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甄宝璐悠悠醒来,才有些好转。徐承朗却是满脸的憔悴样。

晓得他昨夜是他一直照顾自己,甄宝璐不由得想起,她失去双亲的时候,也是这位表哥不离不弃的陪着她。

她眼中泛泪,心里是感激他的。

徐承朗以为她还难受,便紧张兮兮,轻声细语道:“怎么?还难受吗?”说着,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太烫。

甄宝璐摇了摇头,瞧着徐承朗,才笑了笑道:“徐表哥。”

“…嗯?”徐承朗望着她虚弱的小脸,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却听他这位小表妹,清澈的双眸就这么看着他,启唇道:“等我及笄了,你娶我吧,好不好?”

徐承朗有些怔住。这是他先前早有的念头,只是他念着表妹年纪太小,他竟生出这般心思,实在是不应该。可这会儿,他这位年幼不懂事的表妹,竟开口要他娶她?徐承朗也能感觉得到,她待自己格外的亲近和依赖,他有信心,在她心里,他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如今…

徐承朗到底是个未经情爱的,一时脸颊也微微泛红,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才微笑的握住她的手,道:“好。”顿了顿,又补充道,“阿璐,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的。”

甄宝璐心中微颤,却也是信他的。她说这话,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有这打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晚庄氏的话。

既然觉得她是丧门星,那就让她这个丧门星,一辈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好了。

·

三年后,战功赫赫的薛让难得回了一回皇城,便遇上了徐承朗成亲。

他骑在马背上,望着那一袭喜袍的新郎倌儿。比起三年前狼狈不堪的模样,此刻的薛让,一改昔日的作态,浑身上下拾掇的干干净净,一张比皇城男子略微黝黑些的脸庞俊美无双。连他战场上的好友孟鹤书都惊叹,三年前一番死里逃生,倒是变了性子,变得比他都爱干净了。

薛让本以为,以徐承朗和那位甄姑娘的感情,这回徐承朗娶亲,娶得定然是她。未曾想,这新郎倌满面春风,这花轿之中的,并非昔日那林中仙子般的小姑娘,而是皇家贵女福安县主。

十里红妆,排场倒是大。

可薛让却仿佛听不见那喧闹喜庆的锣鼓上,俊脸微沉,满心就只有一个问题。

——徐承朗娶了别人,那她该怎么办?

153.前世番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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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甄宝璐对这位福安县主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宣和帝没有公主,简直将这外甥女当成女儿宠着,是以沈沉鱼在皇城闺女圈子里素来是众星拱月的。

甄宝璐曾瞧过几回,沈沉鱼那通身的气派,的确是尊贵无双,可她那容貌却委实算不得沉鱼落雁。

那会儿甄宝璐刚及笄。

皇城的贵女们不进女学,这亲事向来都是早些张罗的。她双亲已逝,祖母又打小看她不顺眼,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长宁侯府,甄老太太越发是不关心她了。至于她的外祖母呢,也不算苛待他。她晓得舅母庄氏不喜欢她,如今能讨好的,也唯有外祖母了——毕竟庄氏再如何的强势,怎么着总得听婆婆的话,再者说,她那舅舅,可是个孝子。

自打那日她同徐承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徐承朗便待她越发的好。他是个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男子,饶是同她亲近,也不会太过。甄宝璐虽然喜欢他,也想嫁给他,却也不想日后徐承朗瞧不起她。姑娘家再如何的恨嫁,该有的矜持还是应当有的。

她同徐承朗亲近,凡是由着性子来,在外祖母面前却是乖乖巧巧的,比之刚进府的时候,不知收敛了多少。当初的甄宝璐,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过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的日子。

不过为了徐承朗,她忍了。

只是有一日,徐绣心没事儿又来挤兑她,双手环着身子道:“以我大哥的身份,绝对不会娶你这样女人进门的,我不答应,我娘也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吧。”

甄宝璐也不是当初那个半点委屈都受不住的娇娇女,对她这番话,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徐绣心素来爱和她斗嘴皮子,哪里能忍受她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当下就急急道:“沈沉鱼看上了我大哥,我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今儿是我大哥休沐日,却不在府中,你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了吗?”徐绣心一字一句道,“…他出去见沈沉鱼了。”

甄宝璐明明清楚,徐绣心不过是要激怒她,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的确让她很生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住处。

徐承朗休沐,大多会留在府上的,不是他不喜欢出门,而是因为府上有她。

他喜欢诗词歌赋,可她却是不喜欢的。可他每回都回去迁就自己,她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背着她去见别的姑娘呢?

可若是那人是沈沉鱼…甄宝璐拿自己同这位福安县主对比了一番,越是比较,心里就越发难受。假使她爹娘现在还好好的,如今齐国公府当家的就不是她二叔,而是她爹爹了。

家世对于姑娘家来说太重要,什么样的出身,就注定了什么样的亲事。

她那三堂姐甄宝璋,原先也不过是个稍有名气的才女,一直被甄宝琼压着,如今她二叔当家,甄宝璋又从女学退了学,她便成了齐国公府最出众的贵女,更是飞上枝头,成了静王妃。而素来炙手可热的甄宝琼,却是无人问津了。

甄宝璐呆坐在窗前,连晚膳都没有用。

唯有她身边的祝嬷嬷和香寒香桃担忧的劝了几回,长宁侯府的其他人,包括她的外祖母,并没有过问。

可这一日,徐承朗并没有过来。

次日的时候,他才拿着她最爱吃的糕点,过来看她。瞧着她不开心了,便解释道:“昨日我回来有些晚了,不好再过来看你,你若是生气便说出来,怎样都成,好不好?”他不是不想来见她,只是更在意她的名声。

徐承朗对她太了解,摸透了她的喜好,送来的糕点,也是她最喜欢的。可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糕点,抬眼便问他:“你昨日去了哪里?见了谁?”

甄宝璐明白自己这问题问的太过直接,可她素来是个直性子,面对的是徐承朗,更是连掩饰都不愿掩饰。

徐承朗怔怔望着她,见她面无表情,一双湿漉漉的眼儿却微微泛红。他将手里的糕点放下,柔声道:“昨日…我在书铺遇见了福安县主,她近日在看《柳伯渊游记》,恰好我也喜欢此书,便说了一会儿话…”

徐承朗是个不会说谎的,更不会在甄宝璐面前说谎。

沈沉鱼这事儿,自然不是巧合。原是那庄氏同晋阳长公主接触过,晋阳长公主对徐承朗非常的欣赏,庄氏又见那福安县主说起自家儿子的时候,也是一副极欣赏的样子,这才晓得这沈沉鱼倾心她这长子。庄氏生怕她这儿子糊涂,认定了甄宝璐那个丧门星,老早便想给他定亲了,可偏生他不愿,再者,儿子这般优秀,庄氏放眼整个皇城,也没找出一个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如今碰上沈沉鱼,便明白这小姑娘心悦她儿子,又在长女那便问了问,才晓得那沈沉鱼同她长女也亲近了不少。

这么一来,庄氏自然是乐见其成。

便想法子撮合她儿子和沈沉鱼。

甄宝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这位表哥,就是太实诚了。她道:“如何?福安县主可如传言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饱读诗书,同表哥倒是良配。”

徐承朗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偶遇罢了。他微微笑了笑,低头看她:“你自己不爱看书,还不许人家饱读诗书了?”

甄宝璐气得眼眶通红,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

徐承朗晓得自己再说下去,这小表妹当真气得不愿见他了,便语气温和的说道:“若说闭月羞花,也谈不上。更何况,整日见惯了真正闭月羞花之人,心里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的姑娘?纵使才华横溢又如何,可我喜欢的,却是眼前这个不爱念书,脾气又大的小姑娘。”

原先被他气得心口发堵,可这番话,登时叫甄宝璐生不出气来…

他对她好,她能感觉得到,可他从来是做得多说得少。这种话,于他而言,太过直接又难得。

气鼓鼓的小姑娘,忍不住弯了弯唇,双手手指交缠着,白皙的玉手嫩如春笋。她低声道:“那…如果舅母让你娶她呢?”

徐承朗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消减了不少,说道:“我又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人家县主不一定瞧得上我。”

甄宝璐瞪他:“那若是瞧上了呢?”

望着她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徐承朗唇畔微掀起一个弧度,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阿璐,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甄宝璐心下泛甜,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小声道:“若是你敢负我,我就…”说着,她抬起脑袋,张嘴轻轻在他下巴处咬了一口。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登时全身紧绷,他微微笑着,用略带宠溺的声音道:“别闹。”

·

甄宝璐素来是相信徐承朗的话的,况且徐承朗也的确没有骗过她,可她也没有忘了,徐承朗是个孝顺的儿子。庄氏中意沈沉鱼,自然想法子让徐承朗同沈沉鱼来往,而那徐绣心,更是巴不得自己的大哥娶沈沉鱼这个大嫂,这样对她也有好处。

沈沉鱼同长宁侯府的关系越发的亲近,那徐绣心更是隔三差五的请沈沉鱼过来。自小出入宫廷的女子,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了最后,连甄宝璐的外祖母徐老太太,也对沈沉鱼甚是喜欢。

甄宝璐幼时,贵为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徐老太太存过让她嫁给自己长孙的念头,可之后甄宝璐双亲相继去世,徐老太太这念头便淡了,可这些日子,她瞧着原是脾气骄纵的外孙女,在自己面前乖巧懂事,和长孙站在一起,也是容貌登对,又知长孙对外孙女痴心一片,老人家的心也是动摇过的。

可如今这么一个出生显贵,知书达理的沈沉鱼出现在老太太面前,毫无疑问,一颗心便偏向了这位对长宁侯府有利的县主。

那日甄宝璐瞧见老太太对沈沉鱼的态度,面上不显,实际却是心寒的。不过是外祖母罢了,终究是隔着一层,况且她这段日子一直住在长宁侯府,便是再乖巧,也无法掩盖她没爹娘的事实。

一回两回还好,到了后来,沈沉鱼的母亲晋阳长公主,见着女儿年纪不小了,便提了此事。那庄氏和徐老太太,自然是一口便答应了。

可徐承朗哪里肯?

可惜再倔强的男子,终究抵不过母亲和祖母的施压,到了最后,只能点了头。

徐承朗的这一点头,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甄宝璐知道之后,出奇似的,不像以前那般发脾气,而是态度平静的让祝嬷嬷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她要走,庄氏自然不会拦她,她也是巴不得她走的。徐老太太呢,对这外孙女存着几分亏欠,见她无依无靠,出言挽留过。可甄宝璐却是规规矩矩的,说是不想在打扰了。

徐老太太这才没有再留。

其实徐老太太心里明白,她这样,便是回了齐国公府,那甄老太太也不定待见她。况且如今甄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怕是没几日活头了,目下当家的是甄宝璐的二婶婶程氏。当初徐氏在世的时候,和程氏的关系不错,程氏待甄宝璐这个侄女也是极亲近的,可甄如松和徐氏一走,这程氏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暴力军姬。

这么一来,甄宝璐日后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徐承朗心下愧疚,可若是他不答应这门亲事,长公主宠女如命,他们长宁侯府,是得罪不起的。而且她也会有危险。徐承朗对她说道:“我知道你生气,可是阿璐,我没办法…你别走,好不好?”

甄宝璐自是不愿,望着他道:“这里是长宁侯府,我只是回家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徐承朗,好好当你的新郎倌儿,以后咱们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能不见面便不见面。”

“阿璐!”

“徐承朗,我不想再看到你。”

甄宝璐觉得自己的确是窝囊,可这么一个从小就对她好,她认定了要嫁的人,就这么说要娶别人了,她哪里受得了?

她连夜回了齐国公府,而她昔日住的呦呦轩,哪里还是当初那般精心布置的样子?屋内一些个她爹爹替她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摔坏的摔坏,丢的丢。

当初她去长宁侯府,这些东西自然不好带着,却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

她一问之下,才晓得是甄宝玥做的。

甄宝玥是三房所出,平日里和甄宝璋的关系很好。她恼得去找了甄宝玥,二人向来脾气冲,一言不发便打了起来。

事后二人都受了伤,可老太太却是搂着甄宝玥心疼,将责任一并算到了她的头上。

这是甄宝璐头一回感到孤立无援,当初爹娘去世的时候,再难受,身边还有一个徐承朗陪着她,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和老太太撕破了脸,被禁足在呦呦轩。

而次日,住在安国公府的甄宝琼,带着弟弟荣哥儿来寻她了。

甄宝璐不喜欢这个姐姐,可那会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甄宝琼一番嘘寒问暖的心疼,她便丢脸的哭了出来。最后,甄宝琼更是拉着她的手道:“阿璐,你若是愿意,便随我一道去安国公府吧,我同外祖母说过了,她素来喜欢女孩儿。你若是过去,我也可以好好照顾你。”

荣哥儿生得白白嫩嫩,一副在安国公府待得极好的模样,点头道:“是呀是呀。”

甄宝璐是个爱面子的。换做以前,哪里会答应?可事已至此,姐弟几人在一起,总比她一个人要好些。

甄宝琼是个细心的,晓得她有小脾气,便处处迁就她。荣哥儿呢,生得天真无邪,先前被徐氏宠着,如今有甄宝琼这个长姐,性子一如昔日般单纯。

她随甄宝琼去了安国公府。原是安排同甄宝琼住在一起的,可甄宝璐喜欢独住,便又另行安排了住处。至于她那两个弟弟,也住在一个跨院里。

甄宝璐去过几回,那跨院的旁边还有一个大些的院子,叫四和居的,听着她姐姐的意思,这四和居是安国公府大公子薛让的住处,只是薛让从武,这几年身在军营,倒是许久没回来了。

甄宝璐倒也没心思了解。

在安国公府,那薛老太太对她姐姐甄宝琼的确是宠爱,至于她,看在甄宝琼的面儿上,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只是府上的下人,对她这位无亲无故的表姑娘,倒是不大尊重。

甄宝琼比她年长三岁,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爹娘去世之后,她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亲事也没个着落。后来倒是定下了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宋执,那宋执是个痴情的,愿意等她。

甄宝琼这样的身份,还能嫁给宋二公子,薛老太太自然是花了一番功夫。

甄宝璐心里也是羡慕的,而她的亲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而甄宝璐嘴上得叫薛老太太一声外祖母,可到底不是亲外孙女,薛老太太也没立场给她说亲。

这安国公府有甄宝琼这个姐姐照顾她,过得也算自在。直到甄宝琼出嫁之后,甄宝璐便再也没理由在待下去,领着俩弟弟回了齐国公府。

便是再生分,这齐国公府终究是她的家。

甄宝璐是个不喜欢带孩子的,可甄宝琼出嫁之后,这荣哥儿一直爱黏着她,好几回都闹得她不耐烦。而尚哥儿呢,对她虽然冷冷淡淡的,可小小年纪,做事素来不用她操心。

先前吃了教训,这回甄宝璐在齐国公府,自然不会再想上回那般冲动。

直到这一日,长宁侯府送来喜帖——徐承朗要成亲了。

那会儿甄宝璐正照顾生病的荣哥儿。那时候老太太去了,府上正式由程氏当家,待他们姐弟自然是苛待。她身边没什么能差使的人,只好亲自出门买药了。

甄宝璐戴着帷幔,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马上的一袭喜袍的徐承朗,风风光光娶沈沉鱼过门。

原本已经不在意,渐渐淡忘了的事情,就这么赤|裸|裸的呈现在她的面前。

甄宝璐亲眼看着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一个人孤零零拎着几贴药站在路边。

薛让就是在这个时候再一次遇见了她。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只见过一两次,目下隔着帷帽,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看她的身形,瘦了许多,仿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走似的。

三年前他打听过,晓得他俩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感情笃深,那会儿他固然心动,却也想着,徐承朗这般温润如玉的男子,同她站在一起,才是良配。而他呢,军营之中要处理的事情有许多,便回去了。而且,那会儿他自己都身处险境,没什么能给她的。

只是这三年的午夜梦回,他总是能梦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今日看着徐承朗成亲,娶得不是她。他第一反应是气愤,替她不值,却也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一丝小小的窃喜。

薛让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漫无目的的走。

走走停停,就这么到了天黑。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外面,总是让人不放心的,何况她便是戴了帷帽,也能看出她的窈窕身姿。

瞧见她差点被人欺负,他忍不住上前护着了她。

她呢,原本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遇着这种事情,总算是回过了神,整个人变得警惕了起来。

他忍不住护着她,声音有些紧张:“不要怕…”

她却将他也当成了坏人,抓住他的手,在他右手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而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薛让不放心,继续跟着她,直到瞧着她进了齐国公府的大门,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小姑娘下嘴狠,他这皮糙肉厚的,都被咬得血肉模糊。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154.前世番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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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齐国公府,甄宝璐仍旧是余骇犹在。这会儿慢慢静下心来,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去了荣哥儿那儿。

哪知她终究是太过粗心大意。

荣哥儿本就身子弱,这几日病得厉害,她不过离开半日,便奄奄一息了。十岁的小少年,没有往日的生气,闭着眼儿,再也没法开口叫她一声姐姐了。

这个时候,甄宝璐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她被徐承朗影响了情绪,将自己弟弟病重的事情都给忘了。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的弟弟害死了。

她并非没心没肺。幼时不喜这俩弟弟,不过是怕弟弟抢了爹娘对她的疼爱。可如今,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她便是再烦他们,也终究珍惜他们的。她怎么舍得弟弟出事呢?

她不是故意的,可尚哥儿却是不信。

尚哥儿同荣哥儿的感情最是要好,他不原谅自己,她也是能理解的。何况连她都没法原谅自己。

荣哥儿忽然病逝,那已经出嫁了的甄宝琼也闻讯急急赶来。甄宝琼哭得伤心,可见着甄宝璐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样,晓得所有人都将这责任归咎在她的身上,便安抚道:“这事不能怪你,阿璐,你不用自责…不怪你的。”

甄宝璐对甄宝琼这个姐姐一直是有偏见的,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相信她。

尚哥儿指责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委屈,其他人都觉得是她这个姐姐照顾不周,害得年幼的弟弟去了,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可如今,因甄宝琼这句“不怪你”,才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个不称职的姐姐。

荣哥儿死后,尚哥儿更是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甄宝琼固然担心这对姐弟,可已经出嫁的女子,哪能时时刻刻管着娘家弟弟妹妹的事儿。

就这么过了半年。直到这一日,甄宝璐生了病,烧得浑身滚烫,躺在病榻上。

她闭了闭眼,想着这会儿自己这种烧得昏昏沉沉的感觉,便是荣哥儿曾经体会过的,心下对这弟弟更是内疚。

甄宝璐生病的消息,自然传到了尚哥儿那里。

尚哥儿心里是恨极了甄宝璐,可骨子里的血缘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他没狠心到眼睁睁看着这个二姐病成这样,便亲自替她去寻了大夫。

而当时的薛让,已是战功赫赫手握兵权的年轻将军。

自那日荣哥儿出事之后,他便暗中帮着她、护着她,她生病,他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更是趁着天黑潜入了齐国公府,闯进了她的闺房。

齐国公府如今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府内的夫人姑娘,走出去一个个都是光鲜气派的,可他没有想到,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姑娘,日子过得比他所知道的、所想象的还要辛苦。

薛让坐在榻边,看着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瘦巴巴的,已经没有初见时的稚气的婴儿肥。

…才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明媚鲜艳的年纪。

她就该被娇宠着,享受最后的一切的。

薛让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止——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既然别人都不要她,不关心她,那就让他来宝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