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他们的母后,而父皇只是他父皇,由此看出冯玉儿对弘圣帝的厌恶。

徒元徽立刻笑起来:“这半年来你老是问这个问题,父皇若非爱我母后,我也不会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并亲自养我在乾阳宫!”

冯玉儿看着徒元徽说道:“你是原配嫡子做太子不是理所当然吗?皇帝教养太子不也是应该?”

徒元徽一怔,所有人都说就是因为父皇深爱着母后,才这么早立他为太子,并且对他偏爱有加,他也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玉儿,你想说什么?”

冯玉儿坐下来:“皇上有个爱人,和我长的有七分相似,这半年,我每次被甄贵妃请去宫中,总会遇见过来看望甄贵妃的皇上。”

徒元徽猛然站起来。

冯玉儿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皇上说要请我看一出长生殿。”

徒元徽猛然将冯玉儿拽进怀里,咬牙说道:“小妖精,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冯玉儿猛地用力一推徒元徽,也咬牙说道:“现在你可知皇上为什么看你不顺眼了,你是想先解决我,还是效法寿…”

冯玉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徒元徽给堵住了嘴。

“你敢有撇了孤的心思,孤现在不防先掐死你。”

冯玉儿凝视着正在眼前的徒元徽,也说道:“你若敢做寿王,我可不会像杨妃那样对寿王那么手下留情,定要做那妖妃祸得你死后都不得安宁。”

冯玉儿感觉自己被身下人搂紧了,甚至感觉有些吃痛。

他的眼神极度危险,然而冯玉儿没有半分害怕。

“玉儿,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冯玉儿爱怜地看着他,然后低声说道:“徒元徽,夫妻多年,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对你说谎了。”

徒元徽的手猛然一松。

冯玉儿慢慢起身。

随后,又猛然被徒元徽重新拉进了怀里。

“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抢走你。”

冯玉儿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么多年了,她知道徒元徽不会放弃她,但是父皇和妻子,终究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冯玉儿心里清楚,重生过的徒元徽对于父皇,还是有过更多的希冀,而有希冀追更究底就是他对他的父皇有着很重要的亲情。

“我们该怎么办?”

徒元徽微微闭眼,原本他就做好逼宫的准备,不是吗?现在不过又多了一条不得不做的理由而已。

再睁开眼,他道:“你安心,我一切都会布置好,之后你便在东宫,哪儿都不要去。”

冯玉儿又问道:“你会怪我吗?”

徒元徽眼神清明之极:“不,就是没有这事,我和父皇迟早会走到那一步,不过是我之前不甘心,有太多的希冀而已。”

冯玉儿听到这话,心中知道徒元徽终于放下最后的一份希冀。

***

这日一早,冯家就不断被敲着门。

赫然是荣国公贾代善的心腹贾大力。

“大姑奶奶,国公爷已经倒在了床上,现在真的只想再见您一面才愿闭眼。”

算来,历经六年,贾代善已经垂垂老矣,这些年,终于撑不住了。

贾敦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我便过去,但是只为父女之情,和贾家没什么干系。”

冯继忠一听不放心,当然就跟了过去,一家子带了不少人过去,太子爷的岳丈,冯继忠就是不想排场,这排场也少不到哪里去。

进了荣国府,浩浩荡荡的,荣国公府的下人都低下头去。

贾敦坐到贾代善床前,发现才几年不见,贾代善又老了不少,脸上皱纹密布,头发更是大半花白,想到当年的赫赫将军,如今已然落入风烛残年,贾敦摇头过去不再看了。

大概已到了生命最后,也或许是想让女儿原谅,贾代善也没了多少顾忌,说了他一直瞒着的秘密。

“这一晃四十多年都过去,为父终于要去见她,也不知你母亲记不记得前世因果了,为父这一生,对不住的人实在太多,你母亲便是其中一个。”

在以往,白氏是贾代善一个禁忌的话题,只今日,他能主动提及,贾敦免不得吃了一惊。

“算了,反正为父也要走了,今日便同你说说前尘往事。”贾代善瞧了瞧女儿,觉得她肖似自己更多,反不如外孙女冯大姐儿,竟活脱脱一个小白氏。

犹豫了片刻,贾敦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娘到底如何过世的?”

贾代善唉了一声,转头瞧瞧窗外,好半天才回过头,倒像是在同自己嘀咕,“再不说,便没人知道明月公主了。”

贾代善长叹一声:“当年百玉国兵败,你母亲身为长公主,随着百玉国主的首级被带了回来,我与她便是因此相识,后来…便在了一起。”

“不瞒您了,幼时便曾有人告诉过女儿此事,不过,那人提到,娘是死于非命?”

贾代善眼睛闪了闪,最后终于透露一点:“白氏是犯了宫中贵人的忌讳,你祖父为保阖家平安,这才…”

“您的意思,我娘是被祖父所杀?”贾敦问道。

“此事已然久远,又是长辈们的私隐,你便不要再问了。”贾代善觉得,除去自己,当年之人皆已做古,再纠结往事,着实没有必要,如今就让他担下所有罪孽,大不了入那黄泉之后,再寻到明月公主,同她亲口告个罪。

见贾代善欲言又止,贾敦自是不敢再问了,正想着起身告辞,贾代善猛不丁道:“你娘长得真美,阿玫,大姐儿与她几乎一模一样,想是你母亲的好处,竟全给了你女儿。”

东宫寝殿里,冯玉儿站在西洋穿衣镜前,问身后的贾敦:“娘对外祖母没有一点印象吗?”

贾敦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小,你外祖母也没有留下什么画像,不过照你外祖父的说法,你和她像得很,我也能猜出几分她的模样了。”

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冯玉儿心叹,如此花容月貌,看来是拜了身为公主的外祖母所赐,她借了这般娇色。

还有贾代善说和宫中贵人有关。

冯玉儿皱起了眉头,难道那老皇帝曾经藏过外祖母的姐姐妹妹们?

不对,年龄不对。算算,她外祖母应当比老皇帝大十九岁。

而十九年后老皇帝出生,百玉国的老皇帝也灭国死了四五年了。

更何况,亲姐妹不同母哪有会那么相似的,突然,冯玉儿想到一件事!她从甄贵妃宫里听说了一次百玉国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莫不是宫中的贵人就是那位被换走的民间公主?

这位公主阴错阳差地进了宫成了贵人?

这位贵人然后恨自己被生母丽妃所抛弃,所以厌恶她的外祖母?贾家然后杀了外祖母?

不对,若是这位贵人示意,那么贾敦也活不下来,顶多是贾家自作主张,而那位贵人不闻不问而已。

推己及人,冯玉儿若是这位被抛弃的贵人,对于从来没见过面的姐妹,也难有什么感情。

不过,这贵人到要好好查查是谁。

贵人按照年龄,应当不是弘圣帝的后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文帝后宫。

就是不知道弘圣帝恋着哪一位庶母了,果然是个大秘密。

***

没过几日,贾代善便殁了,荣国府举丧,自又是一番死后哀荣,弘圣帝对贾代善一生忠勇赞许有加,特意给谥了号,以示安慰。

出殡当日,沿途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路祭,以示对老国公的尊敬,自然,东宫的祭棚排在最头里,徒元徽被弘圣帝派来,也不得不早早等在祭棚外,亲自为老荣国公送行。

另一个祭棚外,徒元晔远远地瞧着一副肃穆表情的徒元徽,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没想到都被弘圣帝逼成这样了,徒元徽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徒元晔不免要表示佩服。

如今徒元徽落败几成定局,风头正盛的是他徒元晔,只是徒元晔并非无知之辈,不至于被眼前的繁华似锦冲昏了头脑,反而心中生起了警惕。

弘圣帝厌恶徒元徽,以徒元晔的观察,不过是因为老头子日渐衰弱,而太子正值壮年,在朝中还颇受拥戴,这才招致弘圣帝的猜疑。

古往今来的帝王家,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只弘圣帝反应如此强烈,倒是很出乎徒元晔意料,觉得弘圣帝未免忧思太过。

而作为如今最被弘圣帝倚重的皇子,徒元晔对弘圣帝这种“打压一个、捧起一个”的作态很是不屑,甚至怀疑他居心叵测,不过是拿自己当靶子使,徒元晔不相信,弘圣帝在干掉徒元徽后,会马上扶持另外一位同样正值壮年,并且会给他带来威胁的太子。

只如今徒元晔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对所有一切,皆不敢掉以轻心。

比如,徒元徽虽已现颓势,却并不代表他会就此一蹶不振,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反咬人一下子,徒元晔当然不会听之任之,该防的还得防着,该抓的小辫子,绝对不能放。

至于弘圣帝那头,他自然还得虚与委蛇,不过态度要更谦卑,一言一行必须更低调,或者偶尔再出一些错漏和笑话,以期减少弘圣帝对自己的防备。

当然,还有那些隐形或者潜在的敌人,徒元晔也早已布好了眼线,比如,徒元升之流。

川南提督徒元升终于完成今年例行的巡防回到了渝州,少不得当地官员要为提督大人接风洗尘,大家举杯痛饮,好酒的徒元升绝不会装怂,最后差点趴到了桌下。

在渝州给他当属官的王子胜带着随从扶了徒元升回屋,一进到屋里,徒元升立时便吐了,大家伙一通忙乱,好一会,这才把徒元升侍候到了床上。

待喂过徒元升喝完醒酒汤,王子胜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准备带随从们出去。

刚一转头,王子胜却发现,徒元升屋里好像多了些什么,再一仔细看看,原来是墙上多了一副工笔美人图。

王子胜爱美人,自然也喜欢欣赏美人,不免凑上前瞧了两眼,见画中人戴着凤冠,一身霞帔,正襟危坐,神情端庄,倒极似本朝的宫廷画像笔法,再一瞧上头一排字——明月长公主殿下坐像,王子胜便明白了,这必是从百玉国旧地淘来的,上头这位,想必是当年百玉国的贵人。

等他出到屋外,王子胜脑子里灵光闪了一下,竟觉得画中人的眉目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一转眼,王子胜便把这事儿给忘了。

徒元升酒醉醒来,自是明白昨日喝多了,必然又是王子胜几个给扶回的屋,少不得觉着自己老这么失态,倒让下面人看了笑话。

听到说徒元升在传自己,王子胜立马跑到书斋,招呼道:“三爷这一个多月辛苦,怎得刚一回来,便又要忙起来?”

“皇上下旨,要本王尽快回京,本王得赶紧收拾着,”徒元升笑道:“找你来,是蒙皇上恩典,允了母妃一副金丝楠木的寿材,本王这回到下面也不算白跑,倒寻到一副好料,只是这会子本王得快马加鞭赶回去,这寿材怕不得随行,干脆你辛苦跑一趟,把它运回京城,子胜这些年在外头也辛苦,顺便该回一趟家瞧瞧了。”

王子胜大喜,这可是美差一桩,这些年困在蜀中,可不急得长霉,这回他总算能出去透一口气,而且还是三爷派的官活,又有三爷的士兵保护,安全得紧,回到金陵也不失面子。

“还有两车东西你也一道带过去,是本王孝敬宫头的,”徒元升沉吟片刻,“别忘了我屋里还有一副画像,是专送给东宫的,你待会儿到我屋取了,一块带回去。”

“可是那《明月公主坐像》?”王子胜笑问。

“想是你瞧见了,”徒元升点点头:“说来也巧,本王无事去瞧百玉国那旧宫殿,遇着他们一个说是当年权贵的后人,那人也是好酒的,没几日便同本王成了朋友,后来他拿了这好东西给我瞧,说是祖上留下来,当年宫破之时拾回去的,见本王喜欢,便塞了过来。”

“这位明月公主活到如今,也该七老八十了,”王子胜想了想,“这会子面皮可都得打皱了,不过瞧这画,年轻时倒称得上国色天香…三爷,我就觉着画上人眼熟…”

“你见过?”徒元晔慢悠悠地问。

王子胜一想,这时候终于想到了,说道:“约莫七八年了,对,就是秦淮河上的清倌冯玉儿,被兄长送给了太子爷,没想到她还是挺有福气,和一位小国公主长得这么像,听闻亡国公主充入教坊,说不得,还是这位公主的后人。”

徒元晔眯了眯眼睛,拉过王子胜:“冯玉儿?太子爷?”

王子胜越想越肯定了,见三爷很有兴趣,便将过去的事一古老的说出来。

后面还可惜一句,冯玉儿国色天香却是红颜薄命,被钱夫人折腾得死了。

徒元升这时完全了悟,他之前就怀疑太子和冯婉瑜认识,现在…倒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是这么一个痴情人,而且还有这样的胆子!

难怪冯婉瑜只喜欢太子。

“三爷,为何送去东宫,难道是你也知道这冯玉儿?”

徒元升突然笑了,说道:“自然是知道的,本王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山贼盯着不放了。”

王子胜傻傻地问:“为什么?”

徒元徽突然抽出了旁边挂着的马刀,一刀光闪过,王子胜就倒在了地上。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随后吩咐喊人:“处理干净了,对外报他被山贼杀了。”

“是!”

第0097章

入了初冬,天色渐渐冷了下来,今日一早,竟是下起雪籽。

冯玉儿手上正拿着个做得七七八八的袄子在收线,旁边何姑姑在帮她盘扣子,倒是各忙各的。

“待太子爷回来,瞧见娘娘给做的新衣裳,自是要高兴坏了!”何姑姑笑道。

“我这手艺,姑姑您又不是瞧不出来,粗针□□线的,回头他不笑话我,便是赏面儿了。”冯玉儿轻笑出声。

前些日子天气开始转凉,徒元徽便在冯玉儿跟前长吁短叹,说什么这么多年了,她是连件衣裳都不给做,真是冻死了人心。

瞧着人这般给她找事做来安她的心,冯玉儿便将衣裳像模像样地做出来了。

“太子爷回来了!”外头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还没等冯玉儿掀开厚厚的门帘,出到屋外迎接,门廊上已然有个小身影放开另外一个小身影冲着缓步过来的某人奔了过去。

“爹回来了,”可卿兴奋地就要往徒元徽身上爬,还在门廊上的康安倒是似模似样得给徒元徽请安。

“陪我堆雪人吧!”秦可卿可不管这规矩。

身后立时传来杏月叫声,“我的小祖宗,你慢一些,可别摔着了!”

徒元徽脱了身上毡衣扔给后头的小德子,这才弯下腰,上去将女儿抱在怀里,然后对康安说道:“成了,这么冷的天,别见礼了。”又笑对可卿道:“傻姑娘,还不到时候,要等雪积到你膝盖骨,才能堆得起雪人,想是怎么着也得到一个月后了,明儿肯定得放晴的。”

可卿颇有些失望地撅起小嘴,说道:“人家都叫爹太子爷,说太子爷是什么事都能办成的。”

“怪爹没本事啊,连老天爷都叫不动,”徒元徽望着怀里这张酷似冯玉儿的小脸,揪了揪她小鼻子道:“等雪下得厚些,爹一定帮你堆雪人,想堆放什么样便什么样。”

“你就随着她吧,”不远处冯玉儿拉着康安进屋,给他个暖炉,问道:“冷不冷?”

徒康安摇头:“姐姐让嬷嬷给我加了衣裳在外面等爹回来。”

冯玉儿这才发觉,康安里面又多穿了一件。

见两父女还在外面纠结,叫道:“你们爷儿俩都是傻的,快进屋来,别在外头给我丢人现眼。”

徒元徽顺着声音望过去,因今日天色阴沉,大白天的,门廊上的灯笼皆点着在,此时的冯玉儿正站在寝殿门外,身上穿了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也没戴什么繁复首饰,更是素着一张脸,然而被头上一顶红灯笼这么一照,肌肤细腻,笑靥盈盈,竟是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么冷怎么出来了?”徒元徽抱着可卿上前,就径直揽着冯玉儿进屋,丝毫不在意前后左右还站着不少人。

“你犯失心疯啦!”冯玉儿嗔了他一眼,示意旁边人正瞧着在,随后便主动拉了徒元徽的手,一家四口就进到屋里。

拍了拍父女俩身上的残雪,冯玉儿便将可卿抱到了火笼边取暖,康安规规矩矩坐在徒元徽对面。

何姑姑已命人奉上来热茶,徒元徽接过茶盏在黄花梨躺椅上沉默了一会,说道:“今儿个皇上在朝会上说,要冬狩了。”自从知道父皇对自己妻子的意思,徒元徽就没有在冯玉儿面前叫他父皇了。

冯玉儿正喂可卿喝着牛乳,不由笑着应道:“这么冷天还要去打猎,也够折腾的。”

徒元徽也没回她,因为这次的冬狩,就是记忆中被废的时刻。

“冷吗?”冯玉儿命人将火笼移到了徒元徽旁边。

徒元徽垂着眼睑,道:“皇上圣躬违和好几个月,如今刚好些,便急着要去冬狩。”

“刚才皇上命我带着人提前过去,这一回怕是十天半个月不得回,玉儿,要不…”徒元徽思忖片刻,将茶盏放到旁边桌几上,提议道:“这京城挺冷的,你带可卿康安去庄子住几日去?”

按徒元徽的想法,京郊庄子容易脱身。

他到底不在,东宫终究是皇宫附近,难保不出差错。知道皇上的心思,他哪里还能放心冯玉儿留在皇宫附近。

“何姑姑,带可卿和康安出去玩儿吧!”冯玉儿突然说道。

何姑姑会意地点点头,杏月立时将一旁人等全带了出去。

一会子功夫,屋里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冯玉儿走上前到徒元徽身边,说道:“会发生什么?”

徒元徽平静地说道:“皇上可能对我动手。”

“那你呢?”冯玉儿虽然知道很多事,但是太子就是太子,哪怕是重生,也未必就能掌控大权,她想知道他有没有必胜的心。

徒元徽低下头道:“这一趟木兰围场,不知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