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来,其实是为着来抱着寒哥儿去给秦老太爷看看——今日秦老太爷也过来了。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桩事。

幸好撞见了。

回往前面的时候,含笑传话回来,见到了他,略一犹豫,跟在他身边,一面走一面将之前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怪不得。”怪不得阿芷会这样自责。最亲近的人,害了另一个最亲近的人。他略一沉吟,“让钱大奶奶回家去。”

“是!”

袭朗一面走,一面品着姐妹两个在事发之前的对话。

他笑,心里却为阿芷不值。

阿芷当初心心念念地盼着与大姐团聚,他才愿意提携钱学坤。不然,钱学坤是谁、品行才华如何,与他何干?

阿芷说的没错,品行才华兼具的人比比皆是,他手里怎么就那么缺一个钱学坤?

可如今呢?香俪旋不念她的好,反倒开始质疑甚至嫌弃他和阿芷。

**

香俪旋被含笑言辞委婉地撵出了袭府。她一路上心绪是难言的复杂。

那个行凶的人,正是她近来过从甚密的两人之中的贾氏。

贾氏与任氏一样,在她看来,一心向佛,处处与人为善。私底下,贾氏与她说了三公主年少时很多事,不乏种种狠毒的行径。

她是真的为此觉得不踏实,再加上贾氏一再流露出为香芷旋担心的意思,心里愈发惶恐,怕阿芷引火烧身。

是因此,她希望阿芷见一见贾氏,好生听听三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来,在三公主离京之前,不再来往。

她知道,自己在阿芷眼里,没了眼界、见识,可阿芷在她眼里,有时候又何尝不是被夫君纵容宠溺无度的一个任性的人。

今日上午,她来袭府之前,贾氏上门,问她能不能带她来袭府,便是不能劝袭夫人回头,起码她也能看看袭府到底是怎样的,又略懂些风水,可以看看哪里建得不妥当,提出来之后,袭府改动一番,日后也不会再屡屡出事了。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可行,却仍是为难。阿芷那个脾气,一听说她自作主张带了贾氏进门,怕是会连她一并撵了。

贾氏就说,不然我就改扮成你的贴身丫鬟吧?到时候可以的话就与袭夫人说说话,不可以的话也无妨,权当去看风水了。

就这样,她答应下来。

此刻再回想,贾氏是想杀掉阿芷的吧?可阿芷警觉,她才临时改了主意,转去伤了婶婶。

为何?

伤害阿芷,是为了让袭朗遭受灭顶之灾,而伤害婶婶…是不是为着叔父此次出门的事情?

必然是听得一些风声,为皇后不值才有此举的。

她后悔不已,却为时已晚。

坏事已然发生,阿芷大抵再也不肯理她了。

莫名地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件事——她被香绮旋及其姨娘伤了,阿芷不管不顾地刺伤了香绮旋,差点儿害得香绮旋破相。

那个庶妹与阿芷多年的心结,是因那件事而起。阿芷为了她,多了一个多年来窝里斗的人。

那件事之后,阿芷被罚跪好几个月。

小小的一个人,每日只有一本兵书作为消遣,好一段时日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在此刻之前,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已经忘了,阿芷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她、帮她,却从来没要她回报过什么。

她极力谋取着要嫁给钱学坤的时候,跟阿芷说了。

阿芷只是点头,说只要你觉得好,我都支持,唯一不开心的,是你嫁人之后,我就没人陪了。

阿芷一直将她看做最亲最亲的人,来到京城之后,盼着姐妹团聚…

她的泪不可控制地掉下来。

那个从小可怜兮兮娇气得要命的阿芷,很多年要的不过是姐妹两个相互陪伴。即使嫁给袭朗之后,也执意兼顾姐妹亲情。

阿芷没变过,变的是她,她甚至一度将妹妹看成了心狠手辣之人,心里全是钱学坤和自己的那份小日子。

这个妹妹,对她是很傻很傻的,做什么都不要她回报。

但是以后,阿芷不会再跟她犯傻了,不会再包容她,不会再为她付出什么。她这样的一个包袱,阿芷不会再要,不会再拼上亲人、婶婶的安危给她机会。

**

当日,钱学坤被打发回家,手边的事都不用做了,袭朗另找了香若松接手。

第二日,钱学坤的上峰寻了个由头命人将其关押待审。随后,有官差到了钱家,抄家。

朝夕之间,香俪旋从愧疚、庆幸到了绝望的地步。

愧疚是因愧对香芷旋、钱学坤。

庆幸是想着,袭朗总不会对钱学坤下狠手,再不济,他们总能带上家产回到家乡,从头开始。

绝望是因着钱学坤的前程眼看着就要葬送,她的人生也将失去指望。

到底还是没看透袭朗。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给过钱学坤什么,就能收回去,并且不会将人打回原形,只会让人比最初狼狈百倍;她从阿芷那里得到过什么,他要替妻子收回去,并且霸道行事,不会为着妻子考虑心慈手软。

袭朗这个人,太狠。有情是他,绝情亦是他。

——修文,以下为重复内容,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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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钱学坤被打发回家,手边的事都不用做了,袭朗另找了香若松接手。

第二日,钱学坤的上峰寻了个由头命人将其关押待审。随后,有官差到了钱家,抄家。

朝夕之间,香俪旋从愧疚、庆幸到了绝望的地步。

愧疚是因愧对香芷旋、钱学坤。

庆幸是想着,袭朗总不会对钱学坤下狠手,再不济,他们总能带上家产回到家乡,从头开始。

绝望是因着钱学坤的前程眼看着就要葬送,她的人生也将失去指望。

到底还是没看透袭朗。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给过钱学坤什么,就能收回去,并且不会将人打回原形,只会让人比最初狼狈百倍;她从阿芷那里得到过什么,他要替妻子收回去,并且霸道行事,不会为着妻子考虑心慈手软。

袭朗这个人,太狠。有情是他,绝情亦是他。

第182章

香芷旋日夜守在樊氏床前,别的都顾不上了。

樊氏的伤势卢大夫来处理过了,称并无大碍。

香芷旋仍是看着心疼。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该有多疼?

樊氏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对她道:“总不会比生孩子更疼。”

香芷旋只是扯扯嘴角。生孩子那是自愿的,这样挨一刀却是无妄之灾,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一整个日夜之后,樊氏开始撵人,“快回房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我既要应付来看望的人,还要担心你——你是不想我好起来了吧?”

香芷旋只得点头,“好吧,一早一晚我来看看您总成吧?”

樊氏笑着点头,又叮嘱道:“我不打紧,你要放心。再有…别怪阿俪。”

香芷旋沉默片刻,苦笑,“怎么能怪她呢?是我疏忽了。婶婶,您要怪就怪我吧。”是在她的家里出的事,要负全责的是她。

樊氏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别怪阿俪,更别自责。我要是没你这样照看着,不定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只会比现在更差。听话,快去睡一觉,明日醒来,如常度日。”

“嗯。”香芷旋笑着点头,回了正房。

寒哥儿和元宝去了宁氏房里。一有个什么事,婆婆就会将寒哥儿、元宝接管过去。

她实在是乏了,颓然倒在床上,很快入梦。

睡得并不安生,噩梦连连,却又无从挣脱梦境,不得完全清醒。

半梦半醒间,她落入了最熟悉最温暖的怀抱,心绪这才平静下来,酣然睡去。

醒来已是第二日早间,袭朗已经出门。

她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再想想之前的事,终于不再怨怼、难过。

事情已然发生,没必要迁怒谁,自责更是没用。记住这教训就是了。惹事的到底是她的大姐,并且…她已当众给了大姐难堪,相信大姐会记住这教训,不会再犯。

便这样轻松了许多,洗漱更衣梳妆之后,神清气爽的。

用饭的时候,才知道袭朗这两日做了什么。

托腮想了片刻,猜想他应该只是吓唬吓唬大姐和大姐夫,不会动真格的。

他那个人,真动怒真怪罪的话,直接就让人活不成了。

那是她的大姐,是一辈子都不能完全割舍的人,他不会不知道。

况且,另一面的他,其实一直都在试图原谅经历中一些人,也原谅自己。伤过他的,他伤过的人,都在尽力释怀。

她的大姐、婶婶,于他而言,只是她在意的人,他由此才愿意给予照拂。

等晚间问问他的打算吧,他要是气不顺有此举的话,她还有婶婶自会出面讲情的。

亲情到底是什么呢?不就是无条件地支持、原谅、善待对方么?就算你有时候觉得不值,还是会一如既往。

她始终记得,自己小时候,孤单、难过、娇气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大姐一直陪在她身边,陪着她想念父亲、憧憬未来。

那冰冷海洋中的温暖,谁也给不了,谁也代替不了。

更始终记得,父亲临终前叮嘱她和大姐,要一辈子手足相亲、相互照顾。

大姐因为大姐夫,的确是变了很多。她呢?又何尝不是因为袭朗才有了诸多转变。

在香家的香芷旋,都不知道责任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回报是什么。她很多时候甚至是很刻薄、恶毒的一个人。不那样,就不能与老太太、大太太甚至香若松相抗衡,不能在夹缝中找到机会甚至摆他们一道。

少年时的她,并不好,甚至很糟糕。

大姐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后来,是因着分别遇到了钱学坤、袭朗这两个男子,她们才尽力摆脱往昔的自己,尽力过得更好。

大姐变得愿意处处与人为善,见不得听不得与血腥有关的事。

她变得有了责任心,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能够坦然站在袭朗身边,竭力给他一点帮衬。

变化都是有利有弊的。

她知道,自己如今有很好很柔软的一面,更有很残酷很不讲情面的一面。

大姐也是,因着有一心向善的心,结了很多善缘,可也引发了一些危机。

谁都不要说谁,谁也不能看不起谁。

一度毁了她们又让她们竭力摆脱那个不好的自己的,是香家。他们让她们姐妹想起以前就不快,厌恶以前的自己。

遐想间,含笑来禀:宁元娘过来了。

香芷旋敛起心绪,到厅堂相迎。

宁元娘进门来便关切地打量香芷旋,见她气色不错,神色也已恢复成往昔的平静柔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怕你还为着婶婶的事自责。”

“不会的。”香芷旋笑着携了她的手,转去东次间,落座后又问,“去看过婶婶了吧?”

“嗯。”宁元娘点头,“婶婶要我劝劝你,不要迁怒大姐。此刻看来,是不需要了。”

香芷旋由衷一笑,“婶婶都不怪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怪别人呢?”

说笑了一阵子,宁元娘坐到香芷旋近前,神色略显羞赧地问:“四嫂,我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香芷旋忙摆手遣了屋里服侍的。

宁元娘小声问道:“那个…我小日子没来,让太医把脉,太医说要过段日子才能确诊。你说,我是不是可能有喜了?”

香芷旋按捺下心中惊喜,柔声道:“不管是不是的,等太医再把脉之前,方方面面的都要注意。”说着就嗔怪道,“既然是有这可能,你自己又有些疑心,怎么还跑过来了?这时候该在家里好生休息才是。”

“八字还没一撇呢。”宁元娘笑道,“再说了,婶婶受了伤,你之前又是那么吓人的样子,我在家里哪儿坐得住啊?可不就要过来了。”

“往后可别这样了,我时常命人去给你报信就是。”

“好啊。”

宁元娘用过午饭才打道回府。

香芷旋为着这件事,心情愈发愉悦。后来才想着,元娘大抵已经心里有数了,是故意跟她说起这件喜事的吧?让她在不快的时日里听得喜事,之前便是再心烦,心绪也会有所缓解。

良友莫过于此。

宁元娘刚离去,三公主就过来了。她在宫里,时时留意着外面诸如袭朗、蒋修染这些人的大事小情,不可避免地得知了樊氏遇刺的事情,知道必是母后引起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来看看香芷旋。

香芷旋看到形容憔悴的三公主,笑意有些勉强。三公主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可她无从宽慰。不是局中人,说什么都是无力苍白的废话而已。

三公主站在垂花门外,并不急着进内宅,很是不安地道:“宫里那些人,不乏一根筋的,离宫之后还是惦记着旧主。唉…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芷旋…你别连我一同责怪,好不好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香芷旋讶然,“这与你无关啊。”说着忍不住抚了抚三公主的眼角,“看你,眼下乌青,眼底都是血丝。我知道你日子艰辛,却什么都帮不了。”

“那…”三公主可怜巴巴地看着香芷旋,“我可以进去跟你说说话么?”

“当然了,不然我干嘛来接你啊?”

“我还以为,你也会嫌弃我的。”三公主垂了眼睑,唇角浮现一抹牵强的笑意,“只这些日子,我就已习惯被嫌弃了。”

“这都是什么傻话?”香芷旋伸出手去,“走吧?”

三公主将手交到香芷旋手里,笑容显得明快了一些,“嗯!”

两女子进到正房,坐到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