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瀚的意思也十分明确,贺璇玑跟庄元晋感情不睦,绝不会再回庄家去。若是庄家还想留点体面,那就趁早的写放妻书,若是庄家还拖泥带水的不肯放,就算拼上这张老脸告上官府,贺文瀚也在所不惜。

庄元晋父子未料贺家和离的决心竟如此坚决,从贺老太爷到大夫人,每一个人肯松口,大为意外。

庄大爷还不知道儿子在外面的混账事,觉着贺家为着这点子事闹和离简直是无理取闹,仗着是国舅爷,放狠话道:“闹到官府就闹到官府,我庄家难道还怕你不成?”

庄元晋却是心里有鬼的。他那点子事虽然做得隐蔽,多少是留了蛛丝马迹的。平常无事倒也罢了,若是闹上官府,贺家势必要找和离的理由,到时候查起来,以贺文瀚的手段,难保不会查到他养娈童的事情。到时候非但会和离,庄家的名声和他的前途可就毁了!

他可不敢拿着个冒险,见贺老太爷态度坚决,当下一咬牙,就着书房的笔墨,当场写下了放妻书,把庄大爷气得倒仰。

不说庄元晋回去后如何将家里闹得人仰马翻,这里贺文瀚将放妻书拿给贺璇玑,倒叫贺璇玑伤神了好一阵子。

她并不知道庄元晋在外面养娈童的事,态度倒不像大夫人那么坚决。不过自打嫁进庄家后渐渐心灰意冷,这回痛失腹中之子,更是对庄元晋不再抱半点幻想,将那放妻书看了几遍,倒也没说什么。

琳琅听了这结果倒也放心。若贺璇玑还在庄家,贺家行事总还有几分忌惮,如今可就没太多束缚了。怕贺璇玑在屋里养着闷,琳琅每天都要去清秋院里转一圈,姐妹俩或是说话或是瞧书,再或者趁着午后暖热在院里散散心,也是安然。

庄贺两家和离的事情虽未张扬,到底纸里包不住火,庄家往来应酬又多,有人问起贺璇玑来,庄夫人总不能撒谎,这事儿到底是传了出去。

重阳那天本来该登高雅宴,因贺璇玑身子还没恢复,大夫人为了女儿的事情也没什么去游玩的心情,众人便准备在府里的后花园自己设个宴,赏一赏菊花。

而在九月初八那天,出乎意料的,琳琅收到了淑嘉公主的请帖。与之同时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女官,说重阳之日皇后设宴赏花,邀请皇亲国戚和重臣女眷们入宫赏玩,因贺文湛此次征书有功,还特地请了秦氏。

淑嘉公主生在皇后膝下,比太子年长,如今正是十五岁,据说已经选定了驸马,只待择吉期完婚。琳琅跟这位公主素无来往,猛然收到这请柬,还疑心是送错了。不过上头确实写着她的名字,送请柬的女史还说,公主特地交代,要琳琅一定前去。

到了这等琳琅年纪,参加宴会早就不是单纯为了赏花游玩了,加上皇后又特意邀请,秦氏一语道破,“太子那头正筹备着选妃,淑嘉公主相邀,别是为了这事吧?”

“可我已经…”琳琅颇为抗拒,“能推了吗?”

“女史亲手将帖子送到咱们手上,难道我还要说你今晚着凉了或者摔伤了?”秦氏忍不住一笑,“皇后也许只是兴起这么个念头,宫宴上那么多人,随手加一两个不算什么。你明儿别张扬,不叫她注意就是了。放心吧,有娘在。”

到得重阳那日,秦氏和琳琅按女史所言,晌午时就到宫门外等候。琳琅这是头一次进宫,秦氏免不了一番叮嘱,叫她入宫后规矩行事,切莫张扬,躲过了这一次,往后就安生了云云,琳琅自是答应。

巍峨宫阙就在跟前,侧门的侍卫们检查着马车软轿,琳琅掀起侧帘看过去,朱红色宫门嵌在深深宫墙之内,城墙上斑驳的痕迹映入眼中,心里不由针刺一般。

上一世朱家入主皇宫,她也是这样坐在马车之内,带着对贺家的满腹担忧进了这个牢笼。那些记忆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遥远,她却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纵马入城的战将、城墙上残留的未洗净的血迹。仿佛噩梦醒来,她握紧了秦氏的手,紧紧贴在秦氏身边。

“铃铛儿怎么了?可是害怕?”秦氏只当她是畏惧皇家势力,为前路担忧,安慰道:“皇家也要讲道理,咱们跟徐家早有约定,她也要顾忌朝臣说法的。”

“嗯。”琳琅几乎是倾靠在秦氏身上,“娘,我再也不想进这座皇宫了。”

这里曾是一切噩梦的终点,承载着最痛苦的回忆。熟悉的红墙宫灯、金砖黄瓦,时刻提醒着前一世的支离破碎,还有临死时的绝望悔恨。那样的场景,绝对不能重现!

内监和宫女们在前引路,贵妇们三三两两的往里走,到皇后设宴的花园等候。琳琅紧跟在秦氏身边,蓦然瞧见熟悉的身影,不由道:“娘,徐夫人也在那里。”

那头楚寒衣也瞧见了她们,显然是十分意外,几步走过来低声问道:“妹妹怎么来了?”

秦氏正愁孤掌难鸣,见到楚寒衣时不由微喜,道:“皇后邀我入宫赏花,还有琳琅,淑嘉公主也邀了她。”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楚寒衣早就晓得皇后要为太子选妃之事,这回琳琅突兀的被邀请,自然也想到了那一层。她心里不大确定,问道:“妹妹…如何打算?”

“贺家绝不会背弃婚约。”秦氏说得肯定,问询一样看着楚寒衣,那头楚寒衣微微一笑,“徐家也是。”

“哪怕…皇后会为二公子指一门更好的婚事?”秦氏犹不确定。她听琳琅提过庄嫣的事情,知道那位郡主心悦徐朗,还是想确认徐家的态度。楚寒衣便道:“明之想娶的是琳琅,我绝不会擅做主张。徐家千金一诺,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两家里心意坚定,秦氏再无疑虑,瞧着宫女们张罗着安排起来,知道皇后就快来了,便由人引着入席。琳琅则被小宫女带到了后头公主设宴的地方。

第64章

淑嘉公主此次邀请的人多是皇室的郡主、县主等人,要么就跟皇家沾亲带故,像琳琅这样无亲无故的官员之女,少之又少。二三十个人里头,琳琅认识的也就三个——广安郡主庄嫣、韩贵妃的妹妹韩萱儿、贺璇玑的表妹同安县主。

庄嫣这头是结了梁子的,先前庄嫣还在皇后跟前美言,自打贺璇玑和庄元晋和离,她觉得贺家人胡搅蛮缠,这会儿瞧见琳琅时没好气儿,哼了一声擦肩而过。琳琅瞧着她那骄矜的模样,好整以暇的笑。

庄家除了是皇后母家之外,并没过人之处,哪怕庄元晋那御前侍卫之职,也是靠着家世进去的,论起才干本事,韩贵妃的弟弟韩荀可比他强多了。因为是外戚的关系,庄家在朝里其实没有太强的势力,若是没了庄皇后…将来天下一旦易主,其他勋候之家也许能凭自身根基站住脚,庄家么,哼。

她自顾自的一笑,旁边韩萱儿却过来招呼她,“贺妹妹笑什么呢?”

“韩姐姐。”琳琅笑着相迎。贺璇玑跟韩萱儿交情不错,这位姑娘虽然有位当贵妃的姐姐,待人却颇和善,琳琅跟她差了三四岁,平时交往不多,这会儿她主动来招呼,恐怕还是为了贺璇玑的事情。

“璇姑娘那里可好?”韩萱儿拉着琳琅在花架下坐着,脸含担忧。兴许是有韩贵妃的口谕在,韩大学士治家甚严,膝下长子韩荀是侍卫统领,次子韩策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人品才学颇受夸赞,韩萱儿排行第三,感情要好的姐妹不少,但平日除了受邀赴宴,极少主动往别人家去拜望,大概是避瓜田李下之嫌。

是以韩萱儿虽跟贺璇玑交好,这些年的往来大多都是在外面的宴会上,只在年节里各自设宴时才会去对方家中。这回贺璇玑落胎、和离,韩萱儿虽担忧,却也未上门拜访过,只在最初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外加一封书信。

琳琅便道:“大姐姐现在身子渐渐好起来了,再将养一个月应该就能如常往来啦。”

“这样就好,我原想约她出来一会,但又怕她身子不好。”似乎有些犹豫,她瞧了正在和淑嘉公主说话的庄嫣一眼,低声道:“那头没找麻烦吧?”

琳琅摇了摇头,那边同安县主走过来,也挨着她们坐下。县主是贺璇玑的表妹,不过因为家世圈子的缘故,她跟琳琅也只相识而已,跟韩萱儿却是颇熟悉的,当下问道:“是在问璇姐姐的事吧?”

韩萱儿抿唇一笑,同安县主道:“前儿我还跟母妃去看过,璇姐姐已经好了许多,这还得感谢琳姑娘每天陪着说话儿。”同安县主两次去探望表姐,每回琳琅都在那里陪着,心里也喜欢这个小姑娘。

“璇姑娘身底子好,这回别落下病根就好。”韩萱儿低声,同安县主便打趣道:“就你顾虑多,实在担心,过去看一看不就好了?”

韩萱儿笑着不答。韩大学士是皇帝近臣,韩贵妃又是宫里仅次于皇后的尊贵女人,若是跟贺文瀚这位右相来往得勤了,难免惹人闲话,韩萱儿可不敢任性。

这头正说着呢,那头淑嘉公主带着庄嫣和另外两位公主过来,琳琅等人连忙行礼。淑嘉郡主打量着琳琅,“你就是贺六姑娘?”琳琅一愣,点头称是,姿态恭谨又局促。

她今日得了秦氏的吩咐,并未刻意装扮,不过宫宴又不能失礼,打扮时格外掌握分寸,衣裳虽是崭新的,花色样式却无甚出奇,首饰华美却又俗气,脂粉让脸色显得苍白,加上她应对得局促,叫淑嘉公主颇为失望——

虽然五官长得好看,却不像庄嫣说得那样明艳照人,更别说那俗气的衣裳首饰、局促的举动神情,瞧着有点呆滞木讷,简直就是个读书傻了的呆子!虽然论长相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却跟自己的期待相差太远。

淑嘉公主审视着琳琅,期待着琳琅能察言观色说些什么,哪知琳琅只管呆呆的站在那里,周围静了半天都不发一语,仿佛不知如何应对这场面。

“也不过如此。”淑嘉公主嘀咕了一句,扭身走了。

琳琅暗暗舒了口气,如常的跟韩萱儿说起话来,不一会儿公主下令开宴,便跟从宫女的安排入席,举止言谈平淡无奇。

在宫里参宴其实闷得很,虽说是赏花,可皇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哪比得上城外满山坳的秋菊?琳琅带着锦绣枯坐在那里,等待宴会赶紧结束,却见眼前一角红裙飘过来,庄嫣站在她的跟前,眼里藏着钉子。

“贺姑娘,今儿的打扮不像平常啊,我记得你以前挺会打扮。”

“郡主觉得这打扮不好看吗?”琳琅站起身低头瞧一瞧自己的衣裙,“这可是我精心挑出来的,贵得很。还有这金簪子,是纯金打造的,这个珍珠也不小吧?可全都是上品。”她微微一笑,“今日是公主设宴相请,哪能不用心呢。”

“材料都好,可惜你衬不起。”背后忽然响起淑嘉公主的声音,斜睨着琳琅淡淡道:“东西跟人相衬才好看,这套东西韩姐姐那年纪用着还好,你么…”笑了一声,挽起庄嫣径自走了。

琳琅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依稀听见公主对庄嫣道:“表妹眼光也忒低,这样庸俗的人如何配得上太子?”

庸俗的人当然配不上太子,琳琅微笑,我本就没想配太子。

这头淑嘉公主在打量琳琅,那头皇后也在探口风。

这场重阳赏花宴也只是例行之事,皇后这次设宴坐了会儿就推头,就近去歇着,叫赴宴的众人自便,却派人先将楚寒衣请到了她的宫中。

客套话当然是要有的,徐家男丁大多都在漠北为国征战,皇后自然要夸奖关怀一番,末了笑问道:“我记得徐小将军也十七了,却还没娶亲,他年纪轻轻就征战沙场,徐家又精忠报国,婚事不能马虎。眼下年龄相近的郡主县主不少,夫人可有属意的?”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楚寒衣欠身,也是微笑,“犬子是个粗人,恐怕委屈了金枝玉叶,不敢高攀。”一听口风便知不好,她也听徐湘说起广安郡主似乎有意于徐朗,怕皇后挑明后再拒绝会尴尬,当下就道:“臣妇已经为他定了亲事,就等着择日成亲呢。”

皇后未料徐家已经订了亲,诧异问道:“定的是谁家的姑娘?”

“是昭文馆学士贺文湛的千金。”楚寒衣欠身笑着,“两个孩子打小就相识,性子也合得来,两家一商量就定下了。”

皇后大为意外,今日设宴,她一则是让淑嘉公主相看琳琅,顺便探探秦氏的口风,若是没意外,今年就让贺家参选太子妃。再则也是庄夫人在她跟前求过,说庄嫣跟徐朗如何相配,她有意牵线,哪里知道这两家早已定了亲事?

敷衍着说了几句话送走楚寒衣,叫了秦氏来宫里一问,果然两家已经定了亲。皇后隐晦的提了一句太子将选妃之事,秦氏也没什么热情的表现,似乎是死心塌地认了这亲事。

皇后难免失望,叫身边的管事宫女去招呼了一遍,早早就散了宴会。再把淑嘉公主叫过来一问,才知道贺琳琅并非如庄嫣所说的那样出彩,皇后一想便即明白,摇头道:“嫣儿这丫头是越来越大胆,竟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嫣表姐怎么了?”淑嘉县主不明所以。

公主也快嫁人了,皇后也不欲隐瞒,便将前因后果一说,叹道:“恐怕是嫣儿瞧上了徐朗,知道两家有婚约,就想借我的手分开。这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淑嘉公主对这位表妹并无恶感,随口道:“她恐怕也是情迷心窍,那母后打算怎么办?”

“那贺六姑娘若果真是好的,太子又真瞧上了眼,我也不怕拆散这婚约。可依你所言,这贺琳琅并无出彩之处,我又何必再上心?既然他们有婚约,顺其自然就是了,没得为了嫣儿得罪两位重臣。”

淑嘉公主便笑道:“母后果真仁慈。”

*

重阳的事情打个水漂儿就过去了,到了月底的时候徐湘从漠北归来,第二天就找琳琅出门骑马去了。她这一趟吹着塞北风沙,肤色都变了不少,整个人却又显得精神挺拔,渐渐有了飒爽女将的风范。

徐湘这回去塞北收获不小,入秋的时候疏勒人膘肥马壮,就趁着强盛南下进宫,被徐家军拦在了关外,徐湘可是亲身经历了这次恶战。

这几年疏勒国力日渐强盛,这一次南征筹谋已久,难应付得很。战报不断的送到京城,南边儿局势不稳,北边的军资也不能及时供给,连皇帝也忧心忡忡。所幸徐朗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能独自率军杀敌时毫不含糊,徐家军里有了新的军师,勇猛加上智计,竟以对方十中之一的兵力克敌制胜。

徐湘跃跃欲试的上了战场,毕竟年纪小,就跟在她的叔父徐奉英身边,却也十分锻炼能耐。

不过北边天冷得快,徐湘在那里蹦跶得太欢快,不免染了风寒,加上徐夫人写信召她回来,徐湘就先启程回京。她离开的时候北边战事已近尾声,据说徐朗生擒了对方主帅铁勒格,不日也将押他回京。

“二哥救的那只母貂已经下了崽子,他说要亲自带回来送给你。”徐湘嘿嘿笑着,揽住琳琅的肩膀,“琳琅呀琳琅,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成为我的嫂子!”说着叹了口气,“以后见了你还得叫二嫂,你说我亏不亏?”

“觉得亏呀?”琳琅暗笑,“可惜我没个别的好哥哥,不然叫你许了他,咱们可就扯平了。”

“这还算划算。”徐湘乐滋滋的,转念一想,“那我二哥岂不是亏大发了,他该叫妹夫好呢,还是跟着你叫哥哥呢?”这件事本不可能发生,想一想却也有趣,俩人哈哈笑着,纵马慢行。

说起京城的事情来,徐湘问道:“听说你重阳的时候进宫了?”

“是啊,不过我这样冰雪聪明,早就应付过去了!”好姐妹久别归来,琳琅的心情很好,也许其中还掺杂着期待徐朗归来的喜悦。

徐湘便道:“她邀你进宫,莫不是为了选太子妃的事情?”见琳琅点头,就又道:“让我再猜一猜,这会不会是庄嫣的主意?”

“不然呢?京城里那么多贵女,我的家世又算不上好,皇后哪能知道我。”琳琅撇了撇嘴,“不过她的算盘也打不响,我瞧那天淑嘉公主似乎没瞧上我,庄嫣的撺掇未必有用。”

徐湘道:“你不了解庄嫣这个人,她骄纵惯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皇后这里行不通,她还会撺掇别人呀。”

“你是说…太子?”琳琅觉得头疼。若真是撺掇得太子起了意,那可不好应付了。徐贺两家目下只是口头定了亲事,还未下过聘礼定下日子,若人家真要横插一刀,到时候难免起波澜。

跟皇家起冲突绝非明智之举,琳琅只能道:“我往后少出家门,避着她就是了。”或者…给庄嫣找点事情做,让她无暇他顾?不过这个牵系不小,还得跟大夫人商量商量。

徐湘在旁笑得幸灾乐祸,“要我说,最好是你早点嫁过来,那就尘埃落定,庄嫣怎么都翻不起波澜啦!”被琳琅一鞭子甩过去抽在她马背上。

另一头庄嫣得知皇后无意于贺琳琅时,果然琢磨起了旁的法子。她晓得帝后对太子的宠爱,若能撺掇得太子瞧上贺琳琅,到时候太子执意要纳她为侧妃,皇后必然会答应,徐朗那里岂不就空出来了?

想到那日琳琅在淑嘉公主面前的表现,庄嫣就觉得恨恨,更别说她那个姐姐,居然为了一个孩子闹和离,简直丢尽了庄家的脸面!哼,最好是先让贺琳琅做了太子侧妃,到时候再使个手段叫她失宠,那就皆大欢喜了。

她这里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哪只外头忽然传出一道留言,几乎将她惊得魂飞魄散——京城里四处相传,说衍国公家的公子、御前侍卫庄元晋居然在外养了娈童!

彼时庄嫣正在喝茶,听见这信儿便被呛着了。好容易平复了咳嗽,庄嫣不可置信的问那小丫鬟,“消息确切?”

“奴婢不敢瞎说,老爷夫人那里也都得了信儿,正乱着呢。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咱们公子在道观了…”

“闭嘴!”庄嫣怒声呵斥,一张脸已经变了颜色。她的兄长乃是正人君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这种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哪怕是子虚乌有,对庄家的颜面、庄元晋的前程都会有影响,这造谣之人,委实居心可诛!

65

庄元晋好男风之事迅速传开,一时间消息甚嚣尘上,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庄家前前后后出了四位皇后,虽然碍于外戚身份没甚实权,但那可是多少人羡慕的满门荣耀啊!如此光彩照人的门楣,内里却传出这样的事情来,怎不叫人惊讶。

庄嫣赶到母亲院里的时候,庄夫人和庄大爷的脸色已是铁青。庄元晋昨晚值夜,这会儿原本在休息,却被庄夫人叫到跟前问话,他笔直的跪在庄家夫妇跟前,嘴唇紧抿。

整个院里丫鬟婆子都凝神屏气,不敢出个大气。庄嫣怕惹二老生气,躲在门后面瞧了瞧,见着父母脸色不好,她也不敢吱声,忙退到后面,拉了庄夫人近身伺候的丫鬟问道:“怎么回事?”

那丫鬟不敢直言,只是低声短促道:“公子承认了,夫人很生气。”

公子承认了?庄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庄元晋他承认了养娈童的事情?

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庄嫣觉得不可置信,后退了两步靠着廊柱才站稳,喃喃道:“怎么可能…”庄元晋那样俊秀的人才,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怎可能会养娈童!他在庄家活了十几年,对此还丝毫不知情!

不止庄嫣不相信,庄家二老更是不肯信。养了个儿子原指望着光耀门楣谁知道…庄大爷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顾不得满院丫鬟婆子在场,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混账,你再说一遍!”

庄元晋不敢躲闪,被茶杯砸得有点头晕,却咬一咬牙,脸色通红的重复道:“儿子确实好男风。”随即向庄夫人犟嘴道:“当初我要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是您执意要娶贺家的长女,还传出郎才女貌的谣言,如今…”

庄夫人不容他说完,怒道:“我如何知道你这些龌龊事!要早知如此,我宁可早早把你掐死了,也好过这样丢庄家的颜面!”

“儿子不觉得龌龊!”庄元晋仰头,迎面又一次有茶杯飞过来,庄大爷怒不可遏,走过来抬脚就揣在他的心窝,“混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我庄家满门荣耀,你还当着御前侍卫,怎能做出这等事来!”一抬头瞧见院门口乌压压的一群人,竟是国公爷和老夫人带人过来了。

庄大爷顾不得别的,忙拉着庄夫人迎出去,当院就跪下了,“儿子教子无方,还请父亲息怒。”

“息怒?”老国公爷上了年纪,平常是不问家事的,这会儿气得胡子一翘一翘,越过庄大爷,到了庄元晋跟前就是一顿拐棍。末了,瞧着跪了满地的人,沉声道:“把所有人都叫来,请家法!”

庄府里闹得人仰马翻,贺家的兰陵院里琳琅也满怀诧异的坐在秦氏跟前,“娘,那消息大伯母昨儿才放出去,怎么今儿就传遍了?”就算大夫人有手腕,要在京城传开这样一道消息,却不是一两口气就能做出来的。庄元晋的事情不过一晚就传成这样,难道是有人推波助澜?

她今早叫锦绣出去打探了一番,上至高门贵户,下至贩夫走卒,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几乎是无人不晓。

秦氏也觉得意外,“你大伯母行事稳妥,断不是急性子的人,这背后恐怕还有人在帮咱们。这种事情你大伯母不可能没有察觉,还轮不到你咱们来操心,倒是你大姐姐那里,或早或晚都会听到这信儿,你可得好好陪着她。”

“我晓得。”琳琅点头,不管是谁,听了曾经的夫君是好男风之人都不会好过。所幸贺璇玑已然跟庄元晋和离了,好歹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且庄元晋名声毁于一旦,琳琅也觉得快意——谁叫他当初那样骗大姐姐呢?

他是否好男风与人无尤,可他胆敢娶了贺璇玑当摆设,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贺璇玑韶华妙龄嫁入庄家,恭谨勤快的侍奉公婆,尽力的想融入庄家,庄元晋却视她如无物,三天两头不着家,实在可恶!确实欠教训!

琳琅怕贺璇玑气闷,这两天有空就拉着江氏去她那里坐坐,偶尔带上贺卫琛和贺之洲两个小娃娃去逗逗,贺璇玑本身又是能想通事情、不会自怨自艾的人,渐渐的也看开了。

待得听到庄元晋养娈童的事情时,贺璇玑虽然面现惊讶,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毕竟错付过情意,这样的消息到底叫她枯坐着发了一后晌的呆。

琳琅近来足不出户,外头的消息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谁出的手,将庄元晋养娈童的证据呈到御前,令皇帝勃然大怒,立时削了庄元晋御前侍卫之职,令其闭门思过。又将老国公爷发落了一顿,说他教子无方,荐人不察,扫了皇家的颜面,连带着皇后都被冷落了。

而贼心不死的庄嫣,更不敢在这个时候闹什么幺蛾子,顿时偃旗息鼓。

能把证据呈到御前的都不是普通人,琳琅对宫闱之事并不了解,也猜不出什么结果。大夫人那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韩萱儿破天荒的头一次独自来了贺府,陪着贺璇玑说了许久的话。

到十月中旬的时候,徐朗押解疏勒大将铁勒格抵京。

这两年皇室日渐衰微,南边有流民山匪作乱,北边有疏勒虎视眈眈,皇帝虽然醉心木工,到底不能彻底荒疏朝政,为此颇为忧心。而今徐朗得胜回朝,禀奏漠北大捷,呈上战果,登时龙颜大悦。

徐家数代人镇守漠北,在北边筑起了铁一样的防线,皇帝能安然在京中做木活,离不开徐家军的拼死效忠。这回徐家斩杀敌方三员大将,又生擒主帅,杀敌不计其数,更是缴获了不少军资,皇帝如何能不高兴?

得胜的军队依旧驻守在漠北,京城里除了到处传开的喜讯外,也折腾不起迎军犒赏的阵仗,只是皇帝在朝会上将徐家好一顿夸赞,喜悦之心溢于言表。

徐家主帅徐奉先和徐奉英常年驻守塞外,皇帝特令在漠北犒军,徐朗这边他也打算给个大大的赏赐。君臣二人独处在殿内,皇帝便将徐家着实夸奖了一番,末了寻思该赏些什么,钱财金帛早就赏了,另外还升了徐朗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余下的似乎也就姻缘了。

皇帝心情很好,看着面前站着的徐朗,年轻勇武,英姿勃发,实在是可造之材。若是赐个公主给他吧,本朝定例,驸马不得再涉足仕途,哪怕要为官,也只能是清闲散官,没得浪费了徐朗这人才。

郡主县主里头,倒是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姑娘。皇帝决定还是先探他的意思。“徐爱卿年轻有为,至今未娶,朕赐你一门婚事如何?”

徐朗当仁不让,当即跪地道:“臣谢皇上隆恩!出行前臣已跟昭文馆学士贺大人之女定亲,若能得皇上赐婚之幸,臣感激不尽!”

“贺爱卿的女儿?”皇帝琢磨,他当然不记得琳琅这等微不足道的小姑娘,不过贺文湛为官勤勉,又才学卓然,如今主持纂书也颇合他的心意,当即笑道:“贺太师的孙女固然不错,朕却更想赐你一位郡主,光耀门楣。”

徐朗道:“臣谢皇上抬爱。只是臣心悦贺姑娘已久,不愿背弃信约。”

“既是如此,朕就成全了你。”皇帝并不知道庄嫣倒腾的那些事情,想了一想,两家早有婚约,且都是他信得过的臣子,此事自然稳妥。如今已是十月,男婚女嫁总得留出几个月的时间来筹备,便道:“来年三月如何?”

徐朗大喜,当即跪伏叩首谢恩。

出了皇宫,徐朗满面喜色脚步轻快。他回京后就进宫回禀战况,还没来得及回家,到时候可得好好谢谢徐湘那丫头。要不是她派人送信历数庄嫣种种行径,徐朗也不会急着这么快出手,如今正好,皇帝金口玉言许诺给功臣的事,哪怕他太子要插手,也是无用了。

想到来年三月春光盛时心爱的小姑娘就要嫁过来,徐朗久经塞外风沙的坚毅脸庞浮起温柔笑意。翻身上马驰向徐府,当真是冬风得意马蹄疾。

六妹妹,好久不见。

送你小貂、送你砚台,再送你皇帝赐婚之讯,你是否会欢喜?

徐家早就得了信儿,这会儿正等着徐朗回来呢。虽说徐家镇守漠北打过许多胜仗,却嫌少有这样大获全胜的时候,徐老夫人虽然行事不靠谱儿,到底是经历过老国公征战沙场的人,这等大事上也不含糊。

一家子备了好大的阵仗,专等徐朗回来。就连那位平时不着家的徐二爷徐奉良都留在家中,等着侄子回来,叫二夫人在耳边好一顿抱怨——

长房袭着国公之位,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是勇武之人;三房虽是庶出,这些年在漠北战功卓著,早就有了功名,儿子徐朋也带到漠北历练去了。就只有二房,徐奉良自幼被老夫人宠着,不像兄长那样能担大任,也不像庶弟那样争气上进,几十年混下来,高不成低不就,靠着徐家的军功在兵部混了个闲职,聊胜于无。

徐奉良的儿子徐胜今年十六,却还是个只知道享乐的纨绔,莫说比不上徐朗,连三房的徐朋都比他强几百倍。窦氏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见着这等场景,能不羡慕含酸?

不过这些也只能压在心里,徐朗进门时带着国公爷徐奉先的书信,二夫人照样得迎上去。

徐老夫人和楚寒衣就在厅里等着,徐朗一进门先报过平安,继而就道:“儿子此次进宫,皇上为我赐婚了。”

“赐婚?那可是大喜事,是谁家的姑娘?”徐老夫人虽然知道两家的婚约,毕竟还是更想娶个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人,到时候脸上也有光,下意识的以为皇帝指的是别的姑娘。楚寒衣却知道儿子的性子,必然是琳琅无疑,就问道:“定在什么时候?”

徐朗喜形于色,却还是得依着规矩先回答老夫人,“是贺六妹妹。”随即向楚寒衣道:“来年三月,具体日子咱们定。”语气里已然全是喜悦。

徐湘这会儿就在旁边站着呢,忍不住就道:“明年三月?琳琅明年才十二岁!”徐朗却是笑着不说话。年纪小又怎样?先娶回来放在身边养着,过几年再洞房也无妨,就算干看着不能多碰,却能名正言顺的亲亲抱抱,那是何等幸事!

自打那次在停云居里偷亲了琳琅,徐朗可是一直都念念不忘。十七岁的人也知道人事,好几次佳人如梦,怀中温存娇美,醒来时却隔着云山千里,那等相思之苦别提有多难熬了!这下可好了,再过五个月,她就是他的娇妻,所有的相思皆能有慰藉。

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了婚,就再也不怕别人惦记了!

皇帝赐婚的诏书次日便到了贺家,叫贺文湛夫妇大为意外,就连琳琅都听呆了。她知道徐朗是昨儿回京的,得胜归来皇帝必有赏赐,却未料到是这封赐婚的诏书。更令她意外的是,诏书上说赐明年三月择日完婚,明年三月…她才十二岁啊!

是以当徐朗拜望过贺老太爷,专程请琳琅相见时,琳琅隐隐憋着点怨气。

男女若是已订婚,适当的往来相会是被允许的,秦氏也没说什么,叫锦绣陪着去了。

徐朗就在兰陵院外的那片竹林里等着,以前他爱跟贺卫玠在这里下棋,现在贺卫玠公务忙碌,那棋亭空了出来,徐朗便选在了这里。

半年没见,琳琅其实也颇想念徐朗,

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绕进竹林里,冬日里飒飒的风吹着,她裹紧了披风,远远便瞧见了横斜竹枝后的身影。

他又长高了许多,独自站在那里望着远处,背影格外挺直。听徐湘说他这回虽立了不小的战功,也受了一身的伤,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渐渐的走近他身边,琳琅不知怎么的,心跳就快了起来。忽然很想看他的脸,不知塞外风沙打磨之下,是否和以前一样俊朗。

徐朗一直在数着她的脚步,待她走近身边时才缓缓转过身来,脸色虽然是端肃的,眸中却藏着温暖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琳琅身上就再也挪不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那个让他咬牙奋战的姑娘,沐着阳光走来,美好如旧。

琳琅乍然陷进他的眼神里,脚步不由一顿。

“六妹妹,我很想你。”她听见他说。

66

冬日的阳光懒散而温暖,这会儿正是晌午,沙沙的竹叶在风中轻响,琳琅一袭孔雀纹软毛织锦披风裹在身上,脖颈处围着一圈细软的白狐狸毛,烟水色丝带系作蝴蝶,在胸前盈盈欲飞。柔亮的发间点缀两朵海棠宫花,簪着一支红珊瑚白玉步摇,均匀浑圆的红色珊瑚珠子一支垂到她白腻的耳垂边,衬得她娇嫩而明艳,瑰丽而秀雅。

徐朗怎么看都看不够,斑驳的竹影下,琳琅忽然冲着他笑了笑,漂亮得不像话。

这半年她显然也长高了不少,面对面的站着,她的头顶几乎能够到他的肩头。稚气早已褪去,她站在对面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个同龄的少年,目光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味道。徐朗微微俯身,低声道:“六妹妹又长高了。”

“徐二哥也是。”赐婚的圣旨还热乎着,琳琅原本想怨怪他将婚期定得太紧,这会儿却什么都忘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徐朗伸手指着那棋亭里放着蒲团的石凳,“六妹妹先坐,瞧瞧这个。”他自螺钿漆盒取出一方砚台来,琳琅瞧那花纹样式,不由诧异道:“是涛石砚?”徐朗点一点头,琳琅目光渐渐热烈起来,忘了刚才那点矜持端方,捧着砚台一声欢呼,当即甜甜的对琳琅道:“徐二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