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人呢?”赵玠放下手边的书,问道。

朱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已经安顿在盛京城外的宅院里。”

这才过去七八日便有了消息,底下人办事的速度倒是很快。

赵玠坐在花梨木圈椅里沉默了一会儿,然而才道:“立即带过来。”

朱耿应声而去。

魏箩搁下奇闻录,坐在榻上,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向赵玠。她有心安慰赵玠一两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见赵玠向自己走来,伸出双手便要求道:“抱抱我。”

赵玠依言把魏箩的手缠到脖子上,手掌托着她的屁股,把她从榻上提溜起来,却不坐下,往另一边走去。魏箩便像一个树袋熊似的缠在赵玠身上,往上爬了爬,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哥哥?”

赵玠瞧着她,低低地“嗯”一声。

魏箩张了张口,想问什么,但是对上赵玠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睛,便又噤声了。她亲了亲赵玠的嘴巴,改口道:“皇后娘娘喜欢去宝和殿拜菩萨,我跟着去过一回,那里伺候的宫婢不多,我想喝一口水都等了好久。你多安排一些人手过去吧,免得再发生什么情况,照顾不周。”

赵玠笑了笑,“佛堂本就是清静之地,母后是不喜欢诵经时被人打扰,才将宫人都遣散的。”

魏箩心里一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在她的脸颊贴着赵玠的脸,赵玠看不见她的表情。“那你暗中多安排几个侍卫,有备无患嘛。”

赵玠这回没再反驳她,妥协道:“我明日就去安排。”说着捏了捏她屁股的肉,“这下满意了吗?”

魏箩点点头,却也不告诉赵玠自己这般坚持的原因。

盖因上辈子陈皇后的离世,就是死在宝和殿的。魏箩起初不知道得这般详细,只听人说起陈皇后上香时点燃了佛殿里的三百三十支蜡烛,引燃了殿里的幔帐,这才了结的自己的生命的。彼时殿里一个宫婢也没有,即便有也被陈皇后遣散了,等到崇贞皇帝领着人过去时,火虽扑灭了,但是人却再也找不到,连一具尸骸都没有给皇帝留下,化作了灰烬。

魏箩心里一直装着这事儿,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听来的这些话是真是假,是以一直没有贸然提醒。直到最近一些时日,陈皇后去宝和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再加之宝和殿里有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魏箩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的事。

似乎正是这个时候。

魏箩不希望陈皇后就这么死了,不仅因为她是她的婆婆,还因为她的那份性情。魏箩从小就喜欢陈皇后,总觉得她那般巾帼不让须眉的人,不该死得那么早,更不该便宜了宁贵妃母子,她应该看着赵玠登上大宝才是。

赵玠就这么抱着魏箩在书房里来回地走,他步履很沉稳,手臂抱得也很稳,就是姿势有些奇怪,跟抱孩子似的。

赵玠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在魏箩耳边道:“下回我们试试这个姿势。”

魏箩的脸一下子红了,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赵玠抬了抬眉毛,“有何不可能?”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这档子事儿。魏箩庆幸这会儿书房没别人,嘟囔道:“太奇怪了,我不要。”

赵玠把她放在黑漆镂雕卷云纹翘头案上,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傻姑娘,就是这样才别有一番趣味。”

魏箩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答应。

赵玠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低声道:“你不是求我调查杨缜的下落吗?你准备拿什么报答我?”

魏箩气得七窍生烟,推开赵玠怒视道:“怎么是我求你的?杨缜是琉璃的…”蓦地一顿,再看赵玠,明摆着一副吃定她的表情。

是啊,虽说杨缜是琉璃的心上人,可这事儿是琉璃拜托她的,这么说也没错。魏箩偃旗息鼓,忿忿地鼓起腮帮子,往赵玠腰间拧了一把,道:“你不要太过分。”

可惜那块儿肉硬邦邦的,怎么捏都捏不着,更别说捏疼他了。

赵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含笑道:“嗯,我会温柔一些。”

大白天的说荤话,后果便是朱耿进来时,看到魏箩面红耳赤地坐在榻上一角,而他家的主子则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捧着一本书,唇边挂着淡淡笑意,活脱脱刚欺负完良家少女的姿态。

朱耿咳嗽了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低头道:“王爷,那常嬷嬷已经带来了。”

赵玠放下书册,起身时已恢复清冷矜贵的模样,道:“将她的情况一一告诉本王。”

朱耿道是,一边领着赵玠走向前厅,一边娓娓道来。

那常嬷嬷以前曾是宁贵妃的贴身宫女,是宁贵妃入宫以前便在身边儿伺候的,深得宁贵妃的重用。只是十五年前忽然被外放出了宫,彼时常嬷嬷才二十二岁,不到离宫的年纪,但此事安排得很是蹊跷,仿佛一夜之间便没了这个人一般。除了常嬷嬷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宫女也被放出了宫,只不过家乡太偏僻,至今仍未找到。如今常嬷嬷已经嫁人生子,膝下有两个孩子,丈夫是个亭长,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到了前厅,中间跪着一个穿蓝灰绣花比甲的妇人,年近四十,却已满头华发,眼纹横生,俨然是五六十岁老妪的形象。

赵玠和魏箩坐在剔红描金蟠螭纹玫瑰椅上,看向下方的妇人。赵玠道:“抬头。”

常嬷嬷瑟缩了下,慢吞吞地抬头看上方二人。

她来时已经知道是为何事了,这些年活得心惊胆战,早已料到这一天会到来。她底气不足道:“民妇拜见靖王殿下,拜见靖王妃娘娘。”

赵玠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请你过来?”

常氏倒也没有装傻,毕竟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拿捏在赵玠手里,其中还有她刚出生不足月的孙儿,忙表态道:“殿下饶命,您想知道什么,民妇一定知无不言。”

*

太液池畔,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岸边的杨柳抽出新枝,郁郁葱葱,随风招展,看得人心旷神怡。一旁花圃里的月季和玫瑰都开了花,争相绽放,姹紫嫣红,一阵清风,带来千丝万缕的香味。

宁贵妃和几位妃嫔坐在八角亭内,言笑晏晏,远处看去,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倒也不奇怪,早先宁贵妃受宠,底下的人都可劲儿地巴结她,如今虽不如从前,毕竟“贵妃”的身份摆在那儿,再加上她会做人,是以跟后宫妃嫔相处得还不错。

正聊得高兴时,有人出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杏花树下走来两个身影。陈皇后穿着缠枝菊花补子短袄,下配红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神态从容,貌美大气。陈皇后身边儿是靖王妃,靖王妃年纪小,自有一股青妍娇嫩的气息,穿着杏黄色百蝶穿花的小衫儿,串珠璎珞八宝纹裙襕随着她的步伐轻摇,露出底下一双精美的红缎绣花鞋,鞋头缀着一颗明晃晃的珍珠,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明润动人,就像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两人站在一块儿,全然不同的两种风韵,倒不显得突兀,反而很是养眼。

陈皇后走到跟前,亭子里的妃嫔纷纷屈膝行礼,陈皇后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

“怎么都凑到这里来了?”陈皇后问道。

其中一人答道:“是宁姐姐瞧着今儿天气不错,这才将我们邀请来的。”

陈皇后“哦”一声,看了宁贵妃一眼,眼里没什么波澜。

宁贵妃抿抿唇,堆起笑容问道:“怎么不见琉璃?最近似乎见她出来得少了,姐姐应该让她多出来走走才是,太医不是说了,多晒晒太阳对身子也有好处吗?”

陈皇后看着宁贵妃,淡淡道:“琉璃最近身子不大好,本宫让她在屋里好好休息。”

宁贵妃笑了笑,不再多言。

倒是方才那个穿墨绿织金大袖衫的贵人道:“六公主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吗?前阵儿妾身瞧见了,瞧着还是健健康康的。”

陈皇后面色不改道:“只怪琉璃命苦,小小年纪便被人下了毒,如今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那贵人叹息道:“淑妃心肠真个歹毒,好在陛下已经处死了她,否则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宁贵妃立在一旁不说话。

“说来也巧。”陈皇后打断几人的话,目光直直地落在宁贵妃身上,徐徐道:“琉璃当初中的毒名叫奎宁,是从金鸡纳树上提取的,这种树只生长于云南大理。听说宁妃的家乡正是云南,不知可否听过这种毒?”

第148章

宁贵妃脸色微微一变,迎着众人的视线,欠了欠身,道:“姐姐怕是忘记了,妹妹十五岁便入了宫,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对于家乡的印象早就不如从前了。”

陈皇后似笑非笑,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慢慢凝了一层霜寒,“是么。本宫竟不知道,妹妹的记性这样差。”

这话颇有深意。

其余三位妃嫔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自觉地站到一边儿,看陈皇后和宁贵妃你来我往。陈皇后到底还存有三分理智,没有在这里揭穿宁贵妃的真面目,淡淡看了宁贵妃一眼道:“本宫走了,几位妹妹慢坐。”

“恭送皇后娘娘。”

宁贵妃望着陈皇后远去的背影,面色虽然没有多少变化,但指甲却深深嵌进掌心里,咬紧了牙关。直至旁人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扬起一抹笑道:“哦,我身体不大舒服,恐怕不能陪几位妹妹赏花儿了。我先回去休息,你们再坐会儿。”

三位妃嫔只当她被陈皇后刺了几句,心情不大舒服,这才要回去的,便没放在心上,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作罢。毕竟皇后娘娘和宁贵妃不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陈皇后跟魏箩在太液池畔转了半圈,之后渐渐起风了,才重新回到庆熹宫的。虽说天气入了春,但春寒料峭,也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倒春寒这几天,一不留神,便染了风寒。

赵琉璃正是如此,兴许是过年那几日吹了太多风,之后又过于疲劳,一病就病了七八日,卧床不起。陈皇后让太医署的太医挨个儿给赵琉璃看过了,都说公主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按理说早该好了,只是心气郁结,神气昏昧,这才拖到如今。

陈皇后没法子,只好让魏箩过来开解开解她,不知究竟是什么心病,竟将她难为至此。

魏箩奉命来到辰华殿,听宫婢说公主在暖阁,便朝暖阁里走去。只见赵琉璃半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紫金青鸟纹毯子,头发半披散在肩头,小脸儿白白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自从赵琉璃的身子有好转后,已许久不曾得过病了,更别说露出这么落寞的表情,瞧得人心里一阵儿疼。

“琉璃,你在看什么?”魏箩坐在一旁的花梨木五开光绣墩上。

赵琉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她的脸颊瘦了不少,显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愈发的大。她见是魏箩,松了一口气道:“阿箩,怎么是你?”

魏箩笑笑,“不然还能是谁?皇后娘娘担心你的身体,便让我过来看看。”说着视线一垂,落在她手里的兔子木雕上,“你感觉好些了吗?这是什么,让我瞧瞧?”

赵琉璃没有松手,唇角翘了翘,“这是杨缜哥哥给我刻的木雕。”

魏箩收回手。难怪赵琉璃方才看得那般入迷,原来是又在想杨缜了。这傻姑娘,当真是一根筋儿,认定了谁便再也不会改变。魏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托赵玠打探了杨缜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赵琉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魏箩道:“他随军迎战了两次外敌,两次立下功劳,如今已经被荣升为参将,想来再过不久便要回京了。”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赵琉璃,道:“这是杨缜写的信,外头的东西送不进宫里来,他的胆子倒大,竟然托靖王哥哥帮你送信。”

赵琉璃接过信,顾不得回应魏箩话里的调侃,忙打开读了一遍。

信不长,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杨缜认识的字不多,全部是赵琉璃教他的。小时候赵琉璃从上书房回来,便把他叫进屋里,偷偷地教他写字。如今看着信上的内容,赵琉璃眨了眨眼,泪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没一会儿就打湿了信纸。

魏箩吃了一惊,“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

赵琉璃拿手指抹抹眼泪,瓮声瓮气地说:“杨缜哥哥受伤了。”

魏箩问道:“严重么?”

赵琉璃摇摇头,“他没说。”信上寥寥一语带过,杨缜只说被叛军射中了胸膛,却没说伤势如何。但是赵琉璃知道,这个人总喜欢藏着掖着,什么事都不告诉她,这次指不定伤得多严重呢,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果他回不来,便让她另嫁他人的话。

这阵儿陈皇后逼得愈发紧了,赵琉璃想找借口推辞,全都被陈皇后挡了回来。

如果杨缜真的回不来,她该怎么办?

*

这厢,宁贵妃的寝殿内。

宁贵妃面色难看地坐在酸枝木玫瑰椅上,一言不发。

她身边儿伺候的杨嬷嬷见状,柔声宽慰道:“娘娘有何好生气的?皇后娘娘刺您,那是因为她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可不正显得您在陛下眼里多么重要吗?依奴婢之见,您啊,还是先消消气儿。不是说陛下今晚会到您这儿来吗,您应该先把这些烦心事儿搁一边,伺候好陛下要紧。”笑了笑又道:“有了陛下的宠爱,您还害怕什么?”

宁贵妃捏了捏扶手,倒不是多么生气。只是今日陈皇后忽然提起当年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陈皇后知道了什么。

她摆摆手道:“罢了,去给我端一杯茶来,我有些渴。”

杨嬷嬷点点头退下了。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往八仙桌上放了一杯茶。宁贵妃以为是杨嬷嬷,便没有多想,端起淡黄地珐琅彩兰石纹茶杯喝了一口,蹙眉不满地道:“怎么是凉的?”

一个略显苍老的慢慢道:“娘娘息怒,奴婢再去给娘娘换一杯。”

宁贵妃察觉到不对劲儿,扭头往身后看去:“你的声音怎么了?听着与往常不太一样…”

话未说完,蓦地停住。

眼前这个眼纹深重、满头华发的粗鄙妇人,哪里是惯常伺候她的杨嬷嬷?

宁贵妃睁圆了眼睛,惊惶地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说完扬声便要唤人,那老妇却更快一步地跪到她面前,仰着脸问道:“娘娘忘了吗?奴婢是十五年前曾经伺候过您的青翡。”

青翡,青翡是曾经陪她入宫的丫鬟…宁贵妃猛然一震,眼神已经不能用惊愕形容了,紧紧地握着玫瑰椅的扶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出宫了么?”

当年青翡知道一些真相,宁贵妃觉得把她留在身边是个危险,又不忍心杀了她,才将她放出宫外,嫁得远远儿的。

却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青翡低着头道:“娘娘有所不知,奴婢这些年虽然不在宫中,但却始终逃不过良心的谴责,没有一日不对皇后娘娘和天玑公主心存愧疚。”

宁贵妃赫然从玫瑰椅上站起来,紧紧盯着她到:“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说,谁把你带进宫里的?”她始终揪着这点不放,仔细想了想,联想今儿陈皇后的话,厉声问道:“是不是皇后收买了你?让你来跟我说这番话?”

青翡摇摇头,“与皇后娘娘无关,是奴婢一心想见娘娘…奴婢当初害了小公主,如今自己的孙儿受了难,想来一定是上天惩罚奴婢的过错。奴婢恳求娘娘,替奴婢在佛祖跟前说一声好话,说是您指使奴婢的,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佛祖饶了奴婢的小孙儿吧。”

宁贵妃被气得不轻,头脑也有些混乱,“你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滚出宫去,否则被怪我不顾昔日情面。”

青翡一家子性命都拿捏在赵玠手里,就算她死了,只要家里其他人活着就行,是以也不怕宁贵妃的威胁,又道:“娘娘也是有过孩子的人,应当懂得为人母亲的难处,难道这么多年,您心里就没有丁点儿愧疚吗?”

宁贵妃踢了她一脚,愤怒地道:“来人,把这个疯妇给我带下去。”

青翡死死拽住宁贵妃的裙子,泪流满面道:“求求娘娘帮奴婢一把,奴婢真个走投无路了…奴婢每日都活在后悔中,当初为何要害那一岁的小公主,娘娘,您难道不怕佛祖惩罚吗?”

外头毫无动静,也没有人上来带走青翡,整个宫殿放佛只有宁贵妃和青翡两人。

只是目下宁贵妃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这异常,大抵是被青翡的话刺激了,捏着她的下巴道:“我为何要害怕?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信佛祖,毒下了就下了,那赵琉璃能活到今日是她的福气。佛祖若要惩罚我,早就惩罚了,何苦拖到现在?”

青翡半跪在地上,不再开口。

殿内许久没有声音,针落可闻。宁贵妃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若是搁在平时,殿内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有宫人和侍卫进来查看的。如今自己叫了好几声,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且杨嬷嬷说是去倒茶,为了倒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宁贵妃心下“咯噔”,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佛祖惩罚不了你,朕来惩罚你如何?”一道冷漠愤怒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宁贵妃扭头看去,只见崇贞皇帝穿着墨绿色双龙戏珠纹常服,站在门口,凌厉地盯着自己。

第149章

宁贵妃面色一白,膝头发软,脑海里“嗡”地一声,惊慌失措地看着崇贞皇帝。

皇帝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两个穿红色曳撒的宫人。

宁贵妃这才想起来今日皇帝说过会来她这儿,可是怎么会这样早?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她张了张口,唇瓣嗫嚅:“陛下…”

崇贞皇帝却不看她,低头看向匍匐在地的青翡,冷冰冰地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青翡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朝皇帝磕了个头,“回禀陛下,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假话,让民妇不得好死…”

“住口!”宁贵妃气急败坏地斥道,转头对皇帝道:“陛下,您切莫听信这个疯妇的话,我与她素不相识,怎知她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崇贞皇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容置喙道:“朕没问你。”

宁贵妃被这一眼看得发憷,眼眶顿时泛了红。

“说说当年的事。”崇贞皇帝负手而立,闭了闭眼,嗓音压抑,“琉璃是怎么中毒的。”

青翡道了声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彼时正是琉璃公主的周岁宴,奴婢受娘娘的吩咐…”

赵琉璃周岁宴那日,她被奶嬷嬷抱到暖阁里喝奶水去了,之后便慢慢地睡了。淑妃好奇心大起,想去暖阁里看看小公主,陈皇后便让嬷嬷陪着她进去看了会儿。淑妃离开后,青翡来到暖阁,另外两个丫鬟支开了暖阁的宫婢,她走入暖阁里头,撬开赵琉璃的小嘴,将毒药涂在了赵琉璃的舌头上。刚满一岁的小孩子,当属哭得很厉害,声音又轻又软,跟生病的小猫儿似的,可怜得很。青翡当时狠着心肠,做完这一切,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事后赵琉璃出了事,这罪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淑妃的头上,盖因当时进出暖阁的只有她一个人。淑妃抵死不认,直呼冤枉,但是根本没人相信她的话,只当她是狡辩,崇贞皇帝亦如此,一杯毒酒将她赐死在宫殿中。

青翡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年奴婢一直活在自责中,奴婢有愧六公主。”

崇贞皇帝放在身后的拳头越捏越紧,手背泛起纵横的青筋,瞧着颇为可怖。他闭着眼睛,脸上覆了一层寒霜,逐字逐句地问:“宁妃,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宁贵妃跟着跪到皇帝面前,泪流满面道:“陛下不能听信这妇人的片面之词,妾身当真不认识她,却不知她为何口口声声污蔑妾身…”

崇贞皇帝睁开眼,看着她问:“你不认识她?”

宁贵妃摇头不迭,“不认识。”

崇贞皇帝冷笑了笑,宽袖一挥道:“那就把尚宫局的女官叫来,朕倒要看看,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不多时,尚宫局的女官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本记载宫中所有宫婢的名册子。女官得知皇帝的授意,忙飞快地翻起册子来,很快便停在其中一页上,“回陛下,元嘉十年宁贵妃确实安排了三名宫婢出宫,青翡是其中之一。青翡手心有一颗痣,陛下可亲自检验。”

崇祯皇帝垂下眼睛,看向青翡,“把双手翻开。”

青翡依言摊开双手,只见她左手手心赫赫然有一颗黑痣,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宁贵妃跌坐在地,仿佛浑身的力气被人抽空一般。

崇贞皇帝收回视线,再看向宁贵妃时,眼里只剩下阴冷失望。他忽然想起当时陈皇后跟他说过的话,彼时他们躺在一张床榻上,关系还没有现在这般的僵硬。陈皇后恳求他重新调查一遍琉璃中毒一事,她怀疑事情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宁贵妃的宫婢也在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如今想来,当时她的表情是那般无助,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他呢,他非但没有调查,还怪她想得太多,说她“杯弓蛇影”。加之那时候陈皇后娘家的权势越做越大,他心生忌惮,表面上不好太宠着她,又有心提拔宁妃的母家,常常夜宿宁妃的宫殿,表面上看起来不正是盛宠宁妃么。

再后来,陈皇后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崇贞皇帝张了张口,声音沙哑道:“来人。”

外头进来两个宫人,“参见陛下。”

“从今日起,褫夺宁氏贵妃封号,降为庶人,暂时关押进捻金殿中。”皇帝道。

宁氏哭着叫道:“陛下!”

那捻金殿名字虽好听,却与冷宫无异。宫里没有专门称做冷宫的地方,这样的宫殿常年没有人住,偏僻幽冷,便充作冷宫使用。历代犯了错、失了宠的妃子,无一例外都去了那里。

崇贞皇帝不为所动,宁氏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却被他无情地掸了开去。宁氏垂死挣扎,“妾身一心一意为了陛下,陛下当初说过,无论妾身犯了什么错,您都会饶恕妾身的…”

崇贞皇帝皱了皱眉,大抵自己都忘了曾经说过这句话,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朕可以饶恕你,也可以废了你。连朕的女儿都敢毒害,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

宫人左右架住宁氏的肩膀,将宁氏往殿外带去。

或许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宁贵妃便贬为庶人。

崇贞皇帝看了看青翡,眼神阴翳,发落道:“将此人带去宗人府,活剐了!”

青翡一抖,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