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颇为敬佩的道:“听闻陈相在漠北智计无双,这回朱镛伏诛,您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虽是王妃尊荣,但陈相年长权重,琳琅便要送一声尊称。

陈皓便客气的道:“王妃过誉了,全是仰仗皇上和王爷英明。”

琳琅又道:“听说先生对朱镛了如指掌,先生以前曾与他相交过?”

“在下原本就隐于江南金光寺,朱镛是江南众官之首,时间久了自然耳熟能详。”陈皓拿着酒壶为两人斟满了酒,却是避开了琳琅的目光。

琳琅却不欲放过他,仗着年纪小,笑吟吟的道:“那么朱镛欲图谋反,也是陈相听来的吗?还是陈相又先知的本事,早就知道此事?听闻陈相用计神出鬼没,我实在是好奇的很。”

陈皓未料徐朗会跟一介内宅妇人说这些话,登时一惊,又有点尴尬,道:“无非是刺探消息罢了,哪里会有先知之说。”

琳琅仿若未绝,自顾自的道:“我最近看了些闲书,说的是还魂重生之事,说一个人活过一辈子,竟然还能重回到小的时候,改一改自己的运程前途。要不是我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谈,真要怀疑陈相也是这样的鬼才了。”

她这是头一次在人前提及这种事情,就连徐朗都颇为意外,眼风落在琳琅脸上,便见她泰然自若,仿佛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然徐朗心内早有疑惑,此时不免暗暗心惊。

陈皓迅速看向琳琅,眼底全是震惊。然他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当即勉力镇定,笑道:“志怪奇谈而已,王妃说笑了。”探究琳琅的神色时却看不出端倪。

他前世虽是朱镛帐下谋士,跟朱成钰也有过来往,却从未与朱家内宅接触过,只知道眼前这位曾是朱成钰的妻室,后来惨死在了冷宫。如今她命程大变,居然一转身成了徐朗的王妃,徐朗和徐朔兄弟俩的才能地位陈皓很清楚,恐怕将来皇帝驾崩,皇位很可能落在徐朗头上。如此一来,这个女人要再度入住皇宫?

虽然向来自负才华瞧不上女流之辈,陈皓也觉得这个女人运气好得不可思议。前世虽早亡,却也是嫁入了皇家,十分尊荣。这辈子运气就更好了,不止嫁入了皇家,且这位英王对她的宠爱之名早已远播,只要她能保住命,荣华富贵自是无双。

难道是她也重活过一次,所以避开朱家嫁入了徐家?陈皓疑惑,可看那神情又不太像。

心里狐疑不定,对面的琳琅却微微一笑道:“陈相读的是孔孟之书,我却爱看志怪奇谈,在陈相面前做鬼神之谈,见笑了。”已经从陈皓的反应中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琳琅并不打算透出自己的底子,一笑便收,顺便招手叫侍婢过来添酒。

陈皓乐得揭过此页,刚刚琳琅提及重生时委实将他惊了一跳,这时候心内自是暗暗庆幸。

送走了陈皓,徐朗和琳琅也颇有了点酒意。冬日里园中花树凋尽,只剩下松柏翳然,琳琅虽然已不再畏寒,这个时节也不敢轻易出门闲逛,大多数时间都蛰居在屋里。

这会儿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徐朗瞧着琳琅红扑扑的脸蛋便爱不释手,伸手将她揽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摸了摸她的手,指尖带着点点凉,便道:“回头也该找个能工巧匠,在这儿修个地龙。”

“何必那样大费周章,多少几个炭盆也就是了。”琳琅微醉中声音甜软,靠在徐朗肩膀上,是温软撒娇的情态。

徐朗在她额头亲了亲,“你也见过陈皓了,还不肯告诉我答案?”

“答案是,陈皓跟我是一样的人,才能轻易制住朱家。”琳琅微笑。

徐朗被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什么叫跟你一样的人?”

琳琅原本是伏在他胸口的,这会儿抬起头来,正色道:“二哥,如果我说陈皓跟我一样,都活过一世,你信不信?”徐朗正单手拿了茶杯抿一口,闻言险些呛着,道:“什么?”

“我说我和陈皓都活过一世。”

徐朗不可置信,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像是发烧说胡话。虽然觉得这事委实诡异,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信了几分,似乎如果这是真的,以前他的那些疑惑就能迎刃而解了。然而毕竟耸人听闻,徐朗一时有点语塞,“是说你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了?”

“差不多吧,只不过活过来的时候,回到了小时候而已。”

“是不是…前年的事?”徐朗的思维依旧敏锐。

这下轮到琳琅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前年有一阵子,你忽然变了很多。那时候我还疑惑你怎么突然变得懂事,连眼神儿都变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徐朗已经信了几分。

琳琅便点头道:“果然二哥观察入微。就是那年的四月初,我找你说白婉儿的事情那会儿。”她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又觉得那像是一场梦一样。要不是有陈皓这档子事,恐怕过上几年,我真要以为那是场梦了。可是那样的噩梦…”毕竟有些微醉,容易动情,琳琅想起前世的纷乱凄凉,声音都低了下来。

徐朗将她抱紧,在她唇上亲了亲,“那个梦,很不好吗?”

“嗯。”琳琅点头,“那时候母亲不在了,我跟着外祖母长大,朱家在陈皓的帮助下夺得了皇位,祖父去了,爹爹死了,大哥哥死了,你也死了…”想起那一世的支离破碎,当时的绝望心痛竟又分明起来,琳琅窝在徐朗怀里,想着眼前明朗的夫君在临死时的情状,忍不住哭了出来。

徐朗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于他而言,重生这种事情本就骇人听闻、荒诞至极,而琳琅所说的这些,又实在难以想象。可妻子的伤心如此真切,他暂时不去深辨,只好温声道:“别哭了,就当那是个噩梦吧,现在一切都变好了。”

他温热的掌心贴在琳琅的后背,慢慢的摩挲轻拍,是抚慰的姿势。

琳琅将那一世的情绪憋了整整两年,这会儿找到倾泻的出口,酒意催动之下更是不能自己,便伏在徐朗肩上,狠狠哭了一场。泪珠儿浸透了徐朗的衣衫,她哭得眼睛红红的,心里却舒畅了许多——就当是个噩梦吧,那一切凄风冷雨已经远去,现在她所拥有的,是值得珍惜的圆满。

徐朗等她哭累了,便帮她擦掉泪珠儿,又倒杯茶让她润喉,道:“我抱你回去歇歇吧?”

“不想歇着,我把那些事情说给你听好不好?”琳琅委委屈屈的瞧着徐朗,小姑娘当得久了,又被贺文湛夫妇和徐朗捧在掌心里宠着,心性竟然又回到了少女的时候。

徐朗无奈,“好,我听着。”

琳琅当真说了起来,从白婉儿的出现,到秦氏遇到泥流…当然她隐去了和朱成钰婚事这一节,只挑重点的来说,因为哭过后酒意上头,这会儿已经有些醉了,口齿略有些不清,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好在徐朗还保持着清醒,被她东一嘴西一句的说着,竟然也听明白了不少。

眼瞧着娇妻已然沉醉,徐朗虽震撼于今日所闻之事,却也明白这些都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琳琅真真切切的在他怀里,徐奉先坐拥天下,那个梦境中的芜杂败落,就让它永远留在梦境里好了。

他俯身亲吻琳琅的嘴唇,让丫鬟们就近铺好被褥,抱着她过去歇下。

琳琅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徐朗已经不在身边,问了问锦绣,说是徐朗进宫去了。琳琅“唔”了一声,觉得有些头疼,便拿两个指腹慢慢的揉着鬓角,旁边锦绣欲言又止,琳琅瞧了一眼便道:“都快成女官了还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

“二夫人来了,想见你。”锦绣也知道琳琅跟二房的关系,有点犹豫,“她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说是为了二姑娘的事情,看着还挺着急。”——徐府的二夫人窦氏如今已成了王妃,锦绣口中所指的,自然是贺文清的妻子、琳琅的二伯母了。

贺瑾瑜?琳琅皱眉。真是阴魂不散。

她也不急着出去见客,慢吞吞的穿了衣裳鞋子,叫锦绣帮着重新通头挽发,又喝了碗甜香的汤,这才问锦绣道:“她在哪里?”

“就在客厅等着,已经安排人招呼着了。”王府里的来往礼仪外有长史,里面也有相应的女官操持,锦绣是不必操心的。她如今还是王妃的贴身大丫鬟,在府中十分得脸,等将来出嫁时由秦氏认作义女,那身份可就又不同了。

琳琅对二房纵然算不上厌恶,却也没多少感情了,不紧不慢的到了客厅,果然见二夫人在那里坐立不安,旁边两个小丫鬟陪着。

见着琳琅,纵然二夫人是长辈,也还是得跪地行礼,口呼“拜见王妃。”琳琅笑吟吟的道:“二夫人请起。”又吩咐人看茶。

可二夫人哪里有喝茶的心思,她坐在下首的交椅上,局促不安的绞着衣襟,道:“自打王妃出嫁,伯母这里就一直记挂着,只是怕打搅你们新婚的人,没敢上门叨扰。如今王妃一切都好罢?”

“一切都好。”琳琅似笑非笑,“我听说二夫人有事寻我?”

二夫人瞧着她和气,当即大着胆子道:“嗐,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二姐姐…前儿收到江南秦家的信,说你二姐姐跟朱家有点瓜葛,让人给拿去下狱了。王妃也知道那个朱家,那可是乱臣贼子,你二姐姐好好的给人当着媳妇,怎么会跟那种人有瓜葛呢,我想着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但是隔着这么远又没法子。王妃您是秦大人的外甥女,不知道能不能?”

琳琅瞧着她眼中满满的期待,徐徐道:“儿姐姐跟朱家有瓜葛,这是怎么回事?”

“嗐,肯定是她们误会了,你二姐姐哪儿敢呢。”

“二夫人若是不说清楚,这事可让我怎么说呢?”

如今的贺家虽有贺文瀚居于枢密使的高位,贺文清的官职却还是停在从五品上面,二夫人面对琳琅这位王妃时,更是十分忌惮恭敬。想要扯个谎隐瞒,可女儿的性命危在旦夕,况琳琅今非昔比,她倒也不敢期满了,只得老老实实的道:“说是她跟朱家的那个什么朱成钰认识,跟着他做了些小事情,详细的我也不清楚了。”

琳琅闻言冷笑。原以为这辈子贺瑾瑜吃了苦头后会学乖,谁知道还是那副模样?上一世她就跟朱成钰勾搭,仗着床帐里的本事好,硬生生的以一介弃妇的身份被朱成钰收在了宫中,这辈子她嫁给了秦钟书,谁知道还是和朱成钰勾搭在了一起?

恐怕是当初秦紫阳假意投诚,贺瑾瑜以为朱家会飞黄腾达,才会勾搭上朱成钰吧?既然她自己要找死,自己又何必拦着呢。

琳琅心内冷哼了一声,瞧了二夫人一眼,却又道:“既然是误会,我便修书一封给舅舅,问一问缘由。若当真没什么事,我帮二姐姐说句话也是应该的。”

二夫人只当她是答应了,当即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里琳琅却是喝着茶但笑不语。若是误会,帮贺瑾瑜说句话自然是情理中的事,可若不是误会呢?她前世能跟朱成钰串通一气,对秦家和贺家斩尽杀绝,焉知这辈子就没怀什么坏心思?

83

晚上徐朗回来的时候,琳琅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经白日里琳琅那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语,徐朗也理清了兰陵院和二房的瓜葛,晓得贺瑾瑜母女做过的亏心事。这会儿琳琅提起,他便道:“你打算怎样?”

“贺瑾瑜虽是我的堂姐,但自打她谋害我娘那时候起,姐妹的缘分早就尽了。”琳琅想了想,白天喝醉后似乎没跟徐朗说过上辈子贺瑾瑜和朱成钰沆瀣一气害秦贺两家的事情,便也不提,只是道:“如果她真是和朱成钰有沾染,自然以国法论处。二哥,你那里有消息吗?”

“扫清江南余孽的事情,父皇交给了我,我最近没空南下,便都交给了易安和先前睿郡王府的曹立行。”徐朗将衣衫解了,坐到床上,将琳琅揽入怀中,“据收到的消息,朱成钰现在已经捉了回来,却没听说贺瑾瑜的事。再过七八天他们就会押朱成钰上京,到时候就有分晓。”

琳琅对贺瑾瑜的事情原也不怎么上心,闻言暂时作罢,不过…“那位曹立行是睿郡王府的长史吧?他怎么还在主事?”虽然王府长史也算官员,但毕竟和前朝皇室牵扯,别处的长史可都是成了庶民的。

“我们布局的时候,曹立行出力良多。”

琳琅讶然瞧着徐朗,眼里渐渐涌出赞叹。徐朗瞧着她的眼神一点点明亮起来,不由微微一笑道:“很意外吗?”

“是那年冬天布下的棋子吗?”琳琅显然十分意外。虽然只是“出力良多”四个简简单单的评价,但曹立行作为郡王府的长史,能够被徐朗委以此任,可见对其信任。

徐朗点了点头,琳琅又问道:“他居然肯?”

“曹立行忠于睿郡王,也很懂得识时务。皇室衰微之势不可逆,他若愚忠下去,到时候主仆都保不住性命。如今他算是功臣,睿郡王一家能安然无事,出了你舅舅出言保全外,曹立行的力争功不可没。”

能征战沙场,登上帝位的人都不是什么仁善之辈,徐奉先虽不像朱镛那般嗜杀,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皇亲下手,却也不会轻易容忍前朝皇室,尤其是郡王残存。如今上至亲王,下至郡王乃至县主,活着的不过寥寥数人,睿郡王能免于被杀,极为难得。

琳琅心里还是赞叹,不吝夸赞,“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曹立行拉过来,你实在是厉害!当时查朱镛那个山寨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曹立行的功劳?”

“聪明!”徐朗抱着她亲了亲。手指头碰上她柔腻的脸蛋六再也挪不开,一路向下滑到脖颈、胸前,忽然笑了笑道:“长大了不少。”

…琳琅脸红。这辈子葵水来得早,她又调理将养得好,加上被徐朗抱着睡觉的时候没事就要捏捏,这会儿胸前已然鼓起了两个小丘。虽说离丰盈还远吧,但是比起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变化确实很大。

琳琅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气哼哼的瞪他。徐朗颇为委屈,“夸你呢,怎么生气了?”

这是夸吗?这分明是调戏!若是换成前段时间,琳琅还能振作起来调戏回去,然而每次都铩羽而眠,这时候已然不敢再戏弄他了,免得再被他压在身下揉揉捏捏。心里憋着一股羞恼,她掀开徐朗的衣领,扑过去一口咬在他肩头以示惩戒。

不过玩笑戏耍而已,她这一口咬的当然不算重,只留了两排浅浅的牙齿印。对徐朗而言,这自然是不痛不痒的,反而是她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肩头,叫身体再度燥热起来。

他晓得琳琅的年纪,这时候不敢起邪念,努力的深呼吸。然而琳琅并不晓得这一口的恶果,见她无动于衷,恨恨的加重了力道,奈何徐朗一直微笑不语,最后还是她觉得不忍抬起头,见到那排深深的牙齿印时,又心疼的摸了摸。

徐朗一把摁住她的柔夷,忽然福至心灵,道:“忙了一整天腰酸背痛,帮我捏捏吧?”

“怎么捏?”琳琅信以为真,徐朗便翻身趴在床上,将衣衫都除了,精壮的后背便摆在了琳琅面前。他将下巴搁在胳膊上,道:“你骑在我背上,捏捏肩头就好。”

琳琅也不客气,当即骑在他的腰间,帮他揉捏起来。徐朗舒服的哼哼着,挪了挪腰身。琳琅又不是真的十二岁少女,最初还心无杂念,这会儿猛然察觉他的意图,登时涨红了脸。可她还不能发作,否则徐朗问她为什么脸红,难道要说是他动腰时与她大腿的磨蹭是心怀不轨,想把她往男女之事上诱导?那可真是把自己往坑里推了!

不过徐朗这迂回战术也算是煞费苦心,且他每天要忍着旺盛的精力,抱着娇妻睡觉却要清心寡欲,实在是一件折磨至极的事情,徐朗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琳琅为自己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惭愧,总叫徐朗受苦不是个办法,能不能用别的途径,让他少受折磨呢?总不能他一直宠着她,她却回报以这样残忍的折磨吧?何况看他这样自制迂回,琳琅其实也很心疼。

侧妃妾室什么的自然不用想,若要分房睡不去撩拨他,徐朗定然不会同意。算来算去,这事儿还是得她自己来解决。

打定了主意,琳琅便弯腰趴在他背上,将下巴搁在他的颈间,“捏得手都酸了,舒服吗?”明知道她说的是肩头,徐朗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别的上头。娇躯就贴在背上,她在耳边呵气如兰,任他再怎么能自制,也是不可能坐怀不乱了!

徐朗一个翻身,灵巧的将琳琅护在臂弯,随即将她压在身下。

“琳琅。”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眼里已经有了层朦胧的光。

琳琅回应,“夫君。”微微一笑,甚至凑上来亲了他一下,照着他之前所教的,舌尖迅速舔了舔他的嘴唇,随即蜻蜓点水般收回,几分调皮意趣。

床帐里就他们两个人,徐朗哪里经得住她如此主动,怀抱收紧,重重的亲了下去。她哪儿都是软的,嘴唇、脸蛋、香肩、纤腰…柔软又曼妙,衬着那张日渐明艳动人的脸蛋,徐朗简直想把她揉进骨子里去。身体的某处在叫嚣,理智却在警告他怀里的娇妻只有十二岁,现在行房事只会伤了她的身子。

无师自通的,徐朗握住了琳琅的手。被亲得有些犯晕的琳琅也察觉了,心内不由暗笑——这可是他教的。

第二天徐朗神清气爽,虽然清晨也是个难熬的时候,但尝到了甜头,比起前段时间清心寡欲斋僧一样的生活,徐朗已十分满足了。朝会的时候总要起得早一些,这会儿琳琅还在睡着,他静悄悄的起身披衣,瞧着娇妻熟睡的容颜,忍不住又亲了亲。

快快长大吧,琳琅。徐朗在心里默念。

府里没了人拘束,加上宫里派来的管事嬷嬷也不敢将这位王妃管得严,琳琅虽不至于贪睡,早上也可起得稍微晚一些。

锦绣帮她穿着衣裳,口中笑道:“王爷今儿看着很高兴呢。”

“是吗?”琳琅饶有兴味。锦绣便道:“平常王爷去上朝的时候都是端肃严整,今儿破天荒的竟然哼了两句曲儿,那笑意藏都藏不住。”

“是不是尾巴也翘到天上去了?”琳琅可以轻易想象出徐朗满足得意的模样。徐朗能这样满足,琳琅自然也很高兴,早饭后瞧着府里没什么大事,便往徐湘的公主府去了。

自徐奉先登基至今也才两个多月,徐奉先忙着修理前朝,太后和皇后也都专心整肃后宫,琳琅除了定期跟着徐朗入宫请安外,平时倒也进了少去打搅。徐湘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她能上场杀敌震慑匪寇,自然也和平常娇养的公主不同,是以皇上已为她赐府,叫她出来主事,也算是历练。

徐湘那里倒是颇为清闲,如今将近腊月,还没到年关忙碌的时候,徐湘原本是想出城骑马散心的,不过因政局未稳,皇后嘱咐她近来减少外出,便也只能在府里闷着。听说琳琅来访,当即高兴相迎。

前两天下的雪还未化,两个人在府里散步说话倒也自在。少顷有宫人前来,说是皇后召公主入宫。那宫人见了琳琅也是一喜,道:“奴婢刚才去王府时王妃不在,皇后也召您入宫呢。”

“母后可是有事要吩咐?”徐湘问。

那宫人便道:“公主恕罪,奴婢不知道。”

楚寒衣打理后宫,有事时也常让徐湘进去陪伴,不过琳琅是儿媳,除了定期的请安外,倒很少召她进去。这会儿两个人都被召,倒是有些意外,琳琅瞧一瞧自己的装扮,寻常入宫觐见也不算失礼,便和徐湘一同入宫。

自打徐奉先登基,这座皇宫琳琅也进了不下十数次了,如今瞧着熟悉的宫墙玉栏,倒也不像最初那样情绪翻涌。到得皇后宫中,楚寒衣并不在那里,问过宫人才知道她刚才匆匆去了皇帝日常批折子处理政务的含元殿。

琳琅和徐湘均感意外,匆匆到了含元殿,便见徐朔和徐朗也都在那里静悄悄的站着。殿内不少伺候的宫人,却不见皇上和皇后的身影。

徐朔兄弟俩自然也瞧见了她们,见状便伸手拦住,低声道:“父皇刚刚睡下,咱们先在外面候着吧。”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琳琅难免疑惑,站在徐朗身边,偏头瞧他。徐朗的目光也正好投过来,见她疑惑,便小声短促道:“父皇批折子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琳琅恍然,眉间也添了忧色。

徐奉先是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几十年,身板自然是没得说,有太医在身边,寻常小病小灾的不在话下。他向来都健朗英武,如今年事也不算多高,好好的突然晕倒,任是谁都要紧张。殿内的气氛颇为沉肃,琳琅悄然站在那里也不说话,等了好半天见皇后出来,这才敢迎上去问安。

楚寒衣显然也惊吓不小,见几个人在外面满脸忧色的围拢过来,忙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待得到了殿外,徐朗这才敢出声,“母后,父皇那里怎样?”

“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说是操劳过度所致。”楚寒衣叹了口气。新朝初立,徐家一门荣登宝座,看着尊荣无匹,但徐奉先这皇位来得不算正当,虽有军队在手,但朝中上下不归心的人还是多了去了。

且徐奉先以前执掌军务,不曾有过治国理政的经验,这个时候百废待兴,南方的山匪还没消停,北边的疏勒虽在年前辈徐家重伤,这等时候也未必不会蠢蠢欲动。徐奉先是个好强之人,且要在一众朝臣前做出勤政的模样,经常三更半夜的才歇息,几个月熬下来,牵动以前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再好的底子都得垮了。

徐奉先晕倒时徐朔和徐朗都在场,正和左相及兵部尚书议事呢。这一下耽误了不少功夫,宣来的朝臣们也都还在那边等着,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楚寒衣便让他俩先行过去商议,拟好对策等皇上醒了再定论。

兄弟俩告辞离去,旁边徐湘和琳琅自然也关心皇上身体,楚寒衣只说没什么大事,她要留在这里照看,让徐湘和琳琅先行回去。

楚寒衣向来有威仪,驳了琳琅和徐湘侍疾的提议,徐湘不得不从,琳琅作为儿媳更是不能违拗。不过毕竟担心徐奉先的身子,楚寒衣便带她们轻手轻脚的进去瞧了瞧,见得徐奉先面色还算正常,这才安心离去。

这一趟入宫扑了个空,琳琅回到王府的时候都有些心神不定。不过徐奉先后晌就醒转过来,歇到晚饭后就又批折子去了,这事儿便就此揭过。

没过两天,易安押送朱成钰抵京。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江南就地处置外,跟朱家相关、有点身份的人都被押送了过来,共有十二三人,包括朱夫人、朱含香,还有贺瑾瑜。

按说以贺瑾瑜的身份,纵然跟朱成钰勾搭,必然也不会参与得太深,犯不上特意押送她上京,想来这应当是秦紫阳的安排。联想到二夫人那幅紧张的模样,必然是秦家已休书于她告知情况,难道是秦家已经舍弃了贺瑾瑜?

至晚间徐朗回来,琳琅便说想见一见贺瑾瑜。徐朗是徐奉先的得力助手,比徐朔还得器重,如今手中的权力不小,安排这事自是不在话下,便道:“明天我派人提她过来吧。”

“算了,毕竟是和朱家有关,想来提她也麻烦,明日我自己去天牢吧,正好跟朱含香叙叙旧。”

徐朗会意,便道:“我陪你去。”

84

隔了一年多再见到贺瑾瑜,琳琅只为她觉得心酸。

在贺府的时候贺瑾瑜是嫡出的二小姐,有贺老夫人的疼爱,加上她本身也生得如花似玉,娇生惯养下来,本该是个明丽娇艳的姑娘。落胎后她虽然沉默了许多,那份尊荣也还在。远嫁江南,虽然秦家不喜她的行为,但按秦老夫人的性子,断然不会短了她的用度,哪怕行动可能会受限制,却也该是个安享富贵的媳妇。

可如今呢?

牢狱里阴暗寒冷,到这隆冬时节里更是难熬。贺瑾瑜是因参与朱家谋反案而提来的囚犯,又因不是主犯,所以单独关在一间逼仄的牢房,地上铺了些稻草,小石桌上摆着点残羹冷饭,比及以前的锦衣玉食,境遇天壤地别。不过她身上披着件破旧的袍子,石台上也有一床不错的棉被,比起其他犯人算是殊遇,应该是有人照顾过,却也只是尔尔。

这一路她都是作为囚犯被押送上京,能保证吃喝就不错了,专门梳洗打扮什么的自是奢望。这会儿首饰早被摘去,头发用素绢绑着,正埋头在膝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哭泣。

那狱卒敲了敲铁栏杆,贺瑾瑜惶惶然抬起头来,见着狱门外的两人时有些怔忪。

狱卒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英王和王妃亲自前来,想必此人来头不小,他也不敢呼喝,只低声提醒道:“见了王爷和王妃,还不行礼!”

“王妃?”贺瑾瑜的目光落在琳琅脸上,已然无神。她嗤笑了一声,并不动弹,只管发呆一样看着琳琅,旁边徐朗叫狱卒开了门,便有随从入内摆上干净的圈椅蒲团,让琳琅坐下,徐朗则往旁边去歇着,让她姐妹俩单独说话。

姐妹重逢,却无话可说。

四只眼睛瞪了一会儿,一个空洞,一个哀悯。

“二夫人之前来找过我,想让我救你。”琳琅首先开口,“二姐姐,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想让我求你吗,还是专程来看我的凄惨处境?”贺瑾瑜冷哼,咳了两声,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旧袍。从一届富贵小姐沦落至此,这一路作为囚犯上京,受人呼喝辖制,已全然将她当年的骄傲明艳消磨殆尽,空洞的眼神里已不见半点亮光。

说实话,琳琅最初确实有那么点隐秘的心思,毕竟前一世贺瑾瑜的行为十分恶劣,这辈子恶果自食,按理该拍手称快。然而贺瑾瑜这幅惨淡模样落在眼中,琳琅心里有再多的芥蒂,这会儿也是提不起来了,只觉这样的惩罚之下,她也是罪有应得,便道:“听说你跟朱成钰扯上了关系,何必呢?”

“是我鬼迷心窍,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你该很高兴吧!”

“为什么要高兴?”琳琅嗤笑,“说实话,我确实厌恶你,但你毕竟是贺家的女儿,今日成了阶下囚,要是明儿推到刑台问斩,让祖父他老人家怎么想?还有二夫人和二老爷,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念他们?”

贺瑾瑜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母亲他们…都好吗?”

“你原来还记着他们。”琳琅冷嘲,“今日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也不是来叙旧,只是想知道,你在江南到底做了些什么。”

贺瑾瑜怔怔的望着她,琳琅也颇有耐心的等下去。姐妹俩早已有了心结,贺瑾瑜心里也始终对琳琅怀恨,甚至她投靠朱家的时候曾想过,有朝一日跟随朱成钰入京,她必然要召贺琳琅到跟前,好好折辱一番。然而这个愿望终究落空,沈桓和秦紫阳的突然叛变彻底打破了美梦,如今她已无法回到曾经的富贵温软,只是一个毫无反抗力量的阶下之囚。

“如果我照实告诉你,你一定会救我吗?”

“二姐姐这话说得可笑。”琳琅毫不客气,“我今日只是想知道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至于罪名如何,自然有人判定。要不要如实说,全在你自己。”

狱中一时静默,过了半天,贺瑾瑜才开口道:“我说。”

虽然已是颓丧之极,但是面对这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终究是求生之心胜于一切。

*

离开贺瑾瑜的监牢时,琳琅的脸色颇为难看。她原以为贺瑾瑜远嫁后会有所收敛,却未料她在嫁入朱家后不到半年就和朱成钰混在了一起,这回朱家起兵谋反,贺瑾瑜更是蠢蠢欲动,甚至沈桓和秦紫阳掌控局势之后,她还痴心妄想的认为朱成钰能谋反成功,而她能凭借花容月貌和温软身段勾住朱成钰的心,摆脱在秦家的尴尬处境。

然而事情败露后秦紫阳大怒,如今贺瑾瑜已被秦家休弃。虽然二房一家早已搬出了贺府,不过毕竟是贺老太爷的孙女儿,这事怎么办,恐怕还得问问贺文瀚的意思。

靠北边的这一侧皆是女牢,越过贺瑾瑜再往内走一段,关押着的是朱夫人和朱含香。她们是叛贼亲眷,看守得自然格外严密,且因无人照料,境况比之贺瑾瑜差了许多,这会儿身上穿着在江南时的衫子,冻得瑟瑟发抖。

琳琅站在狱门外驻足,静静看着,那一对母女蜷缩在一起,再无往日里贵妇骄女的景象。朱家的事情已近尾声,等扫清了余孽,这对母女和朱成钰就该赴刑场受死了。

前世所有的苦楚,也都能随之湮灭。

琳琅站在那里,露出一个得胜的笑容,继而举步离去,叫里面的朱家母女琢磨不透。

女牢的隔壁关押的就是男子,琳琅原本还想再去看看朱成钰的境况,不过想来他在严审之下只会比这里更凄惨,阶下之囚而已,已然不值得计较。

腊月中的时候,朱夫人、朱成钰兄妹及涉事较深的一干人被问斩。贺瑾瑜虽也和朱成钰有染,到底贺文瀚心存不忍,况她在此案中无足轻重,终是落发为尼,到青灯古佛畔去了。

这些都只是小事,而今最让琳琅和徐朗挂心的,是徐奉先的病情。

自打上次在含元殿晕倒后,徐奉先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到得如今,原先纵横沙场的悍将已然满身病痛,渐显老态。大抵重压劳累最能消磨人的身体,徐奉先在边塞一生戎马又积攒了一身的毛病,如今夙兴夜寐,强撑着不肯偷懒,没到月底就病倒了。

从九月初登基至今,算算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朝局是稳当了下来,然徐奉先也像是燃烧太快的蜡烛,耗尽了心血,终至一病不起。

皇上重病,年节里自然是一团阴云,撑到次年三月,重病驾崩。

这段时间里的政事大多交在徐朔和徐朗兄弟俩的手里,贤亲王徐奉英从旁协助。徐奉英和徐朔久在边塞,用兵打仗自是没得说,对朝政上的事情却颇有点力不从心。徐朗在京城活动的时间多一些,于此道比徐朔精通许多,加上陈皓是由他举荐,枢密使贺文湛又是琳琅的伯父,徐奉先一番衡量,终是在二月里下诏立徐朗为太子,又命徐朔尽心辅助。

且不论徐朔是否臣服,三月里徐奉先驾崩的时候,徐朗奉遗诏顺利登基。

经历了一阵乱象的京城已然渐渐安定下来,虽然南边还有流散的余孽未清,但如今没有匪患流民,倒是暂时安生。满朝上下,除了有些硬骨头还没能啃掉之外,绝大部分朝臣已然归服于徐家,经礼部郑重筹备,三月下旬的时候,徐朗登基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