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玠不置可否,举杯将手中的花雕一饮而尽。看看天色,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想带着魏箩一道告辞。今日这场满月宴他原本便不想让魏箩来,陈家虽姓陈,但委实跟陈皇后没有多少交集,老广信侯和陈皇后的祖父早在几十年前就分了家,至今已无多少来往。广信侯这一支趋炎附势,就连陈皇后都十分不喜,到了赵玠这儿,更是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

朱耿从门外走进,面色复杂地来到赵玠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赵玠立即沉下脸,站起来道:“带本王过去。”

广信侯在身后跟着,不明就里地问:“王爷,发生了何事?”

赵玠没心思理会他,快步往后院走去。

留下广信侯一头雾水。广信侯对上其余宾客困惑的视线,笑着向诸位赔了声不是,便跟着走出前厅。刚到门口,便见一位侯府的下人匆匆赶来,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紧接着,广信侯的脸霎时一百,连忙道:“快带本侯去看看。”

下人领着他往后院走去。

后院客房,魏箩悠悠转醒,靠坐在妆花大迎枕上,缓了缓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刻。她掀眸往床边看去,大少奶奶黄氏站在床头,魏宝珊站在柜子前面,那个陈二爷不知去了哪儿,想必躲了起来。金缕和白岚守在床边儿,一见她醒来忙唤了声:“娘娘,您总算醒了。”

黄氏见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上前道:“王妃忽然昏迷不醒,妾身已经命人请了大夫,大夫一会儿便来了。王妃可有感到不适?”

除了有些晕眩之外,倒是没别的不适。魏箩想起自己昏迷前魏宝珊撞的那一下,拧了拧眉,正欲开口,却见广信侯和二少奶奶林氏从外面进来,神情焦急,一进门便朝魏箩“扑通”跪下:“妾身招待不周,让王妃受惊了,请王妃恕罪。”

魏箩揉揉眉心。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她看着便头疼。“都起来吧。”

广信侯和二少奶奶领着一干丫鬟站起来,尚未站稳,便听门外的丫鬟道:“参见靖王。”

陈家的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到惶恐。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下一瞬,赵玠大步走进内室。他五官冷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如今眉峰低压,神情冷肃。没有开口说话,只冷厉地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刚直起来的膝头子又软了下去,抖抖索索道:“参见靖王。”

赵玠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魏箩床边,握住她的手问道:“我听朱耿说你晕倒了,怎么回事?”

魏箩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直有些头晕。”

床尾的白岚憋不住了,红着眼睛,语气忿忿道:“王爷有所不知,娘娘原本好好的,只是被魏姨娘撞了一下,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赵玠朝她看去,眉心深蹙,缓慢地咀嚼这三个字,“魏姨娘?”

跪在人群中的魏宝珊心知不好,膝行而出,额头贴着地面道:“都怪妾无礼,冲撞了靖王妃,请靖王殿下恕罪。”她万万没料到,只是轻轻地一撞,那魏箩竟那般娇气,生生地晕倒了。若是知道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她当时定会忍着一口气,不跟魏箩正面冲突的。想起赵玠平素的名声,她忐忑地解释:“妾不久前诊断出怀了身孕,时常会头晕目眩,方才路过王妃身边时突然晕了一下,未料会冲撞了王妃,求王爷王妃见谅。”

“是么。”赵玠面不改色地掀了掀唇,吐出残忍的话语,“本王的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肚里的孩子也不用留了。既然让你常常昏厥,不如就此拿掉罢。”

魏宝珊脸色煞白,既惊恐又错愕地看向赵玠。

偏赵玠仿佛不觉得自己的话多么残忍,更不像是开玩笑。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将魏箩的手拢在手心,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与方才的冷厉全然不同。

一柱香后,大夫终于来了。屋里所有人都悄悄捏了一把汗,只求王妃没事才好,否则他们阖府上下百口人命都保不住了。

大夫一见屋里跪了许多人,便知床上的是位贵人,不敢马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魏箩把脉。过了一会,大夫眉心微蹙,旋即又松开,换了右手再次把脉,生怕是自己诊错了。

赵玠皱着眉头问道:“诊清楚了么?”

半响,大夫终于收回手,问魏箩道:“夫人最近可有嗜睡的习惯?”

魏箩不明其意地道:“确实比往常睡得多一些。”她以为是天气转凉的原因,往年她也是天一冷就容易瞌睡,是以这回并未放在心上过。

哪知大夫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站起来朝赵玠和魏箩拱了拱手,道:“恭喜二位,夫人这是喜脉,只不过才一个半月,脉象不甚明显,这才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一瞬。魏箩眨眨眼,很有些不可置信,追问道:“大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夫笑眯眯,耐心地重复道:“回禀夫人,您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屋里一干人等可算放心了,王妃非但没事,还诊断出有了身孕,这可是一桩大喜事。他们的性命也能抱保住了。

哪知大夫下一句话却急转直下:“只不过我观夫人脉象不稳,仿佛动了胎气,怕是要慎重对待,日后好生将养着,以防发生意外。”

魏箩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不过听大夫说日后好好养着便没事,便放了心,嘴角情不自禁地越翘越高。大夫说什么她都点头,又命金缕付了三倍的诊金,这才将大夫送走了。

大夫走后,广信侯夫人和两位少奶奶纷纷上来向魏箩道喜,魏箩一一应下来。

屋里人多,一人一句很是吵闹。床边的赵玠终于回了神,开口将所有人赶了出去,不忘吩咐朱耿道:“看好那个姨娘。”指的是魏宝珊。

朱耿应是。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离去,屋里只剩下赵玠和魏箩,赵玠坐到床边,看向魏箩含笑的小脸。

魏箩笑靥盈盈,抑制不住的高兴。她拉着赵玠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大哥哥,我们有孩子了。你看,我这三个月的补品没有白吃。”

赵玠唇角含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嗯,没有白吃。”总算是把他们的孩子喂出来了,他的小姑娘功不可没。

魏箩傻笑,“我还是能生的。”

赵玠伸出长臂,克制不住地将她搂进怀里,心里头既是怜爱又是欢喜。

第161章

赵玠吩咐朱耿备好马车后,便一手环着魏箩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腿弯下穿过,亲自抱着她走出了客房。客房门外仍站着许多人,广信侯也从前厅匆匆赶了过来,目下正焦灼地询问广信侯夫人发生了何事。得知是魏箩有了身孕,广信侯立即喜笑颜开,认为老天爷都在帮他。毕竟这喜事是在自己家里发现的,赵玠日后应当会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多多照拂一下广信侯府。

广信侯见赵玠从客房走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恭贺道:“恭喜王爷王妃。”

赵玠垂着眼睛觑他一眼,没有理会。

那广信侯又上赶着巴结,跟在赵玠身边道:“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马车,王爷稍等。王妃如今身子金贵,定要万事小心谨慎为好…”

“广信侯。”赵玠停了下来,清冷的凤眸一转,不动声色地看着广信侯。“陈二和他的姨娘联手撞了本王的王妃,你说,这事本王该如何处置?”

广信侯不知竟还有这茬,脸上的笑容僵住,在赵玠的目光下后背渐渐冒出冷汗。“这…”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魏宝珊,见魏宝珊低着头,而陈腾那混子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广信侯再看向赵玠时,见赵玠的眼神阴冷,杀意一闪而过,登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王爷饶命,都是逆子无礼,臣定会好好教训他,求王爷开恩。”

赵玠面色不改,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把他送到神机营去,本王亲自教训他。”

神机营是什么地方,广信侯不可能不知道。既是禁军中掌管军火的重要之地,又是赵玠统辖的军队。神机营中专门设置了一个拷问罪犯的地牢,据说牢里的酷刑堪比炼狱,但凡进了那里面的人,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每天牢里都能传来痛苦的哀嚎声,一旦进了里面,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广信侯一听赵玠这句话,登时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王、王爷…”他虽怪小儿子不争气,但也不舍得把他送上死路啊。

赵玠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端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玠一走,后头的广信侯夫人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厥了过去。

众人大惊,忙去扶她。“太夫人!”

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

回到靖王府,府里又请来孙大夫重新为魏箩把了一次脉。孙大夫跟上一个大夫说得相差无几,另外开了一副安胎养身的药,又对魏箩和赵玠道了好几声恭喜,这才离去。

赵玠命人重金酬谢了孙大夫,这些日子多亏了他的调理,魏箩的身子才能好。

走廊上,孙大夫忽然想起一件事,“王爷,有一件事老夫忘了提醒您。”

赵玠道:“何事?”

孙大夫道:“妇人有孕,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不大稳定,最好不要行房事。”

赵玠脚步微顿,旋即道:“多谢大夫,本王会注意的。”

孙大夫走了。

当天晚上,赵玠将这个消息送进宫中。陈皇后得知后高兴坏了,忙让魏箩养胎要紧,不必急着入宫看她,又让人送来了好些安胎的补药。还担心魏箩头一胎没经验,特意送来了两个专门伺候孕妇饮食起居的嬷嬷,就差没把魏箩供起来了。

魏箩看着陈皇后送来的补品,苦恼地皱了皱眉心,“没有身孕时要吃补品,怎么有了身孕,还要吃补品啊?”

赵玠低低地笑,亲了她的额头一口,“乖,母后这是关心你。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就不吃,好好养胎就行了。”说着捏捏她的小脸,宠溺道:“阿箩如今是咱们家的小祖宗,你不高兴,谁敢逼你?”

魏箩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弯起眼睛问道:“真的吗?日后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赵玠笑道:“你说什么我都听。”

魏箩高兴了,原来怀了孩子以后有这么大的好处。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如果我说想吃你亲自钓的鱼呢?”她最近饮食上还没什么变化,就是喜欢吃鱼。

“就这个?”赵玠抬抬眉毛。

魏箩诚挚地点头。

赵玠大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明日我便准备鱼竿,带着你去后院钓鱼。”

魏箩补充:“还要是大哥哥亲手做的。”

这就有些难为人了。赵玠的一双手是杀惯了人的,可不是为了做菜的,不过为了魏箩,他倒是愿意尝试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箩趴在他胸膛偷偷地笑。以前虽说赵玠也对她百依百顺,可是她不好太过拿娇任性,如今有了身孕,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她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翌日一早,赵玠先出门去了一趟神机营。

他言出必行,一大早便让人把广信侯府的陈二爷带到了神机营的地牢。

那陈腾看着人高马大,却是个不经吓的。刚进到地牢,见墙壁上挂满了刑具和奄奄一息的犯人,有的刑具上甚至还沾着没有清洗干净的碎肉,狱卒尚未近身,他便已吓得尿了裤子,跪在赵玠跟前求饶。

赵玠原本也不是要折磨他,只吓吓他罢了。狱卒给其中一个罪犯上刑时,赵玠便让他在一旁看着。

带着倒刺又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犯人身上,那犯人疼得鬼哭狼嚎。陈腾站在一旁,双腿软得跟豆腐块似的,只觉得有东西掉在脸上,伸手一模,放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小块腐烂的肉。他登时脸色惨白,转身扶着墙便吐了一地,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

那陈腾回去以后,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却放佛变了一个人。不吃不喝,精神也恍恍惚惚的,更严重的是,一在饭桌上看见肉糜便呕吐不止,没几天就瘦得不成人形。陈腾认为这一切都是魏宝珊所害,那天若不是她撞了魏箩一下,自己也不会被赵玠盯上,是以将魏宝珊恨上了。他不仅把魏宝珊赶出了广信侯府,还拿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魏宝珊无处可去,更是没脸回英国公府,到最后流落街头,被人牙子看上,竟卖到了花街柳巷去。此乃后话了,可按下不表。

*

再说回赵玠给魏箩钓鱼这一日。

今儿天气不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靖王府的后花园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湖水干净,清澈见底。魏箩坐在湖心亭的绣墩上,见赵玠从木桶里取出一条蚯蚓,挂在鱼钩上,手一扬将鱼线甩入水中,在空中抛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魏箩递给赵玠一条打湿的帕子,“你擦擦手。”

赵玠接过去擦了擦手,他刚从神机营回来,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来此处。他并未告诉魏箩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双手刚刚沾满血腥,他的阿箩,只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就行了。鱼竿放在一旁,两人坐在亭子里耳鬓厮磨,远远看去,两个好得仿似一个人。赵玠正捏着她的下巴亲吻,魏箩眼神儿尖,见鱼竿动了动,连忙推开他道:“快快,有鱼上钩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玠才松开她,过去收鱼竿,果真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赵玠卷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一手提着鲤鱼,一手摸摸魏箩的头道:“走,大哥哥给你做鱼吃。”

魏箩连连点头。

赵玠说得志在必得,魏箩还当他是逞强,未料想到了厨房,他竟真的从容不迫、运筹帷幄。赵玠先是把鱼剖膛开腹,掏出里面的内脏和鱼泡,又抽出腰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匕首,动作娴淑地刮干净鳞片。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论是持刀还是握笔的动作都很好看,没想到连刮鱼鳞都那么从容不迫,引人注目。

刮完鳞片后,赵玠拿着匕首转了转,鱼身两边各切了两刀,再抓了一把罐子里的盐,往鱼身上抹了一层,放在一旁,需腌制两刻钟。这两刻钟里他也没闲着,切好葱丝姜丝,洒在鱼身上,倒了些许料酒便将鱼放入蒸锅里。

魏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还当他不会下厨,目下看来怎么这般熟稔?

赵玠洗干净双手,两手一扣,合上魏箩的下巴。“怎么傻了?”

魏箩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仰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你何时学会下厨的?怎么以前从未听你说过。”

赵玠低笑,解释道:“以前行军打仗时常风餐露宿,若是连这点本领都没有,怎么活到现在?”

当初赵玠在军营中,第一拿手的是做鱼,第二是烤野味儿。

也恰好魏箩想吃的是鱼,若是换成别的东西,他就不如目下这般得心应手了。

不多时,鱼肉的鲜香扑鼻而来。赵玠熄了火,从蒸锅中取出粉彩灵芝纹碟子,把冒着腾腾香味的清蒸鲤鱼放到厨房里的榉木桌子上,用玉箸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到魏箩嘴边,“过来,尝一口。”

魏箩道:“烫,你给我吹吹。”

赵玠吹了两下,一抬眼,见那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嘴微张,一脸馋相。他嘴角翘了翘,起了逗弄的心思,筷子一转,送入自己口中——

魏箩急了,低头凑过来,一口咬住他的嘴唇,把第一口鱼肉抢到自己肚子里。

鱼肉鲜嫩,腌得也很入味。魏箩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赵玠的嘴角,夸赞道:“真好吃。”

第162章

清蒸鲤鱼大部分都进了魏箩的肚子,吃完以后,魏箩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大哥哥,下回你给我做烤鱼吧。”

这是吃上瘾了。赵玠把她抱回屋里,用巾栉给她擦了擦嘴角,道:“吃饱了?”

魏箩接过金缕端来的酽茶漱了漱口,吐进青釉缠枝莲花纹碗里,又含了一颗透肌五香丸,含笑点头道:“饱了。”吃鱼的时候难免会遇到鱼刺,赵玠便先帮她把鱼刺挑出来,再喂进她嘴里,魏箩全程都没动过筷子,别提有多享受了。赵玠倒也不嫌她麻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赵玠把巾栉扔进铜盂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那好,现在该我吃了。”

魏箩一怔,下一瞬便被赵玠拦腰抱起,往内室走去。她惊讶地拍了拍赵玠的肩膀,着急道:“不行,我们不能…我现在有身孕了。”大夫在走廊跟他说的话,她在屋里都听到了!为了保证胎儿平平安安的,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不能行房。

赵玠脚步一顿,也想起来了。这姑娘吃鱼时就不老实,一直有意无意地撩拨他。他早已忍耐不住,想把她剥干净扔到床上去,目下听见这句话,脸色沉了沉。赵玠把她放在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心虚的魏箩,一言不发。

魏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好吧,她承认刚才是故意的,明知他只能看不能吃,却还是趁着吃鱼的工夫偷亲他。眼下将他撩拨得一团火,她却不负责任了。

少顷,赵玠抓起红缎绣鸳鸯被子盖在她的头上,转身去了一旁更衣。

魏箩从被子探出一个脑袋,瞅着赵玠的宽肩窄腰,视线往下,看到那一处鼓起,红着脸愧疚地说:“要不…我帮你吧。”

赵玠刚脱下天青色绣金的外袍,此时正侧着身子拿紫檀嵌银丝插屏上的寝衣,从魏箩那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腰身劲瘦,腹部的肌肉紧绷,看着虽然赏心悦目,但是只有魏箩知道,在床上时他的腰是多么凶悍有力。此时赵玠听了她的话,穿衣服的手一顿,偏头看去,凤目露出几许促狭的笑,“哦,你想怎么帮我?”

魏箩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身子往后缩了缩,邀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玠换好寝衣躺上床榻,侧身看着她,伸手把她捞进怀里,“嗯?”

魏箩脸蛋儿红红的,也不是没帮他做过这种事,只是如今由自己提出,有些不好意思罢了。她牙一咬,心一横,脑袋往被子底下缩去。

过了许久,魏箩从被子里钻出来,越过赵玠往床边爬去。

赵玠把她抱过来,手掌放在她的唇边接着,“吐掉吧。”

魏箩悉数吐了出来,双颊潮红,杏眼含春,软绵绵地倒在赵玠怀里轻轻喘息。

赵玠把她放在软枕上,自己起身去一旁洗了手,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打湿的巾子。他轻轻拭去魏箩脸色的东西,薄唇噙笑,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好吃么?”

魏箩嗔他一眼,不理会他这个问题。

*

怀孕头两个月,魏箩委实没有多少感觉,盖因她的妊娠反应不明显,既能吃又能睡,丝毫有像梁玉蓉说的那般痛不欲生。

可到了第三个月时,魏箩就体会到什么叫孕吐了。

就拿她前阵儿最喜欢的鱼来说。如今别说吃鱼,光是闻到那股鱼味儿她便受不住,她想吃的烤鱼也迟迟没有吃上。厨房每日变着法子的做菜,就是希望她能多吃两口,可是她实在没胃口,即便多吃了两口,晚上睡觉前也会一口气吐出来。

不过短短十来日的功夫,这小脸就瘦了一圈儿。

而这段时间也是魏箩脾气最不好的时候。她对待下人挑剔苛刻不说,对赵玠也常使小性子,稍有些不顺心便发脾气,还容易掉眼泪。赵玠的脾气竟是出奇的好,凡事都包容她,她任性撒泼他都纵着,从来没有任何不耐烦。

譬如有一回魏箩不慎打碎了一对红翡翠镯子,明明跟赵玠无关,她却冲着赵玠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不断地推搡他,要把他赶出屋外。赵玠低头瞧着这姑娘,摸了摸她的头,顺从地走出了屋外。一个时辰后他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紫檀镶嵌天竺水仙纹的长匣子,放到魏箩面前,打开,里面是十对材质不同的镯子,有翡翠也有玛瑙,全部价值不菲。魏箩抬头看他,他笑道:“还生气么?”

魏箩觉得赵玠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好。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有时真的控制不住情绪,脑子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点了点头,伸手抱住赵玠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当天晚上,魏箩没胃口吃饭,忽然想吃御和楼的糖醋腌萝卜。

只不过天色已晚,想必御和楼早就关门了,就算过去也未必买得到。

魏箩恹恹地坐在罗汉床上,赌气道:“我就是想吃。”

赵玠好气又好笑地弹弹她的脑门,哄道:“好,好。我去给你买。”

魏箩眨眨眼,没有说话。

深秋的夜晚寒凉,赵玠披上黑缎狐狸毛里子披风,走出屋外。朱耿很有些同情自家王爷,忍不住提议道:“王爷,不如让属下去吧。”

赵玠摇摇头,走了几步,才弯唇道:“你去有什么用?她只是想闹腾本王罢了。”语气虽无奈,可眉眼里的宠爱和纵容却是一目了然。

朱耿微微一愣,心道这宠妻的学问实在太大了,他就是学上一辈子也学不完。

一个时辰后,赵玠提着御和楼的糖醋萝卜回来,并几样小菜一起摆在圆桌上,递给魏箩一双玉箸,道:“吃吧。晚上你便没吃什么东西,一会儿吐不出东西来,只会更加难受。”

魏箩夹了一块糖醋萝卜咬了一口,御和楼的腌萝卜又脆又酸,带着些微甜味,以前她不喜欢,只觉得这个味道很古怪,可是最近却格外想吃。她吃了两口,又吃了几个水晶冬瓜饺子,还喝了半碗银耳蛋奶羹,比往常吃得都多。

用过晚膳,她这回没再吐出来。

魏箩洗漱完毕,披着散花绫寝衣,见赵玠正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中看书,她忽然遣退了屋里的所有丫鬟,一副有话想跟赵玠说的表情。赵玠放下手里的书册子,好整以暇地抬头,含笑揶揄道:“怎么,这回又要把我赶出去?”

魏箩说不是,毫无预兆地扑进赵玠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闷闷地说:“我是不是很讨厌?”

赵玠放下书本,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捧着她的小脸问:“为何这么问?我的阿箩自然是最讨人喜欢的。”

魏箩却一点儿也不觉安慰,蔫蔫地说:“我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赵玠低低地笑,不说话。

“还很胡搅蛮缠。我这几天常常冲你发脾气,还故意指使你,让你为难,其实我本意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管不住自己。”她垂着脑袋,歉疚地握着赵玠的手指头,半响慢吞吞地道:“对不起。”

赵玠心中一动,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叹了一口气道:“傻姑娘,为何向我道歉?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他想起方才书上看到的内容,又道:“何况,这并非你的错。女人一旦有了身孕,十之八九都会变得焦躁易怒,跟别的女人比起来,我的阿箩乖巧多了。”

魏箩仰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赵玠抬了抬眉毛,执起手边的书递给她,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上面写着。”

魏箩盯着那行字看了看,见上头果真写着“妊娠常苦烦闷,皆是子烦”之类的字句。她再翻到封面那一页,只见上面是四个大字——《经效产宝》。魏箩一愣,没想到赵玠居然会看这种书,她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本书?”

赵玠道:“我让朱耿从坊间寻来的,上面记载的倒是详细。”他想起什么,又道:“所以你也无需愧疚,你如今是咱们靖王府的小祖宗,更是母后的心头肉,我若是不顺着你,顺着谁去?”

魏箩嘴巴一扁,瞧着像要马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