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站着两个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迎面走来,双方都有些诧异。

梁玉蓉“哎呀”一声,指着赵琉璃身后的太湖石,“怎么又回到这里了?阿箩,咱们走不出去了。”

第022章【入V通知】

梁玉蓉和魏箩出来时身边只带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嬷嬷也是头一次入宫,在这曲径通幽的宫廷,不一会儿就走得有些晕头转向。明明新雁楼就在前方,偏偏怎么走都走不到,绕过一块石头,便又回到原处。

这会儿宫女和太监都在前面忙活,没人到这里来,即便想找个人问路也不容易。两个嬷嬷正急得额头冒汗,正巧面前突然出现一批嬷嬷宫女,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往这边走来。

能在宫里随处行走,且有这么大的阵势,这小姑娘的来历恐怕不会简单。嬷嬷暗暗揣摩赵琉璃的身份,欠身退到一旁,等对方自报家门。果不其然,其中一个资历稍长、穿灰蓝撒花比甲的嬷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竟然是位公主。

两个嬷嬷忙欠身行礼,朝魏箩和梁玉蓉两个小家伙儿使了个眼色,小声提醒:“小祖宗,快跟婢子一起行礼。”

魏箩这一个月来跟韩氏学过不少宫廷礼仪,应付起来得心应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后,便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赵琉璃。崇贞皇帝膝下共有八个公主,上头五个都已年满十岁,六公主和七公主年纪相仿,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六公主是陈皇后所生,七公主是宁贵妃所生。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一个,是老六还是老七?

魏箩在打量赵琉璃,赵琉璃也在好奇地看她们。

她常年在宫内,接触最多的便是宫女嬷嬷,年纪都比她大,很少见到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陈皇后不许她跟七妹妹赵琳琅接触,她一个人在宫里其实很寂寞,虽然母后和哥哥都疼她,可是她还是想有自己的玩伴。赵琳琅就有很多玩伴,每次她去后花园,都能看见她和几个宗亲的小姑娘说说闹闹,好不热闹。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在心里偷偷羡慕。其实高晴阳也不错,可是她不常入宫,偶尔来一次,也不大愿意跟她玩的样子。如果她的身体健康就好了,赵琉璃想,如果她没有这么多病,就能跟别的小姑娘一样嬉笑打闹了。

双方对视片刻,魏箩见对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副想靠近又不好意思靠近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她心思一转,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斜后方的新雁楼问:“你知道那里怎么走吗?我们要到那里去。”

赵琉璃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嬷嬷受过陈皇后嘱咐,这会儿见魏箩跟天玑公主攀谈,倒也不阻拦,颇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魏箩一心想回新雁楼,她和梁玉蓉出来太久,没人支会四伯母一声,四伯母这会儿肯定着急了。她问道:“你能带我们过去吗?”

赵琉璃受宠若惊,小脸隐隐透出一丝惊喜,点点头说好。她很少接触外人,旁人碍于她的身份,从来不敢主动跟她搭话,见到她不是恭敬便是疏离。如今有人对她态度自然,还请她帮忙带路,她自然高兴,红着脸说:“我正好也要去那里。”

*

天玑公主身体弱,不是生来带出的毛病,而是宫中勾心斗角的结果。

她一岁时被淑妃身边的人下了药,当时险些没有救过来,十几个太医围着她,听说整整救了一天一夜。虽然后来淑妃被赐死,可是她的身体却好不了了,从此体弱多病,每天都要喝药。她很讨厌那些腥苦的药汁,连续喝了五六年,如今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

然而也正是因为那些药,她才能活到现在。

没走几步,赵琉璃便小脸苍白,扶着一旁秋嬷嬷的手臂微微喘气,“嬷嬷,我有点累…”

秋嬷嬷神色紧张,慌忙把她抱起来,“殿下怎么了?可是喘不上气儿?”末了悔恨道:“定是因为早晨没喝药的缘故,都怪奴才,不该纵着您的性子…”

这时候说什么赵琉璃都听不进去,她蜷缩着身子,模样痛苦。

好在这里距离新雁楼已经不远,秋嬷嬷赶忙抱着她往阁楼走去,一壁走一壁吩咐宫女:“快,快去把六公主的药端上来!”

魏箩和梁玉蓉跟在身后,这才知道她是六公主赵琉璃。

新雁楼一层有几位穿金戴银的命妇,正在谈笑风生,一抬眼看见一个嬷嬷抱着小姑娘往这边赶来,形色匆忙,口中还念叨着“殿下再坚持一会儿”。她们一惊,纷纷站起来行礼,秋嬷嬷顾不得同她们打招呼,把赵琉璃放到八宝琉璃榻上,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儿,“殿下好些了么?可还喘得上气儿?”

好半响,赵琉璃的脸色才有所好转,虽然小脸依旧苍白,但已不如刚才那般吓人。她轻轻颔首,这才注意到身边围着许多人,各个都欠着身子看向她。她们的眼神既有好奇,也有探究,更多的是同情…她身子一缩,往秋嬷嬷怀里钻去。

秋嬷嬷没注意她的情绪,不多时一个穿秋香色襦裙的丫鬟端着药碗走来,“嬷嬷,六公主的药来了。”

秋嬷嬷接过托盘里的掐铜丝珐琅番莲花大碗,轻轻扶起赵琉璃倚靠在罗茵大迎枕上,舀起一勺药喂她:“殿下,来,喝完这碗药咱们就不难受了。”

面前的药既腥又苦,赵琉璃喝了五六年,比谁都清楚它的滋味儿。她下意识一阵反胃,固执地摇头:“我不喝,苦。”

说完便闭紧嘴巴,无论秋嬷嬷说什么都不肯张开。

这可把秋嬷嬷急坏了,不喝药怎么行?刚才病发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没喝药的缘故,眼下再不喝,万一一会儿又出事,那可怎么办?这么多年全凭这碗药,才能保住公主的性命,如今她不肯喝药,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秋嬷嬷想起这些年陈皇后为她费的心,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

“殿下,求求您把药喝了吧…您不喝药,娘娘知道又要担心…”她苦口婆心,恨不得亲自替赵琉璃把这碗药喝下去。

可惜任凭她怎么说,赵琉璃就是不听,摇着头说“不喝不喝”。秋嬷嬷把药送到她嘴边,她一挥手把药勺打碎,眼眶红红:“我不喝药,为什么别人都不喝药,只有我要喝?嬷嬷,我想像她们一样…我也想放风筝踢毽子,我不想天天喝药…药苦…”她越说哭得越凶,最后哭得岔气儿,一抽一抽地倒在秋嬷嬷怀里。

秋嬷嬷听她说完这番话,心疼得无以复加,把当年的凶手在心里骂了个遍儿,“殿下…”

两人情绪悲痛,一旁的命妇夫人们总算看出点门道,知道陈皇后最宠爱这位天玑公主,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纷纷上前劝慰。

这个说喝药才会身体好,那个说公主别哭别哭,但是都没什么用。赵琉璃依旧很伤心,谁的话都不听。

正当一群人束手无策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人群外面响起:“一个,两个,三个…”

众人被这声吸引,齐齐往阁楼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樱色轻烟罗裙子小姑娘正在垂柳下踢毽子,另一个小姑娘在帮她数数。命妇们纷纷皱眉,认为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没见公主哭得正伤心么?她们不安慰就算了,反而还踢起毽子来,实在不知礼数。

可是渐渐的,众人便被踢毽子的小姑娘吸引住目光。她身轻如燕,花样百出,抬脚一跳,胭脂红绣花鞋稳稳地接住空中掉下来的毽子。再轻轻一挑,重新把毽子踢向空中,等毽子下落时,她左脚一勾,跳起来用另一种姿势接住…单飞燕、双飞燕、鸳鸯拐、双鸳鸯拐,每一个动作都做得灵活又轻巧,赏心悦目,让人拍手称赞。不知不觉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住,停下手边儿的事看她,就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玑公主,这会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不羡慕。

她花苞头上系着红丝绦,红丝绦上各缀四个金铃铛,铃铛随着她的跳动,每踢一下发出清脆的铃声。

伴随着这声音,魏箩踢完整整一百个,停了下来。她两腿发酸,好久没踢这么多下,猛一踢有些吃不消。她上辈子在农家小院,闲着没事就跟邻居家的小姑娘一起踢毽子,比谁踢得多,她最多能踢三百多个。

她当时肯定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个来逗一个七岁的小丫头。

她拾起毽子走向阁楼,来到八宝琉璃榻前,含笑看向赵琉璃:“六公主,我刚才踢得好吗?”

赵琉璃看得呆呆的,很快回神,看她的眼神都是崇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

岂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她就没见过比她踢得更好的。

魏箩抿起嘴角,小奶音绵绵的:“你想不想学?”

赵琉璃把头点得更厉害,对她一下子亲近不少:“想!”说完停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会教我吗?”

“会呀。”魏箩笑容可爱,刚才踢得太多,鼻尖儿冒出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润润发光,更衬得她小脸晶莹剔透。她说完这句话,趁赵琉璃欢喜时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踢毽子得身体康健,否则容易出事儿。你若是想学,就先把身体养好,等养好以后我再教你。”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大抵看她哭得可怜,有些同情罢。

赵琉璃眼睛一亮,抓着她的袖子问道:“如果我把身体养好,你能把刚才的花样儿都教我吗?”

魏箩歪头看她,“当然能。”说罢她眨眨眼,伸手指向紫檀黑金漆茶几上的药,“不过你得先把药喝了。”

赵琉璃对她心服口服,言听计从,忙道:“我喝,我喝,你不要反悔。”

魏箩托着腮帮子,轻轻一笑,却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反悔,因为她的身体可能养不好了。上一世天玑公主缠绵病榻十几年,身体虚弱,最终没能撑过十六岁。她在二八年华香消玉殒,让魏箩想起了自己,她们都一样可怜,不能走完完整的一生。所以魏箩才会帮她,如果她这辈子好好吃药,不知道能不能多活几年?

一旁的秋嬷嬷喜极而泣,对魏箩刮目相看,感激得不知怎么才好,“药凉了,奴婢让人拿去热一热,公主稍等片刻。”

赵琉璃说好,耐心等宫女把药热好端上来。她不用秋嬷嬷喂,捧着碗乖乖地一口一口喝完。

新雁楼总算恢复平静,众人的目光投向琉璃榻旁的小姑娘身上,眼神各异。魏箩恍若未觉,正准备上楼找四伯母,便见秦氏慌慌忙忙地从楼梯走下来,神色着急。

魏箩叫住她:“四伯母!”

秦氏偏头看来,见是她,忙上前把她抱起来,顾不得问她方才去了哪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急急道:“阿箩,快跟我来。方才有人说常弘与汝阳王世子发生冲突,被汝阳王世子推进太液池了…”

魏箩脸上的笑意凝住,小脸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常弘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跟人发生冲突?除非对方有意找茬儿。

她对汝阳王世子李颂印象深刻,盖因上一世常弘的落魄,与他有很大干系。甚至可以说,是他跟魏筝母女连手促成的。

她眼梢一冷,原来这时候李颂就出现了。他们为什么起争执?他居然敢把常弘推进水里,若是常弘出事,她要他死一百次。

魏箩搂着秦氏的脖子,粉唇抿成一条线,表情阴冷。岂料一抬头,恰好迎上一双视线。

阁楼对面,太湖池畔,赵玠站在她刚才踢毽子的柳树下,唇畔噙笑,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秦氏抱着她越走越快,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他站立片刻,少顷,闲庭信步般跟了上来。

第023章

一行人来到太液池畔,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有高官重臣,也有世家勋贵,还有赶来救人的宫廷内侍…魏箩远远就看见岸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湿透,一动不动。魏昆蹲在他身旁,不停地掐他的虎口和人中,可是他都没有反应。

魏箩脸色一白,从秦氏身上爬下来,迈开小短腿飞快地朝那边奔去:“常弘!”

这时候已是初夏,湖水不太冰冷,可是太液池水深,如果他沉到底下,救上来难免不会耽误时间。若是救得太晚…魏箩只觉得心惊胆颤,不敢多想,她紧紧地抓住常弘的手臂,叫他的名字,“常弘你醒醒…”

她心里害怕,明知道这一次常弘不会死,可还是不放心。自己都重生了,谁知道会不会改变一些事情,万一出了什么偏差呢?

她明明说要保护常弘的,可是却没看好他,让他出事。

思及此,魏箩抬头恶狠狠地看向对面一个穿宝蓝宝相花纹的小男孩。男孩七八岁,模样俊秀,一双眼睛却十分桀骜,颇为不驯。此刻他正抿着粉唇,定定地看向这边,他一接触到魏箩的视线,先是一愣,旋即轻轻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她。

这个就是汝阳王的儿子李颂了,即便他跟长大后不太一样,魏箩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因为他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左眼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胎记,浅粉色,燕尾形状,嵌在那张脸上颇为醒目。他身边站着高大魁梧的汝阳王,汝阳王正在板着脸训他,声音震天,几乎半个皇宫都能听见。

汝阳王是武夫出神,一身壮肉,英武不凡,他曾跟着崇贞皇帝出生入死,共同打下江山。是以崇贞皇帝刚一登上大宝,便为他封王加爵,视他为手足兄弟。汝阳王娶的是崇贞皇帝的妹妹,高阳长公主赵暄。赵暄是十几年前名动盛京城的美人儿,身如蒲柳,面如皎月,气质清绝。一个是柳亸花娇的长公主,一个是出身军营的糙汉子,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一对良配。彼时盛京城的百姓都不看好这门亲事,高阳公主自己也不例外,她不喜欢李知良这样的武夫,喜欢的是温润柔和的俊朗少年。听说她曾向崇贞皇帝反抗过,可惜效果不大,最终还是要依从兄命嫁过去。

好在成亲后李知良待她不错,对她宠爱有加。他们不久便生下一儿一女,李颂今年八岁,女儿李襄今年五岁。

上辈子李颂为什么跟常弘过不去呢?又为什么毁了他的前途,害他身败名裂?

魏箩是知道原因的。

彼时英国公府和汝阳王府一番商议,定下了常弘和李襄的亲事。十四岁的李襄心有所属,她不喜欢常弘,喜欢的是英姿勃发的武状元。为了退掉这门亲事,而不毁坏自己的名声,李襄央求哥哥李颂想办法让常弘名声败坏,到时候不用她出面,爹娘自会退掉这门亲事。所以李颂诱骗常弘吸食五石散,使得他整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荒唐度日。魏箩一想起这兄妹俩干的龌龊事,就恨得咬牙切齿。

李襄自己心术不正,还要把常弘拉下水,常弘哪里对不起她?她跟人不清不白,却要把污水都泼到常弘身上,真是典型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魏箩就没见过这么下作的人。

一想到那些事,她就气愤得浑身发抖,常弘目下生死不明,他们凭什么好好的活着?他们的命就比常弘值钱么?

她低着头,瘦小的肩膀剧烈颤抖,旁人或许以为她在哭,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恨。

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们都死,恨不得他们立即遭到报应。

她咬着粉唇,不知不觉就咬出血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殷红的血滴滴在常弘的手背上,红得刺眼。她用拇指一点点认真地抹去,喉咙仿佛被堵住,带着哭音,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记忆重叠,她说:“常弘,不要死…你不要死。”

话刚说完,她就被一双手从后面抱起来。赵玠的声音镇定而缓慢:“他不会死,本王会让人救他的。”

他说罢,朱耿上前,取代魏昆的位子,叠起双手按在常弘的胸口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挤压常弘的胸腔。赵玠把魏箩放在一边,魏箩根本没空注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的动静,直到过了一会儿,常弘张嘴呛出一口湖水,蜷缩身子咳嗽起来。

“常弘!”

魏箩一喜,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撒腿就要往那边跑,却被赵玠手臂一横,拦住面前的去路。魏箩来不及刹住,整个人扑进赵玠怀里,稳稳当当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撞得鼻子一疼。赵玠低笑出声,把她从怀里捞出来,俯身捏捏她的小鼻子,“急什么?人在那儿,又跑不了。”

她看见常弘坐起来,魏昆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了两下头,始终不发一语。他原本就孤僻,如今又被人推下水,心里肯定更加不好受,可是他从来不说,什么都闷在心里,就跟个闷葫芦一样。

魏箩越想越着急,推开赵玠的手,“我要找我弟弟…”

赵玠却打定主意不让她过去,他们正好站在人群后面,不大引人注目。赵玠伸出拇指在她粉嫩嫩的唇瓣上摩挲两下,她这才觉得疼,皱着眉头小猫似的哼了一声。他松开她,看了看拇指上的血迹,若有所思地问:“你刚刚在恨谁?”

旁人或许没发现,但是他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是以比别人看到的都多。小丫头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看李颂的眼神冰冷,蕴藏着极大的愤怒的恨意。这跟他认识的她又有些不一样,却又毫不冲突,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她做什么都是正常的——无论她狠狠地咬他,还是甜甜地叫他“大哥哥”,又或是现在的愤怒挣扎,每一样都叫他觉得新鲜。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正被他一一发现。

魏箩紧紧抿着唇,唇瓣上沾着点点血迹,衬得她就像一只不屈的小野兽,等着人慢慢驯服。

赵玠笑了笑,“让本王猜猜,是李颂还是魏昆?”

她一顿,漆黑明亮的大眼看向他,不承认也不反驳。

她两个都恨,恨李颂毁了常弘,也恨魏昆没有保护好常弘。

然而就目前这件事来说,她还是更憎恶李颂多一些。

赵玠显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不疾不徐地问:“为什么恨他?因为他把你弟弟推下水?”

魏箩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他欺负常弘。”

确实如此,李颂可不就是欺负常弘么?魏箩不想让赵玠知道太多,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阴暗的另一面,她现在只要装成护短的模样就可以了。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那么多深仇大恨?

赵玠弯唇,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他看着她,好半响,摸着她的头轻轻问:“你想欺负回来么?”

魏箩诧异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他什么意思?如果她想呢?

魏箩漂亮的小脸写满防备,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远处魏昆四处找不到她,拨开人群正好看到她跟赵玠谈话,抱拳一礼,问道:“下官见过靖王殿下,不知殿下找小女何事?”

赵玠直起身,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身时已换做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他道:“四小姐方才哭了,本王哄哄她。”

魏昆不疑有他,颇为诚恳道:“多谢殿下费心…”

那边魏箩终于有空挣脱赵玠的掌控,举步跑回魏常弘身旁。太医方才赶来了,常弘经过太医救治,这会儿已无大碍。常弘见她过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阿箩…”

只不过模样仍旧蔫蔫的,有些不大高兴。

魏箩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应了一声。再说什么,旁人就听不见了。

即便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姐弟情。也难怪,没有母亲的两个孩子,只能互相依赖。

这份姿态落在旁人眼里,没来由地叫人羡慕。

赵玠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

经过魏箩一番追问,常弘才跟告诉她为何跟李颂起争执。

她跟常弘是龙凤胎,两人模样生得七八分像,五官漂亮,眉眼精致。这对魏箩来说是好事,但对常弘来说就有点麻烦。他这会儿年纪小,还没长开,乍一看有点像个女孩儿。平时也有人议论常弘的长相,可是都是私底下悄悄地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搬到明面儿上的。这汝阳王世子李颂就是第一个。

他不仅耻笑常弘女里女气,还要他学小姑娘那样说话,甚至不知从那个宫女头上扯来一朵绢花,非要常弘戴在头上。常弘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不说话不代表他愿意任由他们摆布。李颂见他不同意,也跟他杠上了,非要他戴上不可,两人就这样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脚。常弘比李颂小两岁,到底打不过他,肚子上挨了他几拳,末了还被他拎着衣领直接扔进太液池里!

魏箩听说他肚子受伤,忙让他掀起衣服,“让我看看。”

这里是外面,周围又有那么多人,常弘当然不肯,抓着衣服说:“没事…不疼了。”

不疼才怪!李颂有一个出身武将的爹,自己的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常弘挨了他两拳,肯定吃不消。

他却骗她说不疼。

魏箩抬眸瞪向对面的李颂,眼神冰碴子似的扎过去,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李颂头一回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看,唬了一跳,他很快回神,嘴硬道:“看什么?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你是女的,他是男的,我怎么分得清?这不怪我弄错。”

强词夺理。

汝阳王闻言,呵斥一声“混账”,拽着他来到常弘面前,往地上重重一掼,“我刚才怎么教你来着?还不给人家赔罪道歉。”

李颂踉跄了两下,堪堪站稳,眼睛看了看常弘,再看了看魏箩,一点也没有诚心道歉的意思。

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些公公内侍,以及英国公府和汝阳王府的人。李知良对魏昆拱了拱手,颇为惭愧道:“都怪本王教子无方,冲撞了小少爷,还望盛明兄大人大量,原谅小儿一回。”

这会儿道歉有什么用,何况他都自称“本王”了,魏昆能把他的儿子怎么样?魏昆脸色不大好,却仍旧回了回礼,“小孩子调皮,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王爷无需自责。”他顿了顿,再温和的人也有脾气,“只不过常弘的命只有一条,经不起折腾,希望再无下次了。”

汝阳王一哂,连忙道:“盛明兄说得极是,本王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小儿。”

另一边李颂迟迟不向常弘道歉,最后被汝阳王挥了挥拳头威胁,他才撇撇嘴,毫无诚意道:“刚才是我不对,不该扔你下水。不过反正你也没事,这事儿就算两清了吧。”

魏箩真是硬生生被他气笑了,什么叫“反正你也没事”?若是有事,岂不什么都晚了?

汝阳王也觉得这话过分,气得挥拳便要揍他,“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魏箩看向他,眼里闪过一道诡谲的光。她语气愤怒,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蛮:“你把我弟弟推下水,如果你让我也推你一次,我们就原谅你。”

魏昆叫她:“阿箩!”

然而一顿,又没有继续阻止下去。这是他们孩子间的事,有时候他们大人反而不好插手。再加上魏箩是个女孩儿,年龄又小,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成“童言无忌”。

他看了看李知良,李知良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要求有点无理。

李知良尚未开口,李颂便不以为然地一笑,自负地答应下来:“这有什么?别说让你推一次,就是推一百次也没问题。”

李颂仗着有点武功,又从小学凫水,根本不把魏箩的话放在眼里,反而觉得好玩,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就当洗了个澡吧,他心胸宽广,不跟她一般计较!

李知良有些不同意,怕儿子出什么意外,但想着自己会在一旁看着,也就没说什么。如此一来,正好也显得自己赔罪的诚意十足,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

魏箩见李颂胸有成竹,微微勾了下唇。

笑吧,趁着现在还笑得出来。

*

此时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尚未过来,不过看看时间也快了,是以大伙儿都在新雁楼和临江楼等候,没有多少人关注魏箩这边的情况。

太湖池池畔纵面平整,砌以玉石,距离水面约莫一尺半高,每一处都高处相同。魏箩站在岸边,仰头看向面前的李颂,“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若是你能上来,我们就跟你两清。”

她学他刚才的话,稚声稚气的,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偏偏要板起小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李颂觉得好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胡乱点了点头:“好,你快动手吧,不就是…”

话没说完,魏箩便抬手放到他胸膛,狠狠一推。

李颂就站在池畔,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双眼大睁,“扑通”扎进水里!

湖水很快淹没他的头顶,好在他会水,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就调整过来。闭着气,甚至悠然自得地在水里游了一圈儿,重新浮上水面,得意洋洋地向魏箩看来。另一边汝阳王李知良松了一口气,叫道:“逆子,还不快上来!”

他划着双臂往前游,准备从刚才落水的地方上岸,然而手刚攀到石壁上,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魏箩蹲在他面前,小脸含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让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落入圈套的错觉。他皱起眉头:“走开,让本世子上去!”

原来魏箩挑的这块地方岸上生满青苔,石壁湿滑,不容易上岸。搁在以前这对李颂来说不是难事,然而今天魏箩蹲在岸上,手中拿着一根细枝条,她背对着众人,用枝条的一端狠狠压在他的手背上,微笑着睥睨他:“下去。”

李颂眼神一变,咬牙切齿:“你竟敢…”

没等他把话说完,魏箩便加重了力气,枝条狠狠嵌进他的肉里,偏偏她还笑得很天真:“下不下?”

李颂疼得嗷一声,飞快地把手抽回去,扑通一声重新掉回水里。

岸边的人看不到他们的情况,还以为李颂是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李知良到底心疼儿子,赶忙招呼侍卫:“快,快把小世子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