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徐令琛面前,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徐令琛:“殿下,粮库此时已经装满了粮食,那些官吏怎么敢如此大胆?那些商户又怎么敢将粮食借出去?”

商人重利,只要有足够的利,就足以吸引他们铤而走险。

这些大商户一得到消息就来了,可见平时跟太仓县令走的很近,粮库的粮食那么多,运出去之后,想要运到西北边疆,一路上非常惹眼,只有借这些商户的名头才不会被人察觉。

这些商户与太仓县令的利益是一体的,或者说跟太子的利益是一体的。

“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罗贵的眉头皱的很紧。

再过几天,查粮钦差赵大人就要来了,他们虽然知道粮库的粮食是借的,但是光靠他与殿下两个人去指证,太仓县令必然不会承认的。

徐令琛却不慌不忙,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赵大人了,咱们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罗贵瞠目结舌:“咱们这就走了?”

“当然不是,要等赵大人来了之后。”

罗贵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位殿下了。

几天之后,太仓县令携太仓县大小官员迎接查粮钦差赵扶进城,当天下午赵扶就要求去查看粮库,果然粮库满满当当,存粮与账上相符合。

晚上太仓官员像从前一样给京城来的钦差接风,并送上了丰厚的见面礼。

赵扶也表示既然无事,第二天就要离开太仓。

太仓一众官员相视一笑,觉得这位钦差虽然是锦衣卫镇抚,可也跟从前那些人一样,好糊弄的很,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是夜,赵扶乔装打扮之后,去了一家客栈,与徐令琛见面。

双方碰头,赵扶说明了情况,徐令琛将自己所见所闻悉数告诉赵扶,赵扶听完没有说话,只额头上的青筋直冒,过了好一会才下意识地去摸绣春刀,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查粮钦差,而不是锦衣卫镇抚。

徐令琛斟了一杯酒,啄了一口:“赵大人想如何做?”

“还能如何?”赵扶声音低沉,却带着凛凛煞气:“自然是要杀尽这些贪官污吏。”

徐令琛笑了,他那是抄家灭门锦衣卫的作风,并不适合江南。

“赵大人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江南的官员恐怕不会答应,太子一系恐怕也不会答应。”

赵扶皱眉想了一会,然后道:“某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只知道忠于圣上,圣上也必然明白。”

“圣上自然会明白,否则也不会让赵大人下江南。”徐令琛道:“只赵大人如此做,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之意了。”

赵扶闻言不由沉默。

皇帝自幼丧母,是被奉圣夫人奶大的,赵扶比皇帝大几个月,是皇帝的乳兄,深得皇帝信赖。

当然,他身为锦衣卫镇抚、皇帝的心腹兼爪牙平时也没少干抄家灭门的事,不知道结了多少仇敌。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熬多久,怕自己撒手人寰后来的皇帝容不下赵扶,所以想让赵扶做几件大事替赵扶挣点好名声,让他走上正常的仕途而不是继续做锦衣卫。

来江南查粮就是一个机会。

皇帝本是好意,若赵扶仍然按锦衣卫的方式处理问题,虽然能惩治贪官污吏,但由于没有证据,皇帝的好意就要辜负了。

赵扶想了一会,望着徐令琛道:“殿下可有妙计?”

皇帝对赵扶的信任,远超于任何一个藩王,徐令琛不是不想结交朝臣,是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结交他们也没有用。

像赵扶这个天子近臣,结交一个就足够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赵大人是问对了人了。”徐令琛微微一笑:“我这里的确有一个法子,可助赵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证据。”

赵扶心头一动,诚恳地望着徐令琛:“愿闻其详。”

他的确可以用锦衣卫的方法,但那样皇上必然会失望,既然有好办法,他也该听取才是。

徐令琛笑了笑,将方法说给赵扶听。

既然赵扶不倨傲,那他自然不会保留,这一次下江南,他是游山玩水陪世子妃省亲祭祖的,赵扶才是查粮的那个。

皇帝的苦心,就是为了给赵扶一个名正言顺进入官场的机会。

他自然要配合。

第二天天未明,太仓县令尚在睡梦之中,他们家就被人包围了,同时被赵扶包围的还有粮库提举、典吏。

对外的说法是太仓县令病重,需要静养,太仓县所有事物暂由查粮钦差□□。

那些商户们都慌了。

他们借了很多粮食给太仓县令,万一太仓县令一病不起,他们的粮食找谁要去?

可若是拿着借据去找太仓县令,说一句不知情,那位钦差大人会相信吗?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又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传来。

赵大人请商户们去说话。

所有人还来不及商量对策,就被钦差大人的侍卫“请”到了县衙。

众人在县衙坐了半天,无茶无水,到了饭点还不许走,又渴又饿,饥肠辘辘,想要走,看着门口手握大刀的侍卫,一个个又怂了。

别说走了,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众商户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眼神里除了焦急之外,实在看不懂其他的意思呀。

直等到傍晚,才有人说钦差大人回来了。

说在梅商户的铺子里查出御用之物,怀疑梅商户有造反的嫌疑,在查清楚之前,梅家商铺悉数查封,梅家人悉数关进大牢。

梅商户大吃一惊,连连还冤,只可惜他才喊了两声就被两个侍卫堵上嘴带了下去,只留下他惊惶恐惧的声音在县衙里回荡。

这一番变故太突然,商户们个个如惊弓之鸟,吓得瑟瑟发抖。

赵扶这才叫了商户们进去,一个一个地盘问情况。

彼此徐令琛已经出了太仓县,与罗贵一人一匹马飞速地行驶在去扬州的官道上了。

他必须要赶紧回去,他的漪漪必然非常担心。

顾知府传来的消息不知真假,虽然当时纪清漪严厉地呵斥了他,但彩心慧心都能感受到她其实非常紧张,非常担心。

当天晚上她睡的特别不安稳,梦里总是梦到徐令琛,第二天起床眼睛就肿肿的,等到吃饭的时候也吃不了几口。

慧心怕她忧思太过伤了身体,叫了杏儿来跟她说笑,中午陪她吃了饭。

彩心则去找了太医,拿了安神香点了让她午睡。

纪清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太差了,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恐怕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她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就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替我铺纸研磨吧。”

与其这样胡思乱想,不如找些事情做,抄写经文既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又能替徐令琛祈福。

慧心彩心支了桌子服侍她抄经。

提笔在手,纪清漪一开始还会忽视乱想,到了后面心情渐渐平静,一颗心再不想其他,只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抄写。

周遭的一切变得格外安静。

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空气中飘荡着桂花的香味。

阳光落在她乌压压的青丝上,显得那头发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油亮光滑。

她微微低着头,侧脸露出优美的弧度,尖尖的下巴,长长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还有执笔的纤纤素手,就像一幅优美的仕女图。

徐令琛大步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卷,他突然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不忍打破这温暖的宁静。

彩心慧心见他出现,又惊又喜正要说话,被他用眼神阻止。

两人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纪清漪正写着,突然有人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杏儿,可那手掌很大很暖带着淡淡的汗味,指腹间粗砺绝非杏儿那个小童能有的。

是徐令琛!

纪清漪知道一定是他。

“吧嗒”一声,手中的毛笔跌落在洁白的签纸上,染了好大一片墨迹。

纪清漪掰开眼前的手,迫不及待地转身,待看到徐令琛的脸庞,眼中迸出耀眼的光芒,人也像乳燕投林一般投入徐令琛的怀抱:“徐令琛,你终于回来了!”

声音是满满的都是依恋与欣喜。

徐令琛的腰被她紧紧抱住,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一屈膝就将她抱起来朝室内走去。

纪清漪哈哈一笑,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徐令琛,你放我下来,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路上顺利吗?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的确很饿。”他双眸深沉而明亮,涌动着不言而喻的渴望,纪清漪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走进内室,将她放到了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了她的裙子,毫不犹豫地进入了。

纪清漪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及,没有任何征兆就…

可相较于之前的惊慌无助,此刻的惊喜与欢愉是那么的真实,她空落落的一颗心,终于被填满了,纪清漪不再阻拦,而是主动伸出胳膊搂住了徐令琛的腰。

第137章 开恩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纪清漪撩了帐幔,眼前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胭脂红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桌子上,白釉玉壶春瓶里银色桂花开的正好,幽幽地吐露着芬芳,在夕阳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洁白如玉,冰清无暇。

纪清漪拥着被子,有片刻的恍惚。

徐令琛不在,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吗?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帘子被撩起一个缝隙。

慧心见纪清漪醒了,就笑着进来:“世子妃,您醒了。殿下在前头召见各位大人,不让打扰您,让您多睡一会。今天的晚饭已经安排下去了,就照着昨天的单子,多加了芡实薏米山药粥、云片火腿、糟鹅掌鸭信、清蒸鲥鱼。”

除了芡实薏米山药粥,后面那几个都是徐令琛爱吃的菜。

纪清漪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回来了,并不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纪清漪伸手拿了一件衣裳披了,让慧心安排水进来,等洗过澡之后,她亲自到厨房看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又折了几枝菊花、桂花回来做了一个漂亮的插花,摆到了厅堂的桌子上。

慧心彩心对视一眼,也松了一口气。

殿下不再的时候,世子妃就像是被霜打的花一样失去了精神,殿下一回来,世子妃立马变了一个样,就好像是经过雨露的蓓蕾,格外娇嫩动人。

两人想着殿下回来就抱了世子妃进内室,不由有些脸红。

等到了饭点,徐令琛还是不见人影。

纪清漪却一点也不着急。

只要徐令琛平平安安的,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到了掌灯时分,徐令琛才姗姗来迟,天气有些凉,纪清漪批了薄斗篷站在庑廊下等他,徐令琛快走了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睡得好不好?”

纪清漪抿嘴一笑,点了点头:“睡得很好,你事情都忙完了?”

徐令琛见她精神饱满,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就牵了她的手朝里走:“咱们先吃饭。”

李氏与杏儿知道徐令琛是宁王世子、天潢贵胄,无论如何不敢逾越,因此饭桌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饭毕,徐令琛见她精神很好,不像困倦的样子,就提议道:“我们在园子里走走吧。”

陪她说说话,也能消消食。

只要徐令琛陪着,纪清漪自然万事都觉得好的。

慧心点了气死风灯递给徐令琛。

两人手牵着手在园子里走。

“漪漪。”徐令琛突然开口道:“太子徐令昊被废黜了!”

纪清漪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令琛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不急不缓:“就在三天前,坻报昨天送到江苏,今天下午扬州大小官员全部都知道了。”

坻报上说太子徐令昊乖戾凶残、不辨是非,受奸贼怂恿,有不臣之心,丧行失德,不配为皇太子,皇帝废黜其太子之位,囚禁永安宫。

“这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纪清漪望着徐令琛,声音有些发紧:“我记得前一世太子是被你扳倒的。”

“没有。”徐令琛牵着她的手慢慢踱步:“早在去年太子陷害平阳侯未果,反被我设计了一番之后,他就起了造反之心。他用尽手段敛财,好去收买三省六部的官员,此次太仓粮库的事情就是他做的。他知道我要下江南,知道赵扶可能会来查粮,却一点也不担心,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他必是做好的造反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徐令检临阵倒戈,将他的计划告诉的皇上,皇上有了准备。太子不仅没能成功,反被皇上一网打尽。”

“前一世我扳倒了太子,过早了露出自己的想法,皇上虽然很喜欢我,但对我也起了忌惮之心。”

徐令琛神色淡然道:“所以这一世,我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我一不收买人心,二不争权夺势,我只闷头做好每一件皇上交给我的事,包括这次江南之行。”

太子搬空了粮仓欺骗户部查粮大臣,事情是他查出来的,最后功劳却落在了赵扶身上。

他一点也不觉得不甘。

因为重生后他就明白了,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他稳如泰山,太子与徐令检必定会自露马脚。

上一世太子会造反,被他灭于无形之中,这一世太子依然会造反,他只要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就行了,没必要去抢那个功劳。

“你没有参与就好。”纪清漪微微放松,她知道徐令琛是想要做那个位置的,可相较于九五之尊的位置,她更看重他是否能平平安安的。

“别担心,现在有了你,我必定会事事小心。”

前一世他那般拼命的争,为的也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前世今生,他最在乎的,从来都是她。

徐令琛将灯笼放在一边,伸手将斗篷的帽子替她兜在头上,然后再一手拿起灯笼,一手揽着她,轻声道:“露水重了,咱们回去,再呆明日一天,后天一早,咱们启程回京。”

徐令昊从太子贬为庶民,囚禁永安宫,在朝堂掀起极大的震动。

紧跟着江南查粮钦差向皇帝禀报,庶人徐令昊勾结太仓县令、粮库提举、典吏侵吞太仓存粮,卖给鞑靼,结党营私,贪受银两,心怀悖乱,不忠不孝,请明正典刑,以彰国法。

皇帝大怒,即命人将庶人徐令昊圈禁于皇陵,永世不许出。而涉案官员一律交由刑部按律处置。

一时间太子一系的官员人人自危,唯恐自己被牵连,身家性命不保,颇有几分风声鹤唳之感。

等纪清漪徐令琛一行人抵达京城已经是十月底了,那天京城飘起了小雪。

走的时候还是一片苍翠,回来已经满目都是莹白了,纪清漪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两人回京之后,当先进宫拜见帝后。

坤宁宫地烧了地龙,里面温暖如春,皇帝见了徐令琛很是满意:“黑了,瘦了,人也精神了不少了。”

说着视线又落在纪清漪身上,对着她点了点头:“听说此次你家幼弟也一起回了江南,参加院试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