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魏箩和魏筝坐上马车,宋晖和常弘骑马跟在马车外面,一行人往盛京城最热闹的西市而去。

西市有灯会,里面挂着数不尽的花灯,五颜六色,样式不一,看得人眼花缭乱。灯会还举办了不少活动,猜灯谜、木偶戏、踩高跷、放花灯…街上到处挤满了人,热闹得不得了。

魏箩他们到时,街上已是水泄不通,摩肩接踵。

原本阿箩还担心晚上太冷,多添了一件衣裳,目下看来是她想得太多,这么热闹的氛围,烘托得人一点儿也不冷。她在车内脱下貂鼠披风,露出里面的月白合天蓝冰纱小袖衫,下面配蜜合罗裙子,腰上系丝绦,掐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引得魏筝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下了马车,魏筝提议道:“咱们先去看灯会吧?还可以猜灯谜,多有意思。”

宋晖颔首,算是认可。他看向一旁的魏箩,“阿箩想去哪儿?”

魏箩弯起眼睛一笑,“我听宋晖哥哥的。”

宋晖眼神柔和许多,在这万千花灯下,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那我们先去看灯会,看完灯会以后,再带你们去看木偶戏和放花灯。”

魏箩说好,跟他一起走在前面。

常弘和魏筝在他们后面跟着,常弘视线灼灼地盯着宋晖的后脑勺,就差没把他的头盯出一个窟窿来。末了抿了下唇,扭头见街上有卖炸元宵的,便去买了一小包,拿到魏箩面前道:“阿箩,你尝尝这个。”

魏箩接过去,用竹签扎起一个送到嘴里,元宵炸得金黄酥脆,外头裹了一层白糖,里面是红豆馅儿,热乎乎的红豆又甜又烫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吃法,眉心一拧抱怨道:“好烫。”

常弘闻言,脸上露出愧疚,他一买来就给她吃了,自己也没有提前尝过,不知道到底怎么样。眼下听她说烫,赶忙伸手放到她嘴边,“你吐出来,不要吃了。”

当街吐东西太不文雅了,魏箩即便觉得烫口,也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她捂着嘴巴,泪眼汪汪,“我的舌头要烫坏了。”

这么一说,常弘更加心疼,连带着对那包炸元宵也不待见起来。他要看魏箩的舌头,魏箩不让他看,两人说说闹闹,倒是把宋晖冷落在了一旁。

*

穿过一座石头拱桥,对岸便是灯会。

站在桥头眺望,整条街都是亮眼的花灯,一直蔓延到街道的尽头,璀璨有如银河。天上的星辰洒落在地上,映入人的眼中,使人意乱神迷。花灯有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还有兔儿灯、莲花灯、八角灯、鱼跃龙门灯等等,多得人眼花缭乱。花灯上写着各种各样的灯谜,谁若是猜中了便到前头报出答案,猜对了还有奖品,每一个花灯前都围着不少人,大家猜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魏筝也想去猜灯谜,她想叫宋晖一起去。宋晖看了看站在一旁吃炸元宵的魏箩,摇了摇头道:“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顿了顿又道:“我让杜宇跟着你,里面人太多,你不要走远。”

杜宇是他的侍从,跟着他有三四年了。

魏筝鼓了鼓腮帮子,她要那杜宇做什么?她又不想跟杜宇一起去,她是想跟他去。

奈何宋晖不解风情,她说什么他都不肯,于是一气之下自己也不去了,不情不愿地地跟在他们身边。

魏箩把最后一个炸元宵喂给常弘,转头看见魏筝,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没去猜灯谜?”

魏筝不看她,语气冷淡:“不想去了。”

她慢吞吞地“哦”一声,指着前面道:“那我们去前面看木偶戏和皮影戏吧,我刚才看见了,还有表演幻术和飞刀的,不知道好不好看?你们想去吗?”最后一句是问常弘和宋晖的。

常弘自然没意见,他都听她的,只要她想看,他当然陪着她。宋晖也一样,点点道:“那就过去吧。”

魏筝抿着唇,更加不高兴。

凭什么她说猜灯谜大家都不去,魏箩一说要去看木偶戏,他们都过去了?她沉着脸跟在三人身后,看着魏箩的背影,眼里渐渐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魏箩说的地方比猜灯谜那儿还热闹,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尤其表演幻术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挤都挤不进去。魏箩微微有些遗憾:“看不了大变活人了…”

宋晖提议去对面茶楼上观看,她摇摇头,看这些东西看的就是一个热闹,去楼上反而没什么意思。不过也没关系,除了幻术,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看。正准备拉着常弘去对面看喷火,忽见身后有两排踩着高跷,高耸入云的人往这边走来。

那些人挥舞水袖,慢悠悠地走路,明明走得一摇一摆,偏偏脚下却很稳,丝毫没有摔倒的架势。

有一个人甚至抱着另一个人转了个圈儿,长长的高跷扫过来,路人纷纷后退。街道哄然热闹起来,比方才更加混乱,人挤着人,乱作一团。

魏箩被人群推得往前走了两步,扭头一看,已经跟常弘和宋晖分开了一段距离。她正准备往回走,不知被谁从后面撞了一把,正好撞到前面一个人背上。

那人回头时,她正偏头往后看,露出修长光洁的脖颈和精致的侧脸。对方微微一滞,盯着她的脸,忘了行走。

常弘和宋晖已经发现她的位置,正往这边走来。

被她撞到的男人一动不动,人群簇拥着他们,使他不断向她靠近。最后他几乎半贴着她,手臂撑在她身后的墙上,低头凝睇她的眼睛,咬着牙叫了一声,“魏箩?”

她诧异地回头,迎上他的视线,就着街上的五彩缤纷的花灯,终于看清他的脸。

第045章

魏箩最先认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眼角下一小块燕尾形的胎记。过去多年,那块胎记一点变化都没有,在五色斑斓的灯光下闯入她的眼中,让她一下子想起他的名字。

魏箩唇瓣牵出一点点弧度,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李颂?”

少年俊秀的脸庞长开,因为常年习武五官变得坚毅深刻,皮肤是健康的深麦色。那双朗朗星目看着人时,除了桀骜不驯,如今又添了一些别的东西。踩高跷的队伍远去,人群也渐渐散了,他却将她越贴越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是我。”

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她有多么厌恶和不满。

当初她逼得他在太液池中溺水,又被赵玠绑在靶子上射了一箭,这两件事对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至今都没法忘记,他在水中挣扎时,她在岸上挑起甜甜的笑,眼里却藏不住的讽刺。旁人都被她可爱的外表欺骗了,只有他知道,她是多么阴暗狡猾!那个可恶的丑丫头长大了,变成了出尘脱俗的豆蔻少女。

她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不是说相由心生么,她应该有一副丑陋的外表才对!这张漂亮的脸蛋跟她一点也不相符。

李颂抿唇,正欲抬起另一只手看看她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手还没触到她的下巴,余光便瞥见侧面有一人挥拳而至!

他身形敏捷地躲开,顺势松开魏箩,往那边看去。

魏常弘把魏箩保护起来,皱起眉头问道:“阿箩,他欺负你?”

他跟魏箩有六七分像,小时候李颂就把他们两个弄错。如今两人都长大了,一个美得惊心动魄,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李颂不得不感慨一下魏家的人真会生,这样的容貌,别说盛京城,就是整个大梁也挑不出第二个。

魏箩摇摇头,几人刚松一口气,便听她又道:“他轻薄我。”

李颂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他轻薄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魏常弘的眼神刀子一样剜过来,一副极其护短的姿态,仿佛只要他敢承认,他就立刻上前揍他。

盛京城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有时会凑在一块聚聚,或是喝喝花酒,或是听听小曲儿,大部分都互相认识。但是常弘几乎不去这些地方,是以李颂对常弘很面生,只知道他的身份,不知他这些年历练如何,武功是否精进,是以一时间没有贸贸然动手。

说起轻薄,李颂忍不住想起刚才两人被人群挤到一起的情况。少女的身体柔软脆弱,他低着头,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香气,香味清甜可口。如果不是知道她的本性,他会真的以为她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而不是可恨的小魔头。

刚才人那么多,他贴着她,胸口似乎抵到什么,软软的…

李颂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脸唰地红了,好在视线昏暗,众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异常。他别开头,破天荒地为自己解释:“方才人太多,我不是有意的。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他声音哑了哑,“你见谅。”

魏箩没他想得那么多。她那儿原本就疼,平时自己都不敢碰一下,他猛地整个人都压过来,她疼得要命,在心里恨死他了,哪有他那么多旖旎龌蹉的心思!她往常弘怀里钻了钻,娇蛮道:“我不见谅。”

李颂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无话。

若在平时,宋晖是会站出来打圆场的。不过这会儿他跟常弘一样的心思,见不得有人沾染魏箩,是以也没说什么。

气氛很有些尴尬,好在此时众人都忙着看表演看杂耍,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更不知他们的身份。

李颂身后有一个清朗沉静的声音道:“不如我请各位到前面翡翠轩坐一坐?权当替阿颂向各位赔罪。”

*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万千花灯下站着一人,身穿宝蓝色缠枝宝相花纹直裰,身披紫羊绒织金蟒纹鹤氅,容貌昳丽,爽朗清举。他跟李颂一样大,十六七岁,却有一种与生俱来贵气,眉眼含笑,眼神真诚。

当年李颂曾是五皇子赵璋的伴读,两人关系好,几乎不必多想,几人便能猜到他的身份。

不过眼下在街上,倒也不用行礼,免得太过引人注目。赵璋让他们免礼,目光在魏箩身上多停留一瞬,“四小姐肯赏脸么?”

魏箩垂眸,旋即微笑:“殿下言重了,既然李世子不是有意的,我便原谅他了,不敢劳烦您出面。”

他说没关系,踅身走在前头,“阿颂与我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谈不上麻烦不麻烦。”说着笑了笑,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恰好我今晚出来得着急,尚未用晚膳,听说翡翠楼的羊肉汤锅一绝,不知你们试过没有?”

赵璋口中的翡翠楼位于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家老字号招牌,门面装饰得精巧华丽,里面也很干净,以羊肉汤锅闻名。所谓羊肉汤锅,就是将羊肉片成薄茹蝉翼的一片,放入提前熬好的锅底中,煮五到七下,便可以捞出来吃了。除了羊肉以外,还可以点别的配菜,例如火方、豆腐等家常小菜。

这翡翠楼与别家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汤底鲜美醇厚,不油不腻,食之清鲜爽口。

一行人上了楼,来到一个雅间,赵璋坐在上位,左手边是李颂,右手边是宋晖和常弘,阿箩和魏筝则坐在赵璋对面。魏筝一路无话,刚一坐下便忍不住问道:“四姐姐,你跟李世子是如何认识的?平时从未听你提起过,如今一看,你们两个似乎颇为熟稔。”

这句话暗含多种深意,她故意在人前提起,便是有心要让魏箩难堪。若是魏箩拿不出一个好的解释,旁人便会误以为她跟李颂有私交。这对一个待字闺中、尚未出嫁的姑娘来说,可是极毁清誉的。

魏箩笑了笑,睨向她,话中有话道:“五妹妹平时总不回房,不知去向,我即便想跟你说,也寻不到机会。”

魏筝脸色一变,未料想被她反将一军:“我是…”

什么叫总不回房?她只是经常去银杏园罢了,眼下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她多不检点似的!魏筝有心反驳,奈何一想到母亲在英国公府尴尬的地位,又不好开口,只得勉强一笑道:“我是去三房找三姐了,这两日跟着她学绣凤穿牡丹,学得太过专注,才会不常在屋中。”

魏箩含笑不语。

解释就是掩饰,这个道理魏筝竟不懂么?

要说阿箩和李颂的渊源,当年可是轰动不小的大事,只有魏筝眼界狭窄,至今不知道怎么回事。赵璋朗声一笑,娓娓道来:“…就是你将阿颂推下水的?听说那次他病了好些天。”

魏箩看向一旁的李颂,笑容清甜:“李世子是自愿的,不是么?”

李颂哼一声,别开头不看她。

恰好此时店小二推开槅扇,端着朱漆托盘上菜。除了配菜以外,店里又附赠了两碟小点,雪夫人和芙蓉糕。雪夫人是用糯米做成的糕点,外形圆圆的,像一个小包子,里头裹着各种酥软的果酱,吃起来又甜又糯,极受姑娘家喜爱。翡翠楼为了好看,便又在糯米球上点缀了一颗小小的红豆,那抹殷红衬着白白的雪球,模样精致可爱,就像…这碟点心正好摆在李颂面前,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俊脸霎时变得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赵璋疑惑地问:“阿颂,你不舒服?”

他掩唇,摆摆手,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往魏箩看去。可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现诸多旖旎画面,他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索然无味。魏箩洁白姣丽的面庞时不时闯入他的视线,透着薄薄雾霭,她笑靥动人,扰乱他的心绪。末了他放下筷子,站起来硬邦邦道:“我去外面走走。”

再待下去他会失态。

他走出雅间,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人顿时清醒许多。

一定是屋里火炉烧得太热,烧得他头昏脑涨,否则也不会如此反常!

*

雅间内,赵璋却与宋晖相谈甚欢。

他跟忠义伯府本就亲近,与宋晖也常来往,前一阵宋晖忙着应对考试,两人许久不曾见面。如今难得一聚,自是有许多话说。

赵璋有意与常弘交谈,奈何常弘个性孤僻,不是熟悉的人几乎不搭理。今日还是看在他五皇子的身份上,与他客气了一两句,再多的话便说不出来。赵璋倒也大度,没有与他计较,甚至还邀请他开春一起去城外狩猎。

大梁有这样的习俗,京城贵胄都喜欢开春到城外长浔山狩猎,两天一夜,谁猎到的猎物最多最重,谁便是今年最英勇出色的人。少年们血气方刚,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力量,是以这种活动盛极一时,流传至今。

常弘下意识拒绝:“我不…”

赵璋打断道:“五公子先不忙着拒绝,等那天来临时,我再遣人去府上问你,你再做决定不迟。”

常弘想了想,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用过晚膳,他们从翡翠楼走出来,恰好城南湖上点燃了烟火。一束束火花窜上天空,随着砰砰巨响,绽放出绚烂的火树银花,照亮了半边夜空。魏箩站在楼下端详,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暗交替,变幻多姿。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有千百种面孔,一会儿天真可爱,一会儿狡诈任性,一会儿又狠毒阴暗…李颂眉头紧锁,移开视线。

宋晖将魏箩、魏筝和常弘送到英国公府门口,目送着他们走入府邸,这才骑马转身离去。

他刚走不久,黑暗中有一人骑马走出。

黑色劲装,身型健壮,正是杨灏。

他看了看英国公府大门,再看了看宋晖离去的方向,夹紧马肚喊了声“驾”,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靖王府。

赵玠刚从滨州回来,此去用了近两年的时间。黄河决堤,淹没了两岸十一个县城,灾情严重,造成民不聊生。他去时正赶上瘟疫蔓延,治理瘟疫便花了大半年,事后还要修筑河岸,加固加牢,每日琐事缠身,不知不觉便在滨州待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好不容将事情处理完,终于能够回京述职。原想着能赶在上元节前回来,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路上下了一场大雪,耽误了行程,刚刚才回到府中。

城内灯火通明,烟花齐鸣,将夜色渲染得热闹喧嚣。

他换上一身青莲色锦缎直裰,身披鹤氅,立在正房门前。在滨州经过两年的磨砺,他的眉眼比少年时更加深沉,仿佛蕴藏着一片海,探不到底。然而气质还是没变,仍旧矜贵清冷,丰神俊朗。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方才出现在英国公府的杨灏。

杨灏拱手将方才看到的与他说道:“四小姐随宋晖公子一起出门,路上偶遇汝阳王世子和五皇子,在翡翠楼坐了半个时辰。属下一路跟随在后,亲眼看着四小姐进入国公府,这才回来禀告。”

赵玠一动未动,乌瞳深邃。

他负手而立,想起魏箩那张表情生动的小脸,唇边弯起一抹柔和弧度。他离开时她才十一,如今想必已成妙龄,不知长成何种模样?

杨灏顿了顿,欲言又止道:“殿下…”

他掀眸,示意他开口。

杨灏硬着头皮道:“汝阳王世子…当街抱了四小姐…”

赵玠唇边笑意隐去,眼神渐渐冷下来。

第046章

晚风寒凉,穿堂而过,拂起他半边衣角,他却未有所觉,乌黑瞳仁深不可测,喜怒不辨。

他取出袖中的绿松石银腰饰,拿在手中反复婆娑,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腰饰是用绿松石雕刻的小松鼠,小松鼠下面垂挂着两个银刻的松果,造型独特,模样别致。他当初在滨州第一眼看见这个腰饰,就想到了魏箩。

魏箩小时候喜欢在他的马车里吃坚果,核桃、松子、花生等等。她吃东西的时候两颊鼓鼓的,像一只窸窸窣窣的小动物,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灵动狡猾,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她比松鼠聪明,也比松鼠可爱,可是这个腰饰实在像极了她,就连小松鼠吃东西的模样,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他当时毫不犹豫把这个腰饰买了下来,打算回京以后送给她。只不过当时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两年。如今他总算从滨州回来,她还记得他么?

她长大了,会跟男人一起出门看花灯,还会不会甜甜糯糯地叫他大哥哥?

赵玠敛眸,将小松鼠拿在手心,手掌渐渐收拢,慢慢地牢牢地握住。

杨灏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为四小姐捏了把汗,迟疑问道:“殿下,这个首饰,今晚还送么?”

他沉吟片刻,踅身进屋,“不,明日本王亲自送。”

天色已晚,今晚过去势必会吓着她。他不着急,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个晚上也无妨,他有那个耐心。

*

翌日一早,魏箩便收到宫里送来的请柬,天玑公主邀请她去宫中小聚。

她坐在圆桌后面,一边吃早点一边听金缕传话,倒也没有丝毫怀疑。这几年她虽然不是赵琉璃的伴读,但是隔三差五依旧会入宫一趟。她和赵琉璃是手帕交,关系亲密,私下里感情很好。赵琉璃有些难为情的话题都爱跟她说,以至于她现在一邀请她,她就觉得她又有什么麻烦了。

赵琉璃只比她大一岁,因为跟她关系好,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前阵子她头一次来癸水,还热情地跟魏箩普及了一番女性知识,可惜魏箩上辈子经历过这种事,实在一点儿也不好奇,不能与她呼应。

今日天气比较暖和,用过早膳,魏箩换上过年新做的松花色织金罗衫,下配樱色宫锦宽襕裙,坐在罗汉床上,等着白岚给她穿鞋。白岚挑了双沙蓝潞绸羊皮金云头鞋儿,一壁给她穿上一壁道:“小姐的脚好像这两年没长过…”

那么小,比她的手才大了一点。

不过不要紧,男人就爱女人脚小,捧在手里跟玉莲一样,惹人疼爱。尤其她家小姐的一双脚,生得白嫩精致,脚趾头透着微微粉色。以前白岚不觉得脚有什么好看的,如今看了魏箩的脚,却不得不感叹有一种人,她就是哪哪儿都生得好,你不羡慕都不行。

魏箩左看右看,没怎么在意过这个问题。眼见时候不早,她起身道:“走吧,再晚就晌午了。”

门口停着翠盖朱缨的马车,到这时魏箩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往常赵琉璃邀请她入宫时,都是她自己坐英国公府的马车去的,如今怎么特地来接她?莫非有很要紧的事不成?魏箩坐上马车,掀起暗纹绣金车帘问嬷嬷:“是谁让你们来接我的?”

嬷嬷毕恭毕敬道:“回四小姐,是天玑公主的吩咐。”

看来是没弄错,她重新坐回马车。明明哪儿都没有问题,可她就是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马车停到后宫门口,魏箩跟着嬷嬷一起来到庆熹宫辰华殿。殿内赵琉璃早已等候多时,一听到她来了,便从暖阁跑出来,笑着迎接:“阿箩。”

赵琉璃由于常年体弱多病,皮肤比一般人要白,白中透着病态,近乎透明。她骨架纤细,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笑起来露出两颊深深的酒窝,乐观开朗,一点也不像个缠绵病榻的病人。

这些年陈皇后为她网罗天下名贵药材,替她补身子,总算将她养得比小时候健康了一些。然而还是跟常人有差别,她情绪不宜太过波动,不能大哭不能大笑,也不能生病,生起病来比一般人都严重。陈皇后将她看得很紧,平时除了庆熹宫,基本不让她出去。她若是无趣了,只有把阿箩请到宫里来,说话解闷,听阿箩说宫外面的故事,聊以慰藉。

她拉着阿箩来到暖阁,一起坐在花梨木贵妃榻上,好奇地问:“昨天是上元节,你上街了么?”

阿箩点了点头,“去看了花灯,还看了大变活人和木偶戏…”她想了想,“还吃了炸元宵。”

赵琉璃一脸羡慕,她从来没吃过炸元宵,也不知道什么是木偶戏。还是阿箩活得自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像她,只能生活在这个庆熹宫里,连到后花园一趟都要跟母后说一声。她托着两颊,羡慕得不得了:“炸元宵是什么滋味?好吃么?跟普通元宵有什么区别?”

阿箩见她一脸馋相,忍不住抿唇一笑,故意道:“甜甜的,里面是红豆馅儿,又烫口又好吃。”

她露出向往,还没开始畅想,便很快打住,叹一口气道:“算了,我大抵是没机会吃了。”

魏箩见她模样可怜,有些于心不忍,不再打趣她,让金缕把她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炸元宵是不能给你带来了,不过我这里有别的东西,你要看看么?”

赵琉璃一喜,连连点头,方才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金缕捧着一个紫檀雕花盒子走上来,打开盒盖,里面不仅有街头的小吃,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油纸包里包着糖雪球,是用糖炒的山楂,她拈了一个放入口中,甜甜酸酸,味道极好。她立即开怀,惊喜地问道:“这是什么?”

魏箩可怜她长这么大都没吃糖雪球,便告诉她名字,把一整包都放到她面前,“吃吧,这个不怕多吃,对身体也有好处。”

除了糖雪球外,盒子里还有花灯和布袋玩偶。魏箩拿起其中一个老虎形状的玩偶套在手上,手指一张,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看,这个还可以套在手里这样玩…”说着老虎大嘴一张,往赵琉璃手腕上咬去。

赵琉璃“扑哧”笑出声来,自己也套上一个新娘子模样的布偶,做出求饶的姿态,“英雄饶命…”

两个小姑娘临时起兴,排了一出《新娘遇虎》的大戏,倒是玩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末了赵琉璃笑倒在床上,把两只木偶宝贝似的放在多宝阁上,“这个太好玩了,等杨缜哥哥回来,我要给他表演一次。”

魏箩揉了揉眼角的泪花,听到杨缜这个名字不由一愣,“他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今日怎么没在?”

杨缜自从赵琉璃八岁时保护她,至今已有六年。他就像个影子一样,无时不刻跟在赵琉璃身后,赵琉璃一有危险,他便及时挺身而出。几年过去,赵琉璃完好无损,他武功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有赵琉璃跟他说话时,他才会有所回应。

赵琉璃仿佛比她还惊讶,扭头问道:“我哥哥昨天回来了,他要去靖王府见我哥哥,你不知道么?”

魏箩愣住,她还真不知道。

两年前赵玠去滨州治理黄河决堤,走时也没有跟她说一声。等他走了两个多月,她还是从琉璃口中得知的。这两年来他音讯全无,她没有特意问赵琉璃,赵琉璃自然也没有跟她说,是以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更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原来他昨天就回来了?算算日子,居然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两年。

魏箩眨眨眼,“我为什么会知道?”

她这才发现赵琉璃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像她本就应该知道似的。可是她跟赵玠没有丝毫联系,又从何而知呢!

赵琉璃窒了窒,支支吾吾道:“我以为…英国公下朝回家会说…”

魏箩慢吞吞地哦一声,“祖父从来不跟我们谈论朝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