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琳琅失笑,“哪有这样说人家的,也不怕被人偷听传出闲话。”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才敢这样说啊,你是不知道她那娇惯出来的脾气,恐怕比一位公主都难伺候,我可不想摊上这么个嫂嫂。”

“是徐二哥娶妻,又不是你挑嫂子,这事儿呀,你做不得主!”两人从来言笑无忌,琳琅蓦然心思一动,“不过说起来你也十三岁了,伯母给你挑夫家了吗?”记得上一世她战死时还是孤身一人,十*岁的大姑娘却未婚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话题忽然转到终身大事上,徐湘扭身就掐住了琳琅的腰身,“好哇,敢编派起我来了?”她习武之人身手灵活,琳琅躲避不开,立时笑开来,却还是道:“我是说真的,刚才对岸那么多青年才俊,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一两眼就看上,你以为是在挑瓜呀?”徐湘扁了扁嘴,却又认真的说起了此事,“我早就跟母亲说过了,将来我若要嫁人,必得嫁个比我哥还厉害的,马上功夫马下功夫拿得出手,还得有英雄气概,能上阵杀敌,还能陪我四处闯荡。”

这样的要求,京城中这些子弟是没半点希望了,琳琅便道:“哎哟,那恐怕得去漠北军里找吧?”

“你说对了,我还真想在那里物色一个!”

琳琅便故意觑她,“不害臊。”

“害臊两个字怎么写?”徐湘跟琳琅胡闹惯了,加上她本就性子爽朗,这么点事还不至于羞涩起来,转而问琳琅,“你呢?听说江南多才俊,有没有碰见中意的呀?”

“你想想我的年纪再问这个。”

“十一岁不算小了呀。”两个人头对头的趴在地上,各自揪着草芽,徐湘絮絮道:“你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让二哥娶了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让我嫁给你二哥?”琳琅抬头瞪她,徐湘回瞪,“我二哥有什么不好?长这么大,除了我,他也就对你一个姑娘好过,有时候连我都嫉妒。”她忽然来了精神,凑近跟前低声道:“哎,我跟你说,前些天我偷偷进了他的书房,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把以前从你手里诓来的东西都好好的锁在柜子里,笑死我了。”

琳琅闹了个大红脸,“就说你二哥不厚道!”

徐湘想起来就乐不可支,“小时候你的布老虎啦、泥娃娃啦、绢花啦之类的竟然都在,那么大个人了,哈哈!”

琳琅捏她的脸,“徐二哥的书房不是不许人随便进的吗,小心他知道了罚你。”徐湘哼哼道,“最多跟他打一架,怕什么。哎,我哥不会是真的看上你了吧?这可不行呐,你比我小两岁,我可不能叫你嫂子。”

“瞎说什么!”琳琅心里有鬼,老脸一红,爬起来在她额头一敲。徐湘也不躲闪,嘀咕道:“不过如果是广安郡主,我宁可是你。”

俩小姑娘闹了会儿,就又往别处看风景去了。没多会儿和广安郡主等一行人碰上,郡主问她怎么突然不见了,徐湘只能含糊的应付过去。

这里琳琅却有点心不在焉。徐朗他竟然留着所有从她手里诓走的东西?布老虎什么的都是很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她都没多少印象了,他竟然还收着?徐朗这人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不过也真是有心。

忽然就想,将来若是真的嫁给了徐朗,那些东西也是很值得回忆的吧?

马球赛已经开始了,广安郡主等人就在河边设了围帐蒲团,坐在一起瞧对面的马球。徐湘最爱这类活动,避开了广安郡主,和琳琅并肩坐着,这群贵女里自然也有能和琳琅说得来的,一来二去,竟也结识了不少人。

回到府里连脚都没歇歇,琳琅直奔贺卫琛那里去了。小家伙这会儿倒是醒着的,拨着吊在眼前的铃铛咯咯发笑,秦氏在旁看得忍俊不禁,正好贺文湛回来,便道:“瞧这孩子,跟铃铛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不会是从你那里带来的毛病吧?”

“小孩子爱笑,哪能算毛病呢?或者是你小时候爱玩铃铛也说不定。”秦氏生了孩子后就丰腴了些,她怕落下病根,二月中旬之前都没跟贺文湛同房过,如今夫妻俩重修欢好,自然比平时格外恩爱。

琳琅心里暗暗笑着,只觉得心满意足。家人安好,父母和睦,这是她最想要的,如今添了弟弟,一家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呢?

贺文湛想起秦氏的提议,又道:“我已经问了明之,他这些天都有空,等到休沐的时候,咱们就设宴谢他吧?”

“在哪里设宴?”

“就在白鹤楼。”贺文湛逗着摇篮里的小家伙,“你从入了冬就没出过门,正好这几天春景好,一起出去散散心。”秦氏便欣然应允。

春景虽好,这时节贺府里也是不闲的。这一天王庆远堂去,竟意外的碰上了二夫人和贺瑾瑜,老夫人难得的起身出门,就在院里的花厅下坐着,旁边二夫人慢慢的剥了果子给她,俩人说得倒是开心。

要说这二夫人还真是能哄人,先前险些将老夫人气病,这会儿姑侄俩却还是和睦亲热,看老夫人那样子,显然是吃一堑却没长一智。

这些跟琳琅关系不大,她和秦氏进门时碰见大夫人和江氏,就一起进来了。瞧着厅里热闹,大夫人便道:“老夫人今儿精神不错?”

“老二媳妇送了些庄子上新挖的春笋来,我叫人做了道翡翠春笋,味道很不错,你们也尝尝。”老夫人兴致很好,旁边二夫人像是也忘了先前说过的“再不进贺府门”的话,招呼道:“大嫂、四弟妹你们尝尝。”说着又瞧琳琅,“六姑娘去了趟江南,个头倒是长高了不少。”

她这般热情叫人意外,琳琅摆着笑脸问了声“二伯母”,又问“二姐姐”。

自打贺璇玑出嫁后就属贺璇玑年长,她这半年变化很大,沉默收敛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尖锐了。

尝过了翡翠春笋,老夫人向琳琅便道:“后院的花儿开得正好,你二姐姐难得过来,六丫头,你带她去转转。”

明知道姐妹俩有龃龉,却还这样安排,老夫人这是打算支开她了。旁边秦氏便道:“你回来后也没去过后院,散散心去吧。”

琳琅便也起身。庆远堂左右各一处角门,穿过夹道出去,和后院近得很。二房原来住的望春院就在路边,姐妹俩原本相对无言,贺瑾瑜却忽然自嘲一笑。“这里现在是谁住着?”

“是大嫂嫂住。”琳琅声音淡淡。

“贺琳琅,你还恨我呢?”贺瑾瑜说得突兀,不待琳琅回答,却又道:“我先前也恨你,现在却看淡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在心上。”

后面跟着的就锦绣、木香和贺瑾瑜的贴身丫鬟,看来她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琳琅便笑了笑,“二姐姐这话奇怪,我为什么要恨你?”

“羊花藤的事是我唆使母亲做的没错,可你也害死了我的孩子,叫我没脸见人。还有中秋那次的事,是你告诉大姐姐的吧?”贺瑾瑜平静的看着她,“你也害我吃够了苦头,咱们算是扯平了。”

“二姐姐这话偏颇,我何曾害过你?那孩子是老太爷下令的,中秋夜的事告诉大姐姐是为了保护她,我怎么害你了?”自己居心不正还怪别人揭发,把自食苦果当做旁人的加害,看来这贺瑾瑜也只是性子沉静,想法却是根深蒂固的。

贺瑾瑜冷笑了一声,张了张口没说话。两人进去转了片刻,后院的风景倒是极赏心悦目的,叫刚才尴尬的氛围也松泛了不少。

贺瑾瑜再度开口,“这次你去江南,见到秦钟书了?”

琳琅诧异看她,贺瑾瑜道:“别装了,裴明岚那贱人早就告诉我了。”琳琅被她这“贱人”的称呼惊着了,难道半年没见,贺瑾瑜居然跟裴明岚闹翻了?于是随口道:“原以为你们轻胜姐妹呢。”

“姐妹?”贺瑾瑜嗤笑一声,忽然挑眉看着琳琅,“有件关于她的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琳琅抚着道边的一树碧桃不说话,贺瑾瑜兀自开口,“裴夫人,在外有情夫。”

饶是琳琅活过一世,陡然从贺瑾瑜口中听到此事时还是忍不住一惊,后面锦绣和木香也都是姑娘家,闻言均是震惊。裴御史除了曾有杨氏那笔风流债之外从未纳妾,琳琅原以为他夫妻俩总不算情深,到底过得去,谁知道…可这是别人家的事,于她无关,于是冷脸道:“二姐姐这话是该对我说的吗?”

“你不是和裴明溪是好朋友?这件事说出去,裴明岚母女再无立足之地!”

“我竟不知道,二姐姐居然对裴明岚也这样恶毒,”琳琅顿住脚步,沉声道:“奉劝二姐姐一句,秦家最重女孩子的品德教养,二姐姐若想安稳度日,该修一修自身了。”

虽然不知道贺瑾瑜和裴明岚是如何闹翻的,不过看这情形,怕是跟贺瑾瑜未婚有孕之事有关,否则贺文清也不必上赶着挑明旧事嫁女。贺瑾瑜明知裴夫人之事却未动作,是想拿她当枪使?

且不论琳琅不会插手这种别人的龌龊家事,哪怕这事闹出去,裴夫人名声坏了,难道对裴明溪就有好处?

不想再跟贺瑾瑜多说,琳琅吩咐了锦绣一句,转身就要走。身后贺瑾瑜却幽幽道:“重品德教养?她们的教养就是让我这嫡女去做妾室?哼,不怕告诉你,等我嫁过去时若不得善待,必搅得他家宅不宁!”

“那是二姐姐立身不正在先。”

“我立身不正?那秦钟书呢?当初是他…”

“我没兴趣听。”琳琅冷声打断,懒得再理会,带着锦绣走了。当初贺瑾瑜既然和秦钟书勾搭到了一起,就该想到这结果,女孩子未婚先孕,放哪儿都不是好事,尤其这等诗书之家,更会不齿。哪怕是秦钟书有错在先,也不会有人给她半分同情,她难道还不明白?

至于搅得秦府家宅不宁,当秦老夫人和吴氏是吃软面长大的吗。

姐妹俩不欢而散,琳琅不再跟贺瑾瑜同行,加快几步穿行到牡丹丛边。这时节花虽未开,却也含了几个花骨朵,贺珊瑚正在那里坐着呢,瞧见琳琅,姐妹俩便拉手坐在了一起。

贺瑾瑜远远瞧着,呆站了半天惘然一笑。

心里还是羡慕的吧?她自问。身边没有亲妹妹,在府里和贺玲珑交好,在府外跟裴明岚亲近,拿她们当亲姐妹一样待,可最后呢?一个在怀孕事发后就视她如瘟疫避之不及,另一个虽曾交情至深,到头来却还是插了一刀。

除了始终维护她的母亲,她现在已是孤立一人。

第56章 

回到兰陵院的时候秦氏已经在逗贺卫琛了,琳琅凑过去瞧着粉嫩的弟弟,简直爱到了骨子里。问起跟贺瑾瑜的事情,琳琅也没提关于裴夫人的话,只是道:“二姐姐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心思,三表哥娶了她,怕是外祖母和舅母要多费心了。”

“我已修书回去,叫母亲早做准备。”秦氏又拉着琳琅在凳子上坐下,“你可千万要记着瑾丫头的教训,姑娘家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嫁过去,又能得多少好呢?”

“女儿晓得。”

“你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秦氏挥退了奶娘们,一边拍着贺卫琛哄他入睡,一边又徐徐道:“姑娘家在家的时候娇生惯养,掌上明珠一样的捧着,嫁到了婆家可就不同,毕竟是外姓人,婆婆疼自己的儿子,当媳妇的哪能不受委屈。”

想起初为人妇时的事情,秦氏感慨颇多。那时因有贺老太爷和秦老太爷的交情在,贺知秋是发过话要善待这儿媳的,饶是这么着,明里暗里的,也没少在老夫人和二夫人跟前吃亏。

“当初要不是你大伯母照应,哼。”秦氏笑着摇了摇头,“铃铛儿也不小了,过几年就该嫁人,这些婆媳相处之道,管家治人的本事,也该学起来了。”

“我还想多陪着娘呢。”琳琅当然知道婆媳关系有多难处,前世秦氏早逝,吴氏虽然待她好,这方面也不会设身处地的倾囊相授,婆媳、姑嫂的关系简直叫她焦头烂额。

秦氏便嗔她,“娘也不能总是留着你,总会有嫁人的一天,这些东西早学早好。”

瞧着贺卫琛已经睡熟了,娘儿两个出了内间,秦氏对贺卫琛十分上心,想要给他做衣服却有心无力,只能做几个小玩意儿。她拿着针线跟琳琅说起自己的经验来,琳琅趴在她腿边认认真真听着。

转眼到了庄家宴请之日,大夫人应邀赴约,带着琳琅同行。因贺玲珑如今也十四岁了,贺璇玑出嫁后就轮到她的亲事,大夫人有时出门也会带着她。

这回白姨娘不知从哪里得的信儿,得知庄家设宴,就当着贺文瀚的面提了提闺女的婚事。贺文瀚对这个女儿也颇怜爱,便问大夫人的意思,想让她带着贺玲珑同行,大夫人自然没必要推拒。

三个人两辆马车,大夫人独乘一辆,琳琅则和贺玲珑同处。

姐妹俩虽同处一府,相处的时间却不算多。琳琅回来的这几天有时间时跟秦氏腻在一处,除了在老夫人处碰了几次面之外,这还是头一次独处。

贺玲珑今儿兴致很好,大概是想着庄家宴会来往的都是有头脸的人,总还是很期待。像贺玲珑这般性子,一高兴就管不住嘴,路上她叽叽喳喳的说了不少,又是问江南的事情,又说琳琅挑的收拾好看,吵得琳琅脑仁儿疼。不过人家终究是姐姐,琳琅也只能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熬到庄家门前,连忙下车。

可巧对面平郡王妃也来了,她和大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俩,当即笑着相迎。

琳琅和贺玲珑以前跟着大夫人观灯,也曾见过这位郡王妃,当即见礼。

同为郡王妃,平郡王妃和睿郡王妃大不相同。一个在江南做着闲云野鹤,是那里最尊贵的妇人,受惯了贵妇们的奉承,身边又没太多的事儿,养得宽容随和。平郡王妃则是在天子脚下打滚的人,上头除了宫里的那些贵人们,还有外面的王妃们,还有皇帝同胞的长公主等人。

京城之中的举动又不能像在江南那样随意,是以平郡王妃要圆滑许多,加上这里三六九等分得清楚,浑身的富贵气掩都掩不住。

见着琳琅,她倒是有印象,“这就是六姑娘吧?上回见着璇丫头,她还说想你来着。听说是去江南走了一趟?”

“王妃真是好记性,我也想念二姐姐呢,这不今儿就缠着大伯母待我来了。”琳琅笑着再度行礼。

“姐妹俩感情好,多想着亲近是应该的。”郡王妃笑着颔首,却是看都不看贺玲珑一眼,和大夫人一起入府。

庄家的门房连当今皇后都曾迎过,自是别有风范,恭恭敬敬的引着两人入内,里面又有一溜的锦帷小轿抬她们进去。

衍国公的宅子是圣上赐的,因离得皇宫不远,占地不算太广,胜在期间一草一木都是沐着圣上隆恩的,屋宇也比别家气派巍峨,走近厅里时摆着的物件全都有来头,或是圣上赐的,或是太后赏的,又或是先帝爷留下的,处处透着圣眷正隆的味道。

厅里倒是已经来了不少人,这些贵妇们琳琅大多都没见过,其中的姑娘们倒是见过几个,或是在丽正书院,或是在广安郡主的桃花宴上,见了各自一笑。有两个虽没见过,眉眼却有些熟悉,琳琅细细回想,想起来时不由一凛——

前世朱家入主京城,朱镛因战中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叫朱成钰登了帝位,他封个太上皇从旁指点。当时情势未稳,朱成钰立时便选了不少姑娘入宫,其中就有这两位,虽然容貌不突出,却是一入宫就封妃。在朱家的洗当中,这两位的母家都是稳如泰山,现在想来,恐怕当时朱家称王,没少他们的功劳吧?

跟着往里走了两步,就见屏风隔出的内间里一些年轻的媳妇们和差不多岁数的姑娘都坐着说话,贺璇玑就在其中招呼。

见了大夫人和琳琅,贺璇玑瞬时眼睛一亮,却没怎么表露出来,只是上来招呼大夫人几句,送她婆母那里去了。如今的衍国公的爵位还在还是老一辈的头上,贺璇玑的婆母身上只有因丈夫而得的诰命,论品级还比大夫人低一点。

两亲家见面自得寒暄,贺璇玑便招呼着让贺玲珑往姑娘们那边去,她带着琳琅往僻静处一拐,这才欣喜道:“六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大姐姐!”琳琅当然也高兴,却不知怎么的就鼻子一算。以前贺璇玑还是个姑娘,如今做了半年的媳妇,变得比以前更加沉稳得体。喜怒不形于色,亲疏不表于情,看她那模样,这半年想必也是经历了不少。

衍国公府是望族,哪怕贺璇玑的父亲身居高位,又有郡王妃这样的姨母,在亲贵汇聚的庄家也不算出色。听说他们家规矩大,也不知贺璇玑有没有受委屈。

姐妹俩半年没见,自然是有许多的话儿要说,奈何这会儿正是迎接宾客之时,虽然庄家人口多,贺璇玑头上也还有四五位嫂子,她却是不能躲懒的。跟琳琅紧紧的说了几句话,便忙道:“咱们先出去招呼客人,等待会儿宴散时你别走,咱们再慢慢说话。”

琳琅晓得她的难处,当即道:“大姐姐不必担心我,先招呼客人要紧。”

宴来宴去,名头都是赏春,庄家府里的景致未必比得上贺府,不过人家门第高,这□□自然就要胜几分。远处戏台上婉转吟唱,夫人们评赏闲谈,贺璇玑偶尔还得过去侍候一会儿,又要招呼年轻的媳妇姑娘们,倒很难得空。

琳琅跟贺玲珑坐在一处,那位瞧着厅里的一大盆红珊瑚,第十几次小声感叹庄家的富贵,就差说一句“我要是也能嫁进来就好了”。琳琅瞧着贺璇玑的身影,忍不住就是一叹。

这就是姑娘和媳妇的差别。在家的时候贺璇玑是嫡长女,被人伺候着就好了,若是被惹得不高兴,也能发落个人。这里可就不同,上头有国公夫人、婆母、伯母、叔母要应付,平辈的嫂子们各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哪儿都得立规矩,处处都得留心眼。

她正出神呢,旁边却又个小丫鬟凑近了道:“贺姑娘,我们郡主有请。”

郡主?琳琅一愣,这京城里郡主不少,她认识的也就广安郡主庄嫣这一个,难道是她?

跟着小丫鬟七弯八绕的走了会儿,琳琅被带进了一处书房,里面坐着的可不就是庄嫣?她是府里的姑娘,又骄纵些,这等宴会有兴致时就坐坐,没兴致时走开,也不会有人责怪她。

琳琅刚来时还瞧见她在几位王妃跟前说笑,谁知道这会儿她已躲避离席,当即上前问道:“郡主找我?”

“贺琳琅,”庄嫣抬眼看着她,旁边的案上摆着一摞卷轴,问道:“听说你跟那个什么裴明溪很熟?”

陡然提到裴明溪,琳琅倒是一愣,随即道:“确实如此。”

“那你明儿找她一趟,叫她画一幅春花马球图给我。”

她这全然命令的语气叫琳琅有点不高兴,当即道:“明溪固然爱画,但一笔一墨全然出自内心,哪是我说画就能画的。”

“我给她润笔费。”庄嫣一挥手,身边婢子端过来个漆盘,里面放着一溜十两黄金。说实话,以裴明溪目前的水平,当真要卖画,能卖个一金就已是高价了。可琳琅介意的是庄嫣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她也不会将这十两金子放在眼里,当即不冷不淡的道:“明溪擅山水画作,马球图恐怕她画不好。”

“你少蒙我,我早就查过,她以山水见长,人物也画得不错。”

琳琅一时语塞,万万没想到庄嫣会准备得这样周全。那头庄嫣有些发急,“贺琳琅,我看你是她的好友才央求于你,你尽快找她,让她赶紧画吧,我急着要。”

这是求人的态度?琳琅心里冷哼,却也明白庄嫣确实是急着用画,便问道:“不知郡主让明溪作此画何用?”

“这你不用管!”庄嫣骄矜惯了,话说出口,瞧见琳琅的神情有点不豫。终究是有求于人,她顿了顿才别扭的解释道:“我要送人一幅画,放眼京城,跟我同龄的姑娘里,属她画艺最好,不会叫人起疑。”

原来是这个打算…琳琅暗笑,缓缓道:“既然是郡主急着用,我倒是能问问明溪,不过不保证能成事。”

“你告诉她,如果她画好了,我送她进画院学习!”庄嫣抛出另一个诱饵。

琳琅听得此言,总算是动心了,“郡主此言当真?”

“若她画艺当真极好,本郡主言出必践!”

琳琅喜出望外。画院并不好进,每年经考试出彩者能入内做画师,其他则是皇室亲贵的子弟得了皇命后入内习艺。第二条路实在太难,哪怕琳琅自己想进都没这机会,更勿论裴明溪了。若庄嫣当真能帮裴明溪进画院,那可是求之不来的好事!

她当即不再犹豫,“我回去就转告明溪!”

“我听说她年节时去了南边,过五六天才能回来。她一回来你就找她。”瞧着琳琅的神色,庄嫣补充道:“本郡主言出必行!”

“那就一言为定。”琳琅展颜而笑。看得出庄嫣确实是急需此画,竟连裴明溪的行程都查得如此清楚。琳琅理解郡主托她转达的心思,或许是怕堂堂一个郡主直接找裴明溪这个被不少贵女视为笑话的人会惹人耻笑,又或许是曾找过却没成事。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是如何知道裴明溪画艺了得的呢?

之前知道裴明溪画艺的人并不多,后来哪怕参加品画会,那也是没留姓名的,广安郡主居然能知晓此事,实在叫人诧异。

慢慢回到客厅,宴会已近尾声,贺璇玑这会儿倒是得空了,瞧琳琅回来,低声问道:“嫣儿没为难你吧?”当了半年嫂子,贺璇玑对这位小姑子的性情也颇有了解。

琳琅摇头笑道:“好端端的,她凭什么为难我?”

贺璇玑这才放心,“我已经跟娘说过了,待会儿让人送你去我那里,回头我再派车送你回去。”琳琅自然高兴。

宴会结束前贺璇玑当真叫小丫鬟送琳琅往她住处去歇着了。她嫁人后行事十分低调,等送走了宾客,贺璇玑这才跟婆母禀明情由,庄夫人倒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许她先回去跟妹妹说话了。

姐妹俩半年没见,又是由贺璇玑嫁人这样的大事,自然有一箩筐的话要说。问过琳琅江南行的收获,说起自己在庄家的处境来,贺璇玑便道:“公侯之府也都这样,规矩大一些,谨慎应付着也就是了。”

“那姐夫呢,对你好吗?”

“你姐夫御前的差事忙,回来倒也不错。”贺璇玑脸上不再有以前提及庄元晋时的羞红,反而道:“嫁了人,相处最多的其实还是婆母妯娌等人,六妹妹,趁着年纪还小,可要多学些东西。嗯,在家里是最舒心的,可要好好珍惜。”

“庄家这么近,大姐姐可以时常回来呀。”

“时常回来?”贺璇玑笑着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当真不懂事,我要是经常往家里跑,别人还不得说我是在夫家受了委屈?这名声卖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琳琅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上去,不由吐吐舌头。

贺璇玑又道:“四婶子是个兰心慧质的人,诗书才情超群,管家的事却不多碰。姑娘家嫁了人,跟家里的每种人相处都有学问,如何管束下人也有讲究,你以后闲了多去大嫂嫂那里坐坐,跟着学些东西,有用的。”

她这是一片真心为琳琅打算,琳琅自然感激,忍不住就抱住了她的胳膊,“那我多来陪你吧?”

“傻姑娘,我还能留你在这里常住不成?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许多事别人终究帮不上忙,还得靠自己,过了这头前的一两年就好了,不要担心。”

琳琅便抿嘴笑了笑。虽然活了一世,算算年龄其实比贺璇玑还多活了两三年,不过有些事上面还不如贺璇玑通透。前世困在朱家时,琳琅也曾想通过这些事情,只是重活一世,被秦氏和贺文湛一宠,泡在蜜水儿里的时候终究是渐渐忘了那些痛楚,自然不会比贺璇玑现下的切身感受来得深。

一直到傍晚时姐妹俩才意犹未尽的分别,贺璇玑派车送琳琅回去,因琳琅身边只留了锦绣,还特别派了两个婆子。这两位都是她从贺府里带过去的,难得回府一趟,是夜就被大夫人留在了清秋院,想是说了不少的话。

这一趟庄家之行倒让贺玲珑变了许多,没事就爱去大夫人跟前献殷勤,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自鸣得意了,倒叫人诧异。

贺玲珑的事情琳琅并不上心,从江南回京后,蔺通就被调回了漠北,琳琅没法子找他诊病,只得把兰陵院里常用的郎中找来。

这一诊脉,那位郎中的反应简直是惊异,捋着胡须啧啧叹道:“姑娘这身子调养得当真好了太多,和暖的地气未必有这等奇效,何况姑娘的筋骨比以前活络了许多,那寒瘀渐渐有化散之势,姑娘这是碰见高人了?”

“有人教了我一套给姑娘捏腰捶腿的法子,像是有些用。”锦绣在旁回道。

那郎中晓得轻重,闻言也不多问,只是道:“既然有用,姑娘可要天天用着,不可懈怠了啊。”又称叹两声,转身开调养的药方子去了。

这等反应叫秦氏都诧异,实在好奇那位蔺通究竟是何等人,奈何见不着,只能惋惜。

到了贺文湛休沐那天,一家人在城外的白鹤楼设宴,秦氏说起此事来,对徐朗颇为感激,“那位蔺先生当真神技,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明之真是费心了。”明之是徐朗的字,只是他虽也跟书生士子往来,终究是以武出身,寻常极少用字,也就长辈跟前用用。

徐朗谦逊笑道:“夫人过誉,照顾六妹妹的身体,明之自该尽力。”面对两位文气的夫妇,徐朗也透出了点文质彬彬的味道。

琳琅在旁边笑个不停,觉得徐朗着样子实在是有趣。

徐贺两家世交,虽然徐朗的父亲徐奉先常年在外,但贺文湛跟他自幼相交,感情是极深的,难免说起那边风物。渐渐聊到徐朗的大哥徐朔,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徐朗的婚事上。

贺文湛喝了点酒就有点文人纵气之态,不像平常应酬时的谨慎收敛,对着世侄时也放松些,就问道:“明之今年也十七了,怎么还没听你定亲?卫玠和你兄长在这个年纪可都娶亲了。”

这时候琳琅正跟秦氏在窗边瞧四野春景呢,闻言不由留神,就听徐朗道:“侄子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只是还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提亲,让四叔见笑了。”

“有了意中人就得赶紧办事!”贺文湛好为人师,“这婚姻之事若是提晚了错过,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徐朗并未回答,反而道:“四叔说的极是。”他起身朝着贺文湛一揖及地,认真道:“侄子的意中人正是六妹妹,以前念她年纪小,怕四叔和夫人责怪,不敢提。如今六妹妹也十一了,侄子斗胆,恳请四叔成全。侄子若能娶六妹妹为妻,必定拼尽全力呵护她,爱宠她。”

琳琅原本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态,想看看徐朗如何应对呢,谁知道他竟然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

什么呵护、爱宠,简直…饶是经了一世,当着父母的面听见男子这样的表白,不由也是一阵急剧的心跳。

那头贺文湛也听傻了,还当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不确信的问道:“你说是,咱们家铃铛儿?”

“正是六妹妹。”徐朗躬身,是一副对着岳父老泰山时的恭敬模样。

这头秦氏也听见了,她的惊讶程度丝毫都不亚于贺文湛,向来应变灵活的人此时也是一副惊呆的模样,和贺文湛四目相对,半晌没说出话来。

*答谢正版读者,作者有话说赠送部分内容^_^*

第57章 

徐朗瞧着贺文湛那快把头点断了的样子,心里不由一声哀叹。看来这两位还是嫌弃他年纪大呀。

不过他对此早有准备,这个时候更不敢自乱阵脚,闻言面不改色,依旧端端正正的道:“六妹妹确实年纪还小,侄子也不奢望四叔能立时答应,只求将来为六妹妹择亲时记得侄子的这份心。”他扭头看了看正在窗边佯装把玩树叶的琳琅,“我会等着六妹妹长大。”

贺文瀚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加上喝酒后反应慢半拍,直愣愣的瞧着徐朗,突然问道:“你这心思是什么时候有的?去江南之后吗?”

“说来惭愧,侄子早有此心,此行江南…”他微微笑了笑,其意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