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不是小事,真要报到官府,那可是要定罪的。

这对夫妻不仅丧心病狂,更是无法无天。

更让魏箩心寒的是,龙首村的人分明都知道他们的打算,却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这算是默认么?她的命在他们眼里如此不值钱?

她抿着粉唇,一言不发。宋晖叫了她许多遍她都不应,模样惘惘,似乎陷入了眸中沉思。他以为她发癔症,顿时紧张起来,准备掐她的小手心儿:“阿箩!”

她终于回神,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见他满头大汗,举起袖子要给他擦汗,“宋晖哥哥怎么了?头上都是汗。”

那一双眼睛明亮生辉,炯炯有神,哪有刚才迷惘的模样。

宋晖松一口气,握住她的小手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许多遍你都不应。”

魏箩歪着脑袋,拖长声音撒娇道:“我刚才瞌睡了…宋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原来是睁着眼睛睡迷糊了。宋晖一阵好笑,都是他自己吓自己,阿箩哪有什么事儿。他把她平放到马车的朱漆螺钿广塌上,又给她盖上一张捻金银丝团花毯子,安抚道:“阿箩先睡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到家了。”

她点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翻个身背对着车壁。

小家伙果真困极了,没多久便呼吸平稳,翕动着鼻翼睡着了。

*

回到英国公府,宋晖把魏箩小心翼翼地交给傅母。

突然换了一个怀抱,她不安稳地哼唧两声,傅母便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她很快再度睡熟。

傅母抱着魏箩走进英国公府大门,宋晖在门外站立许久,直到看不见人后才转身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驶回忠义伯府,宋柏业和徐氏不在,祖父忠义伯年事已高,偌大的伯府只靠他一人当家。他想起今天魏箩在珍萃斋说的那番话,思量许久,仍是决定让人去调查当日真相。

忠义伯府的侍卫虽不如英国公府那般训练精良,但若想调查一些事情还是不难的。

不多时便有人回来禀道:“少爷,确有其事。”

宋晖握紧手中定窑斗彩小盖钟,哑声道:“详细的说。”

那侍卫便把当日情形一一复述,包括杜氏联络人牙子;金嬷嬷替她顶罪,最后被国公府的人活活打死;以及杜氏被查出怀有身孕,目下被关在国公府一个小院子里…看来魏箩说的话都是真的,杜氏当真要卖掉她。

这简直不可饶恕。

宋晖听罢沉默良久,毫无预兆地把小盖钟砸出好远!

小盖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底下侍卫噤若寒蝉,谁都不再开口。

良久,他站起来道:“这件事先不要让爹娘知道,等他们从洛阳回来,我亲自告诉他们。”

侍卫说是,见他再没有吩咐,便识趣地退出屋外。

宋晖在厅堂坐了很久,他没有让人进去服侍,丫鬟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少爷的脾气是最温和的,几乎从不动怒,今日居然气得把茶杯砸了,可见真是火气不小。她们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暗暗揣测原因,始终猜不出所以然。等到日暮西陲,云蒸霞蔚,堂屋没有点灯,屋里黑透了,他才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

英国公府。

魏箩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昨儿买的长命缕。好不容易在妆花枕头底下找到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要出门找常弘。

她一头乌发披在身后,更衬得身板儿小巧玲珑,碧纱裙下一双光裸白净的小脚踩在地面,她也不嫌凉,跑得谁都拦不住。所幸魏昆来得及至,蹲在门口一把把她纳入怀中,搂着她站起来问:“阿箩急哄哄的要去哪儿?”

魏箩握着长命缕,扭了扭身子,“爹爹快带我去找常弘,我有东西要送给他。”

魏昆好奇地抬眉,“什么东西?”

她只好把长命缕拿出来。没想到魏昆看后,居然大大地夸赞她有心,是个懂得照顾弟弟的好姐姐。

清晨天气凉,光着脚走路容易着凉。魏昆便亲自给她穿上红缎绣如意纹鞋子,等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才带她去正房找常弘。正房桌前早已摆上一桌早点,常弘坐在朱漆楠木圆桌后面,端端正正地等着他们。

魏箩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跟前,笑盈盈道:“把你的手给我,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常弘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只见她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五色绳子,垂眸仔仔细细地系在他的手腕上,末了打一个死结,“这叫长命缕,傅母说了,戴上这条绳子就能保一辈子平安。”

她嫌原本的绳子太单调,又让金缕临时串上一颗东海珍珠。珍珠圆润光滑,个头虽不大,一颗却很值钱。这珍珠是有一回阿箩生日英国公送给她的,她一直藏在匣子里,舍不得佩戴,偶尔拿出来看一看。这回居然大大方方地送给了常弘,可见她并非小气之人。

常弘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要摘下来,一本正经道:“我不要…你戴着,你平安。”

魏箩见他真要摘,顿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撅嘴威胁:“不许。你敢摘下来,我要生气了。”

他立即住手。

这招百试不爽,常弘最怕她生气的,她一用这句话威胁他,他就会乖乖听话。

没一会儿,魏筝穿戴整齐地走来,坐在魏箩对面。她穿一件翠蓝缠枝牡丹纹绉纱衫,头梳丱发,跟魏昆打了一声招呼便开始吃饭。她吃饭时从不跟他们说话,自己埋头吃完饭就走。她跟魏箩、常弘两人合不来,魏箩和常弘也不搭理她,如此一来反而清净不少。

这日用罢早饭,魏昆搁下筷子对几人道:“后日便是皇后寿宴,宫中设宴邀请咱们国公府前往。你们三个去了以后老实一些,不要出什么乱子。”

魏箩喝一口鸡丝香蕈粥,自从掉了门牙以后她就不敢吃包子了,怕把另一颗门牙也吃进肚子里。闻言慢吞吞点了下头,不由自主想起别的事情来。上辈子她无缘进宫,自然也没见过陈皇后的面,听说陈皇后是一位很有气量的皇后,举止不凡,端庄大方。她跟崇贞皇帝并肩上过战场,既然她那么出色,皇帝又为何会宠幸宁贵妃?

魏箩托腮,不得不说是好奇的。

她想见一见这位大梁的女将军,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一想到皇后是赵玠的母亲,就有点意兴阑珊。

赵玠笑话她的事她还没忘呢!

她就不信他没掉过门牙,没见过掰着别人的嘴巴要看的。很好笑么?魏箩瘪瘪嘴,觉得他真无聊。

第020章

陈皇后过寿是在五月初八这一日。

这些年帝后日益不和,关系僵持,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就连这一次设宴,都不如往昔隆重。寿宴设在皇宫太液池旁的新雁楼和临江楼上,这两座楼台依山傍水,雕梁画栋,楼顶的琉璃瓦光彩夺目,鸱吻盘卧两端,翘角飞檐,朱甍碧瓦。远远望去,有如画中仙境,遥不可及。一待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两座楼浮雕彩绘的龙凤呈祥,龙在上,凤在下,盘旋缠绕,腾云驾雾。

两座楼分别接待朝中大臣和大臣的官员,魏昆亲自将几个孩子送到新雁楼下,不放心地交给四夫人秦氏:“这几个孩子劳烦四嫂看顾…四嫂若是带不过来,请嬷嬷照看也是可以的。”

秦氏自己就有三个儿子,再加上魏箩、魏筝和魏常弘,委实有些捉襟见肘。原本出席这种场合是该带着杜氏一起来的,但是杜氏刚犯下大错,魏昆说什么都不会带上她,便把她一人留在家中。魏筝没有母亲,年纪又小,一来到皇宫便怯了场,亦步亦趋地跟在魏昆身后,连话都比平时少。

秦氏把几个孩子接过来,笑着打趣:“五叔说的什么话?这算什么难事,你放心把他们交给我就是了。”

英国公府来得早,此时两座楼前尚没有什么人,唯有来来往往的公公婢女,忙着往楼里添置瓜果点心。魏昆见秦氏带着三个嬷嬷,三个孩子又分别有自己的傅母陪伴,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临江楼。

秦氏看着魏昆走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杜氏不是他的良配,他这么多年虽儿女环膝,但心里少了一个人,始终是孤单的。若是姜妙兰还在就好了,哪里还轮得着杜氏呢。

她一壁想一壁带着几个孩子走入楼阁,这么一看,她这儿可真够热闹的,统共六个孩子,一人一句话就能把人的声音淹没。一旁的大夫人看了,笑着问道:“可还看顾得过来?若是看顾不来,就把阿箩和常弘交给我吧。”

大夫人只有大少爷魏常引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对府上的姑娘们都十分喜欢。

秦氏抿唇一笑,婉拒道:“平时都是我带着阿箩和常弘,这会儿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魏筝便挣开秦氏的手,跑向前面的三夫人柳氏,“我要三伯母!”

柳氏猛地被她拉住,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朝秦氏笑了笑,便带着魏筝上楼了。柳氏和杜氏走得近,连带着对魏筝也亲近,所以魏筝宁愿亲近三伯母,而不愿亲近四伯母。

秦氏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颇有些无奈。她用空出的那一只手牵住常弘,柔声道:“我们也上楼吧。”

新雁楼统共三层,第一层是供人凭栏赏玩的地方,四周竖着屏风壁画,四角各摆放一个落地画珐琅花鸟纹瓶。正东方摆放一张八宝琉璃榻,榻上置猩红妆花迎枕,一会儿陈皇后过来,便是坐在这个地方。二楼和三楼正中间分别摆着一张朱漆螺钿小几,几上放置瓜子、花生、桃子等瓜果点心。

魏箩跟在秦氏身后甫一进去,便看见一个穿紫绫半臂,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的小姑娘坐在那儿剥花生。她面前的花生壳儿剥了一片,她自己却一个不吃,把红皮花生一个个摆放整齐,摆成一排大雁的形状。她大约也是六七岁,圆脸蛋儿,杏仁儿眼,笑起来脸颊有两个酒窝。

魏箩听她身边的丫鬟叫她“二小姐”,正准备揣摩是哪家的二小姐,便被前面的梁玉蓉叫了过去。

梁玉蓉穿着葱绿织金短衫儿,月白湖罗裙,头上梳着圆圆的包髻,她生得精巧,细一打扮更是莹然如玉,光洁剔透。她半坐在矮榻上,扶着红木浮雕扶手往外看,兴致勃勃地指着对面,“看,阿箩,这里能看到那边的场景。”

魏箩配合地走上去,挨着她坐下,果真看到了对面临江楼的情况。临江楼不像他们这边三面都围绕青帷幔帐,而是四面露天,两座楼隔得不远,甚至能看清里面的人行为面貌。梁玉蓉闲着没事儿,便开始找自己认识的人,这个是她的爹爹,那个是她的哥哥,还有她认识的叔伯…忽地一定,她指着一处问:“阿箩,那个是不是你的大哥哥?”

魏箩循着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在太液池湖畔看见了自家大哥的身影。魏常引坐在轮椅中,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对面立着一个褒衣博带的少年,少年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看不出是谁。

魏箩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停住。

这时候的梁玉蓉刚见过大哥几面,对大哥只有一些同情。魏箩想到他们上辈子不得善终的结局,拖着腮帮子想,要不要这时候开始阻止他们?上辈子梁玉蓉那么努力都没有结果,与其再痛苦一辈子,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这份感情的源头。

她把梁玉蓉拽回来,抓起桌上剔红梅兰纹圆盘里的花生递过去,“那么远,我看不清…咱们别看了,吃花生吧。”

梁玉蓉接过花生,刚剥开一个准备吃,感觉到对面射来一道不大友善的目光。她抬头看去,朱漆小几后面的女娃娃正瞪着她,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大方地把剥好的花生递过去,“你也要吃么?”

哪知对方不是想吃,而是她面前的“大雁南飞图”尚未摆完,盘子里的花生被魏箩抓去一把,顿时不够用了。她气呼呼地把面前的花生一推,摆了半天的图案霎时化为乌有,她撅着嘴巴道:“不摆了,不摆了!”

原来这位小姑娘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名叫高晴阳,跟魏箩和梁玉蓉一般大,也是六岁。镇国公夫人是陈皇后的亲妹妹,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饶是如此,镇国公夫人因为娘家和陈皇后的关系,地位不可撼动,这么多年镇国公只纳了一房妾室,妾室即便生了儿子,也要记到她名下抚养。镇国公夫人对两个女儿宠爱有加,除了这个小女儿,她还有一个大女儿名叫高丹阳。高丹阳今年十四,听说艳丽无双,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目下高晴阳生气了,梁玉蓉非但不像别人那样阿谀讨好,反而好奇地问她:“这些花生你还要么?”

她哼一声,“不要了。”

只见梁玉蓉拿了一把包进绢帕里,高晴阳以为她要吃,正要不屑地讽刺一两句,谁知她开口就道:“阿箩,咱们去后面喂小猫吧。我刚才来时看到有好多猫儿,可漂亮了,就在这楼后面。”

反正在这楼上也没什么事,陈皇后不知何时才过来,魏箩便点点头说好,问一旁的秦氏,“四伯母,我能下去玩一会儿吗?”

秦氏正跟定陵候府的人说话,闻言面露犹豫,但是见小丫头一脸希冀,而且旁人也有不少孩子下去,便还是答应了。她始终不放心,让两个嬷嬷跟上去,叮嘱魏箩:“别走远,一会儿还得回来。”

魏箩两靥含笑,脆脆地嗯了一声。

那边高晴阳一口气没出来,还被反噎一口,气鼓鼓地瞪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正要抓起桌上的花生扔过去,忽然有一个人挡在她面前。常弘小脸紧绷,长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挡住她的手说:“不许。”

高晴阳没见过他,下意识问:“不许什么?”

他不说话,真是话少到了极致,却很认真地掰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花生一个一个挑出来,放到小几上。然后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转身跟上魏箩的脚步,下了楼梯。

高晴阳看他走开才反应过来,好呀,原来是一伙儿的!

*

魏箩跟着梁玉蓉来到楼下,顺着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果真看到不远处殷红的红蕉花下有两三只雪白小猫。

小猫儿个头不大,看样子才出生几个月,卧在青翠的草叶上,小小的惹人怜爱。周围没有宫女,这猫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梁玉蓉蹲在他们面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箩,这猫真漂亮,白得一点杂毛都没有,你快来看看呀。”

魏箩不大喜欢这种浑身带毛的小东西,跟她出来纯粹是在阁楼待得乏味了。她听到梁玉蓉这么说,犹豫良久,一点点靠近蹲到小猫儿跟前。三只小猫委实生得漂亮,眼睛是宝蓝色,浑身雪白,仿佛知道她在看它们,也都眼巴巴地地回望着她。

那眼神儿,一个比一个无辜,看得久了容易让人沉醉。

魏箩头一次对小猫感兴趣,伸手想摸摸其中一只的耳朵,谁知道它竟然前爪一伸,抱住她的手臂就扑了上来。魏箩吓一跳,霍地站起来,下意识想把那猫甩掉,然而一想这猫出现在宫廷,又是如此罕见的品种,一定是有人养着才对,万一是哪个嫔妃公主的,摔坏了恐怕会很麻烦。她只好僵着身子,试图把猫放回原来的地方,可是那小猫就跟腻上她似的,紧紧扒着她不放,还伸出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一口。

…她又不好吃!

魏箩叫梁玉蓉:“帮我拿下来…”

她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爱不起这种长毛的小动物。

梁玉蓉见状,不禁捧腹大笑,非但不帮,反而有看热闹的架势。她本想求助常弘,可是常弘刚才下楼后就被魏昆身边的人叫走了,她这会儿没办法,又被小奶猫舔了一下,这滋味儿,真是孤立无援!

梁玉蓉见魏箩眼眶微微泛红,这才收起笑准备帮她,刚要动手,忽听前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梁玉蓉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位穿樱色遍地金妆花襦裙的姑娘站在红蕉花后,皱着眉头,看向魏箩手臂上的雪白奶猫。她大约十三四岁,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生得既媚又娇,亮丽动人。

“我们…”梁玉蓉以为她是猫的主人,愣了愣,正要答话。那位少女便走到魏箩跟前,手臂一伸,把那只猫从魏箩手臂上拿了下来。

少女说:“这猫不是你们能碰的。”

说罢转身看向身后,不满地嗔道:“靖表哥,你怎么把猫养在这种地方?这可是我送给你的,你就不能对它们上点儿心吗?”

十几步外,赵玠身着天青色织金四合如意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对她的话不为所动,目光却看向她身旁皱着小脸的魏箩。

第021章

赵玠举步来到魏箩跟前,俯身握住魏箩软乎乎的小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揉了揉,问道:“让本王看看,怕成这样,被挠伤了没有?”

小丫头手背光滑,不见一丝伤痕,只有两道晶晶亮亮的口水印。

看来这只猫儿很喜欢她,想跟她亲近,可惜一下子表现得太过热情,把这小丫头吓住了,只有惨遭嫌弃的份儿。赵玠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场景,忍不住发笑,她僵着身子不敢动,试图把猫从手臂上拨下来,小小的脸蛋绷得结结实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居然怕猫?

魏箩抽回手,抿着唇瓣摇了摇头。

赵玠眼里含笑,勾起食指拭了拭魏箩的红眼眶,嗓音悦耳:“那怎么哭了?”

魏箩不是哭,她一着急就容易眼睛红,跟哭还差得远呢。她不知道赵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兴趣知道,她被那只猫弄得一点心情都没有了,这会儿只想回新雁楼,“没有哭。”

话刚说完,就见赵玠一言不发,目光促狭地看着她的门牙。

她立即变了脸,捂住嘴巴一脸警惕地看向他,想起那天在珍萃楼的一幕,生怕他再捏着她的鼻子逼她张嘴。

赵玠掀唇,她那里少了一颗牙,一说话便漏出光秃秃的牙床。发音也不大标准,那个“哭”字漏着风,听起来格外有趣儿。偏偏她漂亮的小脸端的严肃,好像他只要一笑,她就立马跟他翻脸。他眼含笑意,偏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正了正色问道:“阿箩是么?你怕猫?”

魏箩瞪着他,不说话。

他还想再问,一旁的少女好奇地走到跟前,“靖表哥,她是谁?”

赵玠不喜欢小孩子,对十岁以下的小不点儿都没什么耐心,这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的。可是今天他居然愿意亲近一个小丫头,还亲手给她擦眼泪,这真是太稀罕了。少女不得不正眼打量魏箩,只见她模样生得玉雪可爱,比一般小姑娘都漂亮,难道就因为这个么?

少女名叫高丹阳,正是镇国公夫人的大女儿。她比赵玠小一岁,两人年龄相仿,又是表兄妹关系,从小一块长大,比一般人的关系更近一些。方才赵玠去昭阳殿向陈皇后请安,正好遇见高丹阳也在,陈皇后便让他们两个一起出来。赵玠不好驳了陈皇后的面子,便答应下来,走到一半,正好看到魏箩被小猫儿缠上的那一幕。

赵玠收回手,直起身道:“她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魏箩。”说罢看向魏箩,“本王说得对么?”

魏箩不接话,拉住梁玉蓉的手诚恳道:“我和玉蓉不知道是靖王哥哥的猫,只是想喂它吃点东西,如果惹得靖王哥哥和姐姐不高兴,我们回去就是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赵玠叫住她,噙着笑道:“不过是一只猫,你若是喜欢,直接拿去便是。”

一旁高丹阳威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魏箩摇头,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微微一笑:“多谢靖王哥哥,不过既然这是大姐姐送你的,阿箩不能要。”

*

小丫头离开后,赵玠收回目光,眼里的笑意也跟着收起来,对高丹阳道:“这里离新雁楼不远,不必我送了,你自己过去吧。”

高丹阳怀里抱着小猫,没有挪步,见他举步欲走,忙叫了一声“靖表哥”。她多少有点介意,走到他面前道:“靖表哥是不是不喜欢猫?你若是不喜欢,跟我说一声,我这就拿回家去,或者送给琉璃,她跟我要这猫要好些天了。”

她口中的琉璃是天玑公主赵琉璃,是赵玠一母同胞的妹妹。赵琉璃今年七岁,正是喜欢小猫小狗的年纪,眼馋这三只猫儿不知道多久了,每次见到它们都爱不释手。可惜高丹阳已经把猫送给赵玠了,赵琉璃不敢跟赵玠伸手讨要,只能每天下了早课过来看一看,摸一摸。

这种猫是波斯送来的品种,蓝眼白毛,体型不大,刚刚出生三个月,小巧玲珑十分可爱,很讨小姑娘欢心。

正因为如此,赵玠才不怎么上心。他事务繁忙,有时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功夫照顾猫?他把它们放养在宫中,基本没操过心,宫中婢女都知道这是他的猫,倒也不敢怠慢,平时他不在宫里时,都是轮番过来给这几只小东西喂食。是以这几个月过去,这三只猫才会依然活得好好的。

赵玠沉吟,“何出此言?”

高丹阳顿了顿,摸摸小猫的耳朵,语气低落:“你刚才要把它随手送给那个小丫头…”

赵玠哑然一笑,没有反驳。他确实想送给魏箩,因为觉得这猫跟她很像,小小的,白白的,有些娇气又有些傲慢,非但不让他反感,反而让他觉得很有趣。可惜小丫头不肯收,他即便想送也送不出去。

赵玠想了想道:“你若是想送就送给琉璃吧,我看她很喜欢,正好我也没时间照顾。”说罢举步离开,大步往临江楼的方向去了。

高丹阳盯着他的背影,泄气地瘪瘪嘴,放下端了一路的架子,终于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身后穿银红襦裙的丫鬟见状,忍不住开口道:“靖王殿下真是不懂风情,小姐送他的猫,怎能转手就送别人呢…”

高丹阳心里赞同她的话,面上却佯装不悦,偏头剜了她一眼,“靖表哥也是你能乱说的?掌嘴。”

丫鬟笑了笑,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便装模作样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婢子多嘴,小姐恕罪…婢子这不是替您委屈么,这些年您对静王殿下的好,殿下就跟看不见似的。”

高丹阳不语,脸色变了变。

以前她没深思过,如今猛地一想,或许不是看不见,而是看见了假装看不见。

赵玠生性冷淡,对谁都不大热情。她以前以为那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没法改变,可是今天却看到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他也会温柔地给人擦泪,可惜对象不是她。高丹阳抿紧粉唇,对魏箩的好奇更深一些,她边走边道:“你去打听打听,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跟靖表哥有什么渊源?不许让别人知道是我问的。”

丫鬟自然知道该怎么行事,点头答应下来,不着痕迹地从她身边退开。

*

此次陈皇后寿宴,除了过寿以外,还有另一个打算,那就是给排行第六的天玑公主找一个伴读。天玑公主幼时体弱多病,陈皇后爱护她,把她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这么多年都不曾让她见人。五岁以后她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陈皇后才开始对她放松管辖,让她慢慢接触外人。然而也只局限于皇宫里的人,再多就没有了,是以除了宫里人外,其他贵族千金都未曾见过赵琉璃的面。就连高丹阳和高晴阳,也是进宫给陈皇后请安时才偶尔见她一回。

庆熹宫昭阳殿内,陈皇后斜倚在酸枝木腾面罗汉床上,身穿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纱补衣,下穿一条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面容闲适,手持一柄千骨檀香扇,慢悠悠地摇了两下,“琉璃呢?”

下方穿蜜合色四褔纹比甲的老嬷嬷掖了掖手,恭恭敬敬道:“回娘娘,殿下方才跑出去了,说是要给您准备寿礼。”

“这孩子…”陈皇后语气无奈,眼里却带着笑,忽而想起来什么,偏头问老嬷嬷,“她的药喝了么?”

老嬷嬷身形一僵,摇了摇头:“殿下不肯喝药…药刚喂进嘴里,她就吐了出来。”

陈皇后的笑意褪去,神情转为严肃。这个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从小身体不好,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她对她舍不得一句重话,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的大儿子十岁就夭折了,这是她心头的一块病,这么多年过去都好不了。她不希望小女儿跟大儿子一样,也撑不到十岁。目下琉璃已经七岁了,她一日一日提心吊胆,殷切希望她的身体能有所好转。

陈皇后叹一口气,思量许久,做出一个决定,把老嬷嬷叫到跟前:“你多让几个人看着琉璃,别让她出事儿…若是她遇见哪家大臣勋贵的千金,不要阻止,在一旁看着。若是谁能让琉璃乖乖吃药,就让谁入宫来给琉璃当伴读。”语毕一顿,她有自己的考量,“琉璃毕竟七岁了,不能总不跟人接触,给她找一个好的玩伴,能让她开心一点,身体也会好的快一点。”

老嬷嬷连连说是,“娘娘为殿下考虑得如此周到,殿下定会身体康健,平安长大的。”

陈皇后苦涩一笑,“但愿如此。”

另一边,天玑公主听说太湖池畔热闹,便央求宫女嬷嬷带着自己到那儿去。她很好奇,从没见过那么多人,想远远地看个热闹。陈皇后把她保护得太厉害,以至于她如今七岁了,心智却比同龄孩子都单纯,不谙世事。

她走上一条鹅卵石小路,路边是殷红绚烂的红蕉花,再往前不远就是新雁楼,远远可见阁楼上攒动的人影。她新奇不已,脚步也不由得加快,转过一个弯儿,绕过面前的太湖石,猛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