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就笑,“你才不肯。离了京城,心里那点儿指望不就没了?”

“这倒是。”秦明宇一双剑眉蹙得更紧,“不管怎么着,我总得娶个合心意的人。”

“不管怎样,别弄得伤人伤己就行。”这类事,袭朗实在不方便多说什么。

“但愿吧。”秦明宇眼神有些发散,很迷茫的样子。坐了一阵子,便起身道辞,“你得空就去跟我说说话,别把我当门客似的打发。”

袭朗笑着应下,也没留他。

香芷旋留在东次间,一直和紫苏一起看着元宝。

元宝三个多月了,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对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也能很快接受。香芷旋逗了它一阵子,又有紫苏在一旁帮腔,它便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新主人,由着香芷旋抱着挠痒或是喂食。

袭朗送走秦明宇,折回来也逗了元宝一会儿。元宝对他并不陌生——在夏家,见到的陌生人屈指可数,袭朗这阵子又是得空就去夏家坐坐,一去就在园子里逗留好半晌。再者,打心底就喜欢狗的人跟一般人不一样,能让狗很快对他生出亲近感。是以,元宝在袭朗跟前,显得更活泼自在一些。

这一点,香芷旋是有点儿嫉妒他的。

洗漱歇下之后,他自然而然地把她揽到怀里。

香芷旋却不高兴,一再地拿开他的手。

他挑眉,以前她也没这毛病,面上完全跟她拧着来,唇落了下去。

她想到了一件事,手慌乱地摸到枕头下面,“还有东西要给你呢,你别急,别急啊。”

“什么?”袭朗没忍着。

她眉头微蹙,片刻后才舒展开来,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手也已摸到了一块羊脂玉牌,“这个才算是正经的礼物。”说着话,帮他戴到颈间,“这是我十三岁的时候,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找广州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玉质我觉得是最好的,那位师傅的手艺也的确不错。你不准嫌弃啊,嫌弃的话,以后都不给你过生辰了。”她煞有介事地威胁。

他腾出一手,拿起玉牌看了看,随即送到唇边,吻了一下,“两样礼物,我都喜欢得紧。”

香芷旋甜甜地笑开来,很快便气息不宁。

**

第二日上午,香芷旋在花厅示下的时候,听说香家大太太来了,却不是找她,而是直接去了婆婆房里。

她心下不解,可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之前袭朗命人去香家递话的事情,她是在大嫂过来的时候才听说的。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说不清楚。只是清楚,他关注她每日接触的人,并关注她为之生出的情绪,且帮她清除掉不该有的烦扰。

那已不是他当初一句不辜负或是先前一句喜欢可以诠释的了。

香大太太必然已经知道袭府是不欢迎自己的。明知如此还是上门来,必然有要紧的事。

可是,还能有什么事呢?

香芷旋实在是想不到。

她这边满腹狐疑的时候,宁氏也觉着奇怪。

她满面含笑地将香家大太太迎到房里,心想这人不去找老四媳妇,怎么找到了自己头上?到底是为什么事?难不成是想跟她合计着算计老四媳妇手里的钱财?也不可能,傻子都明白,她要是有那份心,还用等到今日?早就不自量力地行事了。

香大太太与宁氏寒暄一阵子,瞥过在房里服侍的丫鬟,面露难色地笑着。

宁氏闻音知雅,立即将几个丫鬟遣了下去,和声问道:“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香大太太这才说出来意:“不瞒您说,早先三姑爷便命人递话到了我们家,让我没事少登袭家的门。可是…眼下有一桩事,我必须要登门说明白,求您给拿个主意。若是找芷旋,她怕是当下听了就生气,无从商量对策…”话是越说越底气不足,到最后,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宁氏微微蹙眉,“是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了,不然,以香家大太太那种人品,不至于心虚到这地步。

香大太太的手攥紧了帕子,头颅低垂,片刻后才道:“是、是芷旋出嫁前,曾与别家互换了信物,定过亲事。如今,那家人到了京城,那家的公子也进了国子监进学…昨日去找过我,问我为何悔弃婚约…”

宁氏听了,素手握成了拳,心底有了火气,之后便飞快地转动脑筋,分析着这件事,“依我看,老四媳妇都不知道这件事吧?你单独找我说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是你私下做主给她定下的亲事?”

“…是。”香大太太艰难地说道,“那时刚与男方长辈交换了信物,我膝下长子便与袭府说定了亲事…我没得选择,便如实告诉那边,让他家将信物退回,那边就说过段日子…后来家里七事八事的,我分身乏术,实在是顾不上了…一来二去的,浑然忘记了这桩事,直到那边的公子找上门来,我才如梦惊醒…我眼下就是头疼,要是那家利用这件事闹起来,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我们香家固然没脸,可袭家的声誉怕是也要受牵连,毕竟,他们攥着信物…”

宁氏凝着香大太太,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只是,不论是笑声还是眼神,都透着森寒之意。

大太太看住她,愈发惶惑不安。

宁氏语带轻嘲:“与袭府定亲,再到远嫁京城,比起寻常人家的确是很仓促。可再仓促,那家岂能听不到风声?到了这时候去质问你…我倒实在是不明白了,那家人的脑筋是怎么长的。你来找我说这件事,又是何意?难不成要袭府出面帮你压下此事?”

大太太没吭声。

第79章

大太太愈发惶惑不安。

宁氏语带轻嘲:“与袭府定亲,再到远嫁京城,比起寻常人家的确是很仓促。可再仓促,那家岂能听不到风声?到了这时候去质问你…我倒实在是不明白了,那家人的脑筋是怎么长的。你来找我说这件事,又是何意?难不成要袭府出面帮你压下此事?”

大太太没吭声。

宁氏视线锁住大太太,“这件事,并不似你说的那样简单吧?定然另有内情。”也不等大太太回答,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不急着细说这些,你容我斟酌一番,待明日再去府上商议此事。就别去跟老四媳妇说这件事了,别惹她心烦。”语必,端了茶。

大太太欲言又止,神色尴尬地道辞而去。

宁氏端着茶盏,费了些力气,才忍下了摔在地上的冲动。

婚事居然也能出这种岔子,香家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们又把老四媳妇当成了什么?!

一肚子的火气,再说下去,定要忍不住发作的。

她静静地坐在室内,过了好一阵子,心情才平静下来,唤来碧玉:“等会儿老四媳妇要是问起,只说香家太太是替她家老爷过来探望老太爷,说了几句闲话,没什么事。”

“是。”

“去告诉赵贺,等老四一回来,让他先到我这儿来说几句话。”

碧玉称是而去。

宁氏不打算告诉香芷旋这件事。知道了,除了生气又能怎样?被人拉到了那等是非圈里,也不能做什么。甚至于,亲口要香家迅速摆平这件事,那边说不定趁机敲跟她索要银子。

什么都好的一个孩子,就是那个所谓的娘家太不堪。

至于袭朗呢?恼火是一定的。可香家办的耸人听闻的事情还少么?不差这一桩。他一个大男人,又素来有担当,这点儿事于他不算什么。

香芷旋那边,让含笑问了问,听说了碧玉的回话,心知是敷衍之词,却也没再让房里的人细细打听,转头让蔷薇去了夏家。

叔父婶婶派人盯着香家那边,有个什么事,心里大抵有数。

下午,蔷薇回来了,细细通禀:“应该是在与袭府定亲之前,大太太私自与别家给您定了亲事,互换了信物。”

香芷旋惊愕,“是哪家?”

“湛江齐家。”蔷薇低声道,“大太太给你定下的是齐家三公子。”

齐家,湛江首富,这一代的几个男丁自幼读书,一心要考取功名。

蔷薇期期艾艾的,“除去大太太与齐家交换的信物,齐家手里似是拿着您一件贴身的佩饰,不然如今也不敢上门找大太太说这件事了。”

贴身佩饰…香芷旋迅速转动着脑筋,细细回想,心头一动。

她丢过一个玛瑙镯子。母亲留下了不少首饰,病故前分给了她和大姐,从账上划到了她和大姐的房里,那镯子是其中一件。

她很喜欢那个镯子,每日戴着,睡前才摘下,放在枕头旁边。后来,有一天醒来,镯子就不见了,找了好几日,软硬兼施地让奶娘把镯子交出来——敢做这种事的,只有奶娘。可是奶娘打死都不说,她的话说的重了,她就跑去找老太太、大太太叫屈。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回想起来,细算算时间,大抵吻合。

有来历可查的首饰,大太太给了齐家。

她摸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问蔷薇:“叔父婶婶怎么说?”

“他们很生气,说两家都不会放过。”

“嗯。”香芷旋颔首,“让叔父随着心情应对便是。”再斟酌一番,细细叮嘱了蔷薇几句。

这件事,已不是香若松能处理的了,让叔父出面最妥当。

蔷薇又去了夏家传话。香芷旋唤来含笑,“你去跟赵贺说,香家大太太过来所说的事,我能处理。”

婆婆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难堪,想让袭朗不声不响地帮她解决。但是,她真没那个能力人脉也罢了,既然有人帮忙,怎么能让婆家帮自己摆平这种事呢?

含笑也不多问,转身去找赵贺,把话如实复述一遍。

赵贺等到袭朗回府,将宁氏与香芷旋的话都说了。

袭朗先去了宁氏房里,听了事情原委,随后才回清风阁。

香芷旋神色如常地帮他更衣,又亲手泡了茶端给他。转身看到元宝晃着圆滚滚的身躯跑进门来,漾出了愉悦的笑容,俯身抱起了它,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肚皮,“吃饱了?”

元宝摇了摇尾巴,在她臂弯扭来扭去,张望着袭朗。

香芷旋就把元宝放到袭朗膝上。

袭朗放下茶盏,随意地抚了抚元宝的头和背,不消片刻,元宝安静下来,趴在他膝上。

香芷旋又有点儿嫉妒他了。

他就笑。

一旁的紫苏也看得出香芷旋的心绪,垂头抿了嘴笑。

逗了元宝一阵子,两人照常去请安。

袭刖也已下衙回府,和蔚氏带着宜哥儿先一步到的。

钱友梅自然是独自带着安哥儿来的。

一日一日的总见面,两个孩子和袭朗、香芷旋已经熟稔起来。

香芷旋看得出,袭朗很喜欢小孩子,与两个侄子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语气特别柔和,笑容亦很柔软。安哥儿和宜哥儿也很喜欢由他抱着。

等以后添了孩子,他一定会是慈父。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过饭,袭刖找袭朗问一些事情,兄弟两个去了外书房。

钱友梅和蔚氏各自带着孩子回房。

香芷旋刻意落到最后,道辞前对宁氏道:“母亲,我娘家那边的事情,您不必心烦,只当今日我大伯母不曾来过。”

宁氏笑道:“我原是不想让你知情的,却不想你还是知道了。可别放在心里啊,出身是谁都无从选择的,你要明白,你和香家不一样。”

“嗯,我晓得。”香芷旋报以感激地一笑。

宁氏并没询问具体如何应对。她看得出,香芷旋是把夏家当做娘家走动的,又听说蔷薇一日里去了夏家两趟,必是那边有了法子。细节是不需关注的,结果喜人就好。

香芷旋回到房里,给大姐写了一封长信,将近来的烦心事都说了说,写完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像是个满腹委屈找人告状的孩子。蹙了蹙眉,把信件销毁,又重写了一封,心平气和地讲述京城春日的节气变化和自己主持中馈的事。都是让大姐好奇或欣喜的事。

写好信件,放入信封,又让蔷薇、铃兰将已经绣好的屏风仔细包裹起来,明日让外院的人送出。

洗漱歇下之后,她熄了灯,闭上眼睛,默默背诵着经文,睡不着。索性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背诵兵书,备了好几遍,还是了无睡意。

心里有事,勉强不得。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暗沉夜色。

心里是很难过很生气的。

婆婆为自己着想到了这个地步,袭朗完全默认她的决定——越是这样被婆家照顾、尊重,越是落寞。

这已让她对自己生出质疑——如果真的值得人如婆婆、夫君这般善待,那么香家为何弃若敝屣?既然曾被香家那般嫌弃,只当做换取好处的物件儿,那么自己真的值得婆家这般爱重么?

不自主的,她钻进了牛角尖。

听得袭朗进门的轻微脚步声,她没出声。听得他先去洗漱,再来宽衣歇下。末了,自己落入他臂弯之中。

她放松自己,依偎到他怀里,看着他纯白的寝衣,仍是没有说话的心情。过了一阵子,眼睛有些累了,她闭上眼睛。

他温暖干燥的唇落下,覆在她唇上,轻柔一吻。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抬手抚着他面颊。她不是装睡,只是不想说话,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醒着。

袭朗温声问道:“真不用我出手干涉?”

“嗯。”

“这就是胸有成竹了。”他抚着她的背,“那又为何不能入睡?”

她无声地叹息,犹豫片刻,还是将心绪道出:“你和母亲把我当成宝,香家却把我当成草…”心头这种落差,在今日分外明显。

“小傻瓜。”袭朗语声愈发柔和,心里却是明白她偶尔对得到的好患得患失的原因了,“很多人都如此,我不也是如此?”给他最多扶持的,不是袭府中人。

香芷旋想了想,心里好过了一点儿。在处境这方面,他们都似从泥沼中挣扎着走到如今,只是他遭遇过的凶险较多,她遭遇的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袭朗继续宽慰道:“没有那些人做对照,我们就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就不会有如今的同心协力。某种方面来说,我们也要感谢他们。”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情,再俊美,她对他也只有对夫君的尊重。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情,便是容颜倾城,他对她也只有对妻子的责任。

容颜是锦上添花,却绝不会是他们生出情意的根本原因。

袭朗又故意逗她:“再怎样,我不是已经栽到你手里了?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又是何苦?”

香芷旋忍不住笑起来,“好了,我明白了。”

明白不等于想通,不等于不气闷。袭朗将她搂紧一些,手轻抚着她的头和背,“我哄着你睡。”

“嗯。”香芷旋把脸埋在他胸膛。

随着他的轻抚,她心魂慢慢放松下来,有了倦意。可是…他这样的动作,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困惑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这不是他抚摸元宝的手势么?就差没给她挠痒了。

她又气又笑,扭转身形,背对着他,“你把我当元宝…”打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准你这么哄我。”

袭朗失笑,“我把元宝当小孩子,哪个人不是如此?”又问,“想不想睡了?换个法子让你睡?”自然只是吓唬她一下。她心里不痛快,他自心底就没那种心思。

“…”她老老实实地转身面对他,手臂环住他。被当做小孩子是可以的,说起来,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少把她当大人对待。

这一晚睡得虽然也不早,却睡得特别舒服,一夜无梦。

早间去请安之后,香芷旋对宁氏道:“下午我想回趟香家。”

宁氏对原由心知肚明,笑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