱,与此同时,左都御史穆康京在青楼暴毙,皇帝下旨调刑部侍郎徐博维任左都御史。

延熙元年末,到第二年秋,朝局动荡,政务纷繁,皇权与世家之间如同手谈棋局,一来一回,进行着一场无休止的博弈。

上朝、会见大臣、接待外宾,萧聿忙得不可开交,就连盛公公都觉得,时间乃良药,有些事,到底是过去了。

直到数月之后,陆则送来了苏淮安的一封信。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萧聿捏着信,骨节泛白,蓦地吐了一口血,栽倒在养心殿。

第108章 白首(捉虫) 萦空雾转,雨雪霏霏,……

大雨瓢泼。

皇帝忽然昏倒,整个后宫瞬间乱成一片。

陆则带领锦衣卫封锁消息,镇守宫城。

太医院乱成一片,什么天下难找地下难寻的珍贵药材都被翻出来了。

盛公公将宁太医单独拉到养心殿外:“宁大人给句准话,陛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宁太医斟酌片刻,才低声道:“公公莫急,陛下这是急火了攻心……”

盛公公打断他道:“咱家怎么不急?宁大人,这可都一天一夜没醒了。”

宁太医低声道:“大补之药不宜久服,我用的都是清热解毒的方子,起效定然会慢些。”

盛公公不懂医术,也不知太医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板着脸,夹着嗓子与宁太医道,“宁大人,咱家把丑话放这儿了,陛下若是有了事,整个太医院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宁太医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点了点自己项上人头,道:“我这心里头有数。”

盛公公语气软了半分,道:“依大人之见,陛下几时能醒来?”

宁太医道:“脉象虽然不稳,但好歹是散了热,今晚施针后,再观后效吧。”

盛公公点了点头,同宁太医回到养心殿。

宁太医施针之后,又在方子里有添了两味药,盛公公彻底不眠,每隔一个时辰,便起身试试皇帝额上的温度,盖盖被褥,到了后半夜,再用浸湿的帨巾洇洇唇角。

翌日天光大亮,皇帝缓缓睁眼时,盛公公几乎都要落泪了。

萧聿起身靠在榻上,宁太医过来请脉,屋里总算是有了喜气。

盛公公笑道:“陛下想吃点什么?奴才去给您做。”

萧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榻,跟没听见一般。

盛公公把脸凑过去,又笑:“陛下是喝点清粥,还是喝珍珠丸子汤?”

萧聿眉宇微蹙,哑声道:“都行。”

盛公公点头,匐身退下,关门时,他恍惚听见一句——“阿菱,你怎么过来的?”

盛公公搓了搓耳朵,这时,他还以为是听错了。

一场大病后,皇帝不但食欲好了,睡眠也好了,脸上也跟着见了笑,就在盛公公以为皇上总算明白龙体之金贵时,萧聿与他道了一句:“今晚摆驾坤宁宫。”

盛公公一听坤宁宫这三个字,后背就隐隐浮起一片冷汗。

有些事,真是皇帝不直说,盛公公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暗暗揣测圣意。

盛公公一溜烟地跑到司礼监,要了几个太监宫女,当晚,坤宁宫的檐角重新燃起了灯。

深秋大雾弥漫,月色渐渐沉没,雕梁画栋都在潜夜中失了颜色,四周迷迷滂滂。

殿内地龙未起,有些凉,萧聿对盛公公道:“地龙怎么不烧?”

盛公公道:“老奴先伺候陛下盥洗,回来这屋里头就热了。”

萧聿道:“不用,你先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老奴把水给您备上。”

萧聿低低地“嗯”了一声。

盛公公匐身下去,殿门“吱呀”一声阖上。

萧聿从净室回来后,半靠在榻上,他捏了捏太阳穴,看向自己身边。

苏菱身着素衣,半跪在榻上整理被褥,鬓发空无一物,乌黑似缎子似的头发散在肩上,突然回头道:“快入冬了,这床被子太薄了,该换了。”

萧聿看她。

苏菱点抬了抬自己白净的脚丫,“你看呐,我脚都凉了。”

萧聿掀起身上的被褥,笑道:“来,放进来。”

苏菱一骨碌滚进他怀里,“我是想跟你盖一床被子。”

萧聿浅浅地勾了下唇角,把被子分过去了一半,低声笑,“你还想要什么?”

苏菱又道:“你这些天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府?别不是又出去花天酒地?”

萧聿哑然失笑,“最近是忙了些。”

苏菱哀怨地看着他道:“又是这句话……”

萧聿的手在她腰上拍了拍,“以后都来陪你。”

苏菱看着他,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

萧聿起身熄灯,留了半盏,回到榻上。

他闭上眼睛,好半晌,又道:“阿菱?”

苏菱道:“我在。”

萧聿回身把人圈在怀里。

盛公公本以为皇帝是思念元后,才去坤宁宫歇了一夜,却没想到第二天又是摆驾坤宁宫。

今日地龙烧的早,一进屋便是暖洋洋的。

苏菱坐在榻几上,借着灯光做小衣。

殿门一关,宫人退下了去,萧聿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给我做的?”

苏菱回头嗔他,“那不然还有谁?”

萧聿淡淡道:“我不是与你说了,不必再做这些,累着眼睛。”

苏菱回头眯眼看他:“可尚宫局送来的衣裳,您也不穿。”

萧聿坐回去,拍了拍榻几,道:“过来,给我捏了个肩膀。”

夤夜时,萧聿咳嗽两声,缓缓睁了眼、

四周阒寂,他心里莫名一紧,苏菱这时道:“我渴了。”

在坤宁宫守夜,盛公公那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凡有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

里面响起橐橐的脚步声。

萧聿起身行至案旁,抬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走回榻边,“少喝点,省的起夜。”

等她喝完,他又转身将杯盏放回原处。

盛公公蹙了蹙眉,默不作声地阖上了殿门。

皇帝一连好些日子都歇在坤宁宫,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盛公公虽然心有不解,但只要陛下身子能好起来,他便又成了红光满面的大太监。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霜降。

陆则又送了一封信过来,他走后,萧聿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苏菱走过去,拿起了他的折子,翻了翻,忽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下旨派兵的人不是你吗?你为什么要罚我和哥哥?”

苏菱又道:“苏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良将,陛下不是想做明君吗?那你为什么查不出真相,你为什么谁都护不住?”

“六万条冤魂是帝王昏庸无能,刚愎自用,为何要算在苏家头上?”

“倘若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我与二郎的亲事,兴许那六万人就不会死了。”

苏菱恨恨地看着她道:“我也就不用死了。”

萧聿左手隐隐发颤,喉结上下滚动道:“阿菱……阿菱你听我说……”

话音一落,站在门口的盛公公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有事折返的陆则帮他阖上了门,道:“还望公公一切如常,我现在便出宫找庄生。”

傍晚时分,盛公公替皇帝收拾桌案时,瞥到了几本佛教、婆罗门教、道教,关于生死轮回的杂记。

枯叶缓缓落地,那日之后,皇帝再念过皇后的名字。

陆则找到了庄生的师父,也就是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云游四海,奇闻异事见了太多,听了这番话,只道了一句,“这是心魔未消。”

陆则将凌云道长请进了宫。

虽说陆指挥使与皇帝一直守君臣之礼,但若想强逼皇帝见一个人,也并非难事。

萧聿道:“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凌云道长道:“陛下是天子,并非修道之人,这世间六道自有定论,陛下见到的,并非娘娘的魂魄。”

“那是什么?”

“是陛下的心魔。”

话音一落,皇帝怒上眉头,呼吸越来越重,直接拂袖离去。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朱红色的殿宇覆上了一层雪白。

坤宁宫早早燃起了灯,萧聿翻看奏折,时不时用朱笔批复。

苏菱笑着走过来,坐道他身边:“用膳了吗?”

萧聿道:“用了。”

苏菱又道:“喝药了吗?”

萧聿点头,“喝了。”

苏菱将小脸贴道他的手背上,蹭了蹭,道:“三郎,外面下雪了,我想出去走走。”

萧聿看向她,轻声道:“好。”

他放下了以前从不会放下的奏折。

日暮余辉散去,天边还残存着一丝青蓝,萧聿手持一柄羊角灯,陪她走在宫中散步。

大雪纷飞,寒风涌进衣袖,脚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萧聿抬手掸了掸头上的雪,偏头看她,刚想问句冷不冷,目光却是怔住了。

萦空雾转,雨雪霏霏,徒见枝白。

她眉眼如画,可乌发上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丝银白。

苏菱看着他打湿的鬓角,“三郎,你怎么不带伞呢?”

萧聿眼眶微红,提了提唇角,喃喃道:“是啊,朕怎么不带伞呢……”

苏菱白皙柔软的五指伸向他,道:“那我们回去?”

萧聿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哑声道:“你别走。”

檐下守值的宫人看到皇帝的动作,惊的瞪圆了眼睛,连忙匐下身子,盛公公碎步行至皇帝身后,挡住了他空握的云雾。

宫中的辇道幽暗狭长,风再一吹,倩影朦胧隐去,他又成了一个人。

第109章 年月 两封家书。

朝暮轮转,冬去春又来。

延熙三年,朝中总算传来几件好事。

去年江西汛情严重,洪水入城六丈高,光是桥梁便冲毁十二座,工部尚书穆康文户部侍郎江程远亲去江西,重建堤坝,已传来竣工的消息。

与此同时,左都御史徐博维出京整顿吏治也初见成效,四川、湖广布政使贪污证据确凿,皇帝下旨抄家,白花花的银子尽数充入国库。

世人都说皇帝是个明君,可唯有萧聿知道这二字有多荒唐。

每逢清明端午,青玉山万人祭祀,一座座功碑前哭声震天,苏家四代忠烈的功碑却被人泼满鸡血。

萧聿坐在龙椅上,偏头去看窗外阴雨连绵。

他不悔放意肆志谋这天下,却不愿在这深宫暮色里,听吾皇万岁,念一生太长。

萧聿卸下冠冕,换上常服,回头吩咐小太监备马。

盛公公耳朵尖,听个一清二楚,凑过去,明知故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

萧聿淡淡道:“朕出宫一趟,不必叫人跟着。”

明明一切如常,但盛公公看着皇帝的背影,右眼皮却隐隐发颤。

若他没记错,今日是二月十四,先后的生辰。

山间雾气蒙蒙,萧聿策马来到凌云道观。

神殿内幔帐交错、幡旗林立、案几上放着两盏七星灯。

凌云道长悠悠道:“借尸还魂、转生续命,皆有违天道,便是陛下贵为天子,福基深厚,功德斐然,也要承这因果。”

萧聿道:“朕知道。”

凌云道长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陛下逆天而为,损的是天子元寿。”

话音甫落,对面的男人眸色晦暗,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正当凌云道长庆幸眼前君主还未疯魔时,萧聿缓缓开口:“朕只要十年。”

十年励精图治,足够为他的孩子铺平前路。

凌云道长蹙眉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天道轮回,自有定数,即便贫道今日念了这转生咒,陛下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萧聿眸中突然多了几分的潇洒肆意,“不论成败,不论得失。”

夜幕四合,凌云道长摆了一卦,提笔写下了元后的名字。

卦象入境,望其因果,渡生死轮回。

风起长林,幡旗微动,纵横交错的幔帐高高扬起,窗外的晨色渐渐褪去颜色,时间好似在飞快的流转。

随着更漏的滴答声,皇帝肉眼可见的变瘦,轮廓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已过而立之年。

就在这时,凌云道长的耳畔忽然响起战马嘶吼,眼前闪过百姓四处窜逃的光影。

凌云道长毫不犹豫地抬手破阵,七星灯也灭了下去。

帝王一言而为天下法,一行而定盛衰运。

不能再继续了。

凌云道长起身道:“贫道修为不够。”

这句话意味着甚,不言而喻,萧聿摁着自己的白玉扳指,片刻,低声道:“幡旗已经动了。”幡旗一动,便意味灵魂仍在。

凌云道长道:“陛下,许是娘娘另有机缘,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男人眸光未改,只是眼角横生的那条细纹,却是回不去了。

光晕刺眼,秦婈忽然睁开了眼,热泪翻滚而下。

皇后昏睡整整三日,坤宁宫上上下下噤口不言,眼下转醒,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竹心更是直接跌坐了在了地上。

宁晟否捏了捏肩膀,晃了晃项上人头,连忙道:“娘娘?”

三天三年,秦婈眼前一片模糊,记忆有些错乱,开口第一句喊的是,“扶莺。”

她念的模糊,旁人似乎都没听清这两个字。

盛公公连忙走过去道:“娘娘可能看清我?”

秦婈眨了眨眼道:“盛公公?”

盛公公背过身念了一句谢天谢地,一句不够,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眼前这位要出点什么事,别说皇帝,就是连他都想抹脖子跟去了。

宁院正重新诊脉,随后对盛公公道:“娘娘脉象回稳了,下官先去开药。”

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太医院开药方是谨慎再谨慎,几个太医捏着方子在坤宁宫外争执不休。

宁院正厉声道:“红兰珠也敢写?不知道这有活血的功效吗?”

孟太医道:“红兰珠性温,不仅有滋补之效,还能解头晕,下官以为……取少量,应当无事。”

宁院正骂了句猪脑,低声道:“应当、应当,那是皇后!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出点事,你孟家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孟太医低声道:“大人说的是。”

秦婈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回想梦中一切,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耳畔风鸣声不断,两只手都在抖。

好,真好。

她答应他好好过,便竭尽所能同他好好过。

但他呢?

这便是他说的以诚相待。

这便是他说的再不会骗自己。

秦婈阖眸就是他眼角的皱纹。

怪不得他身子会差成那般,和四年前一样,心里一难过,小腹也跟着隐隐抽痛。

秦婈抬手擦了擦眼底,倒吸一口气,朝外面道:“扶……竹兰。”

竹兰连忙走过来,躬身道:“奴婢在。”

秦婈道:“给我拿碗粥来。”

竹兰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道:“娘娘可是这会儿有胃口了?”

秦婈点头,“嗯”了一声。

正是烦闷之时,坤宁宫突然闪进来一道影子。

“阿娘!阿娘!”萧韫跑了进来。

秦婈缓了口气,朝他伸手,“过来让阿娘抱抱。”

萧韫行至她身边,小声道:“嬷嬷说阿娘病了,还怀着妹妹,不能抱。”

秦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萧韫诚实道:“阿娘,我梦见了。”一定是妹妹。

秦婈只觉得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禁揉了下眉心,道:“那若是弟弟怎么办?”

萧韫小脸一怔,似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竹心走过来,笑道:“宁太医说药味太苦,让奴婢往粥里放点糖,娘娘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韫伸手去接,一本正经道:“给我吧……母后生病了,我来喂。”

竹心小声道:“太子殿下,这粥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