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凋败的隆冬时节里置身花海,能叫人的心绪畅快不少,琳琅仰头嫣然一笑,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难道没有吗?我刚可瞧见了。”

怀中的娇妻愈来愈明艳,如今置身花海,那妍丽群芳竟都成了衬托,她这样菀然一笑,当真是如同明媚春光倾泻四野,一瞬间让周围都鲜活灵动起来。徐朗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方承认道:“好吧,你眼力不错。”他也不是个忸怩之人,既然心中存着些微块垒,琳琅又提起此事,便道:“陈相自己招了?”

“这也怪不得他,不说就是欺君,说了又怕影响咱们的感情,那个处境也算是尴尬了。”琳琅折一枝初绽的小朵牡丹放在徐朗手中,徐朗便帮她簪在发间,赞道:“好看!”

旁边亦有空着的水瓮,琳琅就着水波自照,确实也不错,便道:“上次虽同你说了些事情,到底没说完。那时候母亲身故,我被接到江南的舅舅家,养在外祖母膝下,江南的那三户人家你也知道,日常来往避免不了,后来…便嫁给了朱成钰。”

徐朗在旁微微点头,想她前世孤苦,忍不住就拥入怀中。

“再后来朱家入主皇宫,朱成钰封了魏嫆做皇后,因为贺家和徐家极力反抗他们,朱成钰登上帝位后就对两家下了死手。父亲和祖父、伯父没有人幸免于难,就连江南的秦家表哥,也逃不脱兔死狗烹的结局。二哥你知道吗,上辈子我临死之前,你曾率兵闯宫来救我…”

“当真?”徐朗有点意外,脸上浮起些微笑意,旋即便被黯然所取代——琳琅最终身死宫中,显然是他救护不力。

琳琅倒是没察觉这些微的表情变动,仿佛寻找依靠一样紧紧环在徐朗腰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凄凉,多后悔…所以重活立誓要让朱家一败涂地。那时候想必你也察觉了我对朱成钰的愤恨,后来我挑拨沈朱两家,回京后又刻意提起魏家的事情,就是想让你们及早防备,再也不让朱家得逞。二哥你没有经历过那样亲人离散的痛苦,你不知道,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有多完满,多幸福。”

不期然的,眼角便觉得温热,有泪珠渗出。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苦涩,反带着温暖的味道。

徐朗心中一痛,拥紧了她。他没有经历过,却能想象,十岁的姑娘失去母亲爱护,怀着对父亲的怨怼远赴江南,嫁人后却又遭遇背叛和离弃,最终在冷宫凄惨收藏…这样明艳娇美的妻子,当时是如何承受了那一切?

“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他察觉她眼角的湿润,忙不迭的帮着擦拭,甚至低头去亲吻。

琳琅扬起脸来,挂着笑意,“已经没事了,你瞧现在爹娘俱在,你是皇上,待我又这样好,这一切真的弥足珍贵。”她踮起脚尖在徐朗唇上亲吻,“前世的事情,你会介意吗?”

“是我想岔了。”徐朗坦然认错,“因为在江南时你对朱成钰的态度太过奇怪,陈相那里又只说了大概,不曾细述你的经历,我一时头昏…以后再不这样了。”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徐朗的神色渐渐凝重,“记得那时候你曾问我,你若嫁了旁人,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起那时候突然涌起的少女心思来,琳琅不由也是一笑,“我还记得你的回答。”

那个时候,他简短而坚定的问她“为什么不?”

徐朗便也笑了笑,“我也记得,永远记得。”

94

第二天晌午过后天气渐渐暖热起来,因琳琅不方便去天牢中,徐朗便另外安排了地方关押朱成钰。那是一座守卫同样坚固的地牢,四周的墙壁上皆是锁链,顶上精钢纵横交错,能将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琳琅居高临下,便见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人,双手双足皆被铁镣拷住,他垂首坐在那里,在空旷地牢里格外清寂。

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是在这样的困境里,那一分警觉还在,听见迥异于寻常狱卒的脚步声,朱成钰抬起了头。地牢中光线昏暗,顶上却被烛光照得亮如明昼,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女人——

熟悉而明艳的面容,华丽而尊贵的衣冠,静静的盯着他,神色莫辨。

在她旁边站着的人身姿英伟,明黄的衣袍穿在身上,那身尊贵气度无人能及。

徐朗!眼中蓦然喷出火来,朱成钰赤着双目,狠狠的瞪向徐朗。虽然成王败寇,但朱成钰并不服气,他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带得铁镣哐啷作响。

狱中的闲杂人早已被徐朗遣出去,朱成钰挣扎了半天,顶上的两人却半点都不为所动。甚至,旁边琳琅的脸上还浮起了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不过如此。”琳琅喃喃,冷声嗤笑。朱成钰还是那样容色惊人,哪怕是在这冰冷的牢狱中蓬头散发,那张脸依旧令人瞩目。只是毕竟经历了许多磋磨,他的身上早就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和骄傲贵气,和前世那个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相比,那个丧心病狂的对徐贺两家斩尽杀绝甚至以此为乐的混账相比,天壤地别。

“咱们走吧?”琳琅握住徐朗的手,安稳而镇定,已经没有了半点情绪波澜。

徐朗侧头看她,琳琅便微笑道:“亲眼见证了他的结局,从此后就不再有噩梦。那些过往的事情,就真的可以如云烟般散去了。”

“最晚月底,朱成钰必将伏法。”徐朗扫了一眼地牢,携着娇妻安心离去。

回到凤阳宫中,琳琅已然恢复如常。近来她因偶尔闲着无趣,便往昭文馆走了一遭,那里因为要编书,汇集了天下奇书,琳琅挑了些带到自己宫中,这两天看得颇为沉迷。

徐朗那里忙完了政务回来时,天色已是昏暗,凤阳宫中各处明烛高照,琳琅正捧着一本奇谈瞧得津津有味。听得通报,她这才回过神迎过去,被徐朗嘲笑了两句。晚膳照例都在凤阳宫中,如今宫里就他两人相伴,虽有宫女环侍,谈笑之间倒也能吃出满满的家常温馨味道。

饭后照例裹了披风出去散步,琳琅惦记着秦蓁的事情,便问道:“朱家那边是咎由自取,对于那些君家残余的人,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放任在外,虽然他们不敢有异心,难免被人扯着虎皮做大旗。甚至这次朱成钰的事情,也是有人怂恿才会闹得这般急进。”徐朗目光微沉,“对这些人自然不能斩尽杀绝,远支的倒也无妨,跟前朝皇帝血脉近些的,召上京来,加些闲职供养着就是了。至于为官入仕,毕竟是前朝皇室,还是不行。”

他能有这般打算,琳琅已深感意外,当即笑道:“被朱成钰这么一闹,你能留他们一条活路,已是很宽待了。”

“怎么你很关心此事?”

“还记得咱们去江南的时候,我那舅家表姐秦蓁吧?走的时候她还和当时睿郡王的世子君瑞来送咱们。”见得徐朗点头表示记得,琳琅便续道:“当时他们两家就有些苗头,只是后来朱家谋反天下易主,我舅舅就有些不乐意。谁知表姐心志坚决,这两天半点都没动摇过,是非君瑞不嫁,如今君瑞能安然无恙,我自然要替她高兴。”

徐朗对秦蓁之流自是没什么印象,只是一介官家贵女对姻亲利益耳濡目染之下还能有这等坚持,倒也难得,便道:“叫君氏入京的旨意过两天就会颁发,你那表姐远在江南,也不知会怎样选择。”

“舅父拗不过她,已经答应了此事,恐怕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见着她了。”

“到时候让她进宫来,正好陪陪你。”虽然臂弯里的姑娘已然长成,徐朗的笑容中还是有几分宠溺。

随着朱成钰的入狱,徐朗布下的网也全然收起。涉事的男丁自然交由刑部发落,只有一桩,朝臣们委决不下——敦王徐奉良及其子徐胜也牵涉其中,他们可是实打实的皇亲,没人敢碰,只能来请示徐朗的意思。

徐朗不偏袒也不穷追,只吩咐刑部认真审理此案,不得偏私也不得趁机诬告挟私报复。待得月底时审问结果呈上来,一部分人被处斩刑,一部分人被流放,而敦王父子,则被废为庶民。

敦王府被查封那一日,一直潜藏其中的庄嫣扮作路人想要溜走,却被盯了她许久的徐湘给捉住,带到了琳琅跟前。徐湘可不是什么宽柔大度之人,是恩是怨分得清清楚楚,当初庄嫣设计意图拆散徐朗和琳琅,还仗着身份横行霸道,这些她可都记着呢。

彼时琳琅正陪着几位太嫔在看戏,因楚寒衣那边兴致寥寥没过来,倒便宜了琳琅得自在。

瞧见徐湘神秘兮兮的笑着进来,琳琅便已猜着了几分,两个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琳琅有点无奈,便跟她出来,往一处闲置的宫室里去了。

长公主府的女官们都是徐湘精挑细选训练出来的,看押庄嫣自是不在话下。两人进去的时候庄嫣就屈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旁边四名女官守着四角,气势迫人。而正居中的庄嫣则垂头丧气,见着琳琅的时候抬头微微看了一眼。

“瞧什么呢,不认得吗?”徐湘信步走过去,“怎么都算是故人,庄姑娘记性竟这么差。”

“是草民有眼无珠…”庄嫣声音微弱,面对这两位她曾经瞧不入眼的人,她这话说得有些艰难。徐湘带她来的这宫室她还颇为熟悉,当初她以郡主的身份往来宫中,这里以前住着位长公主,她还常来找她玩耍。如今旧地重游,却已该换了天地,她胸中涌起无限悲哀,忍不住抬头,期期艾艾的看向琳琅。

还是那张让她看不顺眼的脸,五官无疑都是很好看的,哪怕是庄嫣对她厌恶之甚,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却是很漂亮。可这份漂亮,她忽然想要冷笑,曾经她作为郡主的时候锦衣玉服,不也是艳色照人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徐湘开口道:“别不服气,成王败寇自古如是。知道今天特意带你进来,是为了什么吗?”

庄嫣茫然瞧着她,徐湘便道:“你本就是负罪之身,如今又搅进朱家旧部的事情里,按理来说,该和那些人一样,或是流放或是问斩,最轻也是个发配为奴,你明白吧?”

“明白。”庄嫣脸色苍白,咬了咬唇。

“可是呢,你虽然骄矜霸道,倒也误打误撞的做过一件好事。虽说居心不纯吧,到底人家念着旧恩,不忍让你落入那样凄惨的境地,猜猜是谁?”

所以是有人出面保她不死?庄嫣有些意外。她的旧交不多,以前关系亲近的姑娘们在改朝换代的那一刻便已失势,剩下的墙倒众人推,嘲笑奚落避如瘟疫者不可胜数,能如常待她已算不错了,竟还会有人出面保她?

疑惑之下,她瞧了眼徐湘,没得出答案。再看下琳琅,就见她也有一瞬的惊讶,旋即便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此说来,那个人琳琅也是认识的…庄嫣毕竟不算愚笨,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件事情——当初为了让裴明溪帮她作画,她曾出力让裴明溪进了画院。那对她不过举手之劳,但对当时的裴明溪来说,却可以说是改变命运的变化。早就听闻裴明溪和琳琅交好…

“难道是裴姑娘?”庄嫣脱口而出。

“总算你记性还不错。”徐湘上前一步,“今天费这样的事情把你带进宫里来,并不是为了折辱你,而是想叫你看清形势。”

庄嫣诧异不解,琳琅便道:“如今徐家坐拥天下,天子勤政朝廷清明,乃是人心所向。这回你跟朱家牵连,若不是有明溪求情,别说你自己,恐怕连你的家人都要受牵连!你若还是跟以前一样糊涂,那可是自寻死路。”

徐湘深表同意,站在琳琅身边,一齐看向庄嫣。一个是独宠六宫的皇后,另一个是天子亲妹,这宫苑深深,已然是她们的天下。庄嫣瞧着两个尊贵的女子,反观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那股挫败之感愈来愈强烈,最终伏低道:“罪女谢皇后和长公主宽宏大量。”

伏得极低的身子,透着无尽疲惫的声音,这个心有不甘的前朝郡主,终于认输。

琳琅又道:“既然进了宫,这里面也有你的旧人,不如你也一并去瞧瞧吧。”说着递个颜色,锦绣自然会意,亲自带着庄嫣去见了一个人——魏嫆。

和庄嫣不同,魏嫆那里可没人会帮着说话,加上她传递消息涉事极深,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除夕的那天琳琅就已让慎刑司严加审问,不过几日便定了罪名,将魏嫆发配做苦役去了。

庄嫣见到魏嫆的时候,她正戴着手铐脚镣,木然坐在柴草堆里舂米。曾经也是风光富贵的尚书府千金,获罪进宫后虽只是个低等宫女,到底一应衣食俱全,还能有闲心打扮装点。而在此时,那张年轻的脸上却已布满暮气,仿佛意志被击塌,只剩一个躯壳在那里,漠然无神的重复着那个动作。

逆着光瞧见庄嫣,魏嫆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便迎来身后管事嬷嬷的一通皮鞭。她复垂下头去,再不敢乱动。

庄嫣是木然出宫的,脸色比来时还要惨白,徐湘远远瞧见,满意的点头,“还是你的招更有用,见过了魏嫆,恐怕她这辈子是再也不敢乱动了。”

“如此,也就不负明溪两次帮她了。”

95

月底的时候,朱家旧部伏诛,朝堂中也迎来了一次小规模的调整。倒不是为了清理跟朱家有关的人员,而是徐朗主政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各项事务逐渐烂熟的同时,也对朝中百官有了考量。

新年新气象,正好裁撤了几个与朱家牵扯的官员,徐朗的威信与日俱增,就势将几个尸位素餐之人挪用,选拔有才之士主政。这次调整以才量人,但凡有才干能主事,不论出身寒门还是贵戚,都力求人尽其才。一时间朝野上下颇为振奋,将官场中遗留的积弊改了不少。

不过要整肃官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非徐朗一力所能促成。即便是坐拥天下的皇帝,面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想要扫除宿弊也颇艰难,是以朱家旧案一结,徐朗就又忙碌了起来。

好在他不像徐奉先那样拼命,不会为了革新政务而荒废身体,有琳琅偶尔撒娇卖痴,倒也知道享受乐趣,闲暇时陪着琳琅看戏听曲,或是两人一起看书练字赏花,颇有情致。

这一日已是初五,隔日就是韩萱儿和徐朋成亲的日子。徐朋虽然年轻,但他在漠北时就久经征战,加之如今上进得力,徐朗早早就册立他为世子,将来可继亲王之尊位。如今他大婚,徐朗便着礼部去安排,后宫里面,楚寒衣素来瞧得上徐朋,加之琳琅对韩萱儿也颇有好感,便也派了女官去内院主持事务,给王妃帮忙。

到得成亲的正日子,帝后亲临贤亲王府,做了这对新人的见证。宫中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赐了极丰厚的礼,竟让这里成了新朝里最有排场的婚事,徐朋一整天都挂着笑容,琳琅出宫的时间有限,因贺璇玑和韩萱儿交好,还特特的和贺璇玑见了一面。

跟之前变得有点沉默的样子比起来,贺璇玑已然恢复了最初贺家长女的那股明朗气质,眼角眉梢隐然笑意,显然是婚后相处得如鱼得水。

琳琅如今是皇后,自然也不能再跟从前那样贴到她怀里去撒娇,只是姐妹重逢,那股亲密劲头是从来都不会变的。两个人坐着说了好半天的话,直到女官催了几次,琳琅才和徐朗起驾回宫。

宽敞平稳的凤车驶入宫城,那两扇专为帝后而开的红漆金钉大门轰然合上,便又将外面市井的热闹隔离开来。琳琅靠在徐朗的怀里,因为今日喝了点酒,加上见着姐姐后心里高兴,就有些怀念以前在外面的日子,喃喃道:“从去年进宫到现在,这竟是我第一次出宫呢。”

“想出宫玩了?”徐朗亲了亲她的耳垂,有点心疼。她的性情他如何能不知道,以前在家的时候总跟着贺卫玠出去玩,丹棱巷、百里街、珠市、砚台店…那些地方来去自由,何等逍遥。如今入宫封后,虽然身份尊贵,到底成日困在那四方宫墙之中,终无法触及那市井的欢声笑语。

可这就是尊贵荣华的代价。哪怕他再心疼,却也不能纵容放任,且不论太后那里不会答应让琳琅随意出宫闲逛,就是那些朝臣们,若是得知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行止荒唐总想着往外跑,案上的折子还不堆成山了?到时候琳琅那里必然也是吃亏。

不过这也不是死局,他伸手将她抱过来放在膝上,“等三月里花都开了,咱们去行宫住一阵子,或者带你去打猎可好?”

“当真?”琳琅喜出望外。皇家的地盘当然不止限于那一座宫城,莫说那几处风景绝美的行宫,就是京郊那几处游猎用的皇家宫苑,就已让人垂涎欲滴。琳琅毕竟也出身高门,以前骑马踏青,远远瞧见过那些风光,只是身份有限不得入之,遗憾了许久。她兴奋之余,也有点不信,“你之前不是说,新朝初立,不宜做这些铺张的事吗?若是专程带我去游猎,不怕被人说成昏君?”

“那又如何?”徐朗浑不在意,“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治理天下。朝政上我自然不会松懈,但也不能为此荒废了你的年华,琳琅,我虽不能再让你回到以前那样自由的生活,却也要尽力让你高兴些。”

“那咱们就三月初去?”琳琅迫不及待,徐朗便道:“就依你。”

他如此善体人意,琳琅高兴坏了,趁着酒兴便攀在了他的颈间,也不管车外还有内监宫女,凑过去便吻在她唇上。二月里天气已然转暖,加上车里铺设柔暖,她已将外头的罩衫脱去,玲珑的身段贴在徐朗胸膛,微弱的酒气弥漫,叫一直巴望着开荤的徐朗瞬时绷紧了身子。

到得里面换了步撵,琳琅便收敛起来正襟危坐,徐朗也努力隐忍,直到入了凤阳宫,因为傍晚离席,这会儿已入夜,锦绣早就着人铺设了被褥。

见得帝后归来,宫人跪拜过了,锦绣就想请示是否传膳,却被徐朗挥手打断,低声道:“都退出去!”而后抱起琳琅匆匆入内。

锦绣并不傻,早早就瞧见了琳琅绯红的脸庞,这时候哪能不知其意,连忙率人退出。

这里徐朗打横抱起琳琅,三两步便到了榻前,还不待她躺稳,便迫不及待的亲过去。虽然成婚已久,能时常亲昵温存,此时的她依旧让人沉迷,他的吻如同疾风骤雨,叫那玲珑身段瞬时娇软。

微微一个停顿,琳琅急促的喘息里,徐朗哑声道:“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琳琅,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补一个?”

声气儿已然乱了的琳琅被他覆在身下,原本略微发凉的身体经过这两年调理已然好转,加上这一路的厮磨和刚才的调动,已然发烫。她抬眸,烛光下娇艳明丽,朱唇微动,低声道:“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某人如得赦令,俯身再度亲上去,手掌亦不再禁锢,熟练的摸向盘扣。

次日清晨,琳琅罕见的没有按时往慈安宫去请安。

徐朗上朝归来时琳琅还在沐浴,锦绣捧着干净的衣衫在旁侍候,她挥退了旁的宫人们,独自坐在注满温水的池子里,浑身的酸痛尚未消解,她只能靠在池壁上阖目养神。

这是蔺通为了她调养身子,特地建议徐朗建起的药浴池,四角龙头微微张口,散着雅淡药香的温水缓缓注入,水面上漂着各色花瓣,能令肌肤生香,亦有调理的功效。

徐朗放轻了脚步,因琳琅是侧对着绣凤大屏风,他转过去时正瞧见了她眯着的眼睛,连忙抬手,示意锦绣噤声。

锦绣在皇后身边跟了这么久,对徐朗的心思也颇能揣摩,在他示意之前就知道不能出声,只跪地行礼。

徐朗越过她,停在池边,瞧着水中安静的娇妻。娇嫩白腻的肩头靠在池边,水波微微漾着,在她胸前推来推去,那一团五色交织的花瓣却掩盖住了雪白的胸脯,只在偶尔荡漾的空隙里泄露一抹春光。那样娇嫩的人儿啊,穿着贵重礼服、戴着金冠步摇的时候是端庄高贵的皇后,卸下了这些,依旧还是他的六妹妹。

漂亮而灵动,娇柔而媚人。

哪怕心里很想走近池中将她拥进怀里共浴,徐朗却也晓得自制,低声问道:“她泡了多久?”

“一个时辰。”

徐朗点了点头,“太后那里我早就遣人去过了,皇后最多只能再泡半个时辰,你在这里守着,不许惊动。”说着,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想了想,今日朝上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哪怕有几个折子要批,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于是刚出去就又返回,挥退了锦绣,自己盘溪坐在池边,欣赏这一副美人沐浴的图画。

小憩醒来的琳琅一睁眼就瞧见了侧面盘膝而坐的那个人,偌大的室内只有两人相对,出了龙头注水的低微澜音,就只有琳琅清浅的呼吸。

“你…怎么在这里?”琳琅往后退了退,紧贴着暖热的池壁。

徐朗踱步过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锦绣呢?叫她进来吧。”她见他将衣裳放在旁边,就下了逐客令。徐朗的脸皮越来越厚,“唤她做什么,我在这里,害怕照顾不好你?”他的脸上笑意愈盛,伸手捞住了她滑腻的肩膀,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中将□□的琳琅捞进怀里。不过毕竟不是登徒子之流,他左手揽着娇妻,右手挥展浴袍,迅速将她裹了起来。

“身上还难受吧,我给你捏捏?”浴池旁边就有软榻,这位被朝臣交口称赞的明君如愿以偿的圆了场白日春梦。

到得午后,楚寒衣那里就借故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一猜便知其意。彼时琳琅刚宣了蔺通进宫请脉,这位从徐府出来的亲随对楚寒衣也颇有了解,再观琳琅脉象,哪能不知,当即开了调养的方子,又辗转呈了盒内敷的软膏给徐朗。

他如此识趣,徐朗自然也高兴,自己这里得了圆满,再看蔺通年至三十还孤身一人,心里大为不忍。琳琅的提议他是一直记着的,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和太医院首的婚事,徐朗不会马虎,观察掂量了这么久,也已确信了两人的心意,当即便提了一句要给蔺通赐婚,问他想要个怎样的姑娘。

蔺通闻言甚喜,当即跪地道:“臣心悦锦绣姑娘已久,请皇上成全。”

消息传到凤阳宫,皆大欢喜。

96

召君氏宗亲的旨意一下,各地官员立时着手去安排,京城这边也都安排了宅邸职位,到二月下旬的时候,离京城近一点的两位就已经抵京了。因君瑞那边离得远,加上秦蓁固执的要嫁给她,秦紫阳倒也没有着急忙慌的赶人,收整安排下来,颇费时间。

到三月初的时候,徐朗当真带着琳琅去郊外射猎了。自前年徐家入主皇城,先是政局纷乱无暇他顾,次年春天又是徐奉先病重驾崩,倒还没有像模像样的举办宫一次围猎。这时候政局已大致安定下来,便由礼部安排了此次围猎。

春光十里铺满,太皇太后年迈不能随意挪地儿、楚寒衣性格沉稳要坐镇后宫,是以徐朗只带了琳琅前去。宫中的人虽不多,宗室里同行的却不少,长公主徐湘自然是不愿错过这样的事情,徐奉英父子兵新娶的世子妃韩萱儿等人也都来了,另有几位亲信朝臣随扈,声势倒也颇隆。

围猎安排在京外的行宫当中,因韩荀如今又入了禁军,加上贺文瀚也随行,琳琅便邀请贺璇玑同往,还带了裴明溪。

在宫中拘束得太久,行宫中一应物事齐全,徐朗带领朝臣们在前边围猎,琳琅和贺璇玑、裴明溪等人在后山观玩。春日里风已温柔了起来,站在山腰,虽还没有绝顶处的开阔视野,却也能将远山近水尽收眼底,那盘旋环绕的山径溪流、青葱翠郁的茂林修竹、临风微颤的山花野草,无不叫人心怀舒畅。

围猎场就在山脚,儿郎们纵马的英姿入目,散着蓬勃的朝气。

琳琅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英姿飒爽的徐湘,她纵马疾驰,和一位年轻的红袍小将一前一后,都在追射一只豹子。那东西凶猛容易伤人,所以就算猎场中放出来,也是要用铁栅栏围着的,因春猎时以仪典为主,徐朗的主要目的又是带琳琅散心,这时候他就在外围的树林里射几只野兔山鸟,那猛兽场里如今也就徐湘和那红袍小将。

两人骑术似乎不相上下,拉弓搭箭,紧紧追咬。到得一处拐弯,那豹子向左一转正好便宜了处于左侧的徐湘,便见利箭破弓而出,远远的瞧不清是射中了哪里,只是那猛兽屈膝倒地,犹自挣扎着往前跑,没一会儿就钻到里面的密林去了。

徐湘和那红袍小将均是勒马,那红袍小将微微拱手,徐湘一跃下马,竟是伸手拉着他往旁边寻找去了。两人今日都着劲装,红袍小将比徐湘高了半个头,加上盔璎飘飘,神姿俊雅,于那艳艳春光之中,与徐湘英姿飒爽的公主相得益彰。

琳琅心怀畅达,面上笑容已然绽开,“湘儿的眼光很不错。”贺璇玑不解其意,裴明溪因为经常要给宫中女眷作画,徐湘又欣赏她那性情,对个中内情略知一二,闻言也笑道:“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咱们长公主。”

“这样的景致,想不想泼墨作画?”琳琅笑着瞧她,裴明溪便行女官之礼,“回去后定当着墨,改日奉于皇后。”

旁边贺璇玑听得对话,再瞧徐湘那边旁若无人的模样,哪能猜不到,也是微笑抿唇。

在行宫住了一阵子,天地开阔广大,又有姐妹好友时常陪伴在侧,琳琅简直要乐不思蜀。可惜毕竟出来的时日有限,到了时间总得回銮,是夜屈膝跪坐在敞厅的檐下,听着鸟虫低鸣,瞧见月色远山,琳琅大为不舍,“下一次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六月吧。”徐朗就坐在她的旁边,那时候天气也热了起来,我便带你去避暑。”

“一言为定!”琳琅欢喜。

回宫时已是四月初了,过些天裴明溪要和隋远道成婚,琳琅自然也不会再烦她作画。裴御史那里见得裴明溪和当朝皇后交情笃厚,岂有不高兴的,连带着裴夫人和裴明岚都格外奉承,一力张罗着要把裴明溪记在裴夫人名下,当成嫡出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可裴明溪并不这样想。

初上京的时候受人排挤,她确实也曾对身世自怨自艾,却从未想过要投在裴夫人名下。及至后来入了画院,跟随隋远道行过广阔河山,胸中自是更有丘壑,有自身才华作为倚仗,她也没必要再去攀附裴夫人。更何况其母杨氏孤苦一世,除了村中一座孤坟,留在世上的也就她一个女儿了,裴明溪怎忍心舍弃。

不过京城中权贵云集,于这礼法二字皆十分讲究,像琳琅这般不计身份只重性情的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即便裴明溪与皇后亲近的事情在贵人圈中盛传,她的出身依旧令许多人所不齿,至少在隋远道的母亲看来,若裴明溪当真以这样尴尬的出身嫁给隋远道做了正妻,往后出门交际,她自己的脸上必然不会好看。

隋远道是个性情恬淡之人,家中兄弟五人,他排行第四,自幼就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受约束,是以既然与裴明溪两情相投,便执意婚娶。

裴家二老上了年纪,对这个儿子无可奈何,此前隋远道还执意不娶呢,后来他肯婚娶,老人家乐坏了,当即就去提亲,高兴之下也未细究裴明溪的身世,满心以为裴明溪会认在裴夫人名下。

可事到临头,裴家送来名帖,那上头却不是裴夫人的名字。隋夫人这才觉得奇怪,派人过去询问,才知道裴明溪不肯自认嫡出。而隋远道也觉得,其母杨氏有生养之恩,无论如何不可更改。

隋夫人就算再放纵这个儿子,却也不能接受儿子娶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姑娘为正妻,生平头一次对儿子放出狠话——若裴明溪出身不正,便只能为妾室,决不能做正妻。

隋远道不愿让姑娘受委屈,母子俩正争执不下呢,最后还是裴御史提出了折衷的法子——将杨氏认进裴家门,记为妾室。裴夫人那里就算心里存了点芥蒂,终究是妥协,给了这个名分。隋家也再无话可说,

四月下旬的时候,婚礼如期进行。这两位都只是画院里供职的小官吏,自然是闹不起多大的动静,琳琅明面上不能太张扬,只赐了裴明溪一套首饰,暗地里却贴补了不少,免得这俩人只知山水怡养性情,却被拘于柴米油盐之烦琐。

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残余的几位君氏近族悉数进京,君瑞及其父母也在秦紫阳的安排下顺利进京,同行的还有秦紫阳夫妇、秦蓁和秦怀恩。

秦紫阳是一方大吏,进京后自然要入宫面圣,顺便交割君瑞等人。

彼时琳琅就在垂拱殿里,因晌午时分两人下棋后有些犯困,便被徐朗安排在内殿歇息。这会儿听说有人要入内禀事,琳琅自然要回避,便先辞别回宫。

出了垂拱殿的殿门,四月末阳光明媚,晴空有一排鸽子自远处飞过,玉阶之上有几个人在内监的指引下走过来,琳琅一眼就认出了那为首之人,乃是他的舅舅秦紫阳。秦紫阳的身后是已在州府任职的秦怀恩,再后面则是君瑞及其父亲,以前的睿郡王君道桓。

若是寻常,琳琅本该左转绕过垂拱殿,再往后到凤阳宫去的,不过迎面而来的既然是自己数年未见的舅舅,琳琅就无需避开,脚步一缓,并未离开。

秦紫阳自然也瞧见了盛装丽服的琳琅。以前他忙于官场中事,对这位外甥女的关心有限,及至后来徐家问鼎天下,琳琅独宠六宫,他这才上了心。

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今有女子站在垂拱殿门口,除了那位被皇上捧在手心的皇后,还能是谁?秦紫阳不由加快了脚步,上前行礼道:“微臣拜见皇后。”后面君瑞父子也跟着行礼,只是自称草民罢了。

虽然对面是长辈,但君臣之别摆在那里,琳琅还是坦然受了,而后道:“舅舅快免礼。这一路舟车劳动,舅母和表姐还好吗?”

“她们一切都好,刚到京城尚未安顿,今日便未随微臣进宫请安,还请娘娘见谅。”身为地方大员多年,秦紫阳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琳琅便微微一笑,“我正思念舅母和表姐呢,只是刚到京城怕是还得服水土,改日请她们和母亲一起进宫便了。”目光一转,朝着秦怀恩微微一笑,再往后,便是君瑞父子。

几年不见,君瑞已经长高了许多,虽经变故贬身庶民,身上的那股子贵气修养还在,躬身行礼之时,一举一动莫不赏心悦目。毕竟是有旧交,君瑞也不退缩,端正持礼道:“草民见过皇后娘娘。”昔日的有意亲近,在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坦荡从容,想必是早已将当初那一点点悸动扫清,叫琳琅大为欣慰。

这个儒雅俊秀的少年,哪怕满腹才华却无缘入朝为官,却依然保持着一份谦和温润的态度,也难怪秦蓁会执意下嫁。

琳琅笑着颔首致意,不好让他们在殿前耽搁太久,便回凤阳宫去了。

到得第二天,秦氏便带着秦蓁和琳琅的舅母吴氏一同进宫了。秦氏是皇后母家、吴氏又是一方大员之妻,入宫后便先往楚寒衣的慈安宫去。琳琅因为事先得了消息,便也去楚寒衣那里请安,等她们到来。

好容易等到宫人通禀,见着窗外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琳琅还是掩不住有点激动。虽说她是皇后,秦氏那里到底是外姓,入宫请安等事情上根本比不得皇室宗亲方便,一个月里能见着一次就已经是难得了,更别说她跟秦蓁感情极好,三年未见,极为想念。

楚寒衣今日心情不错,待她们叩拜过后,便叫人赐座。笑向吴氏道:“路上顺利否?在京中一切可还习惯?”

“劳太皇太后记挂,一切都还习惯。有圣上的恩泽,沿途驿馆那边准备得十分妥帖,这京城繁华不是别处可比,一进城可就舍不得走了。”吴氏笑眯眯的。这两年丈夫立功升官,她一跃成了江南众妇之魁首,那份气度更与以前不同。即便是对着楚寒衣这位尊贵威仪的太后,她恭敬谦卑而外,语气里还是能带出几分家常说话的味道,叫人听着亲切,且不冒昧。

楚寒衣微微一笑道:“秦大人这回入京,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忙,夫人不妨多住些日子。”说着就看了秦氏一眼,“还是住在贺府上?”

秦氏便欠身道:“兄长和嫂嫂难得入京,贺府里也有空着的院子,就先住着。”

“如此甚好。”楚寒衣又看了看秦蓁,“这就是令千金了?”

秦蓁端端正正的再次扣头行礼道:“民女叩见太后,再拜太后福寿安康。”

“快起来吧,久闻南边儿养美人,果真传言不虚。”楚寒衣细细打量着秦蓁。十六岁的少女身段窈窕多姿,加上她肌肤细嫩,气质沉静温婉,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她招手叫来身边的管事姑姑吩咐了一句,少时那姑姑便捧了个海棠花样的檀木盒,里头铺了绒缎,端端正正的摆着一枚红宝石凤头衔珠步摇。

这一赐赏叫秦蓁大感意外。这步摇上的凤头是纯金打造,红宝石也都是上品成色,珍珠又都极品,工艺精巧大方,端庄贵丽。这东西大多数时候是在盛装时使用,且大多出现在命妇或是妃嫔头上,像秦蓁一个姑娘家基本不会佩戴。楚寒衣是太后,见了哪位官家的闺女,赐个寻常物件也就是了,可她头回见面就赐下这样的礼物…

秦蓁一时犹疑,迅速看了吴氏一眼,就见她也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