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玠哭笑不得,刮刮她的鼻子,“书上还说妊娠最易哭鼻子,嗯,看来没错。”

魏箩环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庞,囔囔地道:“若是我生完孩子以后,你还会这么疼我吗?”他对她这么好,真是既让她感动,又让她惶恐和不安。

赵玠笑道:“阿箩,我是因为你才喜欢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喜欢你的。”

魏箩搂着赵玠许久没动。这世上大抵没有比赵玠更会说情话的人了,她心想,自己心里好像藏着一罐蜜,被赵玠打翻了,蜜汁流进了四肢百合,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第163章

魏箩怀有身孕四个多月时,肚子开始微微地显怀,一天比一天隆起,像一个慢慢成熟的小西瓜。魏箩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站在紫檀四鸟绕花枝铜镜前,端详自己的肚子,看它一点一点地长大。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日益圆润的身子。

也是赵玠有能耐,每天变着法儿地从外头给她带好吃的,今天是酒酿鸭子,明天是奶油松瓤卷酥,又或者是白玉蹄花、雪梨炖奶羹,只有魏箩不想吃的,就没有赵玠弄不到的。如此下来,魏箩前阵儿消下去的脸颊肉,很快就又长了回来。

魏箩低头瞧了瞧自己鼓鼓的腰身,虽然依旧纤细,但是对于她这种事事讲求完美的姑娘来说,已是很不能入眼了。她不免想起梁玉蓉怀孕时的大肚子,那时别提腰了,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她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既有点儿惆怅,又有点惶恐。

赵玠见她在镜子面前站了好半晌,一动不动,撅着小嘴不知在想什么,放下手中的书笑道:“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魏箩走回花梨木玫瑰椅旁,停在赵玠跟前转了一圈,惆怅地问:“我胖了吗?”

赵玠轻笑,摇了摇头。

魏箩不信,认为他一定是哄自己的。她拉着赵玠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又道:“我的腰变粗了。”

赵玠配合地上下摸了一把,哪里粗了,还是跟以前一样,细得仿佛一握就断。唯有小腹前面凸起来一个弧度,小小的,不甚明显。赵玠安慰他的小姑娘:“咱们的儿子在你肚子里,若是不长大,将来如何生下来?”

魏箩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下来了。只是转念一想,有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看着赵玠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不是呢。”她一恼,质问道:“你是不是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如果我生的是女儿,你不疼她吗?”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倒先紧张了起来。赵玠握住她控诉指责的手指,笑道:“谁说我不喜欢?阿箩,你明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是个女儿。”

赵玠喜欢女孩儿,确切地说是喜欢魏箩生的女孩儿。他曾想过,若是魏箩和自己的女儿,定是个玉雪可爱、粉团子似的奶娃娃。最好同魏箩生得一模一样,每日回家他都能看到魏箩抱着小阿箩坐在美人榻上,咿咿呀呀学语,这样的日子,只要一想便觉得满足。

魏箩故意挑他话里的刺,“那要是儿子你就不喜欢了?”

这是说多错多,赵玠笑了笑,选择闭口不答。

魏箩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不再跟他探讨这个问题。反正一旦时候到了,是男是女自有分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一样喜欢,毕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没有母亲是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

秋天一过,便入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

这日是崇贞皇帝的寿日,宫中举办了一场寿宴。因崇贞皇帝要求一切从简,是以便没有大办,只邀请了几个高官勋贵之家,陪皇帝一块儿在麟德殿祝寿。

赵玠和魏箩自是也要去的。赵玠让人从外地找来一个金累丝的海阁双龙纹寿星公珠宝盆,作为寿礼送给崇贞皇帝。寿宴上,诸位大臣纷纷向崇贞皇帝献礼,高呼寿词,余音盘旋在麟德殿的上方,经久不绝。

魏箩坐在赵玠身边,对面是五皇子赵璋和皇子妃高婉儿。前阵子崇贞皇帝解了赵璋的禁,允许他出面参见此次寿宴。表面上看着是原谅五皇子了,其实皇帝却不曾给赵璋安排过任何政务,瞧着有冷落他的意思。就连今日的寿宴,五皇子和五皇子妃上去祝寿时,崇贞皇帝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

高婉儿两个月前刚生下一个儿子,兴许是前阵子禁足的缘故,没有调理好身子,生完孩子后又受了寒,是以如今气色大不如前。分明跟魏箩一般年纪,瞧着竟是比魏箩还大了几岁。魏箩看着高婉儿,心中暗暗决定,日后自己生完孩子定要好好调养身子,恢复身型,万万不能变得像高婉儿一样。

高婉儿转头,毫无预兆地对上魏箩的目光。

魏箩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如常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只不过高婉儿对她却不如以往那般热情了,只看了她一眼,便沉默地移开视线。想必是晓得了赵璋禁足的原因,再面对魏箩时,也不如以前那般轻松畅快了。

魏箩倒也不怎么在意。她左手边是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九皇子妃是尚书之女,名叫孙容妤,是个活泼娇俏的姑娘,一落座便客客气气地叫了魏箩一声“二皇嫂”,叫赵玠时也是落落大方。魏箩回以一笑,赵玠和赵琛偶尔交谈一两句,她无所事事,等歌舞散尽,上了酒席,便低头吃自己面前的一碟糖醋虾。

魏箩吃了两口,嫌剥起来太麻烦,于是便擦擦手不吃了。

她抽空瞅一眼上方的帝后二人。陈皇后端庄地坐在崇贞皇帝身边,唇含微笑,仪态十足。崇贞皇帝有心想和缓两人的关系,命人给陈皇后面前的琉璃杯里倒酒,陈皇后婉拒道:“多谢陛下,妾身不能饮酒。”

皇帝错愕,难以置信地问:“朕记得你以前…是能喝酒的。”以前在军营里,陈如馥性子不拘小节,偶尔也跟将士们聚在一起举杯庆祝,并非像她目下所说的,不能喝酒。

陈皇后垂着眼睛,半响才道:“妾身的胃不好,十年前太医便劝妾身少沾酒水。”

崇贞皇帝更是震惊,若是果真如她所说这般,那这些年每当举办宴席时,她都是强忍着不适陪自己一起应酬臣子吗?她竟从未与自己说过。那她回到昭阳殿,可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痛苦?

崇祯皇帝抓住陈皇后的手,顾不得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柔肠百结地轻声道:“晚晚,这些年是朕对不住你,你能否原谅朕一回?朕保准会弥补所有对你的亏欠…”

陈皇后不动声色地抽会手,看着下方的百官道:“寿宴仍未散,陛下切莫失礼了。”

崇贞皇帝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

他的晚晚想必不会原谅他了。皇帝的心里空落落的,活似被人拿刀剜去了一块肉,没着没落,竟是喝酒也缓解不了这种痛苦。

*

魏箩一回神,便见自己面前的白釉斗彩缠枝牡丹花纹的碟子里放着几只剥好的糖醋虾。她讶异地扭头,果见赵玠正在慢条斯理替她剥虾,剥好以后放进碟子里,勾着嘴角,目不斜视地问道:“看什么呢?”

魏箩唇瓣翕动,感动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虾?”

赵玠偏头看了她一眼,凤目含笑,“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魏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不一会儿,赵玠剥好了半碟子糖醋虾,用汗巾擦了擦手,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吃吧。”方才她明明一副想吃的模样,只是剥了两三只以后,嫌麻烦就不吃了,可那眼睛却时不时地扫一眼虾,馋相毕露无疑。

一旁的九皇子妃见状,露出羡慕的神情,再瞅一眼九皇子赵琛,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九皇子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孙容妤的碟子里,道:“你爱吃这个,快吃吧。”

孙容妤嗔了他一眼,心知这种场合不适宜她使性子,便撅撅嘴没有同赵琛胡闹,乖乖地把那块红烧肉吃了下去。

魏箩最近仍会偶尔孕吐,许是在麟德殿坐得时候长了,耳边的声音又太过吵闹,她腹中反胃,让金缕跟陈皇后请示了一声,便皱着眉头退出了麟德殿。殿外,魏箩扶着漆金龙纹的柱子呕酸水儿,方才吃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腹中空空落落,难受得很。

魏箩眼眶红红的,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赵玠取出汗巾擦了擦她的嘴角,“若是不舒服,咱们这就回家。”

魏箩接过金缕递来的茶碗漱了漱口,依偎在赵玠怀里,半响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玠吩咐朱耿去准备马车,自己则回殿内向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告辞。魏箩在殿外等候,正待往外走时,忽见有人从廊庑对面走来。廊庑悬着八角宫灯,灯光昏黄,魏箩看见对方穿着藕荷色的苏绣宝箱花纹小袄,绣金蝴蝶纹裙襕随着她的脚步翻飞,原来是高晴阳。

高晴阳走到魏箩身边微微一滞,很快收回方才的表情,朝魏箩一拜,“见过王妃。”

尽管她表现得很自然,但魏箩依旧瞧见了她方才眼里的愠怒。魏箩回以一笑,寒暄道:“高姑娘怎么也出来了?”

高晴阳抿唇,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方才见殿里太闷,便想出来走走,这便回去了。”

魏箩也没有多问,只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便让她进去了。

高晴阳走后不久,魏常弘一袭藏蓝柿蒂窠纹锦袍从廊庑走来,见魏箩独自站在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阿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第164章

此次寿宴英国公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方才魏箩没来得及同国公府的人打招呼,只见魏常弘坐在魏昌身旁,入席没多久便离开了麟德殿,一直未曾回来。魏箩以为他提早回去了,未料想他仍在宫内。魏箩指了指里面,如实道:“我身子不大舒服,王爷进去向父皇和母后告辞了,我们打算一会儿回府。”说罢,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见你出来很久了。”

魏常弘见她脸色不好,不免有些担忧,便不急着入内,陪着她站在外头,道:“瑞王世子劝我服用五石散,我借口推拒,这才出来走走。”瑞王世子就坐在他身边。如今这世道,世家公子服用五石散并非什么稀罕事,袒胸露背也是常见,甚至还成为一种流行,每逢宴席,总要有五石散助兴。只不过服用的多是些放荡形骸、离经叛道的纨绔,但凡那些稍微自律的世家公子,对这些都是敬谢不敏的。

魏常弘深知魏箩极度厌恶吸食五石散的人。犹记小时候有一回,他们一起出门,一个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襟的男人走到他们跟前,魏箩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身子微微颤抖,分明惊恐和厌弃极了,可是却仍严严实实地将他护着,深怕他跟那人有半分牵扯。魏常弘不会做任何让魏箩厌恶的事,是以这次瑞王世子邀请他一起服用,他坚定地拒绝了。只不过距离太近,不慎吸入了一些粉末,浑身发热,这才想着出来吹吹冷风。

魏箩闻言,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仰头问道:“你服用了吗?”

魏常弘摇摇头,勾着唇角,“没有,只不慎吸入了一些,出来吹吹风便无碍了。”他垂下眼睛,看向魏箩微微凸起的肚子。前阵子听说她有了身孕,魏常弘曾去看过一回,赵玠将她身边保护得跟铁桶似的,靖王府内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他去时魏箩正在碧纱橱内睡觉,躺在赵玠腿上,睡容安详。常弘没有吵醒她,看了她两眼便离去了。

魏箩不放心,又将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信他身体没有发热等症状后,才长长地松一口气。魏箩绷着小脸严肃道:“日后无论谁给你五石散,你都不许食用。”

上辈子那般颓唐的常弘,她绝对不想再看到。

魏常弘揉揉她的脑袋,含笑道:“放心好了。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的。”

说完这些,魏常弘的目光落在魏箩的肚子上,关怀道:“我的小外甥最近如何?”

魏箩的手放在肚子上,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两个月牙儿。“你不知道它有多调皮,整日闹腾我,让我吃不好睡不好。最近还好些了,前阵子害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忽然想起什么,魏箩眨眨眼,好奇地道:“你方才出去时看见高姑娘了吗?我瞧她也是从那边出来的,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不知发生了何事。”

魏常弘滞了滞,很快面色如常道:“看见了。”

魏箩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正欲多问,余光瞥见赵玠从麟德殿内走出来。赵玠来到她身边,紧了紧她身上大红色绣山茶花纹的狐狸毛披风,看了一眼常弘,道:“英国公在找你。”旋即又对魏箩道:“回去吧。”

魏箩颔首,只得同魏常弘告了别,跟随赵玠往宫外走去。

*

魏箩不知道的是,魏常弘不仅见了高晴阳,还跟高晴阳说了几句话。

方才他站在殿外的廊庑上,身体微微发热,便站在了风口吹风。高晴阳更衣回来,恰好看到他站在琉璃瓦下,褒衣博带,衣袖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清癯俊朗,此番景象无端端生出几许不羁的味道。高晴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正待离去,却见他慢慢倚着廊柱坐了下去,闭着眼睛,眉心微蹙,一副不大舒服的模样。

高晴阳看了看四周,见他没有带侍卫,思忖片刻,上前询问道:“你还好么?”

魏常弘没有答话,依旧闭着眼睛。他不想说话,体内的热度虽散了,但仍有些头晕。他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却懒得抬起眼皮子,继续装睡。

高晴阳却以为他昏迷了,想了想,对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太医来。”

那丫鬟答应一声,踅身欲走。

“不必。”魏常弘终于睁开眼,漆黑疏离的眼睛看向高晴阳,兴许是恼她扰了自己清静,语气有些不好:“姑娘未免管得太宽了。”

高晴阳一番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抿起樱唇瞧了瞧魏常弘,不动声色地反击:“公子分明醒着,却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教养也是极好的。”她把那丫鬟叫回来,临走前看了魏常弘一眼道:“五石散光凭吹风可散不了热,公子还是少服用为好。”

高晴阳的父亲也服用五石散,是以对这种东西的味道很熟悉。方才魏常弘站在风口时,她便猜到了七八分。高晴阳晓得他是魏箩的弟弟,盖因两人生得一样,这张脸实在很有辨识度。说最后那句话,不过是善意地提醒罢了。

魏常弘没有回应,重新阖上眼睛,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这便是魏箩遇见高晴阳时,高晴阳面色不悦的原因。

穿碧绿襦裙的丫鬟抱怨道:“小姐,那个人太不识好歹了。”

高晴阳回到麟德殿,坐在镇国公夫人的身边,没有说话。她原本就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镇国公府的两个姑娘,性子有很大不同,高丹阳娇蛮任性,高晴阳沉着冷静。这件事她气过了,很快也就不在意了。只不过经此一事,却让她记起,幼时有一回宫里设宴,她跟魏箩起了冲突,抓起桌上的花生便要朝魏箩身上砸去。她那时正是不讲理的年纪,又被家里宠坏了,稍有不顺心便闹脾气。后来魏常弘冲了出来,抓住她的手一脸正经地说“不许”。

此事虽说过去很久,不值得再提起,不过也能说明她跟魏常弘委实性格相冲。

*

崇贞皇帝的寿宴过去不久,盛京城便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飞,如搓绵扯絮,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次日魏箩推开菱花门往外一看,见院子里覆了厚厚一层积雪。院里的梅花被雪压弯了枝头,下人们穿梭在院子里,棉靴踩在雪上,发出“咯滋咯滋”的声响。

魏箩捧着镂空錾花瓜棱紫铜手炉站在门边,呵出一口雾气,惊叹道:“好大的雪。”

赵玠从屋里走出来,取出一件牙白色缘边绣缠枝海棠花纹的斗篷,披到她身上,“不穿好衣服就往外跑,也不怕冻坏了?”

魏箩披上斗篷,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因天气太冷,赵玠没有让她在外面多待,一炷香后便把她带回了屋。魏箩问赵玠:“你今日去神机营吗?”

赵玠手持铜火箸儿,拨了拨魏箩手炉里的香灰,“不去了,过几日便是除夕,我留在家中陪你。”

魏箩取出一块今年新做的桂花香饼子,掰成两瓣放进手炉里,一会儿手炉燃烧时,能盖住煤炭燃烧的味道。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水眸含笑,“你不陪我也行,这几日小西瓜乖了许多,不再闹腾我了,我吃完饭后已经很少会吐了。”

魏箩叫他们的孩子“小西瓜”,只因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鼓鼓的,活像养了一个西瓜,渐渐地也就叫顺口了。

魏箩晓得赵玠最近诸事繁忙。崇贞皇帝有意立储,赵玠是独一无二的人选,更是当之无愧。只是朝中有几个大臣极力反对,他们向皇帝上奏,道赵玠生性凶残,暴虐不仁,难以服众。若是将来天下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段狠辣,非打即杀,岂能让人放心?将来百姓不是日日惊惶,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崇祯皇帝被这几位言官绊住了脚步,每日听他们在耳边絮叨,不得不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容后再议。

魏箩知道,这几日赵玠的心情不大好,他连夜里睡觉都是皱着眉头的,魏箩替他抚平过好几次。可是赵玠在她面前从不表露出来,每日一如既往地宠着她,若非她不常入宫,恐怕真要被他给隐瞒过去了。

陈皇后有一回说漏了嘴,谈论起朝堂之事,魏箩便记在了心上。事后找朱耿一问,才知道前因后果。

魏箩撑着赵玠的肩膀坐直身体,争取与他平视,认认真真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是有道理的。大哥哥不必在乎别人的说法,他们道你残忍,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你温柔的模样。你又不跟他们过日子,日后陪你过一辈子的人是我,我知道你有多好就成了。”她低头,额头贴着赵玠的额头,乌黑双眸明亮璀璨,“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赵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乌瞳深邃。

魏箩被他看得发毛,稍稍后退一些,“怎么,我说得不对?”

赵玠起身把魏箩压在身下,啄了啄她的脸蛋,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低沉道:“不,我的阿箩说得很对。”

赵玠的唇瓣下移,碰到魏箩的嘴唇,含住,轻轻地吮吻。这个吻温柔又缠绵,不带有丝毫情欲,只是因为他想亲她而已。赵玠想,他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放开这个小姑娘。

第165章

年后,朝堂格局发生动荡。

七公主赵琳琅嫁给了瑞亲王妃的远房侄子周禹然,婚事筹备得匆忙,上元节过去不久便成了婚。这个周禹然是两年前的探花郎,如今在户部就职,人品端庄,模样生得也俊俏,听说是赵琳琅亲自向崇贞皇帝开口的,并且扬言非此人不嫁。崇贞皇帝思考了两天,私下里又询问了周禹然的意见,那周禹然并未拒绝,这门婚事就这门定下来了。

赵琳琅和周禹然成亲后不久,瑞亲王赵祁清便跟六皇子赵璋联了手,私下来往,联合了朝中的几位大臣弹劾赵玠,意图阻止崇贞皇帝立储的心思。这两人各怀鬼胎,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如今能走到一起,不过是想除掉赵玠这个最大的敌人罢了。

赵祁清的心思昭然若揭,早在崇贞皇帝即位时,他便心中不忿。如今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时机,自是不能错过。赵祁清从未把赵璋放在眼里,等解决了赵玠,对付赵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随意找一个罪名便能发落他,届时,整个大梁便是他的天下了。

赵祁清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殊不知赵玠早已将他们二人的举动了如指掌。

朝堂上波诡云谲,赵玠正好留在府里陪伴魏箩,日子过得很是清静。

那几个弹劾他的大臣见他没有反应,一面惴惴不安,心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招;一面又继续不怕死地向崇贞皇帝谏言,心情矛盾得很。

这厢,赵玠坐在书房里,听朱耿叙述完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乌瞳无波无澜,半响薄唇微微勾起一抹笑,若有所思道:“瑞王这个老狐狸想分一杯羹,也要看本王同不同意。”

朱耿和杨灏并肩而立,恭敬地问:“王爷,眼下咱们该怎么做?”

赵玠掀起嘴角,“暂且静观其变。”说罢转了转大拇指的翡翠扳指,徐徐吩咐道:“上奏弹劾本王的有哪些大臣?”

朱耿道:“以杨太尉为首,还有户部的人。”另外又说了几个名字,大都是以前赵璋的拥趸。

赵玠颔首,道:“继续暗中监视这几人,将所有动向汇报给本王。”旋即挥手,命令道:“下去吧。”

朱耿和杨灏应是,听话地退出书房。

赵玠在书房稍坐片刻,起身回了正室。天气逐渐回暖,院里春暖花开,院里的玉蕊树开出了花,花香宜人。赵玠回到屋里时,便见魏箩正坐在窗户旁的榻上,朱漆嵌螺钿小桌上摆着几件小衣服,小鞋子。魏箩左手拿着一个金镶余五福项圈,右手拿着一个银点蓝麒麟送子长命锁,认真端详,见赵玠从外面进来,举起手里的东西问道:“嗳,大哥哥,你觉得这两个东西哪个好?”

赵玠坐在她身旁,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都差不多。”

魏箩觉得他回答得太敷衍,喃喃道:“玉蓉和常引大哥的孩子前几天出生了,我想去瞧瞧。我身为孩子的姑姑,总要送点见面礼…”

三天前梁玉蓉临盆,生下了一个小女娃娃。魏箩想着头两日梁玉蓉定很虚弱,便推迟了两日,直到今日才打算去看她。

赵玠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笑道:“那这些衣服鞋子呢?”

魏箩的肚子刚六个月,圆鼓鼓的像个半熟的小西瓜,如今她站在铜镜面前,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且时常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乱动,有时它是在翻身,有时它伸手踢脚,动静稍微大一点,魏箩就会肚子疼,小腿肚也会抽筋。魏箩常说它这么调皮,将来生下来定是个儿子。

魏箩道:“这些衣服是四伯母送来的,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因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以便各缝了五套,你看,四伯母的绣活儿比我好多了。”

赵玠轻笑,揉了揉她的头顶,“不必担心,即便这次用不上,以后也会用上的。”

他们定会儿女双全的。

魏箩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句话。

下午回了一趟英国公府,梁玉蓉目下虚弱得很,正躺在床上坐月子。魏箩同她说了几句话,不好打扰她休息,便退出了屋。梁玉蓉生的是个女孩儿,小小的,五官很是精致漂亮,魏箩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会,小女孩儿醒了,睁开水润明亮的眼睛,小嘴一咧便哭了起来。

魏常引把女儿接过去,动作娴熟地一手托着脖子,一手托着腰,抱着哄了哄,小家伙果真很快不哭了。魏常引微微弯唇,笑道:“她胆子小得很,想必是认生。”

说这话时,魏常引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魏箩含笑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又送了一个红封和银点蓝长命锁,没有逗留多久,当日便回了靖王府。

*

兴许是怀了孕之后,每日除了养胎便无所事事的缘故,魏箩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一眨眼便到了赵琉璃和杨缜成亲的日子。

正值初夏,天气不算炎热,魏箩穿了一身嫣红色苏绣蝶恋花纹的罗衫,下配一条百褶石榴裙,挺着大肚子便入了宫。

到了辰华殿,赵琉璃正坐在双鸾花鸟纹铜镜前,凤冠霞帔,乌发红唇,已是全部准备妥当了。见魏箩进来,赵琉璃甚至还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笑道:“皇嫂,我还当你不来了。”

魏箩道:“今儿是你出嫁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

赵琉璃看向魏箩的肚子,道:“你都是要临盆的人了,出来一趟多危险,还是在家里坐着比较好。”

魏箩如今才七个多月,肚子看着是大,但是距离临盆还早呢。魏箩嗔她一眼,打趣道:“都说新娘子应该哭嫁,瞧你怎么这般高兴?若是被母后看见,岂不伤心?”

这么一说,赵琉璃立即收敛了。她故作严肃,可是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受不住,很快绷不住了,嘟囔道:“我一想到马上就能嫁给杨缜哥哥了,高兴还来不及,哪儿哭得出来呢!”

魏箩倒是没见过这么诚实的,禁不住“扑哧”一笑。

不多时,陈皇后一身华服走进辰华殿。殿外的彩舆都准备好了,只等公主出发,陈皇后心中不舍,一想到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马上就是别人家的,眼睛一红,当着赵琉璃的面就落下泪来。可把赵琉璃吓坏了,方才还说哭不出来的人,这会儿泪珠子簌簌滚落,哭得差点岔气儿。

秋嬷嬷好不容易将两人劝住,匆匆忙忙给赵琉璃补了妆,便将她送上了彩舆。

杨缜迎亲的府邸早已在宫外等候,一等彩舆出来,便吹吹打打地往杨府去了。杨府坐落在盛京城西南方,从皇宫到杨府,几乎将大半个盛京城都饶了一圈儿。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崇贞皇帝最喜爱的一位公主出嫁了,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

赵琉璃坐在彩舆里,手中拿着一柄玉如意,只觉得自己摇摇晃晃,过了许久,轿子终于停下。她牵着红绸的一头,跟在杨缜身后走入府邸。杨缜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远房舅爷,两人拜了天地,赵琉璃便被一群人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洞房布置得很是喜庆,红帐子,红蜡烛,红被褥,入目一片红色。以至于杨缜用玉如意挑开销金盖头时,赵琉璃的脸也是红彤彤的。

杨缜千百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俊脸含笑,星目专注,直直地看着赵琉璃。直到全福夫人在一旁催促喝合卺酒,他才回神。几位夫人在一旁笑话道:“新郎官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咱们公主可真漂亮。”

赵琉璃垂着眼睛,俏脸通红。

喝罢合卺酒后,杨缜去外头招待宾客。

几位夫人陪赵琉璃说了一些话,赵琉璃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不多时夫人们都离开了,赵琉璃又坐了一会儿,陪嫁的丫鬟云梓问道:“殿下,您这会儿洗澡更衣吗?”

赵琉璃摇了摇头道:“我再等一会儿。”她想等杨缜回来。

云梓又问:“您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奴婢去厨房给您拿点东西来吧?”

兴许是饿过头了,赵琉璃这会儿也不觉得有多饿。她摇摇头,道:“不必了。”

云梓只得作罢。

赵琉璃倚着床头的雕花架子,慢慢阖上眼睛,不一会儿竟是睡着了。杨缜应付完宾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身穿盛装的小姑娘睡容安详,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只栖息的蝴蝶翅膀,她唇瓣微张,鼻翼翕动,想必今天一天累坏了,连自己走到身边都无知无觉。

杨缜弯下腰,脸庞距离赵琉璃仅有半寸之遥。他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去,薄唇印上她粉嫩柔软的唇瓣,含在口中轻轻吮吻。

赵琉璃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杨缜近在咫尺的脸。她一惊,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杨缜紧随而上,搂住她的腰,顺势将她压在大红绣鸳鸯的绸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