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年耐心的抚着她的脊背,低声哄人道:“别哭了好不好,你哭成这样,沈叔叔看见了也会心疼的。”

她的声音哭得也有些哑了,一张小脸更是涨得通红,闻言便抽噎着道:“他,他都不回来了,才看不到我哭,更不会心疼我呢。”

少年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将那苦涩的眼泪吻去,语声极轻缓:“谁说他看不见的.......”他说着,有些吃力的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小步小步的出了门,一齐坐在房间外的石阶上,回忆着母亲当年哄劝自己的话语,一字一句的道,“你看,沈叔叔他在天上呢。”

夜凉如洗,石阶上还有银白色的月光和星光,犹如水银静静流淌着。

女孩有些懵懂的抬起头,正好看见夜空高远,明星荧荧,高悬于上,在人间落下一层薄薄的星辉。

少年抱着她,认真的道:“你看,沈叔叔他在天上呢。他就在天上看着我们,等着我们呢。”

“所以,我们以后也会去天上吗?”女孩仰头看着星空,一时忘了哭,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少年点点头,他的语调竟是十分的自然且从容:“是啊,我们都会去天上的。”

女孩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重又把自己的头埋在少年怀里,忍不住又哭了:“萧哥哥,你迟一点去好不好?你要是先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女孩年纪正小,头发也不多,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摸上去软软的、毛茸茸的。

少年忍不住在那包包头上摸了一下,声音也不觉低了许多:“嗯,我迟一点去,不留采采一个人。”

女孩不由破涕为笑,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少年,又道:“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我一个人睡,好黑好怕的。”

少年不由一怔,随即便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们一起睡。”

........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的场景跟着一转。

女孩和少年并肩躺在床上,靠着一个枕头,亲密又自然。

女孩大约是躺不住的,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忍不住便又睁了开来,乌黑纤长的眼睫就像是才飞动的蝴蝶,眸子更是如宝珠一般的明亮。

她嘟着嘴,抱怨道:“可是,我就是睡不着嘛......”

少年替她拉了拉被子,耐心的哄道:“你闭着眼睛,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到后面自然就会睡着了。”

女孩不大高兴的瞪着他:“可是,我先前已经数过了。”

“那就在数一遍。”少年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懒的应了一声。

女孩便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们说说话嘛,萧哥哥。说几句话,我困了就会想睡了。”

说着,她又悄悄的在被子底下,用自己的脚趾头轻轻的戳了戳少年的腿部。

少年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只得睁开眼睛,无奈的道:“你又想说什么?”

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他笑了起来,雪白如玉的颊边隐约有两个甜蜜的梨涡。她把头依在对方肩头,一头半长不短的乌发垂落下来,像是和人说悄悄话一样的压低了声音:“我听人说,只有夫妻是睡在一起的。我们这样也算是夫妻吗?”

少年却是没想到她竟会说这个,险些被口水呛到,脸上也不由泛出薄红来:“谁,谁和你说这个的?”

女孩嘟着嘴:“我听丫头们说话时说的!”说着,她又抓了一下少年的袖子,撒娇似的哼哼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少年苦笑了一下,一面想一面应声道:“我们这样自然不算。”

女孩滴溜溜的眸子跟着一转,看上去却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丫头们都说,不是夫妻睡在一起那就是奸......”

少年多少猜着她要说的话,连忙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小嘴,无奈的和她道:“我们和她们说的情况不一样,我们还小呢。而且,我们已经定过亲了。”

女孩用微微有些瘦削的尖下巴戳着他的肩头,噘着嘴哼哼道:“那,就是我们以后成亲了,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睡?”

少年看着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腮帮,也学着她的样子哼哼道:“是啊,等我们成亲了,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睡。”

女孩气哼哼的一口咬住少年的指尖,然后又忍不住笑开了。她重又躺回了枕头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得到了糖果一样的心满意足:“真好,我真想快一点长大,这样我们就能成亲了。然后我们还和现在一样,睡一个被窝.......”

少年却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没事的,采采,你可以慢慢来。”他用手为身边的女孩捏了捏被角,动作轻柔且小心。

而他的声音听上去亦是十分的清朗,那是少年特有的声调。哪怕他刻意的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但在那只属于两个人的夜色里仿佛也带着许多温柔的意味:“你可以慢慢的长大,我总是会等着你的。”

******

沈采采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少年特有的晴朗声调,一字一句的道“你可以慢慢的长大,我总是会等着你的。”

她抓着被子,不自觉的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跳似乎也在砰砰的乱跳着。

天还未亮,皇帝却是已起了,正在一侧由着左右宫人服侍着洗漱更衣,准备上朝。

他素是五感敏锐,立时便听到了身后声响,于是也跟着回过头去看了几眼。见是沈采采醒了,他倒是关切的问了一句:“是朕吵着你了?”

沈采采摇了摇头,总觉得头涨得有些疼——大约是这一次,她心里隐隐的将自己当做了原主,梦里的回忆仿佛也变得更加的真实了,真实到她几乎能够感觉到回忆时的情感。

那是那样鲜明且真实的感情,历历在目,如若昨日。

她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但她说出“真好,我真想快一点长大,这样我们就能成亲了。然后我们还和现在一样,睡一个被窝.......”时,那种溢满胸膛的喜悦——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的萧哥哥,她是真的为两个人以后能在一起而感到欢喜。

皇帝似乎注意到了沈采采的异常,他推开正替他整理十二旒冕冠的宫人,上前几步,轻轻的抚了抚沈采采的肩头,道:“怎么了?”

沈采采看着他,仿佛能够透过他而看见记忆里的少年,那种激烈的感情从心口涌出来,“萧哥哥”这三个字仿佛也已经到了舌尖。

好在,她还有理智,到底还是将那冲动压了下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低声道:“我又梦见我们小时候了。”

皇帝闻言一顿。他的眉间甚至有那么一刻的怔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越拖越晚真的不行,明天我尽量早点更。

晚安么么哒mua! (*╯3╰)

第62章 山中来人

“我又梦见我们小时候了。”

一个“又”字便说明了这并不是第一次。

皇帝听得这十个字, 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过往的许多被忽视的细节也被跟着被记了起来:东奚山上,沈采采夜里也曾做梦梦见沈将军, 哭着醒来.......

皇帝了解过百日乐的毒性——中毒者会失去所有记忆, 浑浑噩噩直到最后百日毒发,然后才会真正想起全部的记忆。而沈采采却是与众不同, 她神智清明且保留部分记忆, 导致贺家师兄弟一直都没想到她是中了百日乐之毒。在知道沈采采中毒之后, 皇帝已暗自把情况反复思量过了, 心里也一直怀疑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竟是导致了沈采采中毒之后与众不同的症状。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觉得约莫是沈采采那日只沾了一点百日乐, 随后落水大病,几番变故正好冲去了百日乐的小部分药性,这才让她保留部分记忆和神志, 或许这百日乐的毒性也没有想象中的激烈。他私心里以为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现在想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太过乐观——沈采采的与众不同或许并不是幸运,她保留了部分的记忆和神志, 因此她恢复记忆的速度也会加快, 而恢复记忆的速度加快则会导致百日乐毒性发作的加快.......

他本以为距离百日乐毒发至少还有四个月, 本还觉得这四个月太短太短。可是,现今想来:或许他们剩下的时间连四个月都不到!

皇帝第一次感觉到了那近在眼前的死亡和恐惧。

他一直冷淡且漠然的面容徒然的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在灯影和昏沉的天光下,那张脸更是白如宣纸。而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是定定的看这儿榻上抱被坐起的沈采采。

沈采采原本正垂头回忆着梦中情景, 沉浸在那些从梦里带出来的激烈情绪里,但她还是很快便注意到了皇帝不同寻常的反应。她抬起头去看皇帝,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皇帝近乎仓促的避开了她那近乎天真的目光,缓缓阖上眼,尽量用平稳声调回答:“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你想起了什么。”他神色淡定从容,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几乎已经刺破血肉。

沈采采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抿了抿唇,眨巴着眼睛试探道:“所以呢?你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怕我想起来吧?”

皇帝只虚虚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移开目光去看窗外那隐隐泛白的天空,低声道:“快五更了,朕要去上朝,你便再睡会儿吧,莫要累着。”

沈采采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隐约感觉到了他复杂且不同寻常的心绪,还欲多说,一侧的皇帝却仿佛已经没了耐心,这便领着一众的太监宫人匆匆离开。

沈采采没法子,只得瞪着皇帝的背影嘀咕几句,然后她又打了个哈欠,困倦重又席卷而上。她左右也是无事,这便抱着被子躺回床上,准备接着再睡。

*******

沈采采这回笼觉一睡便是到天亮,醒来的时候还是头晕晕的,靠坐在榻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结合她之前做过的梦以及皇帝告诉过自己的一些话语联系在一起,将原主十四岁之前的经历大概的梳理了一遍:

她生来失母却幸有沈钧这个慈父疼爱,倒是不缺衣食,更有元贞皇后也就是当时的镇北侯夫人怜惜,因此常入镇北侯府,与皇帝这个镇北侯世子少小相识。在她四岁的时候,正逢北胡犯境,沈钧为此都没能回来陪她过五岁生辰。再后来,沈钧战场牺牲,她孤苦无依,因此入了镇北侯府又与镇北侯世子朝夕相处,原本的口头婚约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定了下来。再后来,为着元贞皇后之事,太,祖皇帝终于举兵,登基为帝,她也成了准太子妃,就等她过完十四岁生辰,嫁入东宫。事实上,她十四岁生辰之后也确实是加入了东宫,成为了太子妃,如今更是皇后。

她的前半生脉络已然清晰无比,那青梅竹马的情谊亦是真挚且隽永。所以,她唯一不清楚的便只剩下十四岁之后,嫁入东宫之后那一段时日了。

不过,依着这梦境越来越频繁的规律,想必也很快就能记起来。

沈采采这般想着,倒是靠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清墨上前提醒,她才强撑起精神去用早膳。等用过了早膳,沈采采这才想起来问一句:“陛下呢?”皇帝平时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现下都在她殿内加了榻,可今日却是大半天没见着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清墨细声禀道:“听说是郑首辅上折乞骸骨,前朝险些闹翻了天,陛下才下朝便又召见了诸位阁老议事。”

沈采采回忆了一下齐史,总觉得郑启昌乞骸骨这事很是不对:按照齐史记载,明天开春郑婉兮入宫为后时郑启昌这个做父亲的仍旧是郑首辅、仍旧是权倾半朝的郑半朝。现在,先有郑婉兮入宫求她赐婚,后有郑启昌乞骸骨请辞.......这郑家父女究竟搞什么鬼?又或者说,她穿越以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是让历史发生了这样大的转折?而这转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采采想得出了神,一时没有说话,只垂着头,秀眉微微蹙着。

清墨在旁见着,见皇后犹自出神,不禁轻声提醒了一句:“娘娘,陛下今日国事繁忙,想必现今都还未用早膳呢......”

沈采采这才回过神来,立时便明白了清墨的话中之意——哦,她这会儿都吃饱喝足了,是该叫人给皇帝送个饭?

这么想着,沈采采也微微颔首,侧头吩咐道:“叫人备点热粥送去给陛下吧。”顿了一下,倒是又想起那些大清早赶来上朝然后又给皇帝拉去议论的朝臣,沈采采估计那些大臣也都没来得及用早膳,干脆便好人做到底的接了一句,“让厨房那些人多备点粥点,正好给那些大人也送一份——便是国事要紧,也不能不顾身子。”

宫人应声去了,沈采采便又开始琢磨起来:她的梦境回忆大部分都是有规律的,一般是什么地方受到了刺激便会回忆起一些相关的。比如说上次在东奚山上提到骑马想起沈钧带着她骑马,在山洞里避难便又想起当初小时在山洞里和皇帝说话;昨日皇帝说起沈钧逝世之后两人的日常,她也跟着想起了一些......既然她现在好奇嫁入东宫后的日子,或许可以去东宫看看,是不是能触景生情,想起什么?

沈采采想到哪便是哪,这便与清墨道:“到底是刚用过早膳,久坐也不好。正好出去走走,多少也算是消消食。”

清墨倒是巴不得沈采采多走动走动,哪里会不依,这便扶着沈采采出了凤来殿。

沈采采有心要去东宫看看,这便一面走一面与清墨闲话:“我记得,东宫是往这条路走的?”

清墨没想到沈采采是要去东宫,不免劝了一句:“自陛下登基,东宫便空了几年,便是有宫人洒扫守着多半也荒废许多.......”说到这里,清墨心里头暗暗又琢磨着日后若是皇后生了太子,东宫少不得要重新修缮,嘴里则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娘娘这会儿怎的想起要过去?”

沈采采和皇帝处久了,倒也有些学会了对方那不动声色的本事,这便道:“没什么,只是昨日和陛下说了些旧时的事情,倒是难得起了一些故地重游的兴致。”

清墨回忆了一下东宫生涯,实在没能想出有什么好事值得故地重游,但她也不好拦着便抬手扶着沈采采过了石桥,轻轻的道:“娘娘小心脚下。”

********

南方。

凤凰山下的平林村。

白家娘子从窗口看见从山里下来的年轻姑娘,这便扯着嗓子招呼着:“阿顾,有人找你呢。”

那被唤作“阿顾”的姑娘是村里猎户顾老头的独女,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却是难得的好模样,乃南地山水灵秀所钟,灵动娇俏,别有天真意味。因她年纪小,颊边的婴儿肥还未褪去,白嫩嫩的雪肤好似能掐出水来,一袭单红衫子,从山林里缓缓行过,便好似山中未长大的精怪艳鬼。

只见她生了一双纤细的柳眉,杏眸眼尾微挑,眸光盈盈,顾盼含笑时,雪玉颊边梨涡一显,灵动娇俏到了极点。

而正在顾家等着这位“阿顾”姑娘的暗卫不错眼的看着来人,眸光微动,难掩讶色:这位顾姑娘生得实在是太像......太像皇后了。

阿顾手里此时拎着一只才从山上逮着的山鸡,像是吃惊极了似的,瞪大了杏眸,用南地特有的绵软声音问道:“谁找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感觉要理一下后面的线,要不然都不好收尾了~

晚上还有一更,等等再见~

第63章 沅有芷兮

离得近了, 暗卫也看得更清楚了一些,不由在心中暗叹,倒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位顾姑娘年纪尚小, 面容里还有几分青涩稚气, 若是再大一些说不得便要与皇后更像了。

不过,这容貌终究只是小事, 重要的是陛下的交代。

这位暗卫很快便收拾了心里纷乱的思绪, 敛起了面上的神色, 只沉了沉声音, 半真半假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本还以为这顾沅沅顾姑娘年纪小, 连平林村都没出过,想来是不肯轻易离家的。只是却是没想到, 他只一说,这位顾沅沅便点头了,就连语声都是清脆脆的, 利落得出奇:“您先稍后,我把山鸡送去隔壁,这就去收拾行李随您走。”

暗卫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顾姑娘, 隐有几分疑惑:这位顾姑娘的反应实是出人意料......

顾沅沅却仍旧是一派天真模样, 反倒眨着眼睛朝着暗卫笑了笑。她原本生得娇俏灵动,此时一笑,杏眸圆圆的,眼尾跟着挑起, 好似三月桃李一般烂漫动人。

暗卫却是因为思及皇后,不敢多看,只故作无意的侧过头去,免得失礼于人。

顾沅沅笑过之后也只当这人不存在,鼓着雪颊,嘴里哼着歌,三步并作两步的拎着山鸡去与隔壁家的白大娘说话。她与白大娘说了一会儿话又告了别,这便又转回了屋子,径自舀了一瓢水洗了手,果真就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暗卫虽是站着没动,但眼角余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她,只怕她忽然生了什么异动或是要逃跑什么的。只是他凝神注意了许久,这位顾沅沅顾姑娘却仿佛真就毫无杂念,就连收拾行李也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一面收拾一面笑,就连嘴里哼的歌都没停下——就像是初春丛林里窜出来的小鹿,探头探脑,活泼自然。

暗卫凝神细听了片刻,倒是听出了她此时嘴里唱的是什么: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她唱的是《九歌》,那句“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正是顾沅沅的沅。

暗卫听出这歌的来历之后,心头却是不觉一凛,他来前曾与村里打听过了:这顾沅沅的父亲乃是村里猎户顾老头。这顾老头原是独门独户的一个人,老大年纪也没成亲,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婆娘来,那婆娘生了个顾沅沅就去了。顾老头只这么个独生女儿,疼得如眼珠子一般,一个人拉扯着姑娘,总想给女儿多攒些嫁妆家底。有一年大雪天,顾老头冒雪上山打猎,一不小心摔了一大跤,因他年纪颇大有些个旧病,竟是没治好就死了。好在那时候顾沅沅已经十岁上,又有村里人照顾,本人也会打点野味,竟也平平安安的过到了如今。

可是,一个普通猎户的女儿,那必是不会知道《九歌》的。

暗卫心里有了提防却还是故作不觉,只是耐心的等着顾沅沅收拾了东西,这才带她坐上了早便备好的马车,出村往京城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皇帝这头借着郑启昌乞骸骨的事情躲了沈采采大半日,心里的郁气却是不减反增。他心里头到底还是拗不过,晚膳的时候又故作无事的摆驾去了凤来殿蹭饭。

沈采采却是不知皇帝那满肚子的复杂思绪,还当皇帝真是为郑启昌的事情忙了大半日,特意叫人做了一盅淮山百合炖白鳝,亲自捧了递给皇帝。她难得好心,自然也要说与皇帝听:“这是养心安神的,我特叫小厨房给你备好的。”

皇帝心里想着许多事,嘴里“唔”了一声,这便从她手里接了那一盅的淮山百合炖白鳝,掀开盅盖,用勺子舀了一口鲜汤喝了,看着倒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沈采采见状,以为他还是担心国事,不免又问了一句:“郑首辅的病真就这么厉害?”

听她提起郑首辅,皇帝捏着汤匙的手指也跟着紧了紧,指尖微微有些泛白,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仍旧是不经意的,淡淡的:“大约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皇帝现下真就已把郑启昌恨到了骨头里,恨不得将这人挫骨扬灰才好。若郑启昌到这地步还不肯识相的自去死,皇帝怕也要出手,亲手送郑启昌一程!

沈采采听着皇帝这话,眉间拧了拧,心里跟着一沉:她仍旧有些不大明白这历史究竟是从哪里出了错.......

不过,这事想了一圈也没个原由,沈采采索性便不想了。她见皇帝面色沉闷,这便又转口说起今日去东宫时遇见的事情,想要逗一逗人:“我今日去东宫的时候,正好遇着个小太监拿这个扫帚在廊下打瞌睡,人到了眼前也不知道。好容易惊醒了,见着我与清墨还当是自己做梦呢,竟是打了自己两耳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小太监模样生得清秀,倒是颇合沈采采眼缘,尤其是那迷糊模样,倒是叫她现今一想起来便有些想笑,后来干脆就把人调到凤仪宫来了。

皇帝的关注点却一向与沈采采很是不同,他转口问道:“你怎的想去要去东宫?”

沈采采笑了一下,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就是逛着逛着不小心就逛过去了呗。”

皇帝却是一针见血:“凤来殿和东宫隔得可不近。”换而言之,若非沈采采有意要去,根本不可能凭着两条腿就这么逛过去。

沈采采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只好半真半假的道:“我就想去看看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皇帝听着这话便又想起了她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百日乐,一时间脸色又难看起来。

沈采采见他这反应,不禁瞥他,疑道:“你该不会真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瞒着我吧?”

皇帝抿了抿唇,神色不动,十分淡定的否认道:“没有。”

沈采采不大相信,瞪大了杏眸看着他。

皇帝索性便转开话题,说起另一桩事:“马上便是你的千秋节,到时候想来也是要大办一场的。朕虽是已准备了要给你送木簪,但那到底不好显耀人前,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沈采采果是被他引开了注意力。不过她感觉自己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听到皇帝问起来也只是道:“真没什么想要的,想着我这生辰就是我娘过世的日子,我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顿了顿,她又托着腮,轻声道,“不过,若说我最近最想的,约莫也就是能够早些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皇帝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搁下了手中的那一盅淮山百合炖白鳝,然后才朝沈采采笑了笑:“到了八月,你应该就能想起来了......”他适时的止住这话,又与沈采采道,“不过,朕这儿倒是又给你备了一份新礼,是要送你的,过些日子应是就能到了。说不得你会喜欢呢。”

沈采采闻言还真有些好奇了,不免追问:“什么?”

皇帝却是故作神秘的与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采采只作不在意的模样:“......不说就不说呗,谁稀罕?!”

好在沈采采对于礼物什么的也太大的执念,皇帝既是不说,她也没有追着问,反倒很快便又提起精神,挑高了眉梢抬眼去看皇帝,气鼓鼓的问他:“该不会是你雕木簪雕得不好看,想拿东西抵吧?”

皇帝被她这气鼓鼓的样子逗得失笑,忍不住抬手,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那木簪,你就等着看好了.....”

话声未尽,他胸口堵着的气却已经跟着一散,到底还是去了许多的忧色与郁气。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沈采采,皇帝眸光微沉,心里忽而生出许多复杂的心绪来:真是奇怪——他正为着她的事情而忧虑,可一见着她、和她略说几句话便又觉得开怀。

可谓是忧从中来,喜从中来。

想到这里,皇帝不觉又是一叹,不知怎的又有些琢磨出了百日乐这名字的意义了——人若无了记忆,那自然是无忧无愁,可那亦是真的无知无觉,又岂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乐”?只有当人想起一切,知道什么是苦与痛,知道什么是生与死,才会为着临死前的最后的清明而乐。

真是刁钻的毒,药,连害人都要这么刁钻。

********

沈采采虽是对皇帝所谓的新礼物只作不在意,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的,偶尔也在心里想想那会是什么。所以,到了四月底,皇帝忽而告诉她“礼物到了”的时候,她心里也实在是有几分的好奇,这便与皇帝一起去看了一下。

结果,皇帝把那个酷似沈采采的少女带到了沈采采的面前,还一脸正经的与她介绍道:“这是顾沅沅,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

沈采采:“.......”

虽然沈采采一向不提倡骂人,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皇帝一句:你他妈的一道雷不够,直接劈我两道雷啊!

说真的,沈采采见着顾沅沅那一刻的感觉,那可真就只有“如遭雷劈”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顾沅沅大致上算是朵真正白莲花,是很白的那种,不黑。前世,她和皇帝的事也比较复杂,我后面会一点点写到的。

大家晚安,早点休息(#^.^#)的

另外,蟹蟹大大们的营养液~

读者“画画的猴子?”,灌溉营养液 +1 2018-07-22 21: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