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还是不如天算。魏箩以为赵玠在宝和殿周围安插了人手,这辈子便能避免陈皇后引火自焚,没想到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当初庆熹宫门口那番话,魏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陈皇后的语气像是了无牵挂了一般,是以她才不放心地又询问了赵玠一遍,得知赵玠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她才安心。可是怎么会…是哪儿出了岔子么?

赵玠摸着她的脸,“阿箩,你身子不便,还是留在府里等我的消息为好。乖,我不想看到你也出什么意外。”

魏箩坚持道:“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母后有危险,我不能在这儿干坐着。大哥哥,你就带我去吧。”

赵玠垂眸凝视她。很快,他对杨灏吩咐道:“去准备马车!”这便是妥协了。

马车一路疾驰到宫中,魏箩和赵玠尚未赶至宝和殿,便能看到前方一片大火,火势滔天,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赵玠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好不容易赶到宝和殿时,那儿已经成为一片火海了,正殿的大门被火舌吞噬,烈火熊熊燃烧,让人心生畏怯,不敢贸然前进。

侍卫和宫人们抬着一桶一桶的水灭火,神色匆忙地从魏箩和赵玠身边走过,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先灭火要紧。

魏箩抬眼,看到斜前方站着一个身穿紫金四团龙纹常服的帝王。崇贞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宝和殿,眼睛发红,垂在一侧的手臂微微地颤抖。

想必他也没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崇贞皇帝总以为终有一日能打动陈皇后,他慢慢地弥补,她总会原谅自己的。崇贞皇帝甚至还畅想过将来赵玠即位,他便带着他的晚晚去许多地方,看峨眉山,看日月潭,游遍大江南北,做一对闲云野鹤、共挽鹿车的平凡夫妻。却怎么都想不到,陈皇后竟对他如此狠心,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曾留给他,想要先走一步。

不可能!

他不能让她这么走了!

他们之间绕了那么远的弯路,渐行渐远,如今总算又绕到一起,他还有许多话没跟她说,她怎么能死?崇贞皇帝仿佛忽然大彻大悟,从一旁的侍卫手中夺过水桶,举起木桶从头到尾把自己淋湿,毫不犹豫地往宝和殿而去。

周围的人都被吓傻了眼,待到回过神时,储公公惊慌失措地抱着皇帝的腿,“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千万不要冲动,皇后娘娘已经有人进去搜救了,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救出来了,您千万不能进去啊!”

身后的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高呼“陛下三思”。

崇贞皇帝一脚踢开储公公,咬牙切齿道:“晚晚还在里头,叫朕怎么等得下去?都给朕消停会儿。朕是九五之尊,不会这么轻易死的。”说罢一顿,看了看不远处的赵玠,眼神复杂,“万一朕有什么意外,便传位于靖王,替朕整理政务。”

一群人哀戚地高呼:“陛下!”

赵玠眸光一沉,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崇贞皇帝不再理会他们,踅身毅然决然地走入火海之中。

火势汹汹,房梁上的柱子掉了好几根,眼前是浓烟滚滚,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除了宫里的侍卫意外,赵玠也派了好几人进来营救,但是都没有结果,甚至有几个人被火舌吞没,成为这场火灾下的亡魂。

赵祉卿嘶声喊道:“晚晚,你在哪儿!”

*

宝和殿外,所有人都在等待。

魏箩紧紧地攒着赵玠的袖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起初她的肚子只有微微有些疼,她以为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可是渐渐的那疼痛越来越剧烈,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魏箩小脸发白,无措地叫了赵玠一声。

赵玠见她脸色不对劲,忙将她打横抱起,问道:“阿箩,你怎么了?”

魏箩攀着赵玠的衣襟,缓缓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第167章

宝和殿上空黑烟滚滚,殿外的空地上跪了一溜儿人,以储公公为首,纷纷扯着嗓子高呼“陛下”。

少顷,储公公终于回神,朝周围愣住的宫人和侍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救火啊!陛下和娘娘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担当得起吗?”

侍卫和宫人们提着木桶,赶忙继续救火。

储公公跪在宝和殿前,双手合十,喃喃地向菩萨祷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陛下和娘娘平安,奴才愿意减寿十年…”

另一边,赵玠抱着魏箩匆匆去了最近的昭阳殿。赵玠手心发汗,额角剧烈地跳动,一到昭阳殿便厉声道:“去宣太医!”

昭阳殿的宫婢们不明就里,但见靖王如此着急,也不敢多问,手忙脚乱地去了。唯有秋嬷嬷头脑清醒,见魏箩神情不对,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晓得魏箩这是要生了。既是生产,宣太医又有何用?靖王这会儿恐怕是关心则乱。秋嬷嬷赶忙出门,拦住宣太医的宫婢,改让她们去请宫里的稳婆。

宫婢们看一眼殿内,犹豫不决:“可殿下说…”

秋嬷嬷道:“殿下是急晕了,你们也跟着犯糊涂不成!就照我说的做,快去!”

宫婢们这才恍悟,汲汲皇皇地往稳婆们住的地方而去。

靖王府的稳婆是来不及请进宫了,好在宫中有专门为妃嫔接生的稳婆。这些稳婆养在皇宫,接生的都是王孙贵胄,颇有经验,也很稳妥,替魏箩接生应当不成问题。

魏箩躺在陈皇后的花梨嵌紫檀拔步床上,由于太过紧张,手指紧紧地抓着赵玠的墨绿螭纹袖子。她红着眼睛,眼下虽不大疼,但到底扛不住心里害怕。这时候若是有赵玠在身边陪着,或许能让她好受一些。

只是秋嬷嬷却对赵玠道:“殿下,产房不吉利,还请您移步殿外,等候王妃的消息。”

魏箩抿唇,指尖轻颤,抓着赵玠衣袖的手更紧了些。她不想让赵玠离开。

赵玠感知到魏箩的恐惧,反握住魏箩的手,不容置喙道:“无碍,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这…”秋嬷嬷为难地蹙了蹙眉,欲再劝,却见赵玠一脸肃穆,不似玩笑,也就讪讪然住了口。不一会儿,两个穿绛紫衣衫的稳婆从殿外走进,看到赵玠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的绣墩上,不禁一怔,屈膝行礼:“殿下…”

赵玠无心周旋,挥手叫她们起来,“快来给王妃接生。”

两个稳婆皆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男人看着女人生孩子乃是大忌,是很不吉利的,一般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都极避讳这些。偏这位身份尊贵的靖王爷却浑不在意,只关心靖王妃的情况。稳婆不敢多问,好在好在赵玠坐在一边儿,并未影响接生,她们忙敛了心思,走到床前查看魏箩的情况。

魏箩这会儿紧张得要命,孩子还没生呢,她倒先把自己给吓坏了。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盯着赵玠,不放心道:“你不要走。”

赵玠摸摸她的脸,把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魏箩这才放心。

两个稳婆吓得不轻。听说靖王爷残忍狠厉,怎么瞧着跟别人说得不大一样?靖王居然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乖乖,看来靖王一定是对这位靖王妃很上心,她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若是靖王妃有了什么意外,她们肯定也活不成了。

两个稳婆小心翼翼地摆正魏箩的身子,心中暗暗期盼魏箩这一胎生得顺顺利利。

*

宝和殿外。

分明才过去一刻钟,储公公却觉得仿佛过去半辈子那么久。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均未从里面出来,火势愈烧愈猛,周围几座宫殿都不能幸免。好在这几座宫殿不甚重要,日后补救回来就成。可若帝后出了意外,那就不是补不补救的问题了…

储公公老泪纵横,对着宝和殿磕了好几个头:“陛下,娘娘,您们快出来吧…”

兴许是佛祖听见了储公公的祷告,只见熊熊烈火中,狼狈的皇帝抱着昏迷的皇后从殿里走出。赵祉卿刚踏出宝和殿,他身后的一根梁柱便轰然倒下,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差点便将两人砸个正着。

储公公喜极而泣,“陛下,娘娘!”说罢赶忙迎了上去,查看帝后二人的情况。

赵祉卿的肩上有一处明显的烧伤,手上和腿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灼伤。此刻他翼善冠歪斜,衣衫褴褛,素来注重仪表的帝王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陈皇后放到地上,昏迷前哑声说道:“救晚晚。”

他的晚晚,不能死。

储公公大惊,忙命人将帝后送到养心殿,又请来太医署所有的太医为帝后诊脉。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时辰,可算是安顿了下来。

崇贞皇帝肩膀上的烧伤最为严重,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处理起来很是麻烦,最后还要用小刀刮除伤口上的烂肉,才能止血包扎。这时崇贞皇帝已然醒了,不顾自己的伤,抓住其中一个太医便问:“晚晚呢?”

那太医的手哆嗦了下,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娘娘吸入了过多的浓烟,此时仍在昏迷之中。下官方才已为娘娘检查过了,娘娘身上并未有明显的烧伤,想必过不久便能清醒。”

崇贞皇帝松了松手,重新躺回猩红色妆花大迎枕中,眉眼明显放松了几分。

太医给皇帝身上的其他伤口上过药,并叮嘱这几日不能碰水,这才退了出去。

崇贞皇帝呆坐片刻,问一旁静候差遣的储公公:“皇后在哪?”

储公公自打得知皇帝和皇后没事后,不知感谢了佛祖多少遍,这会儿已然平静下来,道:“回禀陛下,娘娘在养心殿的偏殿躺着,奴才已经安排了人手伺候。”

崇贞皇帝想了想,掀开被褥下床,道:“朕过去看看。”他还是不放心。

“陛下,太医说了您应该卧床休息…”储公公体恤皇帝,难免会有些心疼。

皇帝却是不听,执意披了一件玄色衣服,蹒跚往偏殿而去。

储公公瞧着皇帝的背影,跟了上去。原以为皇帝与皇后只是一对儿普通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今日一见,却让储公公全然颠覆了以往的看法。皇帝岂是不在乎皇后,简直是把皇后在乎到骨子里去了,为了皇后竟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别说身在帝王家,就是身为平民百姓,也没有这般情深意重的。

思及此,崇贞皇帝在储公公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几分。

偏殿,崇贞皇帝来到床头,看向仍未醒来的陈皇后。陈皇后眼下换了身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乌发松散,海藻一般铺在紫红色的床褥上。若非她还有呼吸,恐怕真让人以为了无生气了。

崇贞皇帝紧紧地握着陈皇后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喉咙仿佛被砂砾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起自己在火场中看到的那一幕,陈皇后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也是这般闭着眼,仿佛周身的大火与她无关,她置身事外,对这尘世了无牵挂。他找到她时,她已昏迷许久。崇贞皇帝身躯轻颤,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哽咽,既痛苦又悔恨。他从不知她竟有这样的念头,这场火想必是蓄谋已久的,她早就决定走了,是他强行把她从阎王殿里夺回来的。

晚晚,他就这般不值得原谅吗?为何你能如此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崇贞皇帝抬头,看着仍旧没有醒来的陈皇后,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皇帝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缓缓低头,把脸埋到陈皇后的手中。“对不起…”他的嗓音沙哑,想必是吸入不少浓烟所致,“晚晚,朕对不起你。”

陈皇后的眼睫颤了颤,仍未醒来。

崇贞皇帝又坐在床边说了一些话,他自己也是重伤在身,不方便过多停留,不多时便被储公公劝了回去。临走时皇帝疾言厉色地叮嘱殿里的宫婢,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不得有任何马虎。

崇贞皇帝离开不久,躺在架子床上的陈皇后缓缓睁开双目。

早在赵祉卿坐在床头时,她便已经醒来,只没有睁眼,不知如何面对他罢了。陈皇后昏迷时并未完全失去意识,隐约记得当初发生了何事,更知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救出宝和殿的。崇祯皇帝会亲自救她,委实出乎陈皇后的意料,她本以为像他那种人,只在乎皇位和权势,旁的都可有可无。未料自己在他心中竟还占有一席之地。正因为如此,陈皇后才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崇贞皇帝。

没想到会听到他对她道歉。

赵祉卿年轻时骄矜自负,再加上身份摆在那儿,想要他一句道歉比登天还难。不曾想在今日装睡的情况下,竟能听到他一声道歉。

陈皇后睁着双目,视线落在头顶的蜂蝶赶花纹幔帐上,看了许久才稍微回神。

陈皇后叫来一个宫婢,问道:“宫中目下情况如何?”

宫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那宫婢道:“回娘娘话,宝和殿的火已经救下来了,只是损伤较为严重,殿前的金身也被烧毁了…”宫婢说完这些,又道:“靖王妃来的路上动了胎气,此时正在昭阳殿分娩,靖王陪在一旁。”

陈皇后惊了惊,脱口道:“阿箩要生了?”旋即又问:“如何,孩子出世了吗?”

那宫婢摇摇头,道:“尚未,听说靖王妃还没生出来…”

*

昭阳殿。

两个时辰后。

产房内散发着一股股热气,两个稳婆分别守在床头和床尾,对着魏箩劝哄鼓劲儿。魏箩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小脸苍白,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叫不出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她长长的眼睫毛垂落,遮住了乌黑双眼里的光泽,像疲惫不堪的瓷娃娃,连抬起的眼睫的力气都没有。

魏箩觉着自己命不久矣,太疼了,她都有些不想生了。可是却又有些不甘心,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憋回去不成?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对上稳婆的目光,声音因叫喊而有些沙哑:“赵玠呢?”

疼得连全名都喊出来了。稳婆看一眼床边脸色铁青的靖王,喂了一片参片让魏箩含着,答非所问:“王妃,您咬着参片缓缓,可千万不能没力气,孩子还在您肚子里呢…”

方才赵玠坐在床头影响接生,稳婆壮着胆子请他站到一旁。自从魏箩生不出来后,他便是这副表情,产房里的人更觉惊心动魄。

魏箩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模样既可怜又叫人心疼。她道:“你叫他过来。”

稳婆闻言,正欲开口唤人,赵玠已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紧紧地握住魏箩的手。赵玠拨开魏箩额头汗湿的头发,方才还阴鸷的脸,目下已变得柔和,“阿箩,再坚持一会儿,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魏箩哽咽,“好疼,我不想生了。”

赵玠摸摸她的小脸,语气颇为无奈:“哪有生到一半说不生的?你乖,再加把力气,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魏箩还想说什么,只不过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痛呼一声,抓住赵玠的手,放到嘴边张口咬住。

稳婆见状,赶忙凑到床头,鼓励魏箩用劲再用劲儿,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魏箩痛得紧紧咬住赵玠的手腕,想必是下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下身,拼命地将肚里的孩子推出体外。她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儿,可是赵玠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更别说跟她一样喊疼了。魏箩出神的档子,只觉身体一松,稳婆惊喜地叫道:“生了,生了!”

魏箩疲惫地缓缓闭上眼,心道可算是生出来了,再不出来,她就要疼死了。

赵玠取出汗巾替魏箩拭汗,眼睛始终不离开她。

产婆往孩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孩子“呜哇”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产婆把孩子抱到一旁清洗,洗干净后用襁褓裹着,抱到魏箩和赵玠跟前,“王爷,王妃。”

赵玠终于抬头,问道:“儿子还是女儿?”

产婆笑着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位小世子。”

怪不得这么能折腾,原来是个儿子。魏箩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偏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怎么这么丑?”

稳婆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孩子刚出世,大都是这个模样。等日后长开了就好看了。”母亲嫌弃孩子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赵玠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让稳婆退下。他一个大男人,抱起孩子很是滑稽,原来那双握惯刀剑的手,也能温柔地抱起孩子。赵玠低头看了看小家伙,再看看魏箩,握住魏箩的手道:“像你。”

魏箩垂了一下嘴角,心想她可没有这么丑。

脸蛋红红的,皱巴巴的,活脱脱一个没长毛的小猴子。只是魏箩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已经疲惫地昏了过去。

第168章

魏箩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次日醒来时,身子已经被清洗过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寝衣。窗外晨曦微露,天边一抹蟹壳青,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宫婢走动的声音。魏箩转了转眼珠子,殿内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宫婢正在关窗户,转头见她醒来,忙行礼道:“娘娘,您醒了?”

魏箩不认得她,想必是昭阳殿跟前儿伺候的宫女。她道:“什么时辰了?”

宫婢道:“刚过卯时。”关完窗户,殿内安安静静的,宫婢见为魏箩眼睛四下看了看,晓得她想找什么,便解释道:“靖王殿下守了您一夜,方才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这才过去看看,想必一会儿就回来。小世子在偏殿睡着,身边有乳母照顾,王妃若是想看小世子,奴婢便把它抱过来。”

魏箩点点头,“抱来让我看看吧。”自打孩子出世后,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还没好好瞧过小西瓜长什么模样呢。虽说丑了点儿,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不嫌弃。

宫婢上前把她扶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一块猩红色金银丝大迎枕,又道:“王妃饿不饿?您先吃点儿东西吧。”

魏箩摇头,“先把孩子抱来。”

宫婢不好违背她的话,起身去偏殿抱孩子。

小西瓜躺在红色的绣金莲花纹襁褓里,刚吃完奶水,这会儿尚未入睡,睁着眼睛看人。宫婢把它放到魏箩怀里时,魏箩轻轻地“咦”了一声,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好像没昨儿见时那般丑了。魏箩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蛋,软软的,肉呼呼,这么小一团,昨日可把她折腾得够呛。

小西瓜对上她的眼睛,咧开小嘴,啊呀叫了一声。难怪赵玠说孩子长得像她,这双眼睛委实是跟魏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黑又亮,好似一泓清澈见底的潭水。魏箩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鼻子和嘴巴,越看越觉得稀罕,原来就是这么个小家伙,在她肚子里足足待了十个月。魏箩道:“小西瓜,我是你娘,记住了吗?”

小西瓜眨眨眼,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小嘴,皱着鼻子打了个哈欠。

魏箩觉得好笑,学着梁玉蓉抱孩子的模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哄他入睡。不一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闭着眼睛乖乖地蜷缩在魏箩怀里,竟是一点也不哭闹。

宫婢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昨日小世子被乳母抱走时,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可怜,怎么一到了王妃怀里就不哭了?莫非真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不成?宫婢看了会儿,劝道:“王妃,您刚醒,不宜太过操劳。奴婢把小世子抱回去,您吃点儿东西吧?”

魏箩掖了掖孩子的襁褓,舍不得松手,道:“我再看一会儿。”

宫婢劝不动,为难地退出屋外,准备让人去通传靖王。只是一脚刚踏出门槛,面前便出现一截天青色的团花暗纹直裰,一抬头,正是靖王赵玠。

“奴婢参见靖王殿下。”

赵玠抬脚走入殿内,没搭理宫婢,往内殿而去。

魏箩正抱着孩子坐在床头,低头仔细端详小西瓜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像得了一个新鲜玩意儿的小姑娘,颇有些爱不释手。赵玠一见这一幕,步子顿了顿,立在八扇紫檀木绘喜鹊登枝的屏风后,安安静静地瞧着。只是过了一会,魏箩仍旧没有发现他,继续逗弄怀里的孩子,唇边勾着软软甜甜的笑意,那温柔满足的模样,是面对赵玠时从未有过的。

赵玠有些吃味儿。

“咳。”他把手抵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一声。

魏箩抬头,终于察觉到他的到来。

赵玠刚走出一步,她便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你小点儿声,小西瓜刚睡着。”

赵玠:“…”

这才刚有儿子,就把他这个夫主给忘了。

赵玠坐在床头,看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问道:“听宫女说你醒来还没吃饭?为何不吃?我让人去厨房端了些膳食,一会你吃一些。”

魏箩的视线总算舍得从小西瓜身上移开,落在赵玠身上:“我不太饿…听说你去看望母后了,如何?母后还好吗?”

赵玠颔首,把孩子从她手里接过来,交给一旁的宫婢,“把他抱回偏殿。”再看魏箩,魏箩虽满脸不舍,但也没有说什么。他道:“母后没有受伤,只是身子有些虚弱,太医说修养几日便无大碍。倒是你,这几日好好住在昭阳殿,先养好身子,过几日咱们再回靖王府。”

魏箩刚生产完,不便移动。陈皇后愿意让出昭阳殿让她坐月子,可见对她的疼爱。魏箩道:“那母后住哪?”总不能因为她,让皇后娘娘无处可归吧。

赵玠顿了顿,“养心殿。”

养心殿是皇帝的寝宫,陈皇后住在那儿倒也没什么不妥,恐怕崇贞皇帝求之不得呢。

魏箩沉默一瞬,然后默默地“哦”一声。她想起自己生产前,崇贞皇帝不顾性命闯入火场的那一幕。不得不承认魏箩有些震惊。皇帝把皇后看得比命还重要,他对陈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分?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当初又为何背弃陈皇后,独宠宁贵妃?也不知陈皇后会不会原谅他。魏箩琢磨不透,索性不胡思乱想了,道:“宝和殿为何起火,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赵玠道:“门外的宫婢和侍卫均被母后遣散了。暗中保护的侍卫虽未被发现,但火势烧得太快,待他们有所察觉时,已经晚了。”

言下之意,便是陈皇后一心求死,独自筹划了这一切,与旁人无关。

饶是如此,崇贞皇帝依旧下定决心处决宝和殿的宫婢和侍卫,也算是泄愤了。

魏箩倚着迎枕,没有开口。

好在陈皇后被救回来了,没有同上辈子那般葬身火海,连尸骨都不给皇帝留下。

少顷,宫婢端着漆红葵花纹的托盘走入殿内,放在床头的嵌螺钿方桌上,行了个礼又退了出去。赵玠端起一碗灵芝乳鸽汤,舀了一勺,吹凉了放到魏箩嘴边,“来,喝一口。”

乳鸽肉有助于伤口痊愈,煲汤喝效果会更佳。魏箩也想早点养好身子,便乖乖喝了。喝完汤后又吃了几口菜,全是赵玠亲力亲为喂她。魏箩仗着自己是大功臣,倒也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用过饭后便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敢乱动,一乱动下身就疼。

过了片刻,她眼珠子转了转,小模样有些欲言又止,手指头钻进赵玠的手掌,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赵玠薄唇噙笑,问道:“怎么?”

魏箩小声地说:“我想…”

人都有急事儿,更何况她一天一夜不曾离开过床榻。赵玠分明知道她指什么,却故意装不知道,轻轻地哦一声,“想什么?”

魏箩恼红了脸瞪他,也不说话,就这么跟他对视。

待赵玠终于逗弄够了,低低闷笑,把她从床上抱起,走向内殿后面的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