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动静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朱夫人抱着看戏的心态探头往那边看,虽然没看见沈玉莲,但瞧见了被人拖出河面的朱含香——纵然看不清面容,那相似的衣衫打扮却叫她瞬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的女儿吗?

朱夫人惊觉之下忙问旁边的丫鬟婆子,却没人能说得清楚朱含香去了哪里。再顾不得其他,朱夫人指着河边昏迷的姑娘,疾声吩咐道:“快!快!”

第53章 

朱含香被抬过来的时候已然昏迷不醒。如今虽已开春,天气到底还没热起来,夜里河水冰冷刺骨,朱含香被毫无防备的推下去,惊慌之下灌了几口冰冷的河水,这会儿脸色已然青紫。

郎中很快到来,就在摘星阁里腾出一间暖阁来为她救治,琳琅少不得跟着吴氏等人过去看看。一堆人围在朱含香身边,朱夫人急得眼泪直掉,一叠声的问是怎么回事。

救下朱含香的是个商贩,将当时的情况一说,朱夫人立时叫人去捉那罪魁祸首。那商贩便回道:“那人推朱姑娘落水后,自己也跳水自尽了,看样子是个少女。”朱夫人怒道:“那就把她捞上来!”

吴氏在旁听得面色微变,这等场合留着秦蓁和琳琅实在不合适,连忙叫梅氏带着她姐妹俩回去,她留在这里。一则是朱含香重病,吴氏现在走了不好看,再则元夕夜突发此案,少不得要送到衙门那里去,她这会儿留下来看看情况,有益无害。

秦蓁到底是小姑娘,瞧着凌波河畔兵荒马乱,朱含香有气无息,又听说有人自尽,哪能不害怕,忙忙的坐车离开。

姐妹俩虽然心里各有猜测,回府之后却也不敢乱说,由梅氏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秦老夫人听。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秦老夫人平时很少熬夜,此时被这消息惊动,自然也没了睡意。秦蓁和琳琅当然也不会想回去休息,祖孙几个围坐在一起,等着吴氏带回消息。

吴氏回来已经是子时了,进了府就直奔瑞安堂,见祖孙几个都还没睡时也不觉得意外,屏退了丫鬟婆子们,压低声音道:“今晚推香姑娘入水的,是沈家的玉莲姑娘。”

“沈玉莲?”秦蓁惊呼,根本没想到平日里那个唯朱含香马首是瞻的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吴氏点头道:“我起初还不相信,后来蓉姑娘听到信儿赶过去,抱着她哭晕了过去,我才敢相信。”她叹了口气,大抵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沈玉莲被捞上来的时候就被安置在河边,吴氏当然不会凑过去看,只是远远瞧见那个已经僵冷的身体,就已经让人觉得不舒服。

案子已经送到了衙门,隔日便传遍了整个淮阳城。

沈司马家的女儿将节度使朱家的爱女推入水里后自尽,人们虽然不相信,却还是猜测纷纭。沈朱两家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沈从嘉几乎和朱成钰形影不离,朱含香和沈玉莲也是自幼相交,前些天还听说朱成钰要娶沈玉莲呢,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沈司马夫妇初闻噩耗时也是不敢置信,待见着了沈玉莲的尸身才肯认清。朱夫人当即哭得悲痛欲绝,沈从嘉父子俩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致。可沈玉莲时自尽,还妄图加害朱含香,他们能找朱家讨说法吗?

能讨到什么说法?

琳琅在秦府听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她最初只是想让沈朱两家起隔阂龃龉,才会将祸水往沈玉莲那里引,可是谁会想到,朱含香竟然会那样公然报复?更想不到的是沈玉莲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为了容颜结束性命。

虽说是沈朱的性格和处事方式让事情愈演愈烈,归根结底,这还是由她引起来的。琳琅心里愧疚,只是对着秦家没发言说,只将自己关在房里抄经书,两天两夜。

往停云居去的时候徐朗很担心,瞧着琳琅憔悴的样子,一时无从安慰。他见惯了生死,刀头舔过千百人的血,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啊,碰见这样的事,哪会不引咎自责?

他难得的轻声细语,稍稍开解了两句,琳琅却忽然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就是报仇的代价,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走向就再也不受她控制。可她还得继续走下去,不压住朱家,将来等待贺徐两家的就是这个下场,甚至秦家都难逃厄运,你死或我忘,不能两全。

哭过一场,就还是得回到正轨里来。虽然期待回家的喜悦被冲淡了些,该准备的还是得备着,贺文湛临走前交代琳琅为秦氏选些家乡的土物,琳琅之前零零碎碎的挑了些,想着到时候还要给姐妹们送些东西,这些天就在徐朗的陪伴下将淮阳城逛了个遍,临行时竟有了四五车的行李。

二月初的京城渐渐的也有了暖意,淮阳城里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时节。

新嫩的杨柳依依随风,琳琅掀起车帷,挥手作别。今日来送别的除了秦家人,还有睿郡王府世子君煦,锦衣玉服的郎君站在亭下,春日的柳丝和水边的迎春成了柔和的背景,他的目光流连在琳琅的车后,在暖阳下安静流连。

秦蓁走过去同他说了句什么,君煦便偏头倾听,一双燕儿飞过,落在他们身后的枝头。

虽然沈玉莲之死为这趟南下蒙了许多阴影,到底还是有很多收获的。

一路往北,天气渐渐转暖,春意融融,让人心里也渐渐明朗起来。秦家毕竟不放心,让秦怀玉护送表妹回京,顺道再往贺文涛那里去一趟——贺瑾瑜和秦钟书的婚事因为年节而耽搁了许久,如今贺文涛重提旧事,秦家自然不能躲避。

入了京城已是二月末了,御街两侧的垂柳和樱桃树都抽了绿叶,生机勃勃。

徐朗毕竟半年未归,进城后即可回家去了,秦怀玉则和琳琅一起往贺府去。

贺家接了书信,算算琳琅就在这几天回来,贺文湛和秦氏早已张罗准备开了。琳琅的马车一进巷口,眼尖的门房就跑进去报信,等琳琅到了府门时,就见贺文湛已经领着一帮小厮和婆子出来了。

小厮们自去接行李车马,贺文湛瞧着女儿无恙,高高兴兴的带着秦怀玉去拜望贺老太爷,琳琅则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里走。

还没到书楼拐角呢,就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是秦氏带着水香和几个小丫鬟过来了。她们听到信儿稍微晚了点,出了兰陵院旁的洞门后也还没走几步。琳琅一见着秦氏,立马跟鸟儿一样飞过去,扑进秦氏怀里,“娘,想死我啦!”

“娘也想你啊。”秦氏乐呵呵的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又蹲身瞧着她,“半年没见,铃铛儿长高了不少。嗯,脸蛋儿都养得更水灵了。”心肝宝贝似的闺女就在跟前,秦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捏捏脸蛋,眼睛时怎么都舍不得挪开。

琳琅嘻嘻的笑着,又扶着秦氏起来,“娘,咱们咱们去院里吧。”一行人又折回兰陵院里,琳琅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早就在那里候着了,等秦氏一落座,跟随琳琅南下的锦绣等人也拜见秦氏,秦氏念她们路途辛苦,打发歇息去了。

这里琳琅迫不及待的就往离间窜,“弟弟是不是就在里面?”

秦氏看得直发笑,“弟弟睡觉呢,小心别吵着他。”

琳琅哪敢吵了这个盼了两世的小娃娃,当即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进去。里面两位奶娘就守在摇篮旁边,看着小公子午睡,她们是这半年里聘进来的,还不错见过琳琅,瞧着她装容不俗,又能轻易进了秦氏住处的内间,虽没想到是房的掌上明珠,只道应是府里的哪位主子,连忙起身行礼。

后面秦氏进来,低声问道:“琛儿睡得安稳么?”

“今天睡得很安稳,夫人放心。”奶娘屈膝,秦氏便点了点头,走到琳琅跟前道:“看傻了?”

琳琅嘻嘻笑着,手指不敢碰熟睡的影儿,只能隔空画他的眉眼轮廓。四个月大的孩子,长相算不上太好看,裹在襁褓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会。琳琅却喜欢得什么似的,喃喃道:“我有弟弟啦。嗯,琛儿,我是你的姐姐,你还没见过我呐。”

她趴在摇篮边上看得高兴,两位奶娘瞧着秦氏那一脸慈爱的笑,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这位就是六姑娘了?”见秦氏点头,才又问候。

琳琅这会儿高兴,从手上褪了一副镯子一人一个送过去,“奶娘们照顾弟弟辛苦了。”她亲自赏赐,又是随身用的贵重之物,两位奶娘惊喜之下不敢就接,待秦氏说了声“也是她的心意。”这才千恩万谢的接了。

这边厢琳琅看了会儿,瞧着襁褓里那小小的婴儿皱了皱鼻子,只当自己吵着他了,忙道:“琛儿先睡着,等你醒了姐姐再来看你。”

退出屋里去,因时近正午,秦氏已经叫人摆了饭,道:“先在这里用饭,待会再去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最近还好么?”

秦氏知她所指,“她自打去年受了风寒,就断断续续的没健朗过,如今都在屋里安安静静的养着。”琳琅这才道,“老夫人身子还没好啊,那我待会可得赶紧去瞧瞧。”心却也不再悬着了,老夫人安静养病,自然就没什么时间来挑秦氏的刺儿了,难怪母亲看起来丰腴了不少,看来最近还是过得挺舒心。

因贺文湛在老太爷那里,娘儿两个便一起用饭,秦氏又道:“老太爷很看重琛儿,这两个奶娘是他亲自过目的,往后对她们也不许轻看了。”

“她们是琛儿的奶娘,我自然要好好待的。”琳琅笑嘻嘻的。

秦氏就又问起在江南的事情,这段时间里琳琅自然没法细说经过,只拣秦氏迫切想知道的来说——秦老夫人身体安泰健朗,吴氏和梅氏也都很好,三代婆媳共处一堂,和睦得很。又说秦蓁表姐多好,秦家待她又多好,听得秦氏又是高兴又是想念。

琳琅最怕的就是勾起她的乡思来,忙又安慰一阵,吩咐人把给秦氏预备的土物搬进来。

如今春日天气暖和,饭后往院里的芭蕉下一坐,自是无边□□。琳琅自打进了兰陵院后还不曾回过自己住处,这会儿就又心心念念的进了一趟,拱门便的紫藤已然绿叶参差,廊下的一溜花盆都被打理得很好,海棠上已经结了花苞,北边的一溜迎春已快开败了,旁边的连翘倒是开得火热。

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的,到屋里转一圈,秦氏早就安排人打扫归置整齐了,博古架上的砚台文玩上纤尘不染,绿纱窗被支起来,阳光将屋里照得透亮,外面鸟雀叫得正欢。

虽然江南温软富贵,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她惬意的伸个懒腰,回到外面跟秦氏腻歪了会儿,估摸着老夫人午睡起来了,娘儿两个就往庆远堂去。

庆远堂一切如旧,丫鬟婆子们按部就班,并不曾因为琳琅的归来改变分毫。娘儿两个进去,老夫人身边的金雀儿倒是意外,“六姑娘回来啦?”说着亲自打帘子迎她们进去,老夫人午睡才起,正在那里擦脸呢,瞥了琳琅一眼,淡淡的道:“六丫头来了。”

“半年没见老夫人,回来就赶紧来看您。”琳琅赔笑,后面锦绣将早就备好的礼物呈上去,倒是看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夸赞道:“半年没见,六丫头倒是懂事了不少。”

秦氏在旁边陪着笑,“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她特地带了些江南采的药,给您养身子用。”

老夫人随意打开几个锦盒看了看,里面都是名贵的补药,又是秦府的家丁精心采买的,成色上佳,比外头买来的到底好了许多。她脸上难得的见了喜色,关切的问起了琳琅此行的经历。

这头祖孙们正说话,城东的徐府里,徐朗也正跟徐夫人说话。

徐家虽是武将世家,但袭着国公的爵位,府里长幼尊卑却分得很轻。徐老夫人虽然行事常有偏差,但她是家里的老封翁,哪怕楚寒衣这个国公夫人都得让着。徐朗回府后先在老夫人那里待了好半天,用了午饭后才有时间来看母亲。

简略说了此行江南的收获,徐朗放下茶杯,正色道:“有件事情,儿子想跟母亲商量。”

“什么事?”

“儿子想求取贺家六妹妹,还请母亲费心安排。”

“你是说,你想娶贺琳琅?”徐夫人显然很意外。

第54章 

母亲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徐朗认真道:“儿子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六妹妹,想娶她为妻,相信能母亲明白。”

徐夫人沉吟道:“六姑娘今年才十一,你已经十七了,等她能嫁人时你岂不是要等到二十?何况她的伯父眼看着就要入相,恐怕将来那枢密使的位子都是他的,咱们徐家不图那势力,但你若取了她,我怕别人会多想。”

“儿子喜欢六妹妹,愿意等她长大。至于母亲担心的事,咱们徐家几代英烈忠君报国,是否有异心皇上自然会有定夺,若真猜忌,咱们跟贺家的世交就足够了,还怕多个六妹妹?”这些事情徐朗早就想过,这会儿十分笃定。

这个儿子打小就有主意,前些年徐夫人还能管着他,经了漠北军中的几年历练,如今更是习惯先斩后奏。他虽说是商量,心里恐怕早就决定了,徐夫人哪怕是想出什么无可辩驳的理由来,也未必能改了他的心意。

要说那贺家六姑娘琳琅,徐夫人当然是喜欢的,两家人知根知底,难得的是徐湘跟她交情极深,这几年来往碰上时观察观察,品格还是可以的。

可她现在才十一岁,等十五岁能出嫁时徐朗已经十九了,再等个两三年生孩子,徐朗可就二十好几,得是六七年后的事情。

徐夫人膝下两子,长子徐朔年近二十,虽然娶了一房妻室,但夫妻俩一年到头的两地分居,至今也没有一男半女。徐朔随军在外鲜少回京,娶的妻子是个闺中弱柳经不起塞北的风沙,所以从没有将她接到漠北的打算,虽然爵位放在那里,夫妻俩竟是半点都不着急子嗣的事情。

原本徐夫人还指望着徐朗早日成亲,正好逼一逼那小夫妻俩,可他若等四年之后…这四年岂不是有没有希望抱孙子了!何况琳琅毕竟是闺中贵女,以诗书见长,自家儿子却是塞北风沙里打滚的,两人差了那么多岁,怕是未必合得来。

徐夫人性子勇武,上阵杀敌时并不比男子差,虽然这几年居于内宅,性子却是没怎么改变,私心里还是更喜欢徐湘这样耐摔耐打的孩子。

至于贺家琳琅么,那张脸蛋漂亮是漂亮,就是娇气了些。

她这里默默打算着,徐朗却是铁了心的,“儿子的性情母亲也知道,我既然喜欢六妹妹,这辈子就非她不娶,若当真有缘无分让她许了别家,儿子这辈子也就不娶了。”

“胡说!咱们家本来就人丁单薄,我将你生成这样的人才,就是为了打光棍的?”徐夫人怒目瞪他。她是个巾帼英雄,若换了其他少年郎,必然被瞪住,可惜对面是徐朗。

徐朗绷着脸瞧她,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见徐夫人气呼呼的,就低声道:“不是还有大哥。”

“还敢说你大哥…你们兄弟俩气死我算了!”

“气死谁都不能气死您啊。”徐朗年少时其实淘气得很,这些年虽经历练,在母亲跟前到底有一丝孩子气残存,见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嘿嘿笑道:“不想让儿子打光棍,母亲就赶紧请人说媒吧,免得被人捷足先登,那儿子这辈子可就真成光棍了。”

徐夫人被他这无赖的态度气得一笑,心里到底却也软了下来。想了片刻才道:“这事我定不下来,得问问老夫人和你父亲的意思。”

“那就有劳母亲!”徐朗高兴,起身一揖及地,惹得徐夫人斥他,“多大的人了,还是没正形!”

徐朗欣然受了。

那头秦氏和琳琅跟老夫人说完了话走出瑞安堂,秦氏颇为意外,“没想到往江南走了一趟,你倒是懂事了许多。”

“这趟出门长了不少见识,何况娘叮嘱我要在舅舅家听话懂事,我自然要学乖的。”琳琅笑着仰头,瞧见秦氏眼中的赞许。以前拿出小姑娘的情态来,是怕陡然变了性情惹人怀疑,这一趟回来后变一变,倒是刚刚好了。

翻过了年琳琅已经十一了,京城里说亲早的人家这个年纪恐怕连亲事都定下了。秦氏虽然不急,不过女儿家的婚事是拖不得的,这会儿想着才十一,翻过年十二,再厮混一两年可就十四五了,算着时间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事情。女儿既然懂事起来,现在也可带她出门应酬去,若是碰上中意的人家,早定亲事早好。

出了庆远堂往左拐就是大夫人的清秋院,这里自打贺璇玑出嫁后就冷清空落了不少,不过因二房搬出去后空出了望春院,便将贺卫玠夫妇挪了进来,将原本的雅文院拨给大老爷的妾室白姨娘膝下的庶子贺卫琮住。

这会子琳琅的大嫂江氏正跟大夫人说话呢,瞅见琳琅母女俩进来,就一齐过来迎着。大夫人笑道:“昨儿弟妹还念叨呢,谁知你这就回来了,让伯母瞧瞧,长好看了没有。”

其实琳琅刚回来时她就听见信儿了,不过大夫人是个识趣的人,想着母女相聚后自有许多话要说,又有老夫人在那里摆着,所以没去凑热闹。但这并不代表她对琳琅不在意,虽然没有主动过去,屋里却已经备下了琳琅最喜欢的雕花奶酥,喜得琳琅直赞“大伯母真好!”

旁边江氏瞧着那那馋相,笑道:“夫人料到你会来,早早就预备下了,快尝尝。”

琳琅自然交口称赞,“半年没吃伯母做的雕花奶酪,可想死我了。”

“原来你是惦记着吃的才来呀?”江氏打趣,琳琅便笑着瞧她,“谁说的,我还惦记着小侄儿呢,听母亲说他可乖了,待会大嫂嫂可要带我过去看他。”

旁边秦氏平日里极少玩笑,这会儿被气氛带动,便对江氏道:“那你可得看好了,她刚才一回来,差点就没把琛儿看醒来。”

“看醒来?”大夫人没明白,秦氏便解释道:“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像是没见过小孩子似的,还猴儿一样趴在摇篮边,琛儿哪有不怕的。”说得大夫人和江氏笑个不住,琳琅气得捶她的腿。

说了会子话,琳琅又将给大家准备的礼物送上,给大夫人的是一套华丽庄重的头面,因为这些年大夫人明里暗里照顾了琳琅母女不少,这东西是秦老夫人特地选出来送的。大夫人听了是秦家长者所赐,自是谢了秦氏一番。

给江氏的则是江南时兴的一套胭脂水粉,都是有名的脂粉铺所出,那些铺子虽然在京城也有名气鼎盛的分号,到底还是在原处买的好些。琳琅买之前特地请教过梅氏,这一趟给江氏用最适宜。给小侄子准备的则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小老虎,她小姑娘家不好送项圈金锁之类的东西,也就只好选这些玩意儿了。

喜滋滋的去了望春院里,小侄子竟然醒着,叫琳琅喜出望外。这孩子比琳琅的弟弟贺卫琛还要小大半个月,看那眉眼,倒是颇像贺卫玠。琳琅瞧他长得可爱,轻轻的碰了碰小鼻尖儿,小家伙张了张嘴,竟然是要来唆她手指头的意思

琳琅被逗得直笑,拿着那又小又软的手,短短的小手指头,叫人生出无限怜爱。小家伙这会儿还不懂得抓她,小小的手掌张着,却是朝琳琅笑了笑。

“他笑啦!他笑啦!”琳琅高兴得什么似的,江氏也笑道:“知道你是姑姑,孩子喜欢着呢。这么久了,他可没笑过几回。”

见过了小侄子,琳琅心满意足,就又缠着大夫人问:“大姐姐好吗?她一出阁我就走了,这半年可都没见着了。”

“你大姐姐也记挂着你呢,前些天还派人来问你回来没,若是回来了,她想见见你。”大夫人算一算日子,“她如今嫁了人不好轻易出门,初十那天庄家设宴,到时候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那就多谢大伯母!”衍国公府是皇后母家,府里规矩大是琳琅早有耳闻的。以前她年纪小极少参加姑娘们的宴会雅游,加上衍国公府来往的都是皇亲勋贵之家,琳琅倒是还没跟他们接触过。

辞了大夫人回到兰陵院里时已是后晌了,门口的婆子回道:“秦家大公子来了,老爷正在书房跟他说话呢,让老奴回明夫人,待会秦家大公子要来看您。”

秦氏时秦怀玉的姑母,出阁前还带过他一阵子,秦怀玉难得上京,自然要来拜望。秦氏也是许久未见娘家的人了,当即笑道:“那就收拾好客厅,好好招待怀玉。”瞧着琳琅脸上有点倦色,便道:“铃铛儿要去歇歇么?”

琳琅这会儿确实累了,前晌车马劳顿,回来后陪着老夫人说话挺费神,大夫人那里闹腾着虽然高兴,到底耗费精神,加上春来天气和暖,就有些犯困。

想了想,秦氏或许还不知道贺瑾瑜的事情,待会儿若秦怀玉贸然提出来,恐怕她一时间接受不来,便扯着秦氏的衣角,“我再说几句话就走。”

秦氏便道:“说了一天的话,还不累么?”

琳琅却很执拗,牵着她的手进了里间,这才道:“娘知道这回大表哥来京城做什么吗?”见秦氏摇头,便道:“一是外祖母不放心,叫他告了休沐后亲自护送我上京,这第二么,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

“你二姐姐的婚事?”秦氏显然意外得很,她对二房没有半点好感,对贺瑾瑜的行径更是看不上眼,听了秦家跟她牵扯,自然想不通,“怎么又是她?”上回琳琅被水浇了之后贺文湛彻查,发现是秦钟书主谋,那时她只知道秦钟书是跟裴明岚交好而已,可是——

裴明岚跟贺瑾瑜私交甚笃,如今秦家找贺瑾瑜,不会是因为秦钟书吧!

这个破天荒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秦氏只觉得不可思议,悬起了心听琳琅的下文。琳琅自然也不会卖关子,将事情和盘托出:“来之前我听外祖母和舅母商议,要把二姐姐娶给三表哥,我听说是二伯给舅舅写了什么信,外祖母很不高兴。这回大表哥来,就是为了去二房那里。”

秦氏啊哟了一声,觉得脑仁儿都疼起来了。这还不明摆着么,二房胆敢将贺瑾瑜推向秦家,自然是秦家理亏,又牵扯出了秦钟书,难道贺瑾瑜肚子里那个孩子是秦钟书的?

一想到这个,秦氏胸口都闷起来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琳琅帮着她顺气儿,又劝道:“外祖母和舅母都知道二姐姐的事情,母亲不要担心。”

秦氏嗯了一声,握着琳琅的手,不免一声叹息。低头想了一回,她这里气闷头疼也没什么用,只得道:“这些娘都知道了,铃铛儿先回去歇着。”

琳琅站起身来,秦氏想起件事情,又道:“晚饭恐怕你爹爹要和你大表哥去外面,说起来这一趟去江南,你徐二哥功不可没,赶明儿让你爹爹邀请设宴,咱们该好好谢谢人家。”

这道理琳琅当然明白,她也想着谢谢徐朗呢。只是想起徐朗先前说过的话,忽然心里又升起些窘迫——按照徐朗那个性子,万一到时候他说起提亲的事来,可怎么办?

不由想起他的几番低语,想起观景台上的那次偷吻,想起他两次出现救她于险境…心里原本是冬日般萧索苍凉,原本以为这辈子会一直如此,可现下却仿佛有一缕日光渗漏进来,渐渐照亮幽暗

春日里万物复苏,徐朗护送着她一路从江南回到京城,赏尽了沿途□□。那些春日艳艳碧波纹、鸟语花红香成阵,那些山峦连绵新嫩青、陌上杨柳燕含情,还有,那个挺拔的、似乎渐渐刻进了心里的身影。

琳琅忽然发现,他如同一道春阳照进来,渐渐将那冬日寒冰化作柔软春水,干枯的心底里渐渐有了碧波、有了草芽、有了花苞…那感觉像是,春天要来了。

这样的想法令琳琅感到诧异,却又瞬时惊醒。春心萌动时最容易陷进去,可前世的支离是毕生之痛,她不敢再经历一次,可也许徐朗会有不同呢?

这世间有轻易垮塌的海誓山盟,却也有连绵长久的脉脉温情。总不能因为朱成钰那个混账,就否决了旁人吧?

罢了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情还是交给爹娘去考虑吧。

第55章 

琳琅这一觉睡醒竟已是暮□□临,爬起来去了前院,秦怀玉早就跟贺文湛走了。秦氏不忍心打搅她休息,就吩咐人将饭菜都热着,等她醒了才摆饭。娘儿两个饭间说起来,秦怀玉此次来京果然是要往二房去一趟的。

秦氏至叹气,“二夫人那个德行你也知道,这瑾丫头嫁过去…唉。”琳琅也只能安慰她。别人家的事情她们不能插手,只能顺其自然了。

歇了一宿,次日贺文湛去了衙署,琳琅就又往三房去了一趟,贺珊瑚倒是高兴得很跟贺珊瑚说了会儿话。走之前虽然和贺玲珑姐妹俩不亲近,到底姐妹间没起过大矛盾,琳琅虽没去白姨娘的院里,也派人将给她姐妹俩准备的礼物送了过去,贺玲珑姐妹俩自然也高兴。

隔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徐湘听说琳琅归来,便邀她同去郊外雅宴。徐湘的交际圈子跟琳琅不大相同,徐府袭着国公爵位,在京中属亲贵显族,比贺家这样有官无爵的又要显赫许多,这回的宴会就设在京西桃花林中,是由圣上亲封的广安郡主做东道。

这位广安郡主不是别人,正是贺璇玑所嫁庄元晋嫡亲的妹妹,名叫庄嫣。她的姑母是当今皇后,因为长得漂亮会撒娇,往皇后宫里去的次数多了,圣上颇喜欢,就封了郡主。

按爵位来说,国公与郡王同为从一品,庄嫣身为国公之女,封个县主就是大荣耀了。不过庄嫣人如其名,巧笑嫣然格外漂亮,皇帝一高兴,竟封了个郡主,甚至还赐了宅子,比一些公主还要受疼爱。

京西的桃花林就在出城不远的芒山脚下,据说方圆四五里全都是灼灼桃花,这时节桃花开得正艳,如云霞蒸蔚,风过时落英缤纷,美极了。

琳琅以前是小姑娘,出门要么是跟着贺卫玠,要么跟着秦氏,余下接触的也就是和贺家有往来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自己来参宴。

说是广安郡主设宴,其实也就是以她的名头发出帖子请来众位姑娘相聚,偌大的空地上摆了各色果点鲜花,姑娘们自在游玩,故而不少人会带好友过来。

琳琅的出现并不算突兀,不过在场的大多是徐湘一样十三四岁的姑娘,她倒是年纪小了点。大概看了一圈,在场的倒也有几个以前接触过的,有些也曾在丽正书馆见过,只是交情不深。

广安郡主在林下设围帐坐着,旁边是几位县主和公侯府里的千金,还有韩大学士家的韩萱儿和兵部尚书家的魏嫆。

韩萱儿的姐姐是宫里的贵妃,据说和皇后关系颇近,所以家里虽无爵位,但也常来这等场合。至于魏嫆,则是因为跟庄家沾亲带故,才会得邀请。

琳琅上一次见她们还是在徐家的寿宴上,这回重逢,难免问候几句。庄嫣以前不曾见过琳琅,这会儿只上下将她打量着,徐湘便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贺琳琅,不知郡主见过没有。”

“贺琳琅…”庄嫣想了片刻,“听名字,难道是我三嫂的妹妹?”

“见过郡主。”琳琅笑吟吟的行礼,算是承认。

庄嫣便淡淡抬了抬眼皮,道:“坐吧。”旁边摆着一溜的矮案蒲团,各设瓜果酒茶,小丫鬟引着徐湘和琳琅过去,位置颇偏。徐湘的座位原在上首些的地方,不过她跟着琳琅坐在一起,旁边正好是魏嫆。

魏嫆便凑过来问道:“听说六姑娘年前去了江南,那里好玩么?”她主动亲近,琳琅也不会拒人千里,便将途中见闻讲了一些。正说着呢,广安郡主已经和几位县主起身往外走了,经过徐湘跟前时还问道:“徐二姑娘不出去走走吗?”

“郡主先行,我和琳琅随后就去。”

“一起走吧?听说你年前去了趟漠北,正想听听见闻呢。”广安郡主并没有挪步。徐湘有点诧异,旁边就有人相邀,“就是,我听说那边民俗人情跟京城大不相同,这里就徐二姑娘去过,难道还不肯跟我们说说?”

徐湘笑了笑道:“好罢。”于是琳琅和魏嫆也起身,跟着一群人往外走。

盛开的桃花绵延,姑娘们慢慢走着,忽然有人指着对岸一片空地道:“瞧那里,有人要打马球。”三丈宽的河水缓缓流淌,对面青草茂盛地势平坦,有小厮们在忙着布置,不远一群锦衣公子们骑马行过来,瞧那架势正是要来场马球赛的样子。

广安郡主停下脚步往对面看了片刻,问徐湘道:“听说令兄刚从江南回来,不知今日是否也在这里?”

“这我不知道。”徐湘瞧着对岸,扫了一圈后看见徐朗确实在,却装作没看见,只不点明。广安郡主却没打算就此离去,瞧着徐湘没发现,还特意指给她,“瞧那个是不是?”

徐湘只能道:“确实是。郡主见过家兄?”等了片刻却没人回答,侧头往旁边一瞧,广安郡主正看着对岸微微出神呢。余下的也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瞧见那群英姿俊朗的人时难免多看两眼,倒也没人发现郡主的异常。

时机刚好,徐湘默不作声的退了半步,到琳琅跟前牵着手,低声道:“走吧。”牵手绕过重重花树,到得少人处时才舒了口气,“闷死我了。”

瞧她这像是有些躲避郡主的模样,琳琅忍不住暗笑,问道:“觉着闷的话,你今天来做什么?”

徐湘道:“你以为我乐意来?广安郡主的帖子送过来,我借口有事不去,她特意请了两趟。这事被娘知道,她就逼着我来了。”她和一般的闺中贵女不同,极少能安安静静的待在深宅之中,小时候习武练功费了许多时间,跟这些贵女们的来往不多,长大后经常天南海北的跑,交情更是平平。

这回广安郡主这般热情,着实叫徐湘意外,推免不过同行了一程,却是闷得很。她向来闲散惯了,跟琳琅在一起时全然真性情,跟这些贵女们相处时到底要矜持一些,简直就是折磨。

琳琅嘿嘿笑了两声,“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非要请你?”

“我原本也不明白,不过…”瞧着左近无人,低声道:“看她那样子,八成是瞧上我二哥了,刚才说漠北的事情,没少问我二哥的事。”

拣了一片开阔处坐下,两人背靠着背,十分舒适的姿势。琳琅有点好奇,“郡主曾见过徐二哥吗,怎么突然就瞧上了?”

“谁知道呢。我二哥跟她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我所知,以前从没见过面,不知道怎么就被她看上了,当真是…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