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样,真该让袭朗早些干涉此事的。她腹诽着。可是再早也不行,那时元娘不论心绪怎样,是真准备嫁入秦家的,并不认为还有别的路可走。

香芷旋心里乐开了花,和含笑商议着日后让宁元娘住在何处才妥当,选好了宅院,又仔细询问那里的情形,有何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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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走后,秦明宇望着承尘沉思半晌,意识到了一件事,起身换了官服,命人备车。

下人很慌张地问他要做什么。

他扯谎,说袭朗刚才过来说了,皇上要见他,要他即刻进宫。

下人们被他骗了,慌忙备车。

马车离开秦府,秦明宇交代了跟车的贴身小厮几句,小厮返回秦府传话。

到了宫里,皇上听说他求见,没让他久等——还以为他病着呢。等人进到御书房,才发现这人除了没精打采的,并无病态。

秦明宇撩袍跪倒,向上叩头:“臣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治罪。”

皇上惑道:“细说由来。”

秦明宇恭声道:“臣病重是假,顶撞长辈忤逆是真。被罚闭门思过时,被猪油蒙了心,畏惧皇上严惩,便让身边下人传出了病重的消息。今日醒悟,前来负荆请罪。”

“为何顶撞长辈?”

“是说起了臣在外时的对错,臣不服气,便起了争执,口不择言,不乏顶撞长辈之词。”

皇上将信将疑,却没闲情细问了。秦家老爷子把秦明宇逐出家门是家常便饭,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祖孙俩争得面红耳赤。他摆一摆手,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不可再率性而为,你这一称病,可惹出了不少是非…罢了,不说这些,只说你与宁家婚事取消的事,可听说了?”

“已有耳闻。”

“可有异议?”

“全由皇上做主。”

“那就好。宁氏女也是好意,不想耽误你娶妻,不准生怨怼。你年岁已不小了,定是不能再等她两年的。”皇上摆一摆手,说起他欺君的事,“罚半年俸禄,小惩大诫。下去吧。”

秦明宇告退。走出御书房,看着晴空烈日,眼睛被刺得生疼。

如此,不会再有人猜测元娘八字克夫。从最初,他就不该装病,就该想到这样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意识到的时候,也是曲终人散时。

这样一场风波,断了他与她此生的缘。

再不能够奢望了,亏欠她的,已无从弥补。

可于她而言,兴许陌路殊途就是最好的弥补。

他心里空茫一片,在某些个瞬间会恍惚,不能也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有人唤住他。

他转身,看到三公主。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失落更痛苦,大抵就是三公主了。她很是憔悴,瘦的下巴都尖了,一向清澈无辜的眸子没了光彩。裹在身上的斗篷皱皱巴巴的。

他蹙了蹙眉,不大情愿地行礼。

“跟你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要你下油锅。”换在以往,定是带着脾气的言语,此刻,她用轻飘飘地语气说了出来。

更刺耳,更招人烦。

三公主慢吞吞地往前走,“婚事被人搅黄了,你能忍、能认?”

不忍、不认又能怎样?做决定的是你爹,谁敢让他再出尔反尔?秦明宇腹诽着。

“我是不会轻饶了蒋修染的!”三公主语气终于有了情绪,“你呢?要不要跟我联手往死里整治他?”

秦明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即拱一拱手,大步流星地走远。

“秦明宇!”三公主气得直跺脚,“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可不就是个混账东西么?这样想着,秦明宇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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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回到家中,刚换了身衣服,就听到蔷薇向香芷旋通禀:“夫人,太医过来了。”

香芷旋对他道:“让太医给你把把脉。”

他不解,“我哪儿不舒服了?”

香芷旋笑盈盈地解释道:“你一走好长时间呢,在外估摸着是没法子按时吃药膳的,我就请了太医过来,让他给你开些滋补的药。赵贺说随你出门的护卫好几个都会煎药。”

袭朗对着她叹了口气,“情愿你考虑得没那么周全。”

香芷旋提醒道:“要是三两个月才能回来,那你就要在外面过夏天了。”

“太子出行,会带上几名太医。”

“又不会带上这位医政大人,别人都不如他了解你的伤病。”香芷旋往外推他,“有备无患嘛。谁叫你不肯带药膳师傅的。”

袭朗跟她没法子,只得去了。

太医把脉之后,在香芷旋的提醒之下,一连开了七八个方子,分别针对袭朗不同症状的伤病,每写完一个,就告诉香芷旋要让人去太医署照方子抓几副药。

带着一堆药出门…袭朗由着他们忙碌,去了寝室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阵子,香芷旋才转回寝室,坐在床畔,摇了摇他的手,“你好好儿想想,还有没有要带着却没吩咐下去的,路上别短缺什么才是。”

袭朗笑微微地凝着她,“我想要带着你。”

香芷旋听得心里酸酸的,“我倒是想跟着你去,不行的。”

“来,让我好好儿抱抱你。”袭朗手臂一收,将她带到怀里。

她最依恋他的怀抱。这一走两三个月,她起初定会不习惯的,少不得又要翻来覆去的折腾。

这么想着,他愈发不舍,抱紧了她一些。

香芷旋蹬掉鞋子,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察觉出了他的不舍,故作轻松,“你不在家也没事,别担心。我是大人了,都十七岁了。”

“嗯,都十七岁了。”袭朗敛目看了看她,“看起来勉强像是个及笄的人了。”

香芷旋不由笑出来,“这叫什么话?”

袭朗拍拍她的背,转手拉过薄被,“今日不准忙碌了,跟我一起偷闲睡觉。”

“好啊。”他昨天半夜才回来,与她说了好一阵子话,她高兴得睡不着,他说横竖你也不睡,给你找点儿事。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地方,恨不得把她吃了似的。

她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之前,天都快亮了。睡了个囫囵觉又照常起床。

知道他这会儿乏了,她也一样。

她翻了个身。

他一臂给她枕着,空闲的手落在她腰际,寻到她的手,松松握住。

是今年慢慢形成的习惯,相安无事睡去的时候,通常如此。

香芷旋到底不敢睡得太沉,担心元娘的事会引得有些人记恨上袭朗,不敢找他麻烦,却少不得叨扰婆婆。

醒来没一会儿,自鸣钟报时的声音响了。

她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

刚好未时。

她身形微微动了动,身后的人没反应,这就是睡得沉了。她唇角翘起来,慢慢地坐起来,将手一点点从他掌中抽出。

他不肯放手,她一动,他就握得紧一些。

几次也不能如愿,她凑到他近前,咬他的下巴。

“淘气。”他语声慵懒,松开手,拍拍她的背,“不睡了?”

“嗯。”香芷旋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你继续睡,我让小厨房给你备好饭菜,醒来就要吃啊。”

“嗯。”他翻身平躺,“啰嗦。”

香芷旋做个打他的手势,笑了笑,下地穿衣。

用过午膳,她带着元宝去了婆婆房里。

走到半路,就见碧玉神色凝重地走来,看到她,脸色明显缓和下来,上前来禀道:“秦夫人来了,铁青着脸。”

料着她可能又沉不住气上门来,真就成真了。香芷旋笑着点一点头,“这倒是巧了,我正要过去呢。”

碧玉脸上有了笑容。秦夫人数落宁元娘的事,她有耳闻,今日见那样子,担心就是来找茬吵架的。老夫人贤名在外,便是被气极了,也不可能反唇相讥失了气度。是因此,她才来请四夫人过去,多个人在场,总能好一些,不至于发展到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的地步。

秦夫人就是上门来质问的。

听说袭朗出面使得婚事作罢,她已经是火冒三丈。让袭朗这么一干涉,宁元娘成了至善至孝的人,合着是为了恪守誓言才不耽误明宇的——外人是不是能够认为,宁家把秦家给甩到一边儿凉快去了?一定都会这么想!

再得知儿子在袭朗到访之后便去了宫里请罪,她差点儿背过气去。等着儿子回家,却是到这时也不见人影。

袭朗是秦明宇的莫逆之交,她从来把他当半个亲人看待,而他呢?如今做的这叫什么事?可曾顾及过半分秦家的颜面!不声不响的就把秦家的面子踩在脚底下了,不过来讨个说法,不出三天就得憋屈死。

第105章

宁氏一看秦夫人这样,知道也不需寒暄了,对方不会有那个闲情。

果然,秦夫人落座之后,便冷眼看着宁氏,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强行克制着火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想来你也听说我们家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吧?”

宁氏和颜悦色的,“你是指——”

秦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加重,透着的讥诮让人无从忽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你们家老四不声不响地去了宫里,请皇上收回成命。如今我们秦家可是成了天下的笑话,宁家人都不肯嫁呢!”

“老四不是莽撞的性子,这般行事定是事出有因。”宁氏敛了笑意,“秦夫人,你应该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找人责问。别的我不敢说,这事儿你可责怪不到老四身上。”

“我的确是想弄清楚,可我又能问谁去?!”秦夫人挑了眉,语声也不自主地高了三分,“问我们家老太爷,问我那个早就失心疯了的儿子?!老太爷被这桩事烦得闭门谢客了,我儿子去了宫里还没回去——老四前脚刚走,他就去了宫里。是,他从来是对老四言听计从,可这种让他进宫请罪说自己欺君的事儿就是他愿意做,老四就好意思那样唆使?真是人心不古啊,老四真不是当年我看重的那个人了。”

“等一等又何妨?”宁氏道,“老四这两日繁忙,没空见客,有空大抵也不会见你,不过也是与我想法一样,让你去问问家里人怎么说。”

“是啊,他多忙呢,忙着将我们秦家的颜面踩在脚底下呢!哈哈…”秦夫人忽然笑起来。

那笑声分外刺耳,让宁氏后背凉飕飕的,再细看秦夫人,险些怀疑这人已经失常了。

香芷旋款步走进门来,恭敬行礼。元宝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秦夫人先是有些打怵,之后见元宝特别老实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反客为主,指向一把座椅,“你来得正好,你夫君做的好事,我问你也是一样的。”

香芷旋笑着点头,悠然落座,“什么事啊?”

秦夫人第一句不改,“秦家与宁家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香芷旋又点头,“听说了啊。”

秦夫人倒也不嫌烦,把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有些话顺序颠倒了。

香芷旋起先也是劝她回家问清楚。

秦夫人怎么肯。

香芷旋听到“宁家人都不肯嫁呢”一句,不由蹙眉,转身唤碧玉,“服侍老夫人去厢房歇息,她这几日精力不济,要多休息,我来款待秦夫人就是了。”

碧玉称是,不顾宁氏的犹豫,用了些力气将人扶起,“您就听四夫人的吧。”

宁氏也不好坚持了,由碧玉服侍着出门。

香芷旋打发了房里服侍的丫鬟,这才看向宁老夫人,面上的笑意有所收敛,语气却还是慢慢的,柔柔的,“您要说法,我就跟您说一说,只有一点,您不需高声说话,元宝胆子小,您别吓着它。”说着话,摸了摸元宝的头。

秦夫人没好气地瞥过元宝,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香芷旋啜了口茶,放下茶盏才道:“方才您有些话说的太过了。什么叫做宁家都不肯嫁?宁家怎么了?是比不得皇亲国戚、功勋世家,可是站在京官之间,也不矮谁一头啊。我婆婆就是宁家人,皇上给秦六爷赐婚的人选也是宁家人,你那样的言辞,是只看不上宁家,还是连皇上的眼光都质疑?况且,赐婚的事因何而起,您不清楚么?您不邀我表妹来袭府说话,能有那些事?”

语气再柔软,话却全都戳到了秦夫人的痛处。她有些恼了,“你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是来问你夫君为何羞辱我们秦家。”

“您还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啊。”香芷旋促狭地笑了笑,“什么叫羞辱秦家?您这意思是袭家就该对秦家低眉顺目的?嗯,也对,到底是皇亲国戚,哪里是功勋世家能惹的。”

秦夫人哽了哽。她呛声说话之前,香芷旋已继续道:

“是秦六爷称重病在先,之后传出了于元娘不利的闲言碎语——那时候,你们秦家打的什么主意,外人不知道,袭家却是知道的。怎么?只许你们家不顾女孩子的名声行不义之事,不准我夫君为元娘寻条出路?那是他的表妹,他不应该么?”她语声慢慢变得冷漠,“您也是女子,定然知道八字克夫之于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您不生气,现在却气成这样,莫不是以为宁家就该由着你们羞辱?哦,对了,您知道秦六爷为何称病么?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他会那么听话的称病?我还听说,慧贵妃可是亲自去探望过他几次,他们说过什么,您清楚么?”

秦夫人起先被她气得想给她一通巴掌,听到末尾,因着急于听到下文,神色变得专注起来。

“您看着我做什么?不知道啊?您家里人都瞒着您,我一个外人,知情与否都不不便跟您说的。”香芷旋讽刺的笑了笑,“秦六爷今日进宫请罪,是他自己的主意,大抵是忽然意识到称病对元娘意味着什么。自然了,在您看来,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随您就是。原本我还以为这局面算是皆大欢喜,您本来就不想要元娘做儿媳妇,我夫君更没说过秦家一字半句的不是,您还想怎样?为着秦家与袭家的通家之好,我敬着您,若是只为元娘,我还真不能尊敬您。有些事,您做的太过了。兴许就是因此,秦家才会让您到此时还蒙在鼓里。”

是啊,说不定满府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却到此时还不知原由。比起先前的情绪,此刻的秦夫人,被巨大的挫败感击中。老太爷不会跟她说这些,明宇消沉的没心情跟她说,那么她的枕边人呢?竟也是对她只言片语都不提。还有女儿,女儿应该也是知情的,竟也是三缄其口。

她在家里,到底算什么?可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蹙眉思忖。

对了,就是从上次来袭府见宁元娘之后,家里上上下下的都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及宁家。

都知道,只要与宁元娘有关的事,都会让她不快,甚至于,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都没告诉她,她今日却又做了一件不知所谓的事。

香芷旋留意着秦夫人的神色,见她怒意消散,现出浓重的颓唐,也便不再指责,温声道:“秦夫人,不管怎样,事情已成定局,再说什么都已无法改变。还是别耿耿于怀了,秦家与宁家再无牵扯——这是元娘和您甚至很多人都想要的局面。多说无益,您不如多想想以后,为自己选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颜面比起得失,算得了什么?”退亲对元娘来说就没损失么?有的,但元娘只为得到的欣喜。

秦夫人有些茫然的听完,很缓慢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香芷旋起身相送。

“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个性子柔顺的,不然不能讨得你婆婆欢喜。”秦夫人停下脚步,看住香芷旋,“到今日才知道,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

香芷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人不可貌相,你这个牙尖嘴利的…”秦夫人喃喃说着,走出门去。

香芷旋啼笑皆非起来。

秦夫人气冲冲的来、蔫蔫的走了。今日被连番指责诘问,她竟一句话也答不出。原来自己是缺理在先的人,占一点儿理都不会到哑口无言的地步。其实自己是明白的吧?要是不明白,强词夺理还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