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我们不是要回去么,这条路怎么不太对?”

赵玠弯了弯唇解释:“这是条近路,前面走出桃林有一个温泉,我们从那里上山。”

她恍悟地哦一声,听到温泉两个字很有些惊喜。她不是没泡过热汤,只不过纯天然的温泉还真是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顿时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

没走多久,离开这片桃林后,果真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温泉三面环山,山壁陡峭,怪石嶙峋,唯有一面对着山林,可以进出。岸边堆叠不少石头,面积不大,有些袖珍。水面冒出腾腾热气,扑面袭来,极其诱人。

魏箩从马背上下来,来到温泉边上,眼巴巴地看着。若不是有赵玠在场,她真想下去泡一泡。然而转念一想,她现在情况特殊,就算没有赵玠她也不能下去。如此一来,她顿时歇了心思,心里好受多了。她见温泉周围的石头圆滑好看,忍不住拾起一块,石头表面传来一阵阵热度,她惊喜地捧在手心:“竟然是热的。”

赵玠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欢喜的模样:“现在还急着回去么?”

她诚实地摇头,这块温泉的吸引力比她想象中大。她想多逗留一会儿,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很快有了想法,翘起粉唇问他:“大哥哥,我想泡泡脚,你不要看,在那里等我好不好?”说着指了指远处的树丛,语气恳切道。

她腿脚酸疼,热水能祛乏,何况天然的温泉还有治疗病痛的作用,若是能用这里的水泡泡脚,那真是再好不过。

赵玠凝望她片刻,旋即颔首道:“好。”

她又不放心地叮嘱:“若是有人过来,你要拦住他,然后告诉我一声。”

小姑娘如今指挥起他来,可真是像模像样。他失笑,对她言听计从,“知道了。”

他走到她指定的地方,立在树下,好整以暇地倚着树干,含笑看向不远处的小姑娘。魏箩背对着他,大概已经脱好鞋袜,一双粉头绣牡丹纹笏头履放在岸边,她把双脚泡进温泉里,小小的身子缩起来,目下一定是一脸满足的模样。

魏箩拿起刚才那块发热的石头,隔着衣服焐在肚子上,顿时觉得暖意袭遍全身,疲惫和疼痛都舒缓了很多。

她惬意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很有些不舍得离去。

赵玠在树下等了一刻钟,对面的小姑娘一动不动。起初他以为她忘了时间,便又等了一刻钟。然而她始终没有动静,小脑袋一垂,身子毫无知觉地往一旁歪去,赵玠这才发觉不对劲。

他举步上前,拦住她纤细瘦小的肩膀,一看,小姑娘两眼紧闭,樱唇微翕,竟是睡着了!

他哑然失笑,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样也能睡着,她可真够大意的!

这样泡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把她从温泉里抱出来,放到一旁扁平的石头上。她的一双玉足从水中抽离而出,水珠从脚背上滑下来,滴进下面的草丛里。他捧住她的双脚,没有放到地上,而是让她踩在自己的腿上。他取出身上的汗巾,细细地擦干她脚上的水珠。人生得娇,连一双小脚都比别人好看,脚面皮肤又嫩又白,十个脚趾头莹润可爱,脚趾甲透着微微粉色,诱人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赵玠眸色转深,拇指放在她的脚趾上,轻轻婆娑。许久,才将她放开,为她穿上鞋袜。

小姑娘是真累了,这样都吵不醒她。他把她抱上马车,自己随之翻身而上,坐在她后面,长臂伸到前面,把她揽入怀中。他们骑马上山,魏箩不知身在何处,缩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环着他劲瘦的腰继续睡去。

赵玠乌瞳深沉,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紧握缰绳。他的手掌炽热,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快到千佛寺的时候,骑马的速度越来越慢。

距离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赵玠勒紧缰绳停下。他搂着怀里的小姑娘,俯低身,端详她片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叫道:“阿箩?”

魏箩没有反应,小脸安静,睡容安详。

赵玠凝视她洁白剔透的小脸,她就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团,占据他整个心窝。他自从知道她来初潮后,压抑已久的情愫便不断地往外涌,眼下已经到了自己都快控制不住的地步。

她终于长大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变成他的。

看了许久,他终于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小姑娘依旧熟睡,没有反应。

他直起身,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他太想要她,忍得太久,如今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盯着她粉嫩嫩的唇瓣,越来越近,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缓慢地,克制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他漆黑瞳仁看着她,可惜她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眼里的情愫,更看不到他眼里蕴藏的惊涛骇浪。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瓣,她不仅身体是软的,连这里都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停留太久,怕太久会再也克制不住。他起身离开她,紧紧搂着她的腰肢,抵在她颈窝深深地喘息。

好不容易平复心中欲念,他跳下马,将她抱下来送回客房。

此时魏常弘他们尚未回来,他来到女客居住的院子,问清她的住处后,便来到她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走入内室,把她轻轻地放在架子床上,为她盖上被褥。他立在床边看了片刻,俯身揉了揉她眉心的小红痣,这才踅身离开。

赵玠走不多时,床上的人动了动。

魏箩浓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第067章

魏箩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从未时到酉时,中间连一次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在这里睡得昏天暗地,梁玉蓉几人却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没有在桃花林多逗留,匆匆赶了回来。赵玠把她带走以前跟金缕交代过,金缕自己心里有分寸,为了自家小姐的清白不能乱说话。是以梁玉蓉他们只知道她身体不适,疼痛难忍,恰好赵玠骑着马从桃花林经过,便顺路把她带了回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除了赵玠在角门门口做的那一切,其他都正正经经没有任何的不妥。

梁玉蓉从桃花林回来后,想来看望看望魏箩,可惜听白岚说她还没醒,便只能先回自己房中。不止是她,魏常弘也来了两三次,期间魏箩的房门一直紧闭,他没有进去打扰,只对白岚说好好照顾魏箩的身体。

白岚连连应下。

翌日一早,魏常弘又过来一趟,正赶上魏箩起床。

此时魏箩的疼痛已经缓和许多,面色也变得红润光泽,不如昨日那般苍白。她接过金缕递来的湿巾子擦了擦脸,洗漱一番,坐在楠木圆桌后面招呼常弘一起用早膳。寺庙里的斋饭都是素菜,一眼望去,桌上只有豆腐包子、萝卜糕和翡翠小米粥并几样酱腌小菜。魏箩夹了一筷子八宝豆腐送入口中,豆腐鲜嫩,混入香菇屑、蘑菇屑和松子仁等屑,入口满是浓香,回味无穷。

虽然是斋饭,但是却比普通的粗茶淡饭做得精美。

魏箩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她上辈子吃的饭菜比这差得多了,以至于她现在既能接受粗茶淡饭,也吃得惯珍馐玉馔。何况她昨天上山太累,一早起来肚子空空,早就饿得不得了了,哪会挑三拣四?只要给她一碗翡翠小米粥,她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她吃得惯,不代表所有人都吃得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魏筝却是十分不满。

魏筝住在东边走廊尽头的一间房,与她隔了三四个房间。目下正对着下人一顿发火,把两个丫鬟赶了出来。

那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经过魏箩的房间。

魏箩恰好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其中穿紫衫白裙的丫鬟抱怨道:“五小姐真是难为人,这庙里哪有鸡蛋,偏她非要吃榆钱炒鸡蛋…”

另一个头戴银簪的丫鬟也很苦恼,摇摇头道:“算了,谁叫咱们是下人呢,想办法给五小姐弄来才是真的。”

两人渐渐远去,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魏箩夹了一筷子酱萝卜,放在嘴里,咬得咯滋作响。

魏筝就是矫情,吃一顿斋饭怎么了?寺庙本就是个吃斋念佛的地方,她来了这里,却不守这里的规矩,她不是存心找茬么?要是被住持知道,非得把她撵出去不可。

果不其然,那两个丫鬟最终两手空空地回来,低着头向魏筝请罪。魏筝直责备她们没用,末了盯着桌上绿油油的青菜粥,嫌弃地皱了皱眉,推到一边道:“不吃了,给我拿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此次出门带了几样英国公府的点心,本是在路上吃的,没想到这会儿却派上了用场。

说罢见两个丫鬟站着一动不动,她问道:“怎么了?”

丫鬟低下头道:“回小姐,剩下的点心昨晚您就吃完了…”

原来昨天晚上魏筝也不乐意用斋饭,把仅剩的两三块奶油松瓤卷酥吃下肚,这会儿早就没有了,又怎么拿得出来?魏筝听罢,心情更加烦闷,又不想吃青菜粥,只好空着肚子换了身月白绫短衫和绉纱裙,走出客房。

经过魏箩门口时,见她正好拿着豆腐包子咬了一口,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她门前走过。

屋里,魏常弘不满地蹙眉,放下筷子,站起来说道:“我去说说她。”

魏筝与魏箩素来不合,魏筝从未把魏箩放在眼里过。这两年他们都长大了,魏筝的心眼儿比小时候更多,不如小时候那么浮躁,渐渐沉着下来,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她知道自己比不过魏筝,魏昆和魏常弘都是护着魏箩的,何况魏箩还有天玑公主和靖王赵玠撑腰,是以她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公然挑衅魏箩,留下把柄。她只会对她冷眼旁观,在她偶尔不如意时,冷嘲热讽一两句。

魏箩按住他,弯了弯唇,淡声道:“你管她做什么?她不吃饭是她的事,我们不仅要吃,还要吃饱。”说着,她往魏常弘碗里夹了一块萝卜糕,十分体贴地叮嘱:“吃这个,垫肚子的。”

今日他们一定会下山,下山要走好长的山路,若是不吃饱肚子怎么行?魏筝不吃东西,到时候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可没有人背她。

*

辰时一刻,大夫人来到大雄宝殿。

她立在签筒面前,踟蹰不定。这里面共摆放了二百八十八签,却只有最后一支是上上签。唯有抽中这支签,才有机会面见清妄高僧。她握着丫鬟的手,深深吸一口气,站在签筒前迟迟不敢做决定。直到一旁的僧人催促,她才闭着眼睛抽了一支签,看都没看,便递给一旁的僧人。

僧人接过去,平静地告诉她:“第一百一十三签,中吉。”

大夫人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失落不已。

看来今日是注定见不到高僧了。

她踅身往外走,心情不佳。一旁的丫鬟见状,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夫人,大不了咱们今日不走,明日再来抽一次签。若是明日也不行,还有后日…总归是也有机会的,大少爷的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虽如此,但大夫人仍旧掩不住面上的悲戚。正是因为魏常引的腿拖了这么多年,她才更加急切。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行将走出大雄宝殿,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小姑娘。魏箩穿着杏色缠枝花卉纹短衫和天蓝绉纱裙来到她跟前,双眼含笑,脆生生地叫了句:“大伯母。”

大夫人打叠起精神,勉强笑了笑:“阿箩。”旋即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有事么?”

她但笑不语,走向签筒旁的僧人,从袖中取出一支签递过去,问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上上签?”

僧人接过看了看,确实是本寺的签子,而且这支签下面用红字写着“二百八十八”几字,正是上上签。僧人不知她是如何得来的,不过既然这支签在她手上,便要遵守本寺的规矩。他起身道:“女施主请随我来。”

魏箩朝大夫人眨眨眼,慧黠道:“大伯母,您快去吧。”

大夫人诧异不已,虽然惊喜,但还是忍不住发问:“阿箩,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支签子?”

魏箩双手背在身后,翘起唇瓣道:“这支签是今天早上有人送给我的,他大抵摇到了这支签,又没什么疑惑的事,所以不需要吧。”言讫把大夫人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大伯母快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进去吧。”

大夫人对她感激不已,红着眼眶连忙说了三个“好”,这才踅身跟着僧人走入宝殿后面。

魏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这一次希望清妄住持能解答她的疑惑,告诉她哪里可以医治魏常引的腿。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阻止梁玉蓉跟魏常引在一起了,她也不必再为他们惆怅惋惜。这辈子,或许他们就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至于这支签…是今天早上朱耿送给她的。

彼时她刚睡醒,朱耿出现在门口,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把这支签递给她道:“王爷命我转交给四小姐,请您收好。”

昨日她连提都没提,赵玠就知道她想求见清妄主持?魏箩收下那支签,拿到面前看了看,能弄到这个,他应该跟清妄住持关系匪浅吧?否则怎么能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后门呢?

*

不多时,大夫人从清妄住持的房中走出。

她方才把魏常引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了清妄住持两个问题:一个是魏常引的腿还有没有办法治,一个是若是有办法,该求谁治。清妄住持只回答了她前面一个问题,答案肯定是有办法的。只不过那个能为魏常引治疗腿伤的人居无定所,云游四海,想找到他委实不容易。

大夫人向他询问那个人的情况,他语重心长道:“他叫傅行云,是一名妙手回春的大夫。这些年几乎没人见过他,他已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隐居了,也可能死了,不得而知。即便找到他,他肯不肯为魏常引治腿疾还得另说。

得到这个消息,大夫人心情复杂,她既燃起希望,又因为找不到傅行云而惆怅。

她步履沉重地走回房中,命丫鬟收拾好行李,通知众人一会儿便下山回府。

各房得到消息,知道她想问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不忙着追问,先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跟着大夫人一块下山。下山的路虽然不如上山累,但也不轻松。盖因山坡陡峭,走起来需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不留神便摔了下去。

不出多时,众人便感觉到腿软疲惫。

大夫人正思忖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她忙停步,踅身往回看——

只见魏筝坐在石阶上,模样狼狈,脸色发白。她刚刚从三四层台阶上摔下来,胳膊撞在地板上,疼得要命。非但如此,她后背硌在台阶上,也疼得不轻。见众人纷纷看着自己,她脸色一滞,很有些窘迫。

她的丫鬟银楼惊慌失措地把她扶起来:“小姐,您没事吧?摔伤了么?”

魏筝摇头,站起来道:“没事…”

她今日没吃早膳,府中饥饿难忍,再加上不断地走山路,体力透支,早就头晕眼花走不成路。方才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她只觉得眼前景象一转,还没来得及呼救,人便已重重跌在地上。她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想必目下已经青了,可惜不能查看伤势如何,只得扶着银楼继续往下走。

大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都关怀了一两句,见她说没事,便没再多问。

魏筝忍着饥饿和头晕,小心翼翼地下山时,旁边恰好有两个人经过。

魏常弘背着魏箩,步履轻松,路过她身边时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倒是魏箩,偏头勾着唇角看她,眼神颇有些怜悯的意思。

她怜悯她什么?她有什么好被怜悯的?

魏筝咬着下唇,看着他们走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绢帕。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只用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已站在山脚下。英国公府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停在路边,想来已等候多时。魏筝是最后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她下来时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脚步虚浮,几乎半个身子都倒在丫鬟身上,鬓发鬅鬆,模样很有些狼狈。

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她受了怎样的灾难。

大夫人又问了一遍她的情况,见她摇头说没事,这才收回目光。

魏筝好面子,绝对不肯说是因为没吃早膳才这样的,她宁愿让人误会她身体不舒服,也不多做解释。

大夫人见人都到齐,便让大家各自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英国公府。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王青盖车从后面缓缓驶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他们跟前。马车停下后,一直玉白修长的手掀起绣金云纹布帘,赵玠身穿墨绿柿蒂窠纹锦袍,从马车上走下来,漆黑乌瞳扫视众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魏箩身上停留一瞬,旋即落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这两天也在千佛寺,连忙上前行礼,“臣妾见过靖王殿下,不知靖王殿下也在寺中,不敬之处,请王爷见谅。”

赵玠弯唇,模样很随和,“无妨,本王本就是微服出行,没有告诉旁人,夫人不必惶恐。”

大夫人颔首应是,另外又客套了几句话,这才就此告辞。

“臣妾恭送王爷。”她领着一干人行礼道。

赵玠踅身上马车,临走前往魏箩那边看去一眼。那位小姑娘本在看他,接触到他的视线后,不知怎么的,精致粉嫩的小脸一凝,旋即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第068章

从千佛寺回来,英国公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老爷魏晟和二夫人宋氏闹得不可开交,把英国公魏长春和太夫人罗氏都惊动了。盖因二老爷这次三年任满,从江南水乡回来,并非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来一个外室女。

如今那个外室女已有十四岁,是二老爷的外室所生。如今那外室女即将到了出嫁的年纪,二老爷想把她带回英国公府,给她一个身份,到时候也容易找门好亲事出嫁。

此事一出,阖府皆惊,就连太夫人都吃惊不小。

十四岁了!他竟然瞒了这么久。宋氏心如死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与他闹翻天,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别人的女儿踏入英国公府一步。

宋氏嫁给二老爷已有十六年,膝下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女儿魏笙今年十五,已经许配人家;二女儿魏笗今年十四,尚在待字闺中。本以为他们两人是一对恩爱夫妻,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未料想他竟给她这样的打击。外室的女儿十四岁,也就是说他们私通至少十五年,那时候她刚刚嫁入英国公府,与他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一面虚情假意地应付她,一面跟另一个人女人行苟且之事,宋氏一想到这个画面,就恶心得无法忍受!

若是他想纳妾,实话实说地告诉她,她未必不会同意。可是他偏偏选择这样的方法,把她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打击得烟消云散。

经此一事,宋氏把魏晟和那个外室恨得牙痒痒,就差没把魏晟也赶出门去。

魏箩和四夫人秦氏一起到二房竹园时,宋氏正在正房里摔东西——景泰蓝花觚、羊脂玉的福禄寿三星雕像、珐琅彩松竹梅大花瓶,一样一样往二老爷身上扔,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全都是上等的古玩。魏箩在门口看着,都觉得心疼。

宋氏把博古架上的瓷器都摔完了,红着眼睛对二老爷道:“你若是想让那个贱人的女儿进门,就把这地上的碎瓷一样一样补起来,何时补完了,我何时答应你。”

这个条件提得巧妙,她统共摔了十几种瓷器,花样不一、形状各异,何况有的摔成小拇指甲盖儿那么大,要补起来实在太难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二老爷额头上被她砸出一道伤口,正往外流血,他面露愠色,大抵是懒得同她一般见识,甩甩袖子便离开前说道:“你答不答应不要紧,只要母亲答应就行了。”

二老爷的生母兰氏是太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曾经救过太夫人的命。太夫人顾念着兰氏的恩情,将二老爷视如己出,待他一直不薄。如今他若是拿亲生母亲兰氏说项,太夫人一定不会不同意。

只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并不多难。

宋氏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是以魏晟离去后,她失意地跌坐回八仙椅中,掏出绢帕痛哭失声。

宋氏父亲是武英殿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一职,家世显赫,她虽是庶女,但却深得父亲宋英齐的喜爱,在家中的地位丝毫不比嫡女差。她跟二老爷魏晟可谓门当户对、望衡对宇,再适合不过。然而正是这样人人都看好的姻缘,今天居然出了这样的问题。

宋氏哭泣不已,怎么哄都哄不住,一壁哭一壁数落起二老爷的不是:“难道我还要给那女人的女儿出嫁妆不成…”

秦氏在一旁劝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哭还有什么用?二嫂应该想办法,把这件事对付过去才是…二伯不是想让她出嫁么,你是二房的当家主母,到时候她嫁去哪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话虽如此,但秦氏仍旧觉得膈应,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魏箩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她上辈子不在国公府,错过了许多,是以也没法得知最后究竟如何。她在一旁插不上话,默默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了。

*

半个月后,二老爷魏晟将那个外室女接回英国公府,听说竹园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闹腾。

府里几位夫人都不大同意这个女儿进门,然而叔伯的家务事不好插口,她们便只得把心思藏在心里,静观其变。秦氏这阵子去了竹园太多次,劝了宋氏劝魏晟,早已说得口干舌燥,为此还大病一场,实在没有精力再管他们两个人。

然而秦氏终究有些不放心,便嘱托魏箩过去看看,若是宋氏冲动,她能帮忙拦住她一些。

到了竹园,正堂安安静静没有声音,让人很有些不习惯。魏箩往里一看,只见里面跪着一个穿鹅黄缎织金大袖衫的姑娘,面容姣丽,身姿柔弱,腰如蒲柳,一看便是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人儿。姑娘听到脚步声,抬头向魏箩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写满彷徨不安,如惊弓之鸟。漂亮虽漂亮,但是没有多少灵气。

想必她就是二伯父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魏箩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旋即面不改色地移开,踅身往正堂后面走去。

她路上问了一个丫鬟,丫鬟说二夫人目下正在正房。她便举步往正房走去。

到了正房,廊庑空无一人,她从槛窗下面走过,正欲走到门口,忽听里面传出对话声音。往常她是不屑于听这些壁脚的,可是目下,她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还没想清楚,人就已经停在槛窗下面。

里面有两个声音,一个人是二伯母宋氏,一个是三伯母柳氏。

方才说话的正是柳氏,声音断断续续,不大清楚:“…男人都是这样的劣根性,管不住自己。哪个女人懂得讨好他,他便中意哪个女人。事已至此,你看开一些,别再生气…”

宋氏仿佛在哭,声音抽抽噎噎:“你当我不想看开么?我只不过对他太失望,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竟不过如此…”

柳氏打断她,颇有些感同身受:“夫妻感情算什么?我嫁给三老爷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我的?”说罢叹息一声,忿忿不平道:“他心里装着姜妙兰,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说冷落就冷落。有些女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甘心为她做任何事。咱们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总有一天他会回头发现你的好的。”

宋氏不说话,听声音还在啜泣。

柳氏大抵是提起自己的伤心事,有些收不住,又继续道:“当初若不是我和杜氏联手…恐怕姜妙兰还在府里,只要有她在的这一天,这英国公府就不得安宁。”

魏箩立在槛窗下,越听表情越沉。

柳氏拿姜妙兰跟董氏比?董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姜妙兰可是魏昆明媒正娶的夫人!能比么?

而且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她说她和杜氏联手,逼走了姜妙兰。

也就是说姜妙兰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