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到酒窖看看去!”青梅正在兴头上,见他竟然怀疑自己酿酒的本事,便爽快的起身带他进了酒窖,却未注意身后魏离脸上奸计得逞后隐藏的笑容。

其实前些天青梅闲了跟魏离聊天时就简略说过酿酒的方法,魏离提了想看看酒窖,却被青梅毫不犹豫的拒绝。此番如此轻易的进了酒窖,魏离瞧着前面滔滔不绝的青梅,微微眯起的眼中盛着点点笑意——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情绪失落时喂上几颗甜枣就高兴了,真好哄!

魏离如愿地在青梅家的酒窖中逛了一圈,青梅挑了几种酒,说起不同方法酿出的酒风味有何不同,魏离在旁听得倒也认真。不时的插问几句,倒是真对酿酒感兴趣了。

两人侃侃而谈,走出酒窖时竟已是日色西斜,青梅今日说得尽兴,也为这酒窖而得意,便仰头瞧他:“这酒窖厉害吧?梅子酒馆在宛城也算有点名气,曾有多少人想来偷师,哼,其实就算让他们在酒窖待上十天半个月摸索琢磨,也酿不出我那味道。”

魏离闻言便皱眉:“那你以前还拒绝我。”语气中颇为不满。

“就是不想让你看呗。”青梅语气有些欠揍,哈哈笑着伸个懒腰往铺子里走。这会儿长生该回家去了,就得由她来守着铺子,直到向晚打烊。

夕阳金色的余光洒满院落,将青梅的身影拉得斜长纤秀,晚风里轻舞的发丝亦染了层淡晕,仿佛薄凉的风吹过魏离心间,带着一丝甜味。他看着青梅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觉得这理由确实好充分,他竟然无言以对。

不提魏离回到隔壁客栈后慢慢品酒回味,这边青梅等英子做好了晚饭,匆匆用完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这是许氏单独给他和许怀远腾出的房间,里面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典籍,姐弟俩一人一张书案。

许怀远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摆的整整齐齐,青梅最近偷懒没过来,英子忙碌着又没顾上整理,桌上已落了一层细灰。

唔,确实好久没读书了,青梅看着那层微尘有些惭愧,忙取了书温习起来。

这些书虽然字词晦涩,认真读起来其实并不难理解,何况多与处世做人相关,有些地方倒也让青梅深有体会。她独自埋首在书房中苦读,许怀远进来时大为惊讶:“姐,你都好久没来书房了!”

明明今日的太阳就是从东面出来西面落下的呀,许怀远挠头。

青梅这会儿正强记一段生涩的文章,闻言哀嚎了一声,趴在桌上不想起来。

“贺先生回来了,我还有六篇文章没抄完…”青梅有气无力的趴着,可怜兮兮的看向弟弟。

许怀远撇撇嘴,故意没理她。许怀远比青梅小三岁,今年才十一,青梅平时喜欢以长姐自居,偶尔还会教训他几句,许怀远虽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偶尔心里也会不服气,此时正好拿捏拿捏。

青梅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他开了书卷似乎要读书的样子,便咬咬牙,托腮自言自语:“今儿在长安寺见到莲儿了,她身子好了很多,我在想要不要请她来家里玩一趟呢。”

“哪几篇,拿过来吧。”许怀远板起来的小脸松了些,开始研磨铺纸。

青梅忙将文章递到他桌上,便心满意足的背书去了。

次日前晌又赶着温习了一遍,等贺子墨到到了客厅的时候,青梅还在书房中用功。英子端上茶水点心,许氏同贺子墨说了会儿话,寒暄之后便引他到了书房。

青梅此时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前,正临摹一副簪花小楷,见了贺子墨便站起身来问候:“贺先生来啦。”后面英子奉茶后,在一边伺候笔墨。

贺子墨年今年二十岁,在这宛城中也算小有名气。他十三岁时就已通过院试,还是个领着官府供给膳食的廪生。原本他的恩师要荐他去国子监中读书,贺子墨为了照顾寡母幼妹便婉拒了。

这几年他留在宛城而没上京赶考,一则是想充分准备一举成功,再则也是为了让幼妹养好身体,免得进京后水土不服而拖累身体。

因两家相交多年,许氏提起想请他给青梅教书,贺子墨便也答应,每个月里过来两三次授课指点,其余时间自可读书营生——虽然他父亲去世得早,但贺家祖上颇有积蓄,贺子墨又有才干,家里自然不缺银钱使。

贺子墨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两家交往多年,他深知许氏苦心,对青梅要求自然严格些。他缓缓踱步到书案前,随意看了看青梅临摹的字,目光便投向了许怀远抄写的那几篇文章。

第4章 桃李恰芬芳

青梅为了在课业上偷懒,想过不少法子,最让她得意的就是威逼利诱许怀远学写她的字迹。每回贺子墨要检查课业,抄写的文章不够时,青梅都是找许怀远帮忙。

许怀远也聪明,练了几遍后渐渐将青梅的字学得七八分像,到而今已是学得十成像,就连力道都拿捏得分毫不差。青梅拿他抄的文章蒙混过关,无往而不利。

贺子墨翻看了一遍,也不疑有他,便开始问其他课业,比如——

读完这篇文章有何感触?依你看来,这篇文章妙在何处?史书上的这件事,你怎么看?问题并不难,青梅又认真研读过,应对自如。而后便考问她的背书情况,青梅昨晚熬了半夜,今晨又抱过佛脚,竟然也勉强过关。

贺子墨倒有些意外,格外将她看了几眼。青梅面不红耳不赤,淡定自若的站着,还专门拿了临摹的字帖给贺子墨看:“先生瞧我临的字可有进境?”

“临的不算,单独写一篇给我看。”

青梅便拣了刚背过的一段书默写起来,贺子墨在一旁静静观看,屋中只有英子研磨的声音和笔锋划过纸张时的轻微声响,如流水微微漾起涟漪,如白云缓缓行过碧空。

待得青梅写到一半,贺子墨便徐徐道:“比上次有些进境,力道却还是不够,多练练罢。”却未像从前那样批青梅写得不好看。

咦?青梅有些诧异地悄悄看他。平常贺子墨可是个十足的严师,今日他虽然举止如常,但总感觉有些心不在焉,是碰上了什么事?她虽疑惑却也不敢问,贺子墨又开始讲新的课业,青梅连忙收回心思认真听。

待得课业授完,贺子墨话锋一转,忽然问她:“有个叫魏离的人,应是酒馆里的常客吧?你可知他是什么来路?”

魏离?青梅愣了愣,如实答道:“他确实每天过来打酒,看着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却也不知他具体什么身份。”

贺子墨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只是道:“我月中再过来。”临走时许氏让长生拎了几壶酒给贺家送了过去,两壶玉液给贺子墨,两壶梨酒给贺夫人,还有两壶枣酒送给贺子莲调养身子。

而今已是三月初,早过了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青梅之前因照顾许氏的病未曾外出游玩过,花朝节时也只草草了事,此时她应对过了贺子墨的考问,轻松之下便想选个时间去踏青。

恰好后天是上巳节,书院会让学子们休沐一天,青梅便约了隔壁桐花客栈白掌柜的女儿白海棠,再叫上贺子莲,欲往城外西郊去踏青。

许怀远原本是要和书院的同伴们前去玩耍的,想要学那些年长的文人来个曲水流觞,凑个雅趣。听说贺子莲要与青梅同去,许怀远便欣然抛弃了伙伴,答应随青梅同往。

宛城这一带文风兴盛,还开设有女子书院,不过里面都是些清闲有钱的富贵人家姑娘。上巳节在各个书院都是休沐日,是以郊外往来相伴的年轻男女甚多,青梅等人一路行过去,倒被这气氛感染了不少。

白海棠今年已是十七岁,刚刚说了人家,是个县丞家的小郎君,据说为人正直厚道,很会体贴人。白海棠为此很开心,即便被青梅逗上几句,羞涩的笑容里也盈满了甜蜜。

郊外的五灵山上游人如织,虽有漫山灼然的桃花胜景,太过拥挤也是无趣。几人毕竟年纪有限,也不敢走太远,便绕过五灵山脚,到了一处叫绿野沟的村落。

这地方名副其实,处在两道逶迤的山峦之间的谷中,里面倒是平坦开阔。谷中几十户人家散落分布,门前多有池塘清溪,溪边的一树树桃花开得正好,如云霞蒸蔚。

四个人下了马车付过车钱,便在这谷中漫行。

贺子莲虽然身子柔弱,然而看着明媚春光和灿然繁花,兴致也是颇高,又有许怀远在前带着,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后面青梅和白海棠并肩闲谈看景色,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谷中除了桃花还栽了白玉兰、樱桃、紫荆等花树,更有桃李和杏花芬芳盈目,软风拂过时叫人心胸无比舒畅。远处的山坡上亦是杂花丛生,半山腰的亭子中多有人往来嬉闹。

青梅和白海棠折了细嫩的柳枝,再采些花编个花环各自戴着,闲聊之间不免说起了魏离。

白海棠咋舌惊叹道:“这个魏离还真是阔绰,自打头一天来了就住在天字号最贵的房间,每天一两五钱银子,加上丹青住的,每天二两多。他刚来就放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在爹爹那里,也不知要住多久。”

“一千两银票…一年都用不完这许多银子吧!”青梅闻言感叹。

不过客栈也真是赚钱,两间天字号房间就抵她一天卖出去的酒了!想起酿酒…青梅见前面有个果园子,里面的桃李枝头春意正盛,有红杏花探出矮墙外,心念一动便拉着白海棠走了进去。

果园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见她们走进来,便好心劝道:“小姑娘,这果园是不让人进去玩的。”想是近来踏青者众,误入果园赏景的人不少。

青梅笑着道:“金伯伯,你不认得我啦?”这果园她去年曾经来过的。那时青梅刚开始酿果子酒,忙着四处采买果实,也曾到这里看过,园里的果子生得极好,可惜买者甚众,青梅来时剩下的已不多了,叫她十分遗憾。

眼前这男子姓金名魁,为人热情,园艺上十分擅长,青梅记得他。去年买不到果子令她发愁了许久,难得这果园产的果子好,此时她便想着要早些预定下来——顾夫人要求十月底上京城,青梅自然打算托到最晚再动身,这之间酿酒时可得有上好的果子作料。

金魁将她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道:“原来是曲小掌柜呀,瞧我这记性!”

青梅便笑着问他安好,又道:“今年这园里依旧是那些果子么?”

金魁点头道:“还是苹果、蜜桃、金梨、杏子和李子,都是常见的。”

“我想提前预定些果子,不知道行不行呢?”青梅仰头看着金魁,笑容清浅得体,倒着实有些掌柜的风范。见金魁有些犹疑,青梅便续道:“价钱好商量,到时我每斤上比他人多加一些可好?我娘那边不会有异议。”

“价钱好说,好说。”金魁当然同意,他也曾见过青梅母女相处的样子,知道青梅说话管用,便道:“回头我写个文书送到酒馆去。”签下文书,不管是金魁错将果子卖给别人,还是青梅等果子成熟后临时改主意,都好有个凭证来处理。

青梅自然是乐意的,看着满园盛开的春花,心情无比明媚。然而下一刻,头顶就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果园的门口,吴锦和姚修武正结伴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小厮。

在他们的身后,许怀远也跟着跑了过来,想必是怕这俩人为难姐姐。

吴锦脆生生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过来:“金掌柜,今年这果园可比往年都要好啊。”

金魁认得这是郡守府上的千金,他每年产的新鲜果子有不少是送往郡守府,对其中人事格外尽心。对方又是官宦人家,金魁自然不敢怠慢:“吴姑娘安好。”

吴锦自然不是认真同他说话,将青梅看了两眼,徐徐笑道:“这不是曲青梅么,实在不巧得很,这果园我包下了。”此言一出,金魁当即抬头看吴锦神色,见她傲然挑眉,便有些尴尬地看了青梅一眼,未敢则声。

旁边姚修武晓得吴锦这是故意找碴,便道:“锦妹妹何时包下的果园,怎么我没听你提起过?”

“就在刚才。”吴锦倒是一点都不掩饰她的恶意挑衅,含笑斜眼看着青梅。

姚修武看了青梅一眼,倒不再说话了。

此时许怀远也跑了过来,紧贴在青梅身边一脸警惕。旁边白海棠虽讨厌吴锦的骄蛮霸道,但桐花客栈的生意得靠官府照拂,她也不敢无端招惹这千金小姐。何况果园嘛,去哪找不到,何必非要和吴锦硬抢?她便拉着青梅衣袖道:“那咱们就看看别家吧。”

青梅心内也有些气恼,闻言便应道:“走吧。”情知吴锦是在赌气,青梅只能宽慰自己,毕竟民不与官斗,这么点事都忍不下,吃亏的只能是酒馆。

何况这位千金行事任性随意,今日不过是见了她才找碴说包了果园,她说的话哪里能作数?回头金魁自会请示郡守府上的意思,他们又不是撑得慌,定然不会当真包下整个果园,到时再来也是无妨。所以,眼下何必非得和这胡搅蛮缠的千金争这一口气?

对面的吴锦见她这么知趣的退出,不免得意。

青梅心中很瞧不上吴锦,也懒得同她废话。虽说这吴锦是个矜贵的官家小姐,还被郡守送到了女学去读书,可她这胡搅蛮缠、拜高踩低又爱挑事儿的性子实在叫人厌烦。同为女学的学生,她的行事品性比白海棠可差远了。

青梅撇了撇嘴,正想和白海棠离开,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园子我包下了!”声音并不高,却带着种莫可名状的威严,不像是提议,亦不似命令,倒像是陈述一件早已定论的事情。

此时青梅正站在一树杏花下,她抬眼看过去,透过低垂的杏花枝叶,就见不远处粉白的桃李芬芳交织,魏离一身靛青色锦缎长衫,正大步向她走来。

第5章 玉面小郎君

金魁觉得今日运气真是有些欠佳,原本果子被人提前预定是好事,哪知吴锦会突然跑出来?这也罢了,左右是小姑娘家赌气,回头等吴锦忘了此事便也无风波,可如今突然冒出来的这又是谁?

迎面走来的郎君衣饰华贵,玉面乌发,看那风姿气度,半点不输州府刺史家金尊玉贵的郎君们,那么长身一站,瞬间就能把称霸宛城的姚修武比下去!

金魁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偷眼看吴锦时便见她面带茫然,显然不认得这玉面小郎君是谁。

魏离走近前来,随手拨了拨青梅头顶花环上斜逸出的花枝,看也不看吴锦一眼,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金魁手里:“银子够吧。”依旧不是询问,而似陈述。

银票当然是够的,可金魁哪里敢随意答话?眼前的吴锦和姚修武他都得罪不起,更勿论这出手阔绰、身份不明的来客了。人微言轻啊,两边都不敢得罪。

吴锦见魏离如此向着青梅,瞬时便恼了,欲待指着魏离大骂几句,又怕姚修武说她鲁莽,便委委屈屈地看向姚修武。

姚修武在宛城中称王称霸习惯了,除了偶尔来几位京城和州府的贵人时会收敛之外,平时从没让过别人。眼见魏离的神情举止皆是嚣张,有心在吴锦面前逞个英雄,便冷笑道:“这位郎君好大的派头,当咱们都没见过银票么?”

魏离看了着他一眼,随口道:“两位横行霸道,当自己是狐狸么?”

姚修武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青梅姐弟和白海棠却是扑哧而笑,这让姚修武十分恼怒,上前便要去揪魏离的衣领。不怪他粗鲁,只是他从来养尊处优惯了,从没被人噎过,他又自幼练武惯爱打架,恼怒后第一反应便是厮打。

哪知他指头还没触及,魏离便闪身退后,身形迅捷。姚修武跟着扑上去,魏离再躲开却不还手。姚修武愈发懊恼,使出猛招重重击过去,就见魏离手心在他面门前一闪,姚修武陡然收势,险险的稳住了身形。

青梅原本还担心对方人多势众,魏离会被欺负,此时见姚修武非但不再进攻,还突然收势险些摔倒,不由万分诧异。就见姚修武呆愣愣的看了魏离片刻,忽然转身走回来,向吴锦低声道:“走吧。”

“表哥!”吴锦不明白姚修武为何转了态度,将青梅瞪了一眼。

姚修武的神色却有些尴尬,劝道:“曲青梅与你并无仇怨,何必跟她过不去。”举步要走时就听魏离道:“果园呢,归谁?”

“果园归阁下。”姚修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保证不会再让人来闹事。”说罢拉起吴锦,带了那群随从急急的要走。吴锦不明白他为何退缩,自然不情愿就这么白走了,娇声道:“表哥!”却见姚修武面色一黑,疾声道:“走!”用力一拉吴锦,险些叫她跌倒在地。

吴锦这副模样瞧在青梅眼里,倒叫她心里忍不住暗笑。

兔起鹞落之间情势骤然变化,就连金魁都看得有些呆了,忙双手将银票呈给魏离道:“这银子多了,多了。”魏离也不客气,拿回几张收在袖中,留了一张给金魁道:“果园转赠于青梅姑娘。”

金魁忙不迭的答应。姚修武惹不起的人他更是惹不起啊!

无端受益的青梅却有些发懵。

她知道魏离很有钱,可是能赶走姚修武和吴锦,还让那呆霸王承诺往后不来找碴,却不能只靠银票…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不由将迷惑的眼神投向魏离,目光顺便在他脸上扫了两圈。

这张脸衬着这身材,比那十里春光还要好看,魏离这厮还真是个俊美的玉面郎君!青梅心里暗暗赞叹了两声。

她瞧了魏离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开口问道:“怎么姚修武那么怕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姚修武非但不敢出招打他,连斗嘴几句都不敢。

魏离淡淡道:“很不巧,我父亲官职比较高。”那俩人不就是仗着家里的势力横行霸道么,那就用更高的势力压他们,看他们还敢放肆,魏离觉得这法子不错。

青梅心中刚刚涌起的些微崇拜却瞬间消失殆尽,只觉得魏离也是以势压人,算不得仗义救人的英雄。毕竟她强忍着吴锦的嚣张而不发作,是因为忌惮吴锦的势力,委曲求全保酒馆安稳。是以在她心中,对以势压人这种事毕竟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英雄救美?青梅又觉得好笑,想着魏离毕竟帮了自己,便将金魁手中的银票交回到魏离手里,道了声谢,而后向金魁道:“金伯伯,这件事改日再谈吧。”

“好说,好说。”金魁自是从善如流。

青梅看了魏离一眼,叫白海棠、许怀远和随后赶来的贺子莲一同离开,并没注意到走在后面的魏离手中动作——经过金魁身边时,他依旧把那张银票放在了金魁手里。

原本因春日踏青而高兴放松,被吴锦这么一搅,倒让人心底不快,青梅等人便选了溪边的青草地,将包袱中的薄毯铺开,取出了带来的蜜饯酒杯,来个春日郊外的小宴。

后面魏离走过来,尾随的丹青还拿着食盒果子。丹青热情的提出同饮,青梅和白海棠自然不好拒绝,六个人吃喝看风景,慢慢又高兴起来。

许怀远一直讨厌吴锦仗势欺人,今日见魏离仗义相助,还让那俩恶霸狼狈离去,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便作出小大人的样子向魏离敬酒。

魏离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喝尽了杯中酒,赞了一句青梅酒酿的好,青梅便也大方坦然的受了称赞,被白海棠打趣了几句。

用过果脯,青梅见魏离和丹青是骑马而来,时不时要将那健马瞧上两眼。魏离见了便猜到几分,问道:“想骑马?”青梅眨巴眨巴眼承认了,魏离便拉起她走到正在河边吃草的马儿边上,道:“会骑么?”

“会!”青梅狠狠点头,便想骑到马背上去,可惜她身子矮了点,蹦跶了半天愣是没能爬上去。

旁边魏离无奈,只得将她扶到马背上,方一松手,青梅便抖动缰绳往无人处走去。魏离毕竟担心她小姑娘出事,连忙纵身上了另一匹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马儿越走越快,青梅沐浴在春风中,心情愈发畅快,不由夹着马肚跑得更快。碧草茵茵之间,玲珑的少女在风中驰骋,裙衫随之掠起飞扬,如春燕蹁跹。魏离见她马术这般熟稔,倒也淡了忧心,只管放缓了速度瞧着青梅骑马的身姿,一时间有些出神。

目光随她流转到远处,继而跟着转个圈儿折回来,四野风光和少女纵马的英姿尽数落入眼中,少女飞扬跃动之间仿佛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的七彩鸟儿,生机灵气逼人。

那一副鲜活的少女纵马图渐渐的近了,衣衫飞扬的少女笑颜如花,靠近魏离时兴高采烈,脆声笑道:“那边有一片花海可好看了,去不去?”

魏离闻言精神一振,笑道:“走!”

待得众人玩乐罢时,已是日倾西山,申时将尽。青梅等人依旧寻了个马车坐着,魏离和丹青各自骑马缓行,晚风徐徐吹来,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的同行回城,魏离向前面的马车内瞧了一眼,嘴角含笑。

进城后马车先将贺子莲送至门口,她下车时凑在青梅耳边道:“姐姐,我明天有事找你,你可要等着我呀。”

“什么事?”青梅疑惑看她,贺子莲便朝车外的魏离努努嘴,低声道:“关于他的。”

第二天酒馆开门不久,贺子莲便独自走了进来。长生认得她,便将她引到后院中,青梅已备了清茶甜点等待。贺子莲走上前握住青梅的手,柔声笑道:“昨天白姑娘在旁边不方便说,今儿专门过来,姐姐可别见怪。”

“就你多心。”青梅亲热地拉着她坐在海棠树下,贺子莲尝了甜点称赞几句,便道:“昨天那位魏郎君,姐姐可知他的来历?”

青梅闻言不由诧异,之前贺子墨就曾问过魏离的来历,今日贺子莲又专程过来,莫非是有要事?便摇头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魏离是酒馆的常客,我便和他混的熟络一些,至于他的底细却是半点也不知。”

贺子莲便细细道来:“前些日子哥哥出门在外,有人来拜访他,拎着的就是你们酒馆的酒。哥哥文名在外,常有人来拜访,我和娘也没在意。哪知那人天天拎酒来拜访,我家的酒葫芦都快堆成了小山。后来哥哥回来,知道此事后就很生气。”

“贺先生居然生气了?”青梅的关注点有些偏离。

贺子莲点了点头道:“来送酒的那人叫丹青,正是这位魏郎君的手下。不瞒姐姐,他几次三番的来纠缠哥哥,是为了寻个东西,哥哥说他来头不小,恐怕是京城的贵家子弟。姐姐,和这样的人交往还是该小心些。”

这样一番诚恳细致的劝说,青梅自是感动,握着贺子莲的手,语气愈发亲昵:“我就奇怪呢,昨天那呆霸王怎么就突然乖乖走了,想必这魏离身份贵重,他也不敢招惹。”

“我是怕姐姐不知他底细,无端招惹闲气。他自是不惧那呆霸王,可他终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平白惹得吴锦恨上了姐姐,那可怎生是好?”贺子莲身体柔弱多病,性子却是细腻。

青梅知她好意,便细心记下,又同她说了会儿话。难得贺子莲精神好,小姐妹俩又上街逛了一圈,青梅才将她送回家里。青梅以前对魏离的身份也只是好奇,而今反倒有些疑虑了,回到酒馆见了他,也不似平常那般轻松自然。

魏离倒是兴致不错,随她进了后院,难得的主动攀谈起来:“你同那贺家的小娘子很熟?”

青梅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想着瞎猜无用,还不如问个清楚,便仰头道:“魏三郎,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你猜?”魏离跟她进了后院,去逗小不点儿。青梅已习惯了他闲时出入后院,便也摸着小不点儿柔软的白色长毛,偏头道:“你是从京城来的吧?”

“说说理由。”

“你父亲的官职比郡尉高,应是州府之上。在这宛城,甚至整个冬南郡中,姚修武是不惧任何人的,即便是州府上那些官员家的郎君们,姚修武虽会客气忍让,却也不至于像昨天那般,狠话都不敢说一句就灰溜溜的离开。”

“所以你认为我来自京城?”

青梅道:“恐怕你父亲还是京城的高官,你的身份想必也很尊贵。”

“尊贵?是皇子?侯爷?或者是那个亲王国公家的?”魏离再次一本正经的抛出问题。

青梅“嗤”的笑了一声,道:“你这么随性,应该不是个皇子或者侯爷吧。听说那些人身居高位争斗得厉害,又都八面玲珑心机深沉,哪会像你这般闲着瞎逛,还对我这小小女子仗义相助?”

八面玲珑心狠手辣…魏离嘴角抽了抽:“你觉得皇子侯爷不是好人?”

青梅当然不敢随意说这些话,只笑着不语,当是默认。魏离也不深究细说,只是道:“家父确是高官。”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比你能想象的高。”

“所以啊,你以后别再帮我出头了。你当然不惧别人,可等你离开了,姚修武和吴锦回过头到这酒馆来闹事,没你撑门面,我可招架不住。”

魏离看她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担忧,便故作认真地问道:“你舍不得我离开?”

怎么会这样理解呢!青梅佯怒:“胡说什么!”

魏离一脸无辜,握着小不点儿的爪子看了半天,蹦出俩字:“放心。”

第6章 万里山

经金魁果园之事后,姚修武和吴锦居然真的消停了些,吴锦每回经过梅子酒馆时步子都不停一下,更勿论找碴。听白海棠说,吴郡守打算将她嫁给魏国公那位常年病卧不起的次子做妾,过几个月就送她上京。

魏国公是宫里大小两位魏贵妃的父亲,真正荣宠显赫的皇亲,那次子虽是个病秧子,也是魏国公的心头之宝。这件事在书院很快传开,众人都道郡守为求仕途舍弃了女儿,更有知道吴锦小心思的人以姚修武来打趣,吴锦羞恼之下已经很多天没去书院了。

青梅听罢了虽然觉得吴锦有些可怜,却也解气啊!

她指望着酒馆平安无事,所以极力不与吴锦起冲突,可到了京城,那样的人家里,吴锦能跋扈的起来?瞧着吧,恶人自有恶人磨!

至于姚修武,虽然依旧呼朋唤友,却极少来梅子酒馆打酒,偶尔想喝了也只是派婢仆过来,倒让青梅遗憾失了笔好生意。

魏离依旧常来酒馆闲坐,青梅心想他来自京城,见识自然要比她广博,便问京城中的酒馆如何。

魏离与她相处得久了,倒不再如最初那般惜字如金的装深沉,喝了一口琥珀光下肚,轻轻摇头道:“京城的酒馆不少,卖果子酒的寥寥无几。”挑眉看了青梅一眼,那意思是——你若上京城开个酒馆,必定能赚很多银子!

“是么?”青梅欣喜而期待。

“京城贵女爱聚会组社,却多用葡萄酒助兴,太单调。”魏离继续停下来看她,那意思——梅子酒馆的果子酒口味独特,又不会醉人,必定会得她们喜爱。

青梅愈发觉得开心,又追问京城那些有名酒楼的装饰和卖酒的种类口味,魏离知无不尽,滔滔不绝讲了许多。

两人对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边说得高兴,旁边小不点儿蹭了半天不见有人理他,便忧伤地跑去许氏怀里撒娇。许氏瞧着窗外那双身影,想到青梅的婚事,心里的忧愁又泛了起来。

院里边魏离的侃侃而谈告一段落,便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认识贺子墨么?”

“贺子墨?”青梅眨眨眼,“他是我的西席先生。”

“那个迂腐顽固的书生居然是你的先生!”魏离头一次有了大幅度的表情,将如墨的双目瞪大了些,继而遗憾而了然地摇头道:“难怪你被课业折磨得那般痛苦。”

贺家兄妹两番打听魏离的身份,让青梅也有些好奇,听他提及便顺口问道:“听说你想从他们家找样东西?”

魏离点头:“耗了两个月,那个顽固书生就是不给。”忽而目光一亮,锁在青梅脸上:“不如青梅帮我劝劝?”

“你缠了那么久,贺先生都不答应,我说了能有什么用。”青梅觉得他异想天开。

魏离敲着桌面,缓缓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贺子墨手里有副画是我苦心寻求的,之前跟他说过想买这幅画,始终被拒绝。我想既然他不愿卖,我拿个他想要的东西换也行吧?可贺子墨实在太固执,一见我扭头就走,写信给他也是看都不看。”

青海还是头次听他讲得这么详细,然而想到魏离和丹青被贺子墨嫌弃,又觉得好笑。贺子墨的顽固她深有体会,是以有些同情他们,便顽皮笑道:“你功夫那么厉害,抓住他说话不就行啦,贺先生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好言劝说尚且不行,强力相逼能有用?”

按贺子墨那性子,确实不太可行。青梅看魏离如此无奈,倒有些同情了:“那你怎么办?”

“请你帮忙。”魏离目光灼灼,俊逸的脸上忽然就多了几分神采,“按贺子墨那性子,若是我和想跟他平心静气地谈,定不会有这机会,胡乱行事恐怕反会惹他恼怒。若要他人转达,此事机密却不可轻易泄露,想来想去,要寻个中间人的话,非小青梅莫属。”

“我么?”青梅觉得魏离的目光太热烈了,像个火坑一样。

“你是贺子墨的学生,又和他家交好,他自然不会对你太冷淡,总会听你把话说完。何况小青梅性子善良可爱,这件事就算说给你知道,也不会伤害贺子墨分毫。”魏离细细分析,那目光仿佛捕获到了猎物,“所以这个人选,非小青梅莫属!”

难得魏离这么耐心详细的解释,善良可爱什么的虽然算不上,但她还是乐意帮忙的啦。青梅以前听说过不少大户人家强取豪夺的事情,如今见魏离如此行为,并不拿身份压人,对他更增几分好感,心里却又觉得好奇——

难不成魏离想寻的东西还牵扯着秘密,传出去会给贺子墨带来麻烦?

她尚自犹疑,魏离循循善诱的续道:“你若应了这事,不止帮了我的忙,也能让贺子墨家不再被困扰,是不是?”

这话有道理!青梅不由点了点头。据贺子莲说,丹青几乎每天都要往她家去一趟,被拒之门外后就守在那里直到入暮,不止他可怜,贺子莲母女也不胜其烦。

想了想,她便应了下来。

魏离想从贺子墨手中求的是一副江山图,为打消青梅的疑虑,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