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是中原人的打扮,观其行止似乎也是在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而且这人对他有敌意。

傅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绿眼睛”。

那“绿眼睛”已经转开了眼,目光落到了琴亭那边。

傅昆明白了,“绿眼睛”对他的敌意就源自于琴亭中的人。这是谢蕴清的人,还是颜舜华的人?

傅昆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时,琴声已经听了。引路的少年麻溜地跑上去,嗓儿一扯,就把话全嚷嚷出来:“姑娘,有人找你呢,是个可俊可俊的郎君!”

颜舜华莞尔。她起身走出琴亭,便见着了傅昆。

少年说得不错,傅昆长得确实出色,只是那双丹凤眼总是半合着,仿佛掩藏着无数谋算。此人年纪虽小,心思却十分莫测,颜舜华不敢小觑,笑也没收起来:“傅兄怎么来了?”

傅昆打量着颜舜华。明明在通州这种地方长大,这小娃娃待人接物却颇为大方。

傅昆说:“听说颜家妹妹最爱尝鲜,我今日尝了种果子酒,觉得很不错,不醉人,入口也不涩,小孩子喝着正好,也就跟那边讨了两坛子来借花献佛。”

颜舜华讶然:“哪家的?说不定是我尝过的!”

傅昆微微一笑:“你肯定不曾尝过。”

颜舜华疑惑:“为什么?”

傅昆正要说出这酒的来处,沈云初就回来了。沈云初正巧听到傅昆的话,淡淡地插嘴:“傅兄,晚晚还小,有些事还是不要在晚晚面前提起为好。”

傅昆与沈云初素无交情,但还是认得沈云初的。他的目光在沈云初与颜舜华之间转了一轮,笑容不改:“也是。”他望着颜舜华,“反正那是你绝对不会去的地方就是了。”

颜舜华可不是懵懂少女,能让沈云初说出这么一番话、让傅昆笑得这般暧昧的地方,不是那供男人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还能是哪里?

眼看沈云初已有些愠怒,颜舜华叫珠圆将果子酒接过,拿下去放好。虽然来处有点不堪,但既然傅昆都敢打着它的幌子亲自送来了,这果子酒肯定有它的不凡之处。她再怎么爱闹也不能去那些地方闹,能借机尝尝也是好的。

当然,颜舜华也不认为傅昆是特意来送酒的。她主动说:“不知君子社那边进展如何?傅兄还能这么悠闲地过来我们这边闲聊,肯定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傅昆说:“是有些眉目了。那一带有种野果,长得快,结的果子也多。吃是不好吃的,但酿酒却很好,我今日带来的果子酒便是让相熟的歌姬用那种野果酿的,你可以喝喝看。若是觉得好呢,就把它放到丰和楼寄卖吧。”

颜舜华微微眯起眼:“我记得我们在打赌吧?”

傅昆说:“是啊,我们在打赌。不过这种对百姓有好处,对丰和楼也有好处的事情,颜家妹妹你肯定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厉害!

颜舜华定定地望着傅昆。

这家伙真是厉害,光凭这胆量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混出头了。换了别人,谁敢把最大的赌注放到对手手上?

“没错,我不会不答应。”她提出打这种赌,本来就是为了将傅昆引上正途。不管是输是赢,她都想借机摸清楚傅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昆见颜舜华面无忧色,还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也有了底。他用扇子敲着掌心,眼底的兴味变得更为浓郁:“看来颜家妹妹那边也有进展了?我都把我们想的法子说出来了,颜家妹妹不如也说说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好困…

郡王:路真远,我啥时候才到…

第30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章

傅昆有意探问,颜舜华却不答,只邀傅昆坐下品茶。

傅昆只得坐下。玉润学什么都巧,茶道也十分精通,煮水分茶,不一会儿便为傅昆奉上一杯清茶。茶色清冽,茶香悠远,竟是京城慈孝寺的“善缘茶”。别听这名字俗气,近来在京城却风靡一时,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傅昆笑道:“看来颜家妹妹不愿回京,却也对京城的流行了若指掌,真是叫人吃惊。”他本就是风流少年,一笑之下眉眼更是明耀如星,让人觉得彼此许是真正的知交好友。

颜舜华什么人都见过,倒是不会被傅昆那副皮囊所惑。她说道:“都是别人送的,我尝着觉得还不错。傅兄特意为我送酒来,我自然要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傅兄。”

颜舜华年方七岁,说话却老成得像个小大人,听得傅昆心中发笑。这小的落落大方,对他没有丝毫戒备,旁边两个年纪稍长的却都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会耍什么阴损计谋似的。

傅昆说:“那就多谢颜家妹妹了。”他喝完一杯茶,说起自己的见解,“我听别人回禀,说我们抽中的沙田村倒也争气,村民们都是有志气的,愿意配合君子社做事。若是换了不愿配合的,我肯定就直接认输了。”

颜舜华讶然:“为什么?”以傅公公的人脉和傅昆的本领,应当不是轻易退却的人才是。

“天助自助者,”傅昆淡淡道,“如果他们自己不想自救,反而坐在家里等着好事从天而降,即使我们帮得了他们一次,也帮不了第二次——我们总不能帮他们一辈子。”

颜舜华怔了怔,安静地思考起傅昆的话来。她开食坊、收留孤儿、建学堂、建学习会,都是有计划的,她需要给自己创造接触更多人的机会,然后想办法把他们都捆到一起,让他们去做更多事。比如这一次的推广新农具。

天助自助者?

颜舜华说:“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呢?”她望着傅昆,“就像傅兄抽中的沙田村一样,傅兄只要看上几眼,就知晓该怎么带他们走出困境。可是让他们自己去想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出来——就算想出来了,也不一定能像傅兄这样轻而易举地找到门路。”

傅昆说:“所以呢?”

颜舜华说:“所以很多人其实也是想自助的。若有傅兄这样的人为他们指出明路,他们定然也愿意去改变。”

颜舜华目光灼灼,看得傅昆都快被她说动了。傅昆轻轻握住手中的扇子,眼底漫出不经心的笑意:“照你的意思,我该去指引指引他们?”他一折扇敲在颜舜华脑袋上,“颜家妹妹,你年纪这么小,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天下是你家天下,让你天天这么操心。”

颜舜华捂住被敲的脑门,瞪傅昆。

傅昆哈哈大笑,仿佛被颜舜华这一瞪眼给取悦了。他向来无利不早起,最不喜的就是那种迂腐老成、大义凛然的家伙。这小家伙倒是特别,她明明爱吃也爱玩,偏又每天都忙得连轴转,倒不知她到底图什么。

颜舜华说:“我没操心。”

颜舜华这样说了,旁边的沈云初反而陷入深思。自从那次淋雨病了一场,颜舜华就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行事还是那样大胆,白日里也还是到处玩耍,可她“玩”的那些事一件件都那么不一般。如今回头一看,颜舜华似乎真的在做着各种准备。

沈云初也说不清颜舜华到底在为什么做准备。

傅昆睨了眼若有所思的沈云初,眼底笑容更盛。他唇微微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玩吧。”他用扇子抵在颜舜华额头上,“我呢,是永远不可能像你这样不求回报、去为别人谋划为别人奔走的,要是你有什么有利可图的事需要帮手,倒是可以找上我。”

心思被人点破了,颜舜华却没太意外。她不慌不忙地说:“好。”

傅昆又是一笑。他喜欢聪明人,也喜欢爽快人。他说:“作为日后友好往来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那边来了几个小内侍,他们都在盯着沈家——这件事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颜舜华一顿,点了点头。

傅昆说:“你们虽有提防,但也防不住他们的手段。他们已经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他淡笑起来,“你去和你姥爷说,当今圣上的心胸不算宽广——你这样说,你姥爷就会明白的。”

颜舜华想要追问两句,傅昆却已带着他的小厮转身离去。

傅昆没头没尾的话落在颜舜华耳里,却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地响。

傅昆是傅安义子。傅安是当今圣上派下来的监察史,傅昆能得知不少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并不奇怪。舅舅们相继战死阵前时,她还非常小,记得并不清楚。她一直认为那是因为通州积弱难保、因为北疆战事凶险、因为海中风浪无情,听了傅昆这话,她心中霎时出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愿去想的可能性。

傅昆说,当今圣上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颜舜华心咚咚直跳。

她一直知道她姥爷绝不仅仅是个掌厨的。如果不是因为与姥爷有旧,她当初回京时颜家都已经败落了,皇帝伯伯怎么会对她那般宠爱,将她视若己出,允许她随意出入禁宫?她与顾成晁的婚事,也是因为姥爷有先皇赐下的金令才得以成事。

如果舅舅们的死不是意外——如果那是有人要沈家人死呢?

颜舜华的心脏倏然揪紧。沈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世如果并不是意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把她当自己女儿疼爱的皇帝伯伯,要杀死看着她长大的舅舅们。

原因可能不仅仅是舅舅们战功累累、功高盖主。还有傅昆刚才所说的“有趣的东西”——

甚至连顾成晁对她的反感与提防,也许都和这“有趣的东西”有关。

一点都不有趣!

皇帝伯伯死后,她一直记着皇帝伯伯的嘱托好好地守住风雨飘摇的大晋,没少和顾成晁针锋相对。在她心里,皇帝伯伯是极好的长辈,她一直觉得皇帝伯伯也想当个明君,只是太多人挡在前面,让他没办法按照心里想的去做。

如果那都是假的呢?

如果那时的宠爱、那时的信任、那时的殷殷嘱咐,都是假的呢?

如果那个一直对她好的皇帝伯伯,是朝舅舅他们举起刀的人呢?

她比谁都清楚那个能把她抱在膝上哄她高兴的君王手段有多狠辣,只是那些手段从不曾落到她头上,她才永远视而不见。

其实顾成晁就是像他。

颜舜华脸色一变再变。人都是自私的,她也是,所以很多事摆在眼前,她却总不愿去相信、总不愿去猜疑,仿佛只要这样捂住眼睛掩住耳朵,就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

可如果这最糟糕的可能性成真的话,她如今所做的所有事不仅毫无用处,还会加快那一切的发生。

颜舜华怔怔地出了神,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颜舜华抬起头,对上了沈云初满含担忧的眼睛。她总是让人担心,总是让所有人哄着她让着她,陪着她走那些并不好走的路。即使她是错的,他们也愿意和她一起错到最后。

颜舜华一把抱紧沈云初:“云初哥哥,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笨。”她的眼眶倏然红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云初感觉颈边一片濡湿,心脏不由也跟着抽搐。颜舜华与傅昆的对话他一直在听着,也发现了颜舜华所做的事并不是随意而为。可看到颜舜华竟哭了,还是让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的晚晚向来不爱哭的,更何况还哭得这样无措、这样伤心。

沈云初牢牢地记住了傅昆那番话。他抱起颜舜华走出琴亭,边往颜舜华的住处走边说:“我们的晚晚怎么会笨?我们的晚晚最聪明了。晚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去找姥爷。”

颜舜华环抱着沈云初的脖子。若不是她那么笨、那么执拗,总是一意孤行,云初表哥也不会为守通州而死。

傅昆说的那番话虽然居心叵测,却让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即使重活一世,依然有许多不曾去正视的盲区。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永远是不够周全的。

颜舜华安静下来。

她由着沈云初将自己放到床上,替自己盖好薄被。

在沈云初要开口说话时,颜舜华猛地抓住了沈云初的手。她说:“云初哥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云初心头一跳。

不知为什么,他不想颜舜华往下说——好像只要颜舜华说了,很多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这种感觉十分莫名,沈云初却无法将它压下去。

只是她要说,他怎么可能不听?

沈云初坐到床边,温声说道:“说吧,我听着。”

颜舜华说:“我做了一个梦,”她抓紧沈云初的手,“梦见我死了。”

沈云初心中一紧。

颜舜华开了话头,便低声往下说。

她死了,云初表哥死了,舅舅他们也不在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死在她眼前,他们都没机会看到安稳太平的盛世,到最后眼前都是一片绝望。

颜舜华指节微微泛白:“那时我一直不敢往回看,我怕往回看了,就再也走不下去了。其实只要我回过头看一看,就会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是我太没用了,云初哥哥,都是我太没用了对不对?”

沈云初既震惊又心疼。他用力回握颜舜华的手。他手掌中的小手儿还那么小,她才七岁而已。

要是她年前真的回了京城,那么她就会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们的晚晚才七岁,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诡谲的人心!她又怎么会知道,对她好的不一定是真的为她好——她又怎么会知道,有些蜜语甜言里藏着锋利的刀刃——她又怎么会知道,世事推人走,既已身陷局中,很多事哪怕她再不愿意也得去做——

他远在通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

幸好他把颜家的人赶走了。

沈云初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自己的这个决定。

沈云初柔声说:“你没有错,那时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怎么能说是你没用?你已尽力保全能保全的人,尽力保全能保全的疆土,晚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紧紧地抓稳颜舜华的手,“而且,那都是梦而已。你上次见了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对吧?你不会再喜欢他,不会再嫁给他,不会再想当皇后。晚晚,那是梦,我们都还活着。”

颜舜华一顿,点点头。

沈云初说:“明天我们去见姥爷。”他轻声安抚,“睡吧,我们明天早些出发。”

颜舜华哭了一场,又说了那么多话,心里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心情一放松,困意也席卷而至,她依言闭上眼睛,竟很快睡着了。

颜舜华睡得香沉,沈云初却毫无睡意。颜舜华所说的“梦”那么清晰,他光是听她说起,便觉得那些事都来到了眼前。

他的晚晚会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并且嫁给了那个人。他的晚晚过得不好,那个人让她伤心了,纷乱的时局也让她处处受困。他只能守在通州,守着摇摇欲坠的北疆,连在她身边抱抱她、安慰她都做不到。

沈云初捏紧拳头。

他没有回房,而是去牵了马,出了庄园,一直西行。

他来到了沈家的别庄。

沈老太爷也没睡。

沈老太爷坐在灯下看花,神色仿佛很专注,又仿佛正出神。

听到脚步声,沈老太爷抬起头,望向难得失了冷静的孙儿。他说:“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吗?”

沈云初重重地往地上一跪。

沈老太爷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初说:“爷爷,请你把我们家的一切都告诉我。”

沈云初何等聪明,怎么会听不出傅昆话里的深意?傅昆说得很明白了,那几个内侍发现了沈家一些秘事,这些秘事会让沈家受到当今圣上的猜疑——甚至让沈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颜舜华所说的“梦”,恰好能印证这一点!

沈云初仰头望着头发雪白的沈老太爷:“就算您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因此而避开祸患——爷爷,即使要死,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沈老太爷猛地站了起来,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与愠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31章 30.29.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一章

马蹄“哒哒哒”地踏破清晨薄雾。

已是夏季,本不该有这样的雾气,懂物候的卫兵回过头,对马车中的人说道:“郎君,今日恐怕会碰上阴雨天气。”

被唤作“郎君”的人微微颔首,望向车窗外的雾气。

这便是通州了,他来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来都想到当初那为他送药的小姑娘。

后来的大夫们都说,倘若没有那“血见愁”,他怕是早已没了性命。

所以他这命是她捡回来的。他多活了那么多年,全是仰仗她送来的药。

这救命之恩,他一直不曾报。

东华郡王唇边微微含着笑,放下了车帘。

他病虽好了,暂时却还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纵马而行,天气好时他还能骑马走一段路,天气不好了,他只能呆在马车里看看书。他着人要了北疆十二州的地方志,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与物产物候。

难得来一趟,东华郡王这次是不准备立刻离开的。在这边要用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叫顾清棠。

他手中有骆宜修先生的举荐信,可以进鹿鸣书院念书。不知她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吃惊?

东华郡王正想着,忽听外面的侍卫说:“咄咄怪事!咄咄怪事!殿下,前头有人在修路,好像修得又快又齐,昨儿我派人往前查探时路还没铺呢,今儿就出现了齐整整一条长长的路。”

东华郡王微讶。他让人停了车,跳下马车走上前一看,发现那路果然是新铺的,左右还围着木栏。有人驱骡子拖着滚木一直往前压,好像这样就能压出又平又直的道路。

这样的修路办法,简直闻所未闻!难道只要把这些灰色的泥浆往木栏间一倒,再将这些泥浆压一压,就能修好一条路?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东华郡王让左右退下,亲自上前询问。那赶着骡子的修路工说道:“我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是姑娘教我们这样做的。”

东华郡王心头一跳。他好奇地问:“姑娘?是哪家姑娘?”

修路工一愣。他想了半天,竟没想出答案。他一扬鞭子,边驱赶骡子向前边说道:“我也没问过呢,反正姑娘就是姑娘,我们都认得的。姑娘说了,我们好好照办,过两天她带人过来我们这边让他们卖我们的灰泥。”他指了指旁边的灰色泥浆,“喏,就是这个。不过我们都不会做,是姑娘叫人在工坊里做出来的。我们只负责开山取泥,姑娘说回头会给我们分许多钱!”

东华郡王一听便知这修路工一点心眼都没有。他含笑说:“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去抢先把你们这门生意做了,让你们的灰泥卖不出去?”

修路工说:“不怕,姑娘说别人都不知道这宝贝。”说完他又鄙夷地看了东华郡王一眼,“我原想着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我真是看错人了!”

东华郡王一乐。

他从前绝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如今每到一个地方却总忍不住和当地的人说说话。当初没机会领略的风土人情,这次也算看了个遍。

只是每到一地的停顿,前前后后便多花了不少时间。

东华郡王一顿,说道:“我们在前面的镇子落脚,过两天再继续走吧。”刚才那个修路工说,“姑娘”这两天会带人过来验收。他等在这边的话,也许正好可以见到她。

左右领命行事,提前去镇上替东华郡王打点好旅舍。

东华郡王走走停停,到了镇上,去茶楼坐下,听说书人讲故事。这回讲的是威武大将军英勇杀敌,那说书人讲的唾沫横飞,千军万马仿佛都到了眼前来。其他人屏住呼吸听着,都为那威武大将军遭遇的惊险担忧不已。

东华郡王听完一段,发现茶楼里的人都满面崇敬,可见沈大郎这威武大将军在通州的民望。他眉头一拧,眉心打起了褶子。他想到他那位皇帝叔父。他那叔父并不是宽厚之人。

正想反,他那叔父生性多疑,优柔寡断,会为旧日情谊潸然泪下,却又能因为心中猜疑对故交举起刀。他那叔父一登基,当时位居副相的袁恪就请辞离京。袁恪好友问起缘故,袁恪讳莫如深,直至去了西域归来,袁恪才给好友回了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袁恪好友当时还觉得袁恪过于胆小,结果不久之后就被诬陷下狱,夺官去职。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来的清洗终归还是来了。

沈家如今在通州算是如日中天,百姓提起沈大郎没有不交口称赞的。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到了京城、落入他那位叔父耳中,他那位叔父会不会像如今这样爱重沈大郎?

东华郡王隐隐担忧起来。

此时茶楼外天色骤变,满天阴云,东华郡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穹,心中一片冰凉。

当初沈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战死,对她来说恐怕是一场噩梦吧?

如果她知晓当初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皇帝伯伯做过什么,一定会伤心至极。

她那个人最重感情。

*

颜舜华一大早就醒了。

沈云初仿佛知道她会提前醒来,早早等在她门外。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想起昨天夜里的谈话,沈云初望向颜舜华的目光更为专注。

难怪在那“梦”里当今圣上要杀沈家人。

一来自然是因为沈大郎功高盖主,二来则是沈家先祖与太-祖颇有渊源。

原来沈家先祖与太-祖是异性兄弟,有互让天下的美谈。后来顾家在明,沈家在暗,相辅相成,共掌天下。一国不能容二主,这样和美的关系自然不能延续太久,过不了多少年,太-祖便借故收回放给沈家的权柄。沈家先祖察觉太-祖的意图,也不多留,交出一切,洒然离去。

沈家先祖看得开,不少追随沈家的人却看不开。这种执念一直延续下来,至今还有不少人惦念着让沈家主掌天下,将顾家从皇位上拉下去。

魏公明留下的内侍,便是从一个管事口中探知了这样的惊天秘闻。

沈老太爷原本已不管事,见沈云初跪到了自己面前,只能照着沈云初的意思连夜着人去查问。一问之下,就把这事给问出来了。

沈云初握紧拳头。早知如此,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魏公明留下的内侍解决掉,那些被控制住的管事也早早驱逐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