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钻石坠子,你最喜欢的啊。”香芷旋拿起来细看了看,见坠子打磨成了菱形,很是悦目。

钻石做成的物件儿,无疑是极美的,让人一见就很喜欢。只是在这世道下,钻石不被重视,更多人只叫它金刚石,又较为少见,便一直饱受冷落。倒是在远方一些国家是珍奇的物件儿。

“初七和坠子都很好看。”香芷旋笑着揉了揉初七的头。

宁元娘微微笑着,神色有点儿恍惚。

西山别院里袭府不近,香芷旋不能多做逗留,用过午饭便踏上了回程。

离开别院之际,她吩咐蔷薇:“将赵虎找来,我有话问他。”想知道,初七和坠子的来历,想知道是什么人送了元娘这样的礼物。

元娘因为宁三太太的缘故,都已断了养狗的念头,那样的坠子,也不是能轻易寻到的,必是人送的,还是元娘不好告诉她的人。香芷旋笃定这一点。

赵虎要是不知道,不是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他大意了。

第103章

赵虎到了香芷旋马车旁,边走边道:“那条小狗是一个小孩子送到了别院门前。小的当时问过是谁让他来送的,他说宁大小姐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小狗没问题,小的就让人送进去了。”

“居然是这样…”完全出乎香芷旋所料,她有点儿沮丧,便让赵虎回去了。

她其实第一念头就是想到了蒋、秦二人,又担心自己有点儿魔怔了,凡事都要往他们身上扯,这才想要验证一下。

后来也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她可以好奇,但是也仅限于好奇。

回到家里,听赵贺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两日后,袭朗要随太子出行,看看京城附近关口的防御情形,京卫指挥使司的事情,由副指挥使代为打理。这一走,起码要三两个月才能回来。

成婚之后,从没分开过。她一听就已不舍起来。

除去那份不舍,更怕的是他走后,蒋修染与秦家又生枝节,却没人能够帮元娘出面压制。

想找袭朗说说这件事,但是他还没回来,随口询问:“去了何处?”

赵贺道:“先去东宫,和太子商议详细行程,随后要去西山别院。”

听了末一句,香芷旋笑了,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

袭朗是请宁三老爷一同前去西山别院的。天色已晚,他与元娘是情同兄妹,但到底是表亲,他若入夜单独见她,不尊重的便是阿芷与她两个人。

路上,他与宁三老爷说了一些事。

着重说的是慧贵妃这两日闹得有些不像话了。

慧贵妃要秦明宇快些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以秦家的根基,皇上也只会因被驳了面子不悦几日,不会认真计较。

但是秦明宇执意问慧贵妃给他说个清楚明白。

姑姑给他说了一大通所谓的罪名,但是与他的婚事并无关系。姑姑必然是有着难言之隐。

他必须要问清楚。

他可以放弃娶元娘,横竖她也不甘愿,但在形式上,应该是他这边出了问题不能娶元娘,而不是害得元娘名声受损。

他让姑姑权衡轻重,十日内给他个说法,否则,他就要上殿请罪——没病装病,还装重病,不是欺君是什么?

慧贵妃的确是权衡了轻重,给了说法,却不是给秦明宇的,直接去找皇上了。

她说秦明宇病重之后,自己找过耀华寺的法师给秦明宇测了八字,也连带的测了他与宁元娘的八字。结果是八字不合,并且相克得厉害,秦明宇要是娶了宁元娘,不出三年就会丧命。正踌躇着要不要禀明皇上的时候,秦明宇就病倒了,老太爷也因此愁眉不展,每日茶饭不思。她心疼娘家人,请皇上收回成命,来日让秦明宇另选般配的人。

皇上就纳闷了,说怎么可能呢?帝王除去膝下儿女,轻易不给臣子赐婚,要赐婚的话,都是提前问过两家的意思,也让钦天监合过八字的,那时没事,怎么到如今就完全相克了?

慧贵妃当即落泪,说钦天监的人听说皇上要赐婚,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了。又问皇上,难道连京城数一数二的法师的话都不相信么?这种话是有人证可查的,她怎么敢胡言乱语。

皇上信佛,对耀华寺的法师还是比较信赖的。因而,便有些动摇,说过几日得了闲,让那法师进宫来细说。他总不能因为嫔妃的三言两语就食言。末了又警告慧贵妃,在他听到确切的说法之前,不准声张此事。

太子妃与贴身服侍皇上的一名宫女交好,听说了此事,忙让太子告诉了袭朗。

慧贵妃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就过分了。如果事态照她的打算发展下去,元娘这一辈子还想有个好?

因为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不干涉,尊重元娘的心意。

也正因为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容不得,这种事尤甚。

宁三老爷听了,起初面色沉冷,为女儿气愤不已,随后就考虑到了袭朗的处境,问道:“你要帮元娘,可秦家那边呢?”

“一码归一码,没事。”

宁三老爷知道他素来言简意赅,又知道自己无从左右这个年轻人,再加上这可是为女儿着想,也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到了西山别院,在外院花厅落座,宁元娘过来之后,宁三老爷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和你四表哥过来,就是要问问你的心思。”之后指一指外面,“你们商议吧,我去外面看看。”是知道,女儿当着他的面,有些话反倒不好意思说出口。

袭朗道:“我要替你辞退婚事。你不需担心什么,可有别的打算?”

蒋修染为元娘做了些大大小小的事,甚至于,也为宁三老爷官场上的事左右周旋了一番。

元娘不会毫无察觉,是否为之感动,是否变了心意,他总要问一问,末了鼓励道:“我们都盼着你好,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之于你来说最想要的局面,才是最好的,什么都不需顾忌。”

“真的么?”宁元娘抬眼看着袭朗,眼含期许,“真的可以退掉亲事?那么…日后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吧?”

“不会,从此之后,你与秦家无关。蒋家那个人,大抵也会尊重你的心迹。”男人之间,有些话出口,便不会食言。他愿意选择相信蒋修染能够说到做到。

“我的心迹…”宁元娘垂眸看着脚尖,沉默许久才道,“四哥,两年之内,我不想嫁人。一来是心里不踏实,怕嫁谁害了谁——我不敢相信他们了。再者,我住在这儿这一阵子,特别舒心,好多年没这样舒心了。”随后抬起头,笑,“我想在这儿住两年,或者找个别的宅子,就要自己住着,不时见见四嫂,不想回家被娘亲姐妹数落鄙弃。好歹活一场,我总该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然岂不是白活了?四哥,你能帮我做主么?”

袭朗看着她含着憧憬、喜悦的面容,心里有点儿泛酸。她固然有宁三老爷宠爱,可宁三老爷以前也是蒋、秦两家哪个都惹不起,在家里的日子,见到父亲时少,每日面对的恐怕都是女眷们给她的冷眼冷嘲。

他不在京城的那五年,她的日子,恐怕和冬儿一样难熬气愤。

他对两个妹妹没有尽到责任,长达五年间,不曾照顾到她们。

可也幸亏有那五年,今时他才有了照顾她们的能力。

“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宁元娘笑道,“两年的时间呢,我可以学着做点儿小生意。爹爹这些年总是大手大脚地给我银子,我都攒下来了,日后请四嫂点拨着,试试我有没有那个头脑。不行的话,我再想别的出路。”

袭朗笑了,却透着不忍,“有什么不行的?我跟你四嫂还不能照顾你?”

“那可说定了啊。”宁元娘跟他倒不会客气,随后却又有些担心,“你为了我的事,不要得罪秦家才是。”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袭朗手一挥,站起身来,“我去跟你父亲说一声。他要是反对,我就要得罪他了。”

宁元娘失笑,“爹爹不会的。”

过了一阵子,袭朗折回来,对宁元娘一颔首,“说定了。过几日,让你四嫂给你安排个宅院,别住这么远,她找你说话也不方便。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四哥,”宁元娘站起身来,迟疑地道,“你能不能帮我带几句话给蒋修染?就说…我谢谢他,不必再因我做什么。寻常人与他不同,要顾及亲人。”语声停顿片刻,“就这些。”

“行,我记下了。”

“四哥,谢谢你,也谢谢四嫂。”

“滚。”袭朗横了她一眼,“这种话跟你四嫂说,我听着牙酸。”

宁元娘轻声笑起来。

送走袭朗,又与父亲说了一阵子话,宁元娘踏着星光返回内院。

初七到了房门外迎她。

她笑着抱起初七,抚着它的身形,指尖碰触到它颈间吊坠,触感微凉。笑容慢慢淡去。

那男子,不可否认,让她生出了些微的情绪。有些话他不曾当面说出,她明白。她请四哥带给他的话,想来他也能懂得。

某些个瞬间的感触,一如浮光掠影,不足以驱散他带给她的困扰,不足以弥补她被最亲的人怀疑甚至轻看的煎熬。

她需要时间释怀,并且迫切地想要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日子。

压抑了太久,也该好好儿喘口气歇一歇了。这尘世间,比嫁娶更值得重视的事情,有很多。例如父女情、兄妹情、朋友情。

两年之后,自己就要拖成老姑娘了,嫁人会很难。

不嫁大抵是不成的,母亲才不肯丢这种脸。到那时,便要低就。也好啊,总比嫁到高门或相等门第被轻看的好。想要嫁的相对于来说好一些,少不得需要姑姑、四嫂相助。

总是在麻烦袭家。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初七放到寝室一角它的小窝,转去洗漱歇下。

**

翌日上午,袭朗去了秦府,找秦明宇说话,开门见山:“我方才去了宫里,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准了,你等着宫里给的说法即可。”

秦明宇缓缓点头,“已听说了。”

袭朗战功赫赫,但从来都婉拒皇上给的加官进爵的赏赐,只有两次,收了金银良田。皇上总是觉着有点儿亏欠他,曾提过几次,来日袭朗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定会给这个情面。

自来坐在龙椅上的人记性都不大好,尤其是许给臣子的好处,他们总是愿意遗忘。

当今皇上记性很好,从不曾忘记过类似的事。

退一万步讲,便是皇上忘了,不准,袭朗还有后招。他命人连夜找到了来日要帮慧贵妃圆谎的法师,直接让他写了一份测算秦明宇、宁元娘八字的字据,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然后,一大早,法师把字据交给寺里的住持,云游天下去了。

真到那地步,慧贵妃无法自圆其说,皇上不发落她才怪。秦家也要被她弄得灰头土脸。

袭朗提醒道:“日后,你与元娘再无瓜葛。”

秦明宇又缓缓点头。

袭朗指节轻叩着座椅扶手,欲言又止。

他理解秦明宇诸多的不得已,诸多的挣扎,甚至于,还有着诸多的不甘。所以,少了那份惯有的果决。

秦明宇疲惫地笑了笑,“这件事情,我实在是办得糟糕至极。其实,心里大抵就是在等着你下狠心,为元娘出头。这种方式的放手,能让我心里舒坦一点儿。”

“你与我不同。”袭朗试着宽慰他,“你娶妻,是整个家族的事。”

“我是因姑姑才嚣张跋扈那些年头,如今回头想想,不是为这个,大抵不能与蒋修染争抢什么。”秦明宇苦笑,“因为姑姑的恩情,得了不少好处,我总不能知恩不报。罢了,我到底是配不上她。”

他现在心绪消沉,袭朗就没接话。

秦明宇问道:“她怎么说?”

袭朗如实道:“她只想过两年舒心的日子。”随后起身,“我得回府,安排家里的事,打点行装。”

秦明宇颔首。

袭朗的马车离开秦府走了一段,蒋修染的马车迎面而来。他命人传话,让蒋修染去袭府一趟,没想到,这人对他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直接找到这儿来了。

两人下了马车,站在街边树荫下说话。

袭朗把宁元娘的原话告诉了他,“她顾忌什么,你该明白。”

“我自然明白。可很多事情都能改变。”

袭朗没接话。未知的事情,他不评价。

“可以的话,帮我向她说声抱歉,这些年委屈她了。”蒋修染缓声道,“情形允许之后,我会上门提亲。平日绝不会打扰她。”

袭朗帮宁家出面,退掉了与秦家的婚事。别说宁元娘满心疲惫无意嫁娶,便是有意,短期之内也没人敢上门提亲。这是谁都能想见到的事,除非袭朗大包大揽,由袭府出面给宁元娘张罗婚事。

袭朗做得出。

“她一日不嫁,我就可以等她一日。”没了争夺,他唯剩等待,等一个好或坏的结果。蒋修染萧瑟的笑容一闪而逝,“话说多了。来日不再提,官场上见。”

“保重。”袭朗凝了蒋修染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回府。

七事八事的,害得他都没时间好好儿跟阿芷说说话。那个小没良心的,昨晚听他说了元娘的事情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高兴的睡不着,一点儿离愁都不见。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第104章

秦家与宁家婚事取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城。

谁都不能忽略,是袭朗出面请皇上恩准的。

袭朗对皇上说:宁元娘与故去的宁家老太太情分至深,老人家走后,她曾许愿,要为祖母守孝五年,潜心诵经抄经,以此报答老人家的恩情。却不料,皇上隆恩赐婚,不敢抗命,却又因食言而无法释怀,夜不能寐。

再者,便是双亲安于现状,最怕因裙带关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初甚至极为反对他与秦明宇频繁来往。而宁元娘是袭家的亲眷,秦家又是皇亲国戚,两家结亲,实在是让他们心生惶恐。近日亦是茶饭不思,为此忧虑颇多。他曾有五年不在家中尽孝,眼下看着亲人寝食难安,委实心伤,明知不该,还是斗胆上奏,请皇上成全他这份孝心。

末了又说:听闻皇太后召见蒋修染的时候,曾说过不赞成秦家、宁家不该结亲,门不当户不对,易生是非。

他前面说的其实是一堆废话,却是必须要细说的,因为皇上重孝道,不为此,也不会被太后挟制很多年。有求于皇上的时候,自然要投其所好,认为是空话也要一本正经并且态度诚挚地道出。

后面两句才是最为关键的,日后宫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属实与否不重要,反正蒋修染已经让人散播出去了。并且,这也是宫里都知道的实情,太后的确很反感皇上赐婚的那档子事,只是手里再无实权,也只能发发牢骚。

皇上听完,沉思良久,叹息一声,道:“爱卿、宁氏女秉承孝道,实属难得。方才你提及皇太后,让朕愈发感念皇太后的抚育扶持之情,委实难过…朕当初赐婚,是一番好意,想为皇太后添一分喜气,减一分病痛,却没考虑周全。眼下想想,的确是门第不匹配。百善孝为先,既已知晓皇太后不赞同此事,那就取消婚事,她在天有灵,也不会为此心忧了。”

袭朗的意思是要尽孝道,才请皇上收回成命。

后来则演变成皇上要尽孝心、成全袭朗与宁元娘的孝心,这才收回成命。

皇上做孝子做了那么多年,如今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彰显他重孝道的机会。这些年打着以仁孝治天下的旗号,到了如今,自然是力求尽善尽美。

其实,触动皇上心弦的是秦家结亲等于与袭家结亲,再加上赐婚之后屡生波折,慧贵妃整日在他跟前念经,他烦得慌,却不想给她面子,给了她面子,皇后就会不痛快,不定又要生什么幺蛾子。袭朗来的是时候,理由于他有益,既给了良将体面,又能让自己名誉更佳,何乐不为。

若要再说个理由,便是门不当户不对那一条于皇上也有益。淮南王闹着要娶个平民女,那可是天下头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他如何能同意?用这件事敲打敲打淮南王,起码能让他消停几年。他真能为了那女子几年抵死拒娶王妃的话,再说。眼下能拖几年十几年——对那个不着调的儿子,他其实挺没辙的。

帝王拥有天下,也拥有数不尽的头疼事。

香芷旋在府中听说之后,叹为观止:取消一桩亲事而已,竟与孝道扯上了关系,还是把个孝字从头扯到尾…

君臣两个都不容易啊。

而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局面。

宁元娘不需嫁入秦家,她曾担心过的婆媳问题不会发生了,并且,元娘还有了个秉承孝道的好名声。谁想说什么,也只能在心里嘀咕。皇上都亲口说了要成全她一番孝心,谁敢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