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对这样的结果特别意外,从厢房出来,拍了拍香芷旋的脸,“你竟能将她安安稳稳的送走,我可真没想到。”她以为的是,这孩子为着她和元娘来了脾气,要像当初气二夫人那样整治人的。

“我其实也没想到。”香芷旋老老实实地道,“只是秦夫人还是知道谁对谁错的,混不讲理的话,早跟我吵起来了。”又携了宁氏的手,“您可不能就此放心啊,她回过味儿来杀回来找我算账,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宁氏呵呵地笑起来,故意逗她,“原来你二婶是混不讲理的,等我去跟她告你一状。”

“二婶可没跟我吵,她跟您一样开明大度。”香芷旋笑嘻嘻的扶着婆婆进了室内,“但是您最好,谁都比不了您的。”

宁氏被她哄得笑逐颜开,“数你会说话。”

后来,婆媳两个都没跟袭朗提及此事,他就要出门了,不想给他平添烦扰。

袭朗从心底担心的,也不是秦夫人之流,而是三公主。临行前夕,叮嘱香芷旋:“三公主要是钻进了牛角尖,恐怕连你我都会迁怒,元娘则必然是她的眼中钉。平日当心些,但也不需谨小慎微受委屈,府里、宫里都已安排妥当。你到何处都有人照应,不需怕。”

“嗯,那我还是给元娘安排个清静不易被人找到的宅子吧?”香芷旋和他商量,“叔父在京城置办了很多宅子,我跟他讨一处,借用一年半载的。”他回来之前,元娘既不能回宁家,也不能还住在西山别院,三公主万一去找她麻烦的话,想不见都不行。

“也行啊。”袭朗颔首,“你看着安排就行。”

第二日他临行前,香芷旋陪他去辞别了宁氏、袭胧,又送他去往垂花门,路上跟他絮叨:“在外要注意衣食起居,回来后你要是瘦了,我可跟你没完。再有啊,不准招惹女孩子,看都不准看,”还找了个理由,振振有词的,“你可是跟太子一起出行,不能让他觉着你品行不端。”

袭朗轻轻地笑,“把心放下。一路坐马车,没机会见到闲杂人等。去的又都是关口,四处走动的时候入目的都是将士。”又睨了她一眼,“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吧?”

香芷旋想了想,由衷笑起来,“是啊。等你以后出门的时候,我再担心这些也不迟。”

这个小没良心的。他斜睨着她。照她这意思,要是不在孝期,要是他不是去巡视关口,就会招惹谁了?

香芷旋理直气壮的对他挑了挑眉,心说就你那张脸,天生惹祸的材料,你不理人家,人家跟着你跑来京城怎么办?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他用眼神告诉她。

香芷旋则是笑盈盈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入秋之前能回来吗?”卢大夫说过的,这个夏季,她只要遵医嘱好生调理,入秋便不需再服用药膳了,他就不能由着性子和她折腾了。

“入秋之前一定赶回来。”他说。

“…”她小声咕哝道,“怎么都行啊。”

袭朗笑起来,“在家里好好儿的,要听话,别淘气。”

香芷旋瞥一眼元宝,“你是跟我说话还是跟元宝说话呢?”

袭朗哈哈地笑。

许是被他影响的缘故,她跟他说话已经很难做到一本正经。两个人都没正形,使得临别前的气氛居然很欢快。

独自回清风阁的时候,才觉出了失落。再看元宝,莫名觉得它好像也有点儿失落。

回到房里,打量熟悉的一事一物,心里空落落的,鼻子有点儿泛酸。

她强打起精神,不给自己伤感的时间,忙找事情忙碌起来。他越是不在身边,自己越应该打理好家事,照顾好府里的每一个人。在他面前,她孩子气,她让人不放心。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只是他的夫人,要学着帮他分担,让他心安。

再说了,三两个月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她这样宽慰自己。

连续几日,她忙忙碌碌的,到了晚间总是沾枕就睡。前两日都去了夏家,问夏易辰借了套位于东大街闹中取静的宅子。随后两日亲自过去查看,发现居然没有需要添减的,愈发满意,继而让赵贺赵虎把宁元娘接到宅子里。

忙完这件事,赵贺去传话给宁三老爷,告诉他元娘的住处,让他不需担心,但是尽量别让人去打扰元娘。

宁三老爷满口应下,知道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让元娘再被宁家女眷烦扰,转头与宁三太太提了提,却没告知具体的地址,说这是袭家的意思。

香芷旋每隔几日就去看看宁元娘,见她气色越来越好,神色也总是透着惬意,便也满心愉悦。

这样多好。

这日一早,香芷旋带着宁氏给元娘的一些衣料首饰,去往东大街的宅院。

半路,跟车的婆子低声通禀:“夫人,护卫们说,一辆马车一直远远地跟着,不知道是什么人。”

香芷旋摸了摸下巴。是让尾随的人跟着她绕着京城转一圈儿,还是直接命人去询问身份好呢?

前者有趣,但是近乎于孩子玩儿的恶作剧,算了。

她吩咐道:“让人过去问问是什么人。”

要是女子的话,不外乎是三公主或者宁家人,以此得知元娘的住处。

要是男子的话…她去看元娘的时候,乘坐的马车不起眼,且不悬挂袭家标识。不论识得她与否,都是有心人为之。

不认识是不可能这般行事的。

所知的男子有这么无聊的么?她心念转了转,还真有。

第106章

不管是谁,香芷旋都不担心。袭朗在不在家中都是一样,她出门时,随行的都是身手最好的护卫。

过了一会儿,跟车的婆子回来通禀:“夫人,后面马车里的人是护国公世子。起先是不肯承认的,护卫强行看了看里面的人,恰好见过,识得。”

香芷旋扯了扯嘴角。她所知的人里面,无聊并且卑劣的,只有蒋松、袭朋。

在二老夫人、袭肜全力地配合袭朗的前提下,袭朋是不能够走出西府的。

蒋松呢?这样看起来,被小叔父蒋修染赏的二十军棍的伤是好了。

“把他赶走。”香芷旋吩咐婆子。

蔷薇、铃兰则从后面的马车下来,守在马车两侧。

护卫分出一半,去了蒋松那边。

香芷旋的马车继续前行。

过了一会儿,蔷薇手脚敏捷地上了马车,一脸忍俊不禁。

香芷旋问:“怎么了?”

蔷薇指一指后方,“蒋家的世子爷怕是又要遭殃了,他那位小叔父不知怎的过来了,对咱们府里的护卫说,他会把蒋松领回去好生管教。”

香芷旋也笑了起来。上次说了一堆让蒋修染不耐烦的话,领了二十军棍,这次呢?

蒋修染是策马过来的,面色还是苍白得有些厉害。他是新得了胯下这匹好马,很是喜爱,得空就出来遛马。今日还没走到护城河附近,小厮就飞马前去通禀,说世子爷跟在袭夫人的马车后面,不知意欲何为。

蒋修染当即拨转马头,赶了过来。

此刻,他提缰徐徐前行,到了马车一侧,“下来。”

蒋松猫在里面不吭声。

蒋修染手里的鞭子抽了一下车帘。

车帘子多了一道裂痕。

“要我当街管教?”他语气毫无情绪。

蒋松活动了一下已经发软的腿,慢腾腾下了马车,垂头站在那儿,小声为自己辩解:“小叔父,我这可是为了您好。这阵子宁元娘又消失不见,必是被袭家藏起来了。袭夫人与宁元娘交好,平日又鲜少走动,近来却不时出门,定是去看宁元娘。我就想,跟着她摸到宁元娘的住处,之后告诉您,如此,您要见佳人不就容易了?”

他不辩解还好,这一辩解,把蒋修染的火气勾了起来。

“人渣,你也配提她的名字?”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蒋松连忙认错:“是是是,小叔父我错了。”

蒋修染偏一偏头,“在后面跟着。”又吩咐随从,“他要是不走或是跟不上,用鞭子抽他。”

随从称是。

于是,街头出现了让人惊讶失笑的一幕。

俊雅冷漠的素衣男子策马前行,时快时慢,后面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跟着跑,一旦落后的距离远了,跟在他身侧的随从打扮的人就给他一鞭子。

看到这一幕的人,大多不识得两人,可到底还是有三两个识得他们。

名将蒋修染当街教训侄子的事,很快成为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事。

百姓们就此得知,蒋修染是那般年轻俊美的男子,又是那样不在意蒋家名誉的做派。

官员们听说之后,都猜着蒋修染是不是跟蒋家生了莫大的罅隙。

事情还没结束。

蒋修染将蒋松折腾回府之后,在外院唤来亲信。

蒋松这次挨了三十军棍,旧伤刚好,又添心伤,这次不躺几个月是下不得床了。

末了,蒋修染道:“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剁了。”

护国公和蒋夫人赶到之际,儿子已是鲜血淋漓,真的要疯了。

护国公指着蒋修染的鼻子责问:“你回来之后,一件正经事都没做,整日里就拾掇家里人了!该对付的碰都没碰过,痊愈后也无心上朝,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蒋修染道:“不能安家,如何安天下?”

“你这是安家!?你这分明是要将这个家毁掉!”护国公气得满院子乱转,“到底谁是当家人?我的儿子你凭什么一再责打!?”

“不舒坦了。”蒋修染闲闲站起身,“分家?”

“分家就分家!”

护国公与蒋夫人异口同声。

蒋修染现出少见的微笑,“一言为定。”

**

事情的后续发展,香芷旋是听二老夫人说的。

“后来呢?”

“后来真就分家了,过几日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二老夫人道,“我看他就是为了分家,才不停地收拾家里那些人。”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不认可家里人的做派,大抵是觉得他们给他添乱,做的事又总上不得台面,眼下又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可不就随着心性率性而为了。”末了则是神色一黯,“虽说看着娘家人闹成这样,心里难受,可想来也有些好处吧?”

蒋家不能再借用蒋修染的权势,平日只能在小事上闹一闹,无伤大雅。如此,等二老太爷回府的时候,仍是人单势孤,可着劲儿折腾,也掀不起大风浪。由此,日子还是可以平静地过。

香芷旋会意一笑。

二老夫人则指了指瘦了一点儿的元宝,“这小家伙怎么了?”虽然个头大,可元宝还不到一岁呢。

“有一阵子不高兴,闹脾气。”香芷旋笑得有点儿勉强。

“是不是起初记挂着老四啊?”袭朗娇惯元宝的事情,二老夫人可没少听宁氏跟她说。

“是啊。”香芷旋有点儿心疼的看着元宝,“起初胃口奇差,到了天黑的时候,就没精打采的在院门口杵着…”她没再说下去,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那就是没白疼它。该高兴才是。”

这倒是。袭朗真是没白疼元宝。

二老夫人岔开话题,“你们家老太爷最近如何?”

香芷旋回道:“调养得不错,已经能如常行走了,只是,听小厮说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平日里只是看书写字,有时候几天都不说话。”

二老夫人叹息一声,“说到底,留下来的这些人,他对得起哪个?平心而论,他最对不起的,是老四。”又问,“老四走之前,去跟他道辞没有?”

香芷旋想了想,“算道辞么?只是在门口站了站,说要出门一趟。”

二老夫人黯然无语。父子走到这地步,她听了,总归不是滋味。

“瞧瞧,说的都是这些让人听了不快的事儿。”香芷旋笑着调节气氛,唤含笑将一些衣料拿到二老夫人面前,“新添了一批衣料,我看着这些不错,较为少见,给您和七弟选出来一些,等会儿让丫鬟送过去。”

二老夫人笑道:“你有心了,我看看。”

香芷旋知道西府如今不比以往,因着二老夫人与宁氏的关系转好,方方面面的都不吝啬,该照顾就照顾。只是从来不管袭朋。那个混账东西的账她记着呢,是把他分开来对待的。也可以说,当他不存在。

**

袭朗离京之后,宁三太太与宁二娘又开始不时上门了。

宁三太太知道,袭朗如今帮衬宁家,只是因为宁氏与元娘,对宁家的人始终是淡漠的态度。所以她上门时,大多是选袭朗不在家的时候。

秦明宇称病的日子,宁三太太每日寝食难安,生怕女儿落得个嫁不出去或是只能远嫁的地步。

袭朗将事情解决之后,她依然是寝食难安。打心底是真希望袭朗能够大包大揽,前脚退了秦家的婚事,后脚就给元娘找一个更好的婆家。

而事实是元娘要过清静日子,暂时不想嫁人,不为此,袭朗也不会编排出什么她曾发誓要为祖母守孝五年的事儿了。

元娘有袭家护着,晚嫁几年大抵都没事,但问题是,余下的几个女孩子怎么办?越过长女先嫁人?谁家会办这种事情?

只能等到元娘先嫁。

是因此,几个女孩子每天都是苦着脸。

二娘的婚事,也因男方等不起而泡了汤。

元娘一直对内宅的女眷满心反感,甚至对她这个做娘的也是不耐烦的紧,只是因着以往只她一个,对付不了那么多人。这下子可好了,她用这一桩事,就把以前那些不快全都找补回去了。

宁三太太也不想愁眉苦脸的,可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这一日到了袭府,香芷旋还是打了个照面就托词回房了。

宁三太太与宁二娘乐得如此,香芷旋在场,她们反而百般拘束。说了一阵子闲话,宁三太太就开始倾诉满腹的愁苦。

宁二娘坐在一旁,攥着帕子,不停地擦一擦眼角。原以为,给人做填房就够委屈了,眼下呢?能不能嫁人都不好说了。她只比元娘小一岁,两年后,姐妹两个都是老姑娘了。再者说了,元娘又不能期满两年就当即出嫁,从定下亲事到花轿临门,少说也需得一年半载,她就又要拖一年。庶出的老姑娘,谁会娶?会娶的人不知道会不堪到什么地步。没法子不哭。

宁氏坐在大炕上,斜倚着大迎枕,耐着性子听着、看着。其实她比香芷旋还不愿意听这些,可是没法子,女儿曾在娘家住了好几年,三嫂不曾慢待,她如今总不好摆脸色给人看。

但是,有些话总是要提醒一下三嫂的。例如三嫂总是当着二娘的面数落元娘的不是——这其实挺匪夷所思的,要是换了她,再重活八次,都不会这样厚此薄彼。庶女再听话孝顺懂事,也不能慢待嫡女啊。是,母女也要讲缘分,也需要时间释怀,例如她与冬儿,但是作为母亲,三嫂这样做绝对不妥。

她对宁二娘说道:“你去后花园散散心,赏赏荷花,我与你母亲说几句体己话。”

宁二娘称是,由丫鬟引着出门。

宁三太太却只当是宁氏体恤宁二娘,自顾自地道:“这孩子的生母常年诵经礼佛,她打小就养在我房里,一如亲生的骨肉,待我最是贴心。唉,只是命苦,被这样的拖累着,来日怕是只能给人做妾了。要是迟早是这个命,那就不如找个亲近些的人家了…”

宁氏抬手扶额,立时没了说话的兴致,由着三嫂絮絮叨叨,思绪却飘出去了老远。

幸好冬儿是个明辨黑白是非的孩子,在娘家住了那几年,长期闷在房里读书习字。要是与娘家女眷亲近的话,怕是早已被带歪了。

之后又开始想着家里的事情。老四媳妇做事越来越稳重了,为人处世也不似初嫁进来那样不压事了。娇柔稚嫩的小女孩,长大了,眉眼也是越发的好看了,与老四站在一处,不知多般配。

想到这些,她漾出了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