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宇笑道:“祖父把我赶出家门了,身边没有好生服侍的,我可不就这样了。”

“眼下你不是住在老四那儿?这话是说袭府没个能好生照料你的人?”慧贵妃是看着两个人长大的,把袭朗当做半个家里人,又说起秦明宇被老爷子赶出家门的事,“让你成亲你总是不肯,合该将你撵出去。”

秦明宇苦笑,“得,都是我不对,这总成了吧?”

“懒得说你。”慧贵妃走进两步,对两人道,“皇上叫你们过来,是为了蒋松的事儿,没别的。想好应对之词,别出纰漏才是。”又看向袭朗,“你那桩官司眼看着就能了事,蒋修染也不知怎的,上了道折子帮你说话,怒斥那些言官诬陷忠良,着实叫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士心寒。”

蒋修染是护国公的幼弟,这两年都在东面海岸线剿匪。

袭朗恭声道谢。

“不管蒋修染怎么想的,他已上了折子,护国公只能让那杆子言官噤声。再者,皇上也正打算这两日给他们个说法还你一个公道的。”慧贵妃说到这儿,瞥见秦明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挑眉,“你这是怎么了?与蒋家那位将军也有过节?”

“嗯。”秦明宇叹气,“过节还不小呢。”

慧贵妃白了他一眼,“有没有还不是一样?你把人家侄子的手废了,以往没过节眼下也有了。懒得说你…”又看看天色,“你们去吧,我得赶紧回宫了,让皇上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语必,扭转身形,踩着优雅的步子离去。

袭朗与秦明宇对视一眼。

秦明宇道:“那厮这算是还你那份人情?”一年前,蒋修染被言官攻击,身在疆场的袭朗听闻之后,上了道折子,为蒋修染开脱。

袭朗道:“不为还人情,他也要这么做。”

“你们这群人的心思,我还真是看不明白。”秦明宇悻悻的。他之前也是武职,却不曾带兵打仗。

“一码归一码。”袭朗微笑,“蒋修染是个人物,不会允许同道中人被小人泼脏水。我亦如此。你得清楚,我但凡获罪,当初跟着我杀敌的将士也会被牵连——他们何罪之有?带兵的人,体恤将士可不是只体恤自己手里的人。”

秦明宇想了想,点一点头,之后脸色更差,“既然是个人物,那我要跟他争抢什么,不是难上加难?”

袭朗笑问:“你要跟他抢什么?”

秦明宇没好气,捶了袭朗一拳,“明知故问!”

袭朗报以同情地一笑,“你好生斟酌,我也不能帮你什么。”

“我是得抓紧了,蒋修染今年大抵就要回京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御书房。内侍通禀后,进门面圣,行大礼参拜。

皇上指一指站在一旁的护国公,“朕叫你们前来,是要问问蒋松那件事,你们说说经过。”

袭朗与秦明宇便将当晚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自然,是与紫苏说过的经过完全符合的。

末了,袭朗道:“府中护卫是前些日子新换的,并不识得护国公世子。恰好臣的六弟近期又在蒋家将养身体,他们也无缘得见,便以为只是街头地痞,下手便失了分寸。”

皇上颔首,又问秦明宇:“你呢?凑热闹打人也罢了,怎的下手那么重?”

秦明宇一脸无辜:“臣是路见不平,实在是气不过。恰好那日喝了点儿酒,没看清为非作歹的都是哪些人,下手便没了轻重。”

这种事,皇上只能和稀泥,对秦明宇道:“那女子无碍,护国公世子的右手却废了,他日后的前程都要受影响,你去蒋府赔礼道歉,一应诊金调养所需开销都由你出。”

护国公听了很是不甘,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是必须要闹一闹,不然更窝囊。

秦明宇却不答应,“微臣没错,为何要道歉?”

皇上虎了脸,“你年岁也不小了,难道还要朕告诉你何为喜事宁人么?!”

“…”秦明宇跪倒在地,不吭声。

“你要是不去蒋家赔罪,便日日在御书房外跪着!”

“是!”秦明宇叩头,“微臣谢主隆恩!”

皇上:“…”

袭朗忍着笑。

护国公欲哭无泪。

之后,秦明宇在御书房外跪了两日,皇上看的烦了,说看到你就生气,别在朕跟前杵着,找个地方面壁思过——也听说了,这个混小子刚进家门就被秦家老太爷赶出去了。

秦明宇喜笑颜开地谢恩,回到袭府跨院儿,每日就琢磨着吃什么好吃的,喝什么佳酿,日子很是滋润。

修理蒋松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翌日,远在外地的襄阳王奉召到了京城。金銮殿上,皇上说起一众官员弹劾袭朗一事,说当年宁夏战事期间,自己曾派了二十名皇家亲眷去军中历练,只是秘而不宣,那二十个人当中,包括襄阳王。

随后,襄阳王与几名皇亲贵胄先后上殿,细细阐述当年大捷前后的情形。

袭朗有没有好大喜功,明白人一听便知。

最后,皇上言辞犀利地痛斥以左都御史为首的这起子官员污蔑忠良,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左都御史跪在地上聆听,额头上冷汗涔涔。要知道,皇上这可是首次亲口回应这类弹劾的事情,两年前这种事闹起来的时候,皇上都不曾这般明确的表态。最要命的是,之前的留中不发,原来是等着襄阳王这个人证赶到京城。

皇上发完火,赏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各二十廷杖,并罚俸三年,其余人等也给予相应的罚俸处置。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轻轻的袭朗入朝堂之后,总要经历一番起伏,袭家几百年的基业也要历经一番风雨,却不想,皇上竟亲自站出来为这个年轻人撑腰。

这可不是捧杀,而是真正的主持公道,帮他从是非圈里脱身。

有多看重袭朗,够人琢磨一段时间了。

过了几日,袭刖入工部行走,任工部主事,六品官职。

**

香芷旋听闻这些事情之后,长长地透了一口气。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度日了。她到底是没袭朗那般修为,即便明知他会安然无恙,到底还是会担心出岔子。

香若松前段日子便进了国子监进学,每日聆听名动天下的名士教诲,有个什么事,都是让贴身小厮来递话。

从小厮一次次的传话中,她知道香家几间铺子每况愈下,一再被同行打压,短短时日便没生意上门了,掌柜的除了请罪,别无他法。香若松倒是想得开,让小厮替他道明心意:要是不想看着她爹娘留下的产业受损,便想想法子,要是无所谓,那就随它去,大不了将铺子转让出去。

香芷旋当然无所谓,清楚那是叔父做的文章,怎么会出手阻挠。由此,只是一笑了之。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这天是袭朗的生辰。

她虽然是慢性子,可放在心里的事总是很早就开始思量,着手准备着,是以,给他的生辰礼早早就预备好了。

偏生袭朗对这类事不上心。早起吃寿面的时候居然问她:“好端端的吃这个做什么?”

她差点儿连鼻子都皱起来,气鼓鼓地道:“我想吃了,不行吗?”

“自然可以,生什么气。”袭朗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问她,“眼下我比较清闲了,得空陪你出去转转?”

三月里的天气,正是春和景明,找个由头出去走走实在是美事一桩。她便笑了起来,说好啊。

袭朗见她高兴起来,便专心用饭,吃完即刻出门。午间自然是没工夫回来的,到了晚间,如常在外书房处理公事。

她命丫鬟过去请了几次,他先是说要晚一点儿回房,后来索性说没时间回去用饭了。

哪个混账说的清闲了?怎么连回房用饭的工夫都没有?

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开始埋怨他身边的那些个人——他的生辰啊,一个记得的都没有?真是…最起码,总得让他正正经经吃一碗寿面才好。早间那一餐,根本是不能作数的。

问过丫鬟,听闻外书房里没外人,索性亲自去找他,出门前吩咐小厨房将饭菜热着,再加两道菜,又让含笑带上她为他备下的生辰礼。

进到外书房,袭朗正在凝神看着手边一些信件,一旁餐桌上的饭菜还没动过。

香芷旋轻咳一声。

袭朗抬眼,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漾出歉意的笑,“以前麾下几名将领问我一些事,我得尽快回复。”

香芷旋走到他身边,“还要多久?我等你。”

袭朗摆手遣了房里服侍的,环了她腰肢,“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有点儿黏人的意思。”

“就黏着你了,行不行吧?”香芷旋又气又笑地戳了戳他眉心。

“求之不得呢。”袭朗笑着紧搂她一下,“等我一刻钟。只差写回信了。”

“嗯,我等你。”香芷旋站到一旁,帮他磨墨。

回信的内容是早已想好了,不过是写到信笺上,不到一刻钟,他便写完了需得回复的信件。

香芷旋到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语带犹疑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都不过生辰啊?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袭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笑,“在外的年头不算少,早就忘记了这回事。今日是我生辰?我竟不记得。”

“没忌讳就好。”香芷旋立时高兴起来,“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啊,还给你备了礼物呢。”

袭朗笑着携了她的手,“什么礼物?”

“你一定猜不到的礼物。”香芷旋不无得意地笑起来,又站到他身后,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等会儿就知道了。不准偷看啊。”

第78章

袭朗笑着携了香芷旋的手,“什么礼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花心思为自己准备生辰礼,而心里,则是暖意涌动。

“你一定猜不到的礼物。”香芷旋不无得意地笑起来,又站到他身后,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等会儿就知道了。不准偷看啊。”

袭朗遂了她心思,闭上眼睛。

香芷旋这才唤含笑进门来。

含笑提着一个编制得很精致的大大的竹篮进门来,悄无声息地放在书案上,抿嘴笑着退下。

香芷旋这才松开了手,“快看看,喜不喜欢?”

袭朗睁开眼睛,看到了竹篮里竟是一条正在酣睡的小獒犬。小家伙一身金黄色的毛,小脑袋圆乎乎的,嘴巴宽宽的,小爪子也是圆圆的,真正的憨态可掬。

他由衷地笑开来,伸手过去,抚了抚它的毛,“这是叔父家里的元宝吧?”

“嗯。”香芷旋点头,“听叔父说,你很喜欢它,我就讨要了过来。”夏易辰会给每条小狗起名字,新添的一窝獒犬,以元宝为首,再往下排,便是二宝、三宝、四宝这种名字。

“可是,你不是怕这种狗么?”袭朗一面柔声询问,一面含着笑意看着元宝。这是个最能吃最能睡的小家伙,心宽得很,不知道多招人喜欢。转念间,却又想到上次她去叔父家里惧怕大狗的样子。

“我像婶婶一样,从小养着它,自然而然就不怕了。”香芷旋笑着携了他空闲的一手,“我们好好儿待它,当孩子养着,它总不会还排斥我。”

袭朗却是有些犹豫,“我不是说过…”若是那么怕,不能从心底喜欢,她和元宝都会不高兴。他一直觉得,犬类是最有灵性的,所以更要善待。

香芷旋笑着打断他的话,“是说过,忙我一个都忙不过来——才怪,你每日忙着忙那,独独没有时间搭理我。我呢,平日也没什么事情,正好能够好好儿照顾元宝。”

袭朗笑开来,转头啄了啄她的唇,“谁叫你最让人省心的?”

“总是你有理。但是这件事就听我的吧,我这半晌看着元宝,越看越喜欢,真会把它当做小孩子来宠着的。”香芷旋摇了摇他的手,“回去用饭吧?我等了你这半晌,也还没吃饭呢。”

“好。回去。”袭朗反手握住她的手,步出书房,让含笑将元宝带回去。

回到房里,碧玉带着几名小丫鬟过来了,送来了一道佛跳墙,还有几道小菜。这自然是宁氏的意思。

等到袭朗回房之后才送上,很明显是打听了一番,特地选了这时间送来的。

一件明明是好意的小事,还要费一番心思…香芷旋前所未有的明白,婆婆以往在这府里有多不容易。由此也不难想见,少年时的袭朗,能得到的喜乐少之又少。

相处越久,反倒越是心疼他。

袭朗对于这些倒是大大咧咧的,全不当回事,只是进门时看到了紫苏,眼含询问地看着香芷旋,“我是不是见过这个丫鬟?”

香芷旋忍着笑解释道:“上次的事,就是紫苏替我上马车走了一遭,后来不是进府说了经过的么?就是她。”

袭朗响了起来,又问道,“她怎么过来了?”

香芷旋细说了由来,“她喜欢猫猫狗狗的,我喜欢她,叔父就让她带着元宝一起来了府中。我没养过狗,要是照顾不好,害得元宝生病就不好了。紫苏不一样,打小喜欢猫狗,了解它们的脾性,它们要是不舒服了,她也能及时发现,还会给它们医治呢。”

袭朗颔首一笑,“有这样一个人,的确是好事。”

一起用饭的时候,香芷旋坚持要他先吃完寿面才准吃菜。

以前大姐给她过生辰就是这样的,说好好儿地吃完寿面,生辰才算是没白过。久而久之,她就将这视为了一个规矩。

袭朗自然是顺着她的心思,先享用寿面。

热腾腾又劲道的面条,佐以卤好的牛肉、火腿片、浓汤、黄瓜丝、鲜笋丁、豆芽,鲜美爽口。

香芷旋笑着说这是自己喜欢的寿面,便让小厨房里照她的说法做了,他要是觉得不合口,来年再改一改做法。

他怎么会觉得不合口呢,本来就不是很讲究这些的。惬意地享用之际,偶尔抬眼看看对面的她,见她也吃得津津有味,神似一只呼噜呼噜享用美食的猫儿,煞是可爱。

他就想,她迁就他的喜好,决定养元宝,那么日后不妨再养一只猫,她一定会打心底的喜欢。

同类一般,怎么能不喜欢。可再想想,就觉得不可行——猫狗是天生的冤家,聚在一起不整日里掐架才怪。

刚用完饭,秦明宇过来了。

两个人都有点儿意外。袭朗想到好友还没正式见过香芷旋,便携她一同到了厅堂。

秦明宇是到下午才想起今日是袭朗的生辰,忙不迭跑出门去,转了几家铺子才选到了一件合心意的物件儿,拿来送给袭朗。

秦明宇见到香芷旋,恭恭敬敬地行礼,口中唤着“四嫂”。是按着袭府的长幼顺序来唤人的。

香芷旋笑着侧身还礼,又唤丫鬟上茶点。

秦明宇在这期间,留心打量了香芷旋几眼。这女子的样子,完全不在他想象之中。

样貌娇柔,言行大方,但是透着点儿孩子气。那份孩子气,是源于容貌稚嫩,还是因为语声柔婉、眼神无辜似孩童?他一时间分辨不清,或许是兼而有之。

而在想象中,这该是一个透着市侩的破落户的女子——名声就是那样的。起先总是以为,传闻中袭朗对她的看重不过是为了跟长辈们较劲,到了今日,倒是拿不准了。由此,态度便又添了三分恭敬。

香芷旋也留意看了看秦明宇。

这男子有着精光四射的一双眼,面色如冠玉,唇畔噙着和煦的笑容,举止亦是恭敬有礼的,但是身上那股子落拓不羁的气息太重,任他言辞举止怎样的克制,还是让人觉着不拘小节。唇上的那一撇小胡子还没刮去,下巴上的胡子茬也很明显。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有着一张俊颜,偏不肯好生拾掇。

她心里想着这些,等丫鬟上了茶点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回避到内室,让两个男子说话方便些。

香芷旋一走,秦明宇就对袭朗笑道:“四嫂看起来竟跟冬儿的年纪不相上下。”他自幼就常在袭府走动,与袭胧很是熟稔,知道她的乳名。

袭朗嘴角一抽,慢悠悠地瞥了秦明宇一眼。

秦明宇挠了挠头,“本来就孩子气,还不准人说了?”随后便连忙岔开话题,将手里一把折扇递给袭朗,“别怪我,我到下午才想起今日是你生辰,在铺子里现买下来的。扇面儿是前朝名家的手笔。”

“我都是到晚间才知道今日是生辰。”袭朗笑着拿起折扇看了看,“谢了。”又问,“你们家老太爷还不准你回府?”

“不准。”秦明宇沮丧不已,“说我什么时候答应照着他心思娶妻,他才准我回去。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我看哪,实在不行,我还继续去地方上做官得了,留在京城也是叫人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