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琉璃摇摇头,拧起两道细长的眉毛,转身支着栏杆,托腮道:“我打算等杨缜哥哥回来后再告诉母后。他在军中应该不能写信,即便写了,也没法送进宫,我也不知他目下过得如何。”

魏箩想了想道:“我一会儿去跟你哥哥说一声,看他有没有办法知道联系杨缜。若是有了杨缜的消息,我到时候再入宫告诉你。”

赵琉璃一喜,忙抱着魏箩的胳膊笑嘻嘻道:“皇嫂待我真好。”

说起来,赵琉璃比魏箩还长一岁呢,这声“皇嫂”叫得可真是顺口。

说完这些,赵琉璃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凑到魏箩耳边道:“阿箩,你知道李襄的事么?”

魏箩眨眨眼,“她能有什么事?”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天蝉山,对于盛京城的事不甚了解。是以赵琉璃这么一问,她还真说不上来。

赵琉璃又道:“听说李襄一个月前去大慈寺上香,不知因何出了一场意外,被人劫到山中,在山林里待了一晚上…”顿了顿,颇有些毛骨悚然道:“被野兽啃掉了半条腿儿。”

魏箩睁圆了眼睛,“真的?”

赵琉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只消一想到那画面便打哆嗦。“是母后告诉我的,听起来太吓人了。今儿父皇还命人送了补品慰问,高阳长公主没有露面,据说是留在家里陪李襄。李襄寻死觅活了一个月,这几天才平静下来。”即便送了补品,能有什么用呢?那条腿也回不来了,从此就是一个废人,赵琉璃不无同情地想。

魏箩听完没有太大感觉,也不同情。毕竟李襄对她一直苦大仇深的,她没那么高尚,能以德报怨。只是有些好奇,听赵琉璃的话语,好像是有人故意害李襄?究竟是谁跟她这么大的仇怨?

正琢磨着,帝后二人来了。

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并肩而来,再一细看,后头还跟着宁贵妃。陈皇后今日穿一身正红织四合如意云纹的对襟大袖衫,头戴双凤翊龙燕居冠,打扮得端庄典雅,自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美。与陈皇后一比,宁贵妃的嫣红绣四季花纹的袄裙便有些小家子气了。

众人哗啦啦屈膝行礼,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坐在紫檀长桌的首位,大手一挥道:“都起来吧。既是家宴,便无需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像往常一样便是。”

众人次序落座,魏箩挨着赵玠坐下,身边是三皇子和三皇子妃。

家宴进行得很是顺利,崇贞皇帝先盘问了几位小皇子这一年的学习成果,又问了问赵玠在通州的所见所闻。赵玠答得滴水不漏,看得出来崇贞皇帝很是满意。宴席进行到一半,正是气氛高涨的时候,一旁的宁贵妃却默不言语,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崇贞皇帝看去一眼,问道:“宁妃为何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何不高兴吗?”

宁贵妃放下金樽酒杯,站起来欠了欠身道:“妾身扰了陛下雅兴,是妾身失礼。”她眼圈红红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宜,瞧着仍跟二十几岁似的。“只是妾身一想到这般热闹的场合,璋儿却只能独自留在府中,无人作伴,心里就酸得厉害。”

崇贞皇帝垂着眼睛,脸上的笑意不改,只是有些耐人寻味地问:“宁妃想老五了?”

宁贵妃见他没有动怒,便壮着胆子请求道:“陛下当初要禁足璋儿三个月,如今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不知能否提前原谅他?也好让他过个安安稳稳的年。”

崇贞皇帝尚未开口,兴许是在考虑她的请求。

这厢,陈皇后面无微澜,站起来对崇贞皇帝道:“臣妾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陪陛下守岁了。陛下慢用,臣妾先行告退。”

第142章

几位皇子中有些眼尖的,已经看出形势不对,畅谈的声音猛然低了下来,推杯换盏的动作也暂时停止,一个个不安地看向帝后二人。原本这种家宴后宫妃嫔是不该出席的,只不过这些年宁贵妃愈发受宠,崇贞皇帝特许了她的殊荣,她才得以坐在这里。

崇贞皇帝放下犀角雕岁寒三友纹杯,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朝身侧看去,道:“宴席才过去一半,皇后便要离去,让这些孩子们怎么看待?”见陈皇后脸色不好,缓了缓语气又道:“若是真的哪里不舒服,立即宣太医来看看,莫要耽误了。”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有些头晕,回去歇一歇便好,不大要紧。”陈皇后言词恭顺,但是眼里却没有一丝柔光,仿佛应付崇贞皇帝的话,只是一种任务罢了。她看向赵玠身边的魏箩,这才笑了笑道:“阿箩,你来扶我回去吧,正好咱们许久不见,我有话与你说。”

魏箩看了看赵玠,之后顺从地站起来,走到陈皇后身边扶着她的手臂道:“好呀,儿媳也有话同母后说。”

崇贞皇帝看着二人远去,顿时觉得这场家宴变得索然无味,脸色微微沉了沉,却什么都没说。

赵玠则安排了两个人跟在魏箩和陈皇后身后,保护她们的安全。

九皇子赵琛见气氛僵硬,便提议大家行律令,以咏“新年”命题联句。崇贞皇帝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想来是默认的。于是小辈们便绞尽脑汁开始行酒令,这过年嘛,既要有一个好兆头,又能讨得崇贞皇帝开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九皇子大大方方地开了一个头:“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

九皇子之后是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年纪小,便套用了大诗人的一句话:“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其他几位皇子也是张口就来,轮到赵玠时,赵玠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道:“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

此句虽简单,不过它后面的几句话是:“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洒脱之中,自由一种豪迈不羁的风骨。

崇贞皇帝点了点头。

几圈酒令下来,数七皇子被罚的杯数最多。崇贞皇帝点评道:“看来老七平日功课没少偷懒,连小十二都比你强。”

七皇子臊得满脸通红,“儿臣愧对父皇的期许,回去后定用心苦读,不负…”

崇贞皇帝摆摆手,懒得听他一番废话,“罢了,你也就一张嘴会说。坐下吧。”

酒过三巡,家宴用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准备移步去胜雪楼的第三层观赏烟火。崇贞皇帝刚站起身,宁贵妃便过来搀扶着他,见他迟迟不表态,禁不住旧话重提:“陛下,妾身方才说的…璋儿他…”

崇贞皇帝转头,瞧向宁贵妃,“宁妃,老五的事朕心中自有考量。凡事点到为止,问得多了,朕就烦了。”

宁贵妃一骇,这才明白他不是忘了,只是故意不表态而已。遂惊惶地解释道:“陛下息怒,妾身是一时心急,关心则乱…若是因此惹得陛下不高兴,妾身再不提了。”

崇贞皇帝觑了觑她,意味不明道:“你若是不放心老五,朕便派人去看看他。”

宁贵妃不傻,自然听得出这“看看”不是简单的关怀,必定含着其他的意思,于是忙道:“璋儿做错了事,被禁足是应该的,正好借着这机会让他多反思自己,是妾身愚钝了,妾身不该怀疑陛下的用意。”

崇贞皇帝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也没说什么。

宁贵妃担心方才一番话惹得皇帝厌烦,忙讨好道:“妾身扶着陛下到楼上去吧。”

崇贞皇帝点点头,仿佛并不怪她。

胜雪楼第三层的视野极好,若是白天站在此处,能一览整个皇宫的所有建筑。目下是夜晚,只见湖面波光粼粼,没有月光,夜幕便显得比往常更昏黑。直到一声巨响在隔岸炸开,“砰”地一声,天空骤然绽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火,接着一朵接一朵,响声交迭,将整个太液池池畔照得亮如白昼。

*

魏箩陪着陈皇后回到池畔,一路走回庆熹宫,刚站在昭阳殿门口,便见太液池放起了烟火,她们站在丹陛上,恰好能看到一点亮光。这时陈皇后反而不急着进殿了,立在门口眺望,眼里流淌着浓浓的怅惘。

魏箩出声唤道:“母后,您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外头风大,吹久了容易着凉。”

陈皇后恍然回神,踅身朝她笑了笑,坦然大方:“谁说我身体不舒服?我好得很呢。”

魏箩眨眨眼。不是她自己说的吗?

陈皇后倒是不介意跟魏箩说实话,信步走入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实话实说道:“我那是骗皇上的,不那么说,我怎么能这么早回来?”她坐在铁力木滕面罗汉床上,把魏箩叫到跟前道:“阿箩,你是本宫的儿媳妇儿,本宫把你当成自己人,才告诉你这些的。”

魏箩坐到她对面,想了想问道:“母后不喜欢参加家宴么?”

“每年都那样,除了吃饭便是行酒令,没什么新意。”陈皇后命人端茶上水,兴许是渴了,端起粉彩灵芝水仙花纹茶杯将里头的茉莉蜜露一饮而尽。喝完一顿,喟然叹息道:“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今年瞧着宁妃的模样,格外不舒服。再坐下去我兴许会在孩子们面前失态,这才想着提前回来。”

魏箩也尝了一口茉莉蜜露,清爽可口,甜而不腻。她道:“母后为何不喜宁贵妃?”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愚蠢。哪个女人会喜欢抢自己丈夫的人?

可是陈皇后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愕然一惊。

陈皇后道:“前阵子李家出事时,高阳长公主求到本宫这里,告诉了我一件事。”她停了停,眼里满是愧疚,“你猜琉璃为何从小便体弱多病?”

魏箩捧着粉彩茶杯,慢吞吞地问道:“与宁贵妃有关?”

陈皇后道:“当年琉璃一岁时,被人下了毒,险些救不回来,太医救了三天三夜,才保住她的性命。彼时查出下毒之人是淑妃,陛下下令将淑妃处死了。只是淑妃死得太蹊跷,本宫一直心存疑窦。直到前几日本宫才证实,确是宁妃所为。”

魏箩问道:“既然如此,母后为何不告诉陛下?请陛下做主?”

陈皇后笑了笑道:“说了又如何,我不指望他为我出头,只求琉璃和长生能安安顺顺地过一生,旁的再无所求。”况且,她不是没说过,只是皇帝不相信,一心要护着宁贵妃罢了。她早已对崇贞皇帝不再抱任何希望。

魏箩惊讶不已,原来这才是帝后二人的症结所在。陈皇后的心死了,而崇贞皇帝还不知她为何如此,难怪无论皇帝做什么,她都始终无动于衷。

陈皇后又道:“只要长生日后有出息,本宫何愁治不住宁贵妃。”

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赵玠是嫡子,皇位理应是他的。可是魏箩不禁想起上一世,为何皇帝把皇位传给了赵璋?而赵玠甘愿做一个摄政王?她又仔细想了想,好像那段时间赵琉璃和陈皇后相继离世,赵玠原本就冷漠的性子变得更加暴虐了,京城里几乎人人提起他都要打哆嗦。赵璋虽是皇帝,但他却掌控了朝中大局,将所有权利揽在手中,甚至早朝时在赵璋身边另外设了一把椅子,形成第一个“二圣临政”的局面。坊间早有传言,说赵璋这皇位坐不了多久,还是会还给赵玠的。

后来,赵玠究竟有没有拿回自己的东西,魏箩便不得而知,因为她已经死了。

这辈子究竟是会重蹈覆辙,还是赵玠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

依照目前的情形看,赵璋已经失了势,构不成威胁。除非崇贞皇帝脑子坏了,非要立赵璋为太子。只是如此一来,朝堂的言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了。

魏箩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说母后最近在为琉璃挑选夫婿?”

说起这个,陈皇后的脸色才和缓一些,叹气道:“我相中的,琉璃都瞧不上。”

魏箩抿唇一笑,赵琉璃心里有了意中人,自然瞧不上别人。她劝道:“此事母后无需着急,琉璃身份尊贵,自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何况母后舍得她吗?”

陈皇后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是舍不得又能如何呢?总不能一辈子不让女儿出嫁吧。

魏箩道:“琉璃方才同我说了,她舍不得您,想留在您身边多陪伴您两年…只是怕您生气,这才不敢跟您说,让我代她转告的。”

陈皇后登时又气又无奈道:“这孩子…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魏箩笑笑,不语。

魏箩陪着陈皇后说了许多话,这还是两人成为婆媳以后第一次促膝长谈,倒是聊得很畅快,无所不谈。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听说胜雪楼的家宴早已散了。赵玠来到昭阳殿时,见他的小妻子坐在朱漆嵌螺钿炕桌后面,一边喝粥一边吃蜜汁腌萝卜。

赵玠上前,坐到榻上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母后呢?”

魏箩的粥差点洒出来,她抱怨道:“大哥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母后去睡了,我饿了,就让厨房做了点东西送来。”

赵玠低笑,“我抱自己的媳妇儿,还打什么招呼?”

魏箩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便知道他喝了不少酒。她舀了一勺香菇鸡丁粥喂给赵玠:“你一定也没吃什么东西吧?饿不饿,我让人再做点东西端来?母后说了,这里的厨房我可以随意指使。”

赵玠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粥,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不吃了,咱们回家。”

魏箩点点头,从榻上坐起来,“那走吧。”

“你跟母后都说了什么?”赵玠问道。

魏箩动作一顿,想起陈皇后淡如止水的双眸,还是没忍住,跟赵玠老实交代:“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两个忙?”

赵玠抬眉,“你说。”

第一件事,魏箩把当年赵琉璃中毒的事情跟他说了,“若这事真跟宁妃有关,定要让陛下知道真相的…”

赵玠乌瞳漆黑,这事陈皇后从未跟他提过,琉璃中毒时他才九岁,不知其中的内情。既然魏箩开了口,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道:“此事我会调查清楚的,还有一件呢?”

第二件嘛,魏箩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宫婢后,才踮起脚尖贴着赵玠的耳朵道:“你能不能命人打探一下杨缜的消息?他离开两个月了,琉璃很不放心。”

赵玠转头瞧她,捏捏她的脸颊道:“你对旁人的事倒是上心得很。”

一股酸味儿。魏箩笑了笑,搂着赵玠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往他的脸颊“吧唧”一口,道:“大哥哥神通广大,这些事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你说对不对?”

赵玠点点嘴唇,“亲这里才有用。”

魏箩没办法,贴上去又啃了几口。

等他们离开昭阳殿时,昭阳殿的宫婢一个个脸红得就像煮熟的虾子。心想道,靖王爷和靖王妃真是恩爱,靖王在王妃面前,哪还有平时严肃的模样,眼里的疼爱都要溺出来了。这大抵便是一物降一物吧。

赵玠和魏箩离开不久,崇贞皇帝换了一袭四团龙纹常服,出现在昭阳殿门口。

第143章

昭阳殿内,只有几个穿紫裳的宫娥在收拾东西,一见崇祯皇帝进来,忙屈膝行礼道:“参见陛下。”

崇贞皇帝环顾殿内一圈,不见陈皇后身影,肃了肃容问道:“皇后呢?”

其中一位名叫紫竹的宫婢道:“回禀陛下,娘娘方才跟靖王妃多说了几句话,目下累了,正在暖阁里歇息呢。”

崇贞皇帝点点头,看向朱漆螺钿小桌上的食物,随口一问:“靖王妃走了?”

紫竹回是,“刚走不久,靖王亲自来接王妃回去的。”

崇贞皇帝没再多问,举步走进暖阁,“朕去看看皇后。”

说来也有些奇怪,崇贞皇帝跟陈皇后的关系十年如一日地僵持,每次见面后,十有八九会闹得不欢而散。可即便如此,崇贞皇帝依旧每隔一个月来一次昭阳殿,也不知是作何用意。

昭阳殿里的宫婢和嬷嬷早都习惯了他们相处的模式,是以像今日这样,陈皇后已经睡下了,崇贞皇帝还执意要进去的情况,她们已是见怪不怪了。

走过镂雕喜鹊登枝的落地罩,推开槅扇,靠窗那儿有一张花梨木雕的美人榻。陈皇后侧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绛紫织龙凤呈祥花纹的毯子,头枕着妆花迎枕,头上的珠翠都拆了,满头青丝堆在迎枕上,无端端让人想起一句话来——缜发如云,素颈灿玉。

崇贞皇帝走到美人榻边,瞧着榻上的女人,情不自禁地陷入沉思。

犹记得当年她跟他一起打天下的时候,比这会儿泼辣骄傲多了。那时候她就像一个小辣椒,难以驯服,一不顺心就跟他闹脾气。那时候他嘴上说对她无可奈何,其实心里是甘之如饴的,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容忍她的小脾气。记得有一次他们一言不合,她扯了缰绳便骑马奔出营外,直到深夜都不回来。那时正是两军交战的重要关头,他担心她被敌人劫持,受什么危险,没头没脑地找了她两天,甚至还冒险去敌军寻找她的踪迹。谁知道第三天,她单枪匹马地从敌军里冲出来,马背上挂着敌人的首级,骄傲又自豪地扬起下巴,对他道:“我的计谋可行吧?”

崇贞皇帝至今都对那一幕记忆犹新,她背对着太阳,像灼灼绽放的一朵玫瑰,娇媚又刺眼。

后来,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羽翼,逼迫她放弃自由和沙场,做他笼子里的金丝雀。他知道她心里始终不情愿的,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怨恨着他,不愿意同他亲近,以至于他们越走越远。

崇贞皇帝坐在榻沿,手指轻轻碰触陈皇后的脸颊,轻轻地唤道:“晚晚…”

陈皇后闺名陈如馥,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姑娘,是以小名叫晚晚。当年他们的关系没有闹僵时,他叫她“晚晚”,她叫他“祉卿哥哥”,如今想来,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陈皇后的睡眠一向很浅,崇贞皇帝坐没多久,她便蹙了蹙眉头转醒,看见崇贞皇帝后,她先是一怔,旋即面色如常道:“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已经睡下了。”

崇贞皇帝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道:“朕来看看你身子如何,方才还说不舒服,眼下可是好些了?”

陈皇后弯了弯嘴角,不知是感动他的有心,还是笑他多此一举。“小病而已,不要紧的。方才阿箩陪了我一会儿,已经大好了。”

皇帝点点头,一时间竟再无他话。

陈皇后坐起来,拨了拨肩头的乌黑稠密的头发,看向皇帝道:“臣妾要睡了,陛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妾让人送您回去吧。”

这是光明正大地赶他走。崇贞皇帝心里仿似堵了一块大石头,不上也不下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他见陈皇后已经准备更衣就寝了,面无表情道:“朕今晚睡这里。”

陈皇后洗脸的动作一顿,旋即淡定地接过紫竹递来的巾栉擦了擦脸,道:“整个后宫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去哪里是您的自由。”说罢,吩咐紫竹道:“去将陛下的寝衣拿来,伺候陛下洗漱更衣。”

紫竹应声而去。

今儿是元嘉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过了子时,便是元嘉二十六年了。崇贞皇帝刚换好寝服,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足足响了一盏茶的功夫,看来已经到第二年了。陈皇后立在床边,回头看向他时,眼里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好半响,才微微一笑道:“又是新的一年,臣妾命人煮了点冬笋馅儿的饺子,陛下尝尝吧。”

崇贞皇帝一动不动,脑海里始终是她方才的表情。她为何会那样看着他?好像对他无欲无求,只剩下倦怠。冷漠得让他心惊胆战。

崇贞皇帝吃了饺子,再看陈皇后的脸时,已经看不到那种表情了。

两人各自安置,一夜无话。

*

大年初一,魏箩和赵玠哪儿都没去。外头天寒地冻,魏箩裹着一件狐狸毛斗篷,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坐在赵玠腿上昏昏欲睡。赵玠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拿着《孟子》,偶尔才翻上一页。

忽然,魏箩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她好奇地扭头,只见紫檀翘头案上摆放着一个竹条编的铁笼子,底座很厚,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非但如此,里面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百灵鸟,栖在枝头的鸟儿随着音乐鸣叫,翅膀和眼珠子都会转动,就连叶子上的蝴蝶也会扑棱翅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真的。魏箩稀罕不已:“这是什么?”

赵玠见她喜欢,跟着一笑道:“洋人送来的玩意儿,名叫八音盒,送给你的。”

没一会儿,声音停了,里面的百灵鸟也不动了。魏箩仰头求助赵玠,赵玠拨弄了两下旁边的发条,那盒子便又响了起来。魏箩伸手碰了碰百灵鸟的鸟喙,“真有意思。”

赵玠摸摸她的头,道:“除了这个以外,库房新添了许多新物件,你若是喜欢,便都给你。”

有礼物收,不要的是傻子。魏箩自然答应了下来,旋即又觉得不对劲,“为何无缘无故送我东西?”

赵玠笑笑,直言不讳道:“阿箩,你给我做的鞋呢?”

魏箩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立即从他腿上跳下来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们去天蝉山时,她把做到一半的鞋也带上了。温泉山庄的日子怪没意思的,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魏箩便把赵玠的鞋做好了。只是想着如今穿不着,便没拿出来。她走到雕花亮格柜前,取出最上面一层的鞋子,走回赵玠跟前,“我是按照你给的鞋样子做的,大小应该合适,你试试吧。”

赵玠接过来看了看,鞋面上绣着忍冬纹,样式有些简单,但是胜在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赵玠很喜欢,没急着试,拉过魏箩的小手看了看,“做了多久?扎着手了么?”

魏箩爱娇地哼一声,“你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第一次做鞋子,做了大半年,手指头都戳坏了,那时候你忙着监督河道,都没好好关心我过。”

赵玠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心疼道:“都是我不好。咱们只做这一双,我能穿一辈子。”

其实并非没关心过她,那阵儿赵玠镇日来往于山庄和城内,一得空就陪着她。她的手被针扎坏了,还是赵玠亲自吮的血珠。这时候翻出来说,不过是小姑娘想邀功罢了。

赵玠试了试,大小正合适,就是有些薄,这会儿穿不着,开春之时穿正合适。

赵玠笑了笑道:“阿箩做的鞋比旁人做的都舒服。”

魏箩明知他是哄她,但还是有些高兴。

用过午饭,魏箩想起昨日麻烦他的两件事,便问了问他。赵玠道:“我已让朱耿派人前往粤东,若是快马加鞭,一个月内便会有杨缜的消息。”说完顿了顿,提起另一件事,“至于琉璃的毒,十五年前宫里的嬷嬷和宫女都放出宫外了,找起来有些费劲,恐怕需多花费一些时日。”

魏箩道:“能找到吗?”

赵玠道:“宫中都有名册,自是能找到的。”

魏箩这就放心了。

第二天,魏箩和赵玠早早地起床,准备回英国公府探亲。

魏箩回京迟了半个月,错过了魏常引和梁玉蓉的婚事。此时梁玉蓉已经嫁到英国公府三天了。

第144章

没能参加梁玉蓉和魏常引的婚事,魏箩多多少少有一些遗憾。只是想起上辈子,他们两个连长相厮守都没有机会,便觉得这点遗憾也算不上什么。魏箩相信,以常引大哥的为人,成亲后定会好好对待梁玉蓉的,等过一阵儿他的腿疾治好了,那他们便是惹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魏箩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尊翡翠送子观音像,此玉润泽冰柔,细腻如脂,加之雕像精美,一看便不是俗物。她问了问赵玠,果然得知这是前朝著名的佛学家憨空大师亲自开过光的,流传至今,乃是无价之宝。魏箩对于他这种败家的行径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表示知道了,另外又挑了几样礼物送给祖父母和父亲,还有几位伯母。

来到英国公府时,恰好刚到辰时。

魏箩和赵玠走入前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魏常引身后的梁玉蓉。魏常引依旧坐着榉木轮椅,其实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不宜走太长时间,每日半个时辰,有助于腿脚的康复。梁玉蓉穿着石榴红的缂丝宝箱花纹短袄,下配百褶如意裙子,娇靥如花,酥颊含笑,原本是在低头跟魏常引说着什么话,听丫鬟说魏箩进来了,一抬头,对上魏箩笑盈盈的视线,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魏箩和赵玠先跟长辈们行了礼,一一送了礼物。轮到梁玉蓉时,她从金缕手中接过紫檀镶嵌天竺水仙纹的长匣,促狭道:“这是送给常引大哥和玉蓉嫂嫂的。”

梁玉蓉接过一看,匣子里躺着一尊送子观音像,她脸一红,有心想打趣魏箩一两句,但因为是刚嫁进来的新妇子,不好在长辈面前失礼,只悄悄地嗔了魏箩一眼,说道:“多谢…五姑奶奶。”

魏箩道:“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