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另一声道——

“慢着。”

赵玠站在另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魏箩的背影。看够了,偏头对李知良道:“汝阳王方才不是答应了么?这是他们两个小家伙的事,小世子自愿落水,自然也要他自己出来。怎么,汝阳王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

没料想靖王会插手此事,李知良僵了僵,勉强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

赵玠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移开视线道:“既然不是,那就等着吧。”

李知良只好继续等待。

水下,李颂本想从其他地方上岸,然而游了一圈,忍不住想破口大骂。那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这下面都是水草,缠绕盘旋,根本没法靠近,一旦靠近便会被水草卷进去,勾到湖底下!这样看来,只有魏箩站的地方能上岸,他太生气,口中仅剩的一口气没憋住,湖水纷纷涌进口鼻,他被灌了好几口水,再次从水底下冒出头来,愤怒地瞪向魏箩:“你故意的?”

魏箩站起来,甜吟吟地一笑,“什么故意的?你在说什么?”

可是她的表情明明摆着写着“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李颂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小丫头,恨不得把她一口吃进肚子里,“让我上去!”

他们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气势上就差了一大截儿。李颂再也不复刚才的自负狂妄,隐隐有些着急,他在水里待得太久,又因为太心急,左腿渐渐有些抽疼,恐怕是抽筋的前兆。

然而他又不愿求助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男孩儿,要面子,输给一个女娃娃像什么样?而且这女娃娃还比他小两岁!

魏箩明明在笑,眼神却透着冷:“我没有拦你。”

李颂咬紧牙关,她是没有拦他,可是她却让他无路可走!她真的六岁么?心眼儿怎么这么多呢!

两人谁都不退步,互相对视,端看谁能撑到最后。

最后自然是李颂输了,他左腿抽筋儿,越来越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往水下沉去。湖水淹没他的头顶,魏箩一声不响,过了好片刻,岸上的人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汝阳王脱掉外袍,亲自跳下水把儿子捞上来,“颂儿,颂儿!”

李颂喝了一肚子水,人还没死,就是神智有些不清楚。他偏头寻找魏箩的身影,指着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头一歪,晕了过去。

*

这件事算扯平了,李颂把常弘扔下水,魏箩把李颂推下水,谁也不欠谁的,谁也没资格说谁。

汝阳王即便有一肚子气,奈何对方有靖王在一旁撑腰,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今年的寿宴跟往常一样,为陈皇后祝过寿后,崇贞皇帝又命人在太湖池畔搭了一台戏。台上名角儿挥舞水袖唱起《凤还巢》,声音咿咿呀呀,词曲儿晦涩难懂。陈皇后听不惯这些戏曲,强忍着耐性听到一半,便起身向崇贞皇帝告辞了。

崇贞皇帝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年过不惑,仍旧精神矍铄,眉宇间可见年轻时的英姿。他听闻陈皇后要离席,眼眸一深,旋即眼神含笑,恢复无限柔情模样:“皇后都走了,朕一个人留在这儿做什么?不如一起回去吧。”

“不了,臣妾跟长生一起走,正好我有几句话同他说。陛下政务繁忙,难得有空,不如多陪陪大臣们说说话吧。”陈皇后当面拒绝了皇帝,甚至不等他开口,便对下方的赵玠道:“来,扶母后回去。”

长生是赵玠的小名,都说名字代表愿望,陈皇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两个孩子长命百岁,一生安乐。

赵玠起身,同崇贞皇帝告一声退,便扶着陈皇后离开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许久许久,面无表情。

*

庆熹宫,昭阳殿。

陈皇后端坐在铁力木贵妃榻上,听秋嬷嬷将今日魏箩如何劝天玑公主吃药的事娓娓道来:“…公主立即便说要喝药,娘娘,英国公府的四小姐真真有本事。”

陈皇后倚着贵妃榻,手里捧着象牙鼻烟壶,听得认真。“不是说她才六岁,竟这样厉害?”

三两句话就把琉璃给治住了,让琉璃对她心服口服,若不是秋嬷嬷和其他宫女作保证,皇后还真不敢相信。

秋嬷嬷连连点头,忍不住又道:“非但如此,那四小姐毽子也踢得漂亮…”

下方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的赵玠不动声色,眼梢含笑,听秋嬷嬷夸赞魏箩,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形。小姑娘头上的红绦带随风拂到她脸上,她眼神专注,只盯着半空的毽子,根本没发现他也在看她。

那双眼睛盛载了满湖春水,波光潋滟,光彩熠熠。既会说话,也会骗人。她在用这双眼睛天真烂漫地看着你时,说不定心里也在琢磨怎么折磨你…真有意思,赵玠以手支颐,想起今日魏箩欺负李颂的光景。他怎么忘了呢?她可是拿簪子划破过人脸的小辣椒,不是矫揉造作的温室花,谁欺负她,都没有好下场。

赵玠看向陈皇后,掀唇问道:“母后,琉璃的伴读决定了么?”

第024章

这段时间陈皇后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始终没找到适合的人选。她起初有意让高晴阳给赵琉璃当伴读,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也能玩到一块儿。只不过高晴阳太过骄纵,又有些毛手毛脚,陈皇后生怕她误伤了琉璃,便迟迟没有下决定。

如今听秋嬷嬷说完那些话,倒觉得魏箩是个合适的人选。皇后沉吟片刻,徐徐问赵玠:“你觉得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如何?”

赵玠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唇,后背倚靠在花梨木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闲适:“儿臣觉得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陈皇后惊讶地看向他,不禁对这位四小姐越来越好奇。她方才没能见到魏箩一面,如今想来颇有些可惜,应该把她叫到跟前看一看的。赵玠眼光挑剔,看人的眼界甚高,如今居然对一个小姑娘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她究竟有多出色?让琉璃和赵玠都对她赞不绝口?

陈皇后想了想,颔首道:“若是她在,琉璃能乖乖吃药的话,让她进宫陪伴也未尝不可。”

赵玠不置可否,他用手来回摩挲右手手腕上的一处,那里的伤口全好了,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牙印。这段时间他一想事情,便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摸着摸着,就想起第一次遇见魏筝时,她张开小嘴,狠狠咬他的画面。

他哑然失笑,用这种法子向他求救的,她是第一个。

他好像对一个小丫头太上心了,这并非什么好事,可是他却放任自己这种情绪,不加以阻止。反正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性格多变、狡猾有趣的小姑娘,她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想站在背后帮她一把,纵容她把事情闹得更大更严重。听朱耿说她在英国公府的处境并不太好,继母狠毒,父亲懦弱,上头的几个长辈也不怎么靠谱,要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还要保护弟弟,委实有些难为她这个年纪。

赵玠掀唇,他倒是不介意当她的靠山,可是人家小姑娘似乎不怎么稀罕。

今日他问她想不想欺负回去,原本就存了帮她的念头,可是她对他一脸怀疑,摆明不相信他。她宁愿依靠自己,不求助他,为什么?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赵玠摸着手腕,漫不经心地想。

陈皇后另外跟他说了几句话,赵玠心不在焉支着下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长生。”皇后无奈地叫了他一声。

赵玠顿了顿,抬头问:“母后说什么?”

就知道他没认真听,皇后只得再说一遍:“丹阳方才找我诉苦,说你对她很不上心…”

他面不改色,知道一定是高丹阳找皇后诉苦了。至于为何不上心,不用猜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他要送走她的猫,她觉得不高兴了,所以便向皇后告状,希望皇后能说道说道他。他这两年听得腻烦,早已练就了一身选择性屏蔽的本领。

陈皇后有意撮合他和高丹阳,三不五时就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这个名字。高丹阳是他的表妹,皇后大抵存着亲上加亲的念头,正好他们年纪也快到了,早些把事情定下来,也好早些放心。可是他听多了却觉得厌烦,没有兴趣的人,非要强加到他身上,只会让他越来越没有兴趣。

少顷,他打断陈皇后的话,站起来道:“我府上还有事,母后若是没别的,我就先回去了。”

陈皇后只好打住,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便无奈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一说起这个你就有事,我看你是故意的。”

赵玠一笑,倒也不否认,向她告辞以后,举步走出昭阳殿。

他对高丹阳没有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成普通的表妹,如果非要他娶她,只会闹得双方都不愉快。何况他目前没有成亲的打算,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比起男女之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爱情和权势比较,自然是后者更吸引人一些。

*

赵玠离开后,陈皇后又坐了片刻,向秋嬷嬷询问起魏箩的事情。

毕竟是要给自己女儿当伴读的,不能马虎,方方面面都要询问仔细。

秋嬷嬷想了想,便把今日魏箩把李颂推下水的事情说了一说。彼时她不在跟前,也是听人讲述的,英国公府四小姐为了给弟弟出气,要求把汝阳王世子也推下去。后来不知怎么,汝阳王世子意外溺水,沉到太液池底下,好在救上来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儿。

陈皇后是性情中人,豪爽果决,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虽然磨砺了她的锋芒,但是泯灭不了她的本质。她听罢笑出声来,许久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儿,对这位四小姐又有了一个新认识,“亏她想得出来,那汝阳王能愿意么?”

她记得李知良是最疼儿子的,别看他五大三粗,护起短来那叫一个厉害。

秋嬷嬷也笑,掖着两手道:“本来是不愿意的。不过这事儿是小世子自己答应下来的,汝阳王自己也没反对,后来又有靖王殿下做见证,他即便想赖账也不行。听说汝阳王当时脸都绿了…”

陈皇后拿绢帕点了点眼角的泪花,许久没这么开怀过。当年跟着赵勤出征邬戎时,她是副将,李知良是前锋,他们两人意见不合,常常发生分歧。彼时她就看李知良不顺眼,要不是看在赵勤的面子上,早就同他撕破脸了。如今得知他在一个小丫头那里吃瘪,怎能让她不高兴?

如此一来,她还没见魏箩,就先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陈皇后终于止住笑,对秋嬷嬷道:“你去跟常太傅说一声,就说琉璃上课要带一个伴读,请他添置一个位子。”旋即想了想,又吩咐:“明日去英国公府一趟,把本宫的懿旨传下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想请英国公府四小姐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

秋嬷嬷忙记下来,等陈皇后歇下以后,她退出昭阳殿立即命人下去办事。

*

懿旨下到英国公府后,不止魏昆震惊,连其他几房都难以置信。

皇后娘娘从未见过魏箩的面,为何会亲口指点她入宫当伴读?

然而事实摆着眼前,由不得她们不信。秋嬷嬷传完话就要回宫,临走前要求魏箩第二天就入宫陪伴天玑公主上课,届时宫里会有专门的马车接应。

魏昆送走秋嬷嬷,来到魏箩房间,亲自把方才的事情告诉她,笑容满面地揉揉她的脑袋,“阿箩昨天见到皇后娘娘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魏箩自己也有些迷糊,她没见过陈皇后的面,只见过天玑公主,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要她入宫当伴读?也太草率了吧。还是说天玑公主向陈皇后开口,请她入宫教她踢毽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依照陈皇后对天机公主的宠爱程度,很有可能会答应。

英国公府跟皇室的牵连不多,家族也没有后妃的例子,是以魏箩能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倒是开了先例。当天下午魏箩去韩氏那儿说了此事,韩氏便临时教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免得她入宫以后出什么差错。

宫中规矩繁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有分寸,一时半会儿根本学不过来。韩氏见她听得吃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罢了,你还小,不需要学这么多规矩,只记得一点,不要任性而为就行了。”

魏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翌日,魏箩换上一身崭新的樱色苏绣缠枝牡丹纹襦裙,照旧梳着花苞头,被魏昆亲自抱上去皇宫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老嬷嬷,模样很面生,是来接她入宫的。老嬷嬷一路上都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若是普通的孩子肯定被这阵势吓坏了,可是魏箩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孩童,她心里住着十五岁的灵魂,虽有些好奇,但不至于害怕。韩氏跟她说了一些伴读要做的事,无外乎陪公主上课和陪公主玩乐,这很简单,反正她在家里也要上课,如今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马车停到皇宫入口,魏箩跟着那位嬷嬷走下马车。

皇宫内建筑辉宏,她昨儿去的太液池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地方见都没见过。嬷嬷不说话,魏箩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穿银灰色比甲的嬷嬷终于开口:“上书房。”

上书房是皇子公主们专门上课念书的地方,宫里有规定,只要皇子公主年满六岁,便要到上书房跟着太傅学习。上书房卯正开课,她这会儿过去,人家肯定正在上课呢…魏箩在心里嘀咕,却又不好说出来。想也知道这嬷嬷肯定是受了皇后的吩咐,她即便说也没用。

两人绕过一道道宫门和长廊,终于来到上书房外。

尚未走近,便能听到直棂门内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太傅念一句,底下皇子公主们跟着念一句,听起来还算整齐。嬷嬷事先跟常太傅打过招呼,是以这会儿直接领着魏箩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背着外头和煦明亮的日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上书房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目光都落在嬷嬷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模样标致,生得樱唇皓齿,白嫩可爱。她大抵没料到屋里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怔怔,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眨了眨,半天没回过神来。

嬷嬷向常太傅交代了一遍她的来历,把她安排到天玑公主旁边的位子上。太傅上了年纪,情绪不容易波动,倒是表现得很淡定。嬷嬷离开后,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魏箩的身份,便让她到下面坐着听课。

那里有一张崭新的黑漆嵌螺钿刀牙板翘头案,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赵琉璃一脸欢喜地招呼她,眼睛发亮:“阿箩,我在这里。”她今日穿一身绿织金妆花蜂蝶纹短襦,下配一条黄织金海水纹襕裙,衬得她比昨日更精神一些。

这其中当然也有魏箩的功劳,她知道魏箩今日要来给她当伴读,高兴之余,气色当然好了。

皇子公主们到底见过世面,只在魏箩进来时诧异了一下,后来得知她是赵琉璃的伴读,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跟着太傅念书。上书房的皇子最大不超过十三岁,每个人身边都有伴读,要么是高官之子,要么是勋贵千金,不足为奇。

魏箩坐下后,总感觉有一道愤怒的视线瞪着自己。她回头一看,恰好对上李颂的视线。

魏箩愣了愣,没想到他也在这。蹙了蹙眉,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她只看他一眼,便转头翻开翘头案上的《论语》,不理会他。

李颂更觉得气急败坏,他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先厌烦起他来了?前天他被她戏弄,丢脸地沉进太液池里,夜里回去还生了一场病。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都是这个臭丫头害的,今日再次见到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对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地哼一声,尤不解气。

*

上书房每日申时下课,申时以后公主们可以回去,皇子们却还要去武场练习挽弓射箭。

今日是魏箩第一次陪赵琉璃上课,这会儿还不能回家。她要先去庆熹宫昭阳殿一趟,见过陈皇后一面,才可以回去。

赵琉璃兴致勃勃地牵着她往外走,一壁走一壁道:“母后很想见你,今早还说一定要把你带去…”

魏箩偏头,小脸在阳光下益发白润无暇,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又甜又可爱。

昨天她也是这样,一边笑一边把他推进水里,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水中。李颂盯着她的背影,抿着唇,毫无预兆地拿起翘头案上的一把角弓,抽出箭囊里的一支金仆姑好箭,挽弓搭箭,瞄准魏箩的背影,拉满弓弦。

他一松手,箭矢离弦,直直地朝魏箩的背影飞去——

等到赵琉璃发现时已经晚了,她吃惊地睁大眼,叫道:“阿箩!”

魏箩一回头,那支箭“嗖”地一声擦着她的头发射过去,稳稳地钉在她身后的朱漆廊柱上。

第025章

李颂站在十几步外,目光挑衅地看着她。

他三岁起跟汝阳王习武,至今已有五年,箭术和功夫自然都不在话下。他这次存心要报复魏箩,又有些炫耀的意思。见那支箭擦着她的脸颊射出去,他收回角弓,略抬了抬下巴不驯道:“怎么样,本世子的箭法好么?”

魏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冷的,仿佛蕴藏着愤怒。

她不说话,李颂更加得意,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你害怕了?”他弯唇,大言不惭道:“你放心,本世子箭法高超,绝对不会伤了你的。”

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魏箩不发一语地看他片刻,旋即转身跳上廊庑上的栏杆,伸手便要去拔朱漆廊柱上的箭。李颂射得不深,再加上她憋着一口气,使劲儿拔了两下就把那支箭拔了出来。大伙儿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连赵琉璃都有些不安:“阿箩,你要做什么?”

她不说话,跳下去走向另一头的李颂,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抬起小脸忽然粲然一笑,“李颂哥哥,你的箭。”

李颂被她笑得云里雾里,怎么是这个反应?她不该生气么?

依照她昨天的性子,应该狠狠报复自己才对吧?可是这会儿她笑得这么可爱,真让他有些意外。然而李颂一想又有些了然,这会儿没有她爹在跟前撑腰,周围都是皇子公主,就算她生气,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何况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李颂解气地想,她再厉害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向他服软?

他哼一声,弯腰接过她手里的金仆姑,“谁是你哥哥…”

话才说了一半,谁知这小丫头非但没有把箭给他,还纵身一跳,攀着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李颂猝不及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错愕地睁大眼,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你…”

魏箩举起箭矢,箭头正好对着他的眼睛,她乌瞳一深,直直地往下刺来——

李颂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闭上眼睛,一时间竟忘了推开她。

这小丫头看他的眼神充满厌恶,不是小打小闹的厌烦,而是真真正正的仇恨。那一瞬间,李颂毫不怀疑她会真的刺下来。他等了许久,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好半响才敢缓缓睁开眼,往上看去。

只见金仆姑的箭头停在他眼睛上方,距离自己只有一寸长短。魏箩翘起粉嫩嫩的唇瓣,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学他说话:“你害怕了?”

李颂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将魏箩从身上推开,恼羞成怒道:“滚!”

魏箩力气不如他,他轻轻松松一挥,她就要被扔到地上。好在最后关头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接住,对方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提了提,清冷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汝阳王教小世子箭法,是让你欺负小姑娘的?”

*

周围没来得及离开的皇子公主们原本看得津津有味,魏箩拿箭刺李颂时,他们甚至想拍手叫好。眼下赵玠忽然出现,他们一一都噤了声,没心思再看热闹,领着自己的伴读各自离去。

赵玠比他们大好几岁不说,又清冷孤高,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十分不容易亲近。他们都畏惧赵玠,在他面前不敢造次,离开时甚至同情地看了李颂一眼。

李颂是五皇子赵璋的伴读,他跟赵璋一样大,都是八岁。今日赵璋没有来上书房念书,只有他一人前来,目下其他皇子们都离开了,没有人帮他,留下他独自面对面露不豫的赵玠。

李颂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地剜了魏箩一眼,再看向赵玠时,立即变得老实多了。他跟其他人一样,还是有些害怕赵玠的,但是他被汝阳王和高阳长公主宠坏了,即便害怕也不表现出来,死鸭子嘴硬道:“我可没欺负她,我射箭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她不乱动,一定不会射到她。”

听听这叫什么话?

魏箩攀着赵玠的肩膀,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敢情还是她的错?她难道应该老老实实站着,任由他射箭么?她又不是靶子。

魏箩两颊气鼓鼓的,这副模样落在赵玠眼里,引他发笑。他没有放下她,抱在怀里颇有些爱不释手,垂眸对李颂道:“本王的箭法也不错,你想不想试试?”

李颂眉头一紧,“怎么试?”

赵玠但笑不语,踅身往外走。

约莫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皇子习武的围场。围场占地广阔,芳草萋萋,地势平坦,是个适合骑马射箭的好地方。围场两旁竖着一排排箭靶,不时有一道俊俏的身影骑马飞掠而过,拉满弓弦,朝箭靶红心射去——

这里正是皇子们每日下课后练习射箭的地方。

崇贞皇帝以文治国,但也时刻不忘自己战场上的辉煌。他一边要求皇子们学习四书五经,一边要求他们习武强健体魄,即便日后派不上用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是以崇贞皇帝有十一个儿子,每一个都必须文武双全。

李颂不解地看向赵玠:“表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要跟他比箭法?

赵玠走向其中一个箭靶,停在射程之内,宝蓝柿蒂窠纹锦袍在猎猎西风中飞扬。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向不远处的箭靶,语调寡淡:“把小世子绑到箭靶上。”

李颂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朱耿和杨灏听从他的吩咐,上来架着李颂的胳膊就把他带了过去,两人不顾李颂的挣扎,三两下就捆住他的手脚,把他牢牢地绑在箭靶上。

李颂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咬紧牙关怒道:“靖王表哥!”

他这会儿终于知道恐惧了,赵玠的行事作风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以为他要跟自己比试箭法,没想到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自己绑到箭靶上。他想干什么?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十几步外,赵玠接过朱耿递来的一张牛角弓,不理会李颂的叫喊,试了试弓弦的弹性,半响才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不是说自己射箭时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不乱动,就一定不会射中么?”

李颂噤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眼下本王也朝你射一箭,你别乱动,看看究竟会不会出事。”

李颂的脸色立即白了几分。

就算赵玠的箭法好,可是谁愿意站在这儿给人当箭靶?何况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立即怕得不行,腿上软了三分,偏偏嘴上还要故意逞强:“就算你不绑着我,我也不会乱动,我爹说你的箭法是——”

话音未落,只见赵玠朝一旁的樱色襦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箩,过来。”

李颂:“…”

这里的动静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围场上的人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看他们。

魏箩走到赵玠跟前,皱了皱小包子脸,稚声稚气道:“我不会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