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二夫人、三夫人——苏晗皱了皱眉,这称呼真别扭,可三兄弟这情形,也只得这般胡乱称呼着,喝了一口茶,问道:“后花园有何不妥了?”

楚长安回道:“听说是围墙有了缺口,不甚雅观,多处围栏也该拆旧换新,另外,二夫人说,亭台水榭、花色品种也太单调了。”

苏晗语声没有任何迟疑:“围墙不上,围栏换新,没有另外那些事。”楚云铭和利文沂常年住在后花园,他们当然是看着哪里都不新鲜了。

事情不是不办,办一半,刚刚好,就没驳了谁的面子,又能让某些人说不出什么来。楚长安笑容中就多了几分恭敬,又道:“三夫人说要把练功房拾掇出来,先前二夫人不准,今日又和属下说了说。”

苏晗点头,“可行。”利人利己的事情,她最喜欢做了。

“二夫人命人吩咐属下,说要让院子里的人去给太妃采买一批新茶、几样贵重的银器,要从账房支取纹银…”

苏晗拿在手里的核桃被她用手捏开来,发出一声响。

楚长安因此发现了女子会武功的一样不同之处——没那么娇贵,不用吃个核桃还要让专人小心翼翼地砸开,话也因为这一错神而顿住了。

“不准!”苏晗看着发黑的核桃仁儿,蹙了蹙眉,信手丢在了一旁的白瓷碗里,“这是我的分内事,自然该由我来张罗。”所谓新茶,所谓贵重的银器,价钱都是没个准数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借机用支取的银两填补账目上的亏空?

“属下明白了。”楚长安欠一欠身,躬身退下,心里很是愉快。和王妃说起什么事来,就像是和王爷说话一样,能干干脆脆地给出回复。哪像二夫人那般,什么事都要绕半天圈子,再旁敲侧击一番,着实让人起急。

之后他就忍不住笑起来——王妃为人处事可不就是男人般的性子,他怎么给忘了,如今这王妃,是当初女扮男装、带兵杀敌的兵马大元帅。念及听到的原来将军府的一些事,很快释然——说到底,那时王妃是被不争气的兄弟散尽了家财,又不是她挥霍掉的,这府中又没安乐侯苏陌那样的人。

再说了——他心头一动,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为官之人,有几个不是听到的是一个样看到的又是一个样?包括自家这位王爷,不也有诸多外人所不知的事情么?由此,回前院的步子也就愈发轻快起来。

房里的苏晗一心一意地对付着核桃和栗子,一粒粒剥开来,分别放在填白瓷的碗里,之后吃了几颗,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不满地看着她的翡翠,就无奈笑一下,把两个碗递给她,“你去和红玉她们吃吧。”

翡翠便笑起来,“知道就好,栗子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您喜欢吃的话,晚间我让厨房给您用这两样做两道菜。”

“好啊。”苏晗对红玉和翡翠摆摆手,“不用整日陪着我,又没什么事,得空儿就回房睡觉,出门去别处转转也行。”陪嫁的丫鬟,当然要疼着护着,对她们发脾气是免不了的,该给的好处也是不能少的。

随后,目光无意一瞥,看到晚香的身影在门前闪过。今日她穿了一袭粉色,那颜色极浅,近乎白色,却又透着娇柔,发间只有一簪一钗,耳间也无坠饰。

“这人看着…”红玉也看到了晚香,随后迟疑地看向苏晗,“穿着打扮这样素净,怎么跟您平日里有几分相像呢?”继而,又是笑,“兴许真应了您那句,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

翡翠便剜了红玉一眼,“我怎么不这样,你怎么也不这样穿戴?”

红玉仍是笑笑的,“我也有些奇怪呢。”

“这样倒真有些意思了。”苏晗目光微闪,笑容狡黠。没凭没据地就把人打发了,她怕是真会落下妒妇的坏名声,倒不如作壁上观,等到晚香现出端倪再行事,也就是顺其自然了。否则,不说别人,只一个楚云铮就会抓着这件事打趣她一阵子。

午间,楚云铮命侍卫回来传话,说是不回来用膳了。苏晗独自吃罢饭,漱口、净手之后,他便进了门,道:“换上男装,随我去趟护国寺。”

叶无涯现在就住在护国寺。

苏晗闻言很高兴,当即命红玉取来旧时的男装,里里外外收拾整齐。走出院门,就见轿子停在外面,当即会心一笑,和他上了轿子。

楚云铮没有苏晗的好心情,反而显得有些不悦,“也不知什么事,你师祖三催四请的,要你我同去。”

想到成傲天被两个徒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苏晗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想来是没人气着他,闷得慌了。”

“他追着无涯到了护国寺,还怕没气生么?”楚云铮敛目看着苏晗,片刻后就漾出了笑,带着几分戏谑,手飞快地在她胸前扫过,心里在想什么,不消言明。

“混账!”苏晗横了他一眼。

楚云铮却更愉快,坐姿愈发放松,手臂环住她的腰肢,“不过是你给了我一份意外之喜,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苏晗打了他的手一下,低声宣布:“那你以后不许乱碰了,权当没有好了。”

楚云铮挑了挑眉,又勾唇浅笑,“这就太难为我了。”

苏晗拿他没辙,转而又笑,“活该你被师祖烦。”

两人一路笑闹着,到了护国寺,已有僧人在门前等候,见到楚云铮,双手合十,“王爷这边请。”语毕,在前引路。

楚云铮随在僧人身后,负手而行,黑色阔袖锦袍,金色镶饰,即便在这远离红尘的清修之地,一身冷凛、贵气亦不折损半分。

身披袈裟、长须飘然的方丈迎出禅房,双手合十,第一句话却是:“王爷前来接令师尊、师兄到王府小住,辛苦。”

楚云铮则道:“师父、师兄独爱大师烹制的清茶,本王如何能请得动,大师辛苦。”

方丈眉一敛,竟显得有几分沮丧,“王爷里边请。”之后,转身去往别处。

苏晗忍着笑,忍得极为辛苦。想来是那对师徒把方丈烦得够呛,才把方丈弄成了这副样子。不,方丈要烦也只是烦成傲天——他与叶无涯是忘年交,每次参禅论道能够不眠不休,没道理会盼着叶无涯早早离开。

方丈的禅房内,陈设极为简单。

成傲天坐在蒲团上,正从面前的矮几上端起茶来。

叶无涯就坐在他对面,仍是一袭白衣,手指轻捻的佛珠,神色平宁,垂着眼睑。初一看,似是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细一看,又是任何情绪也无,似是方外之人,六根清净。

他是有着几分佛缘的,只是他说,这道佛门,入与不入并无不同。苏晗认同,不过是个形式的问题。何况,其实叶无涯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他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参禅悟道是一回事,究竟怎么度过一生,又是另外一回事。

成傲天喝着极好的茶,心里仍是平静不下来,原因就在于对面的那个徒弟。之前数年,他看到叶无涯就是一肚子火,二话不说就往外撵。现在,他是想着把这徒弟拎回去,帮他管理门户,这厮却是赖在了这里,如何也不肯走。当师父的整日追着徒弟跑,这日子太凄惨了,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师父。”

“师祖,师父。”

楚云铮和苏晗分别见礼。

叶无涯抬了抬眼睑,瞥过两人,又敛目,漫声道:“来得正好,帮大师送客。”

成傲天就把茶盏摔在了矮几上,拧眉道:“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厮弄出这道门。”

楚云铮和苏晗不说话。

“你总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成傲天沉声道,“今日都聚在了一起,你就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

叶无涯眉头微动,“还有事,不能走。”

苏晗就想起了他要和楚云铮比武之事,心念转动,径自对成傲天道:“师祖,我师父、师叔要在二月初九那日决一高下,您可会前去观战?”

“什么?!”成傲天霍然起身,“那日是我寿辰!”

苏晗故作诧异,道:“还有这等事?!”

楚云铮和叶无涯的视线全部转向苏晗,目光都有些锋利。

苏晗只当没看到。

成傲天气得在房内乱转,“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这些年只纵容了你们二人,只你们二人是白眼儿狼!”

叶无涯起身,“苏晗!随我来!”

“要去何处?!先给我把话说明白你再滚!”

“先去训徒。”叶无涯拱手,“晚辈去去就来。”话里话外,已不以成傲天的徒弟自居,分明是记下了之前的话。

苏晗瞥一眼黑了脸的楚云铮,狡黠一笑,随着叶无涯出门去往别处。只要有机会,只要能够阻止这两个男人比武,她就不会错失。身后就传来成傲天对楚云铮的责问声:“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叶无涯随意走进不远处闲置的房间,站在四方桌前,冷眼看着苏晗,“男人的事,你多什么嘴?”

苏晗理直气壮,“也是我师父、我夫君的事。”

叶无涯蹙眉,“我与他,迟早也要分出个高下,与你无关。”

“刀剑无情,你们若有伤亡怎么办?你用剑,他用刀,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比什么啊?”苏晗撇嘴,“就不能做点别的事情么?没听说过师兄弟还要分出个高下的。”

“男人一生,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叶无涯研读着苏晗的眼神,“我与他合力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你捣乱;如今要一决高下,你又生事端。何时起,你竟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废话!”苏晗反驳道,“这都是可能会让你们丧命的事,我自然要捣乱。”

“他流着的是江湖中人的血,即便俯视天下,也不会脱离武林。你什么也不能做,要么信他,看着我败;要么信我,看我断了他涉足武林的念想。”

“我偏不!”苏晗语气变得凌厉,“你辛辛苦苦这些年,终于看到我无事了,之后,你就要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若是这样,你把我这条命拿回去就是,省得看你们斗来斗去的。”

“放肆!”叶无涯申斥道,“既已嫁为他人妇,便该足不出户,跑出来胡闹什么?给我滚回王府做你的王妃去!”

“你放肆!”苏晗语声比叶无涯还高,“你给我滚出京城做你的闲云野鹤去!别在这里给我添堵!”

叶无涯凤眸微眯,逸出冷冷笑意,语声变得极为缓慢,一字一顿地道:“真反了你了。”

此时的楚云铮正在温言宽慰成傲天:“待到比武有了结果,无涯自然就随您回去了。”

“胡说八道!”成傲天一味地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我还不了解么?你们哪一个不是一出手就下毒手的东西?自幼比试就没个轻重,哪一个没吃过对方的亏?等到你们比试完?哼!我是抬着他的尸首回去,还是留在京城看你摄政王出殡?!”

“不至于吧?”楚云铮的话其实很没底气。

“怎么不至于?!”成傲天走到他近前,手指点着他的鼻尖,“你也是,如今享受着这等荣华富贵,还比试什么武功?我看你对苏晗也不是逢场作戏,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你是成了家的人了,事事要顾念着家人,这些话,还要我跟你说么?真是!哼!”

楚云铮不为所动,“荣华富贵亦是王道,要以德服人、以谋略取胜。而这高手对决亦是称霸之道,自然要以真刀真枪服人。这是我必行之事,明知发妻不愿,也不可不为。”

“你们想打想杀,去找别人,何必窝里斗,传扬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掉大牙!”成傲天转身要出门,“随你怎样,我去找苏晗,让那娃娃与你和离,看你还…”

话至此处,师徒二人就听到了隐隐传来的打斗声,对视一眼,皆有些错愕。随即,成傲天哈哈大笑,“报应啊!哼!整日和我对着干,看看他这好徒弟!”

叶无涯的好徒弟跟他打起来了。

楚云铮啼笑皆非,当即和成傲天一起去寻那对师徒。

进门之际,楚云铮心头便是一沉,眼睁睁看着苏晗的身躯被叶无涯一掌震到了对面的墙上。

他举步就要前去教训叶无涯,成傲天却施真力拦下了他,“无妨,虎毒不食子,他怎会下毒手。”

楚云铮恨死了这老头子,运力想要挣脱,可成傲天几十年的内功,又岂是他片刻间能够摆脱的。凝眸再看,就见苏晗的身躯从墙上滑到地上,嘴角有一丝鲜血,腮边一片淤青,似是已经无力再起身的样子。他心头震怒,冷眼看向成傲天,再拦着他,他可也就要效法苏晗,行大不敬之事了。

“我今日就打死你这孽障!”叶无涯趋步走到苏晗近前。

苏晗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的同时,揪住了叶无涯的衣领,随后,头部狠狠地撞向他的头。

叶无涯挥掌将她再次震到别处,用手指碰了碰鼻子。他能断定,自己的鼻梁骨被她硬生生用额头撞折了,也快被她气疯了。往年,每次检验她武功有没有长进,都会和她过招,那时她就会出其不意地用些奇怪的招数躲避他的袭击。这几年下来,她这招数说不上奇怪,却是更无赖了。

“都给我住手!”成傲天这才出声,同时也松开了钳制着楚云铮的手。

苏晗站起身来,皱着眉,活动活动筋骨,抬眼见楚云铮已到了面前,便没心没肺地笑,“没事,闲得发慌,跟我师父切磋一下。”

“你干的好事!”楚云铮的目光如刀,似要把叶无涯凌迟一般。

“把你这混账王妃给我领回家去好生关起来!”叶无涯的目光似利剑,像是要把苏晗斩杀于无形,“孽障!”

楚云铮抬手拭去苏晗嘴角的血丝,又碰了碰她腮边的淤青。她浑然不觉似的,给了他一个让他不需在意的笑。

她为什么和叶无涯闹腾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最怕他和叶无涯交手的人,她如今在京城,也只有他们两个最亲厚的人。他有言在先,她就跟他绝口不提此事,就来和叶无涯闹…这孤单的、可怜的小东西,何必让她再一次伤心呢?

他转眼凝视着叶无涯,缓声道:“以强欺弱,以长欺幼,对妇孺动手之人,不配与我过招!比武之事作罢!何时你入得了我的眼,何时再谈比武之事。”

叶无涯愕然之余,几乎要吐血,这是活生生的栽赃!他这是在训徒好不好?!要不是这该死的徒弟骂人不带脏字,他怎么会动手教训她?!

成傲天闻言大笑,“你们小夫妻快回府去!来日再聚,来日再聚。”

苏晗没想到目的这么容易就达到了,自然不会有片刻迟疑,拉起楚云铮就往外走。

“你个懦夫!给我站住!”叶无涯这才反应过来,比武之事其实他早就有心取消,想改在来年,楚云铮主动提出更好,但绝不能是在这种局面下取消!

成傲天笑呵呵地拦住他,苍劲的大手扣住了他手腕,“来来来,随为师去品茶,商议下何时启程。”

走至门外的楚云铮听到叶无涯那句话,就有心返回去。什么比不比武的,他先把娇妻受的气、受的伤加倍讨回来更实际一些。

苏晗就在此时弯下了要,很痛苦的样子,“不行了…我不舒服…你快带我回家。”

于是,闲闲进寺的摄政王,出去的时候,在别人看来,是抱着一名身形羸弱的小侍卫上轿的。

“到底哪里不舒服了?”路上,楚云铮柔声询问着苏晗。

原本蜷缩在他怀里的苏晗缓缓坐直了身子,笑盈盈地道:“方才似是岔了气,现在好多了,没事了。”

楚云铮想了想,有些无奈,“骗子。”随即,看着她脸上的淤青,“怎么弄的?”

苏晗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话太难听,我师父压不住火气,就赏了我一拳——原本是要给我一巴掌的,估计是怕我回府后被人笑,巴掌就变成了拳头。”之后又婉言解释,“他跟我动手,自来只用三成力,别担心。他要是真动手,我有九条命也早被打死了。”

这师徒动不动就拍桌子动手——也实在是一桩奇事了。他不由拧眉,问:“以前也常如此?”

“以前啊…以前不打,罚。”苏晗愈发不自在,“以前我就总跟他犟嘴,他有时候说不过我,只好端着师父的架子,罚我砍柴、抄写佛经。”

“这混账东西…”楚云铮自胸腔里哼了一声。

“总之这次是我说话说得太重了,过去了就算了。”苏晗眼巴巴望着他,“你也忘了,行不行?”

“嗯。”他带着几分不愿,勉强应了下来。

回到无忧阁,苏晗就现出了疲惫之色,更衣时看到腹部一个若隐若现的掌印,再想想自己那些头脑发热之际说出来的话,叹一口气,“活该啊!换个别人估计早就被打死了。”

她说叶无涯是假装清高,其实比谁都爱出风头;她说叶无涯是争不过楚云铮的权势,便想在武功上取胜找到平衡…她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她拧了拧自己的嘴,沮丧地嘀咕:“天生欠抽!”为什么明明是在好心的前提之下,总是要伤害到别人呢?她想吃一堑长一智,可总是管不住自己。在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她是从来不带着脑子说话的。

也不知道叶无涯什么时候才能消气。但愿他能跟楚云铮一样,不和她计较。

之后,脸上敷了药,她就窝在寝室闭目养神。

内伤不算严重,可还是需要好好调整才能恢复的。

晚间,楚云铮歪在床上看书。苏晗沐浴之后,要上床去,他一条长腿便抬起来拦着。她把他往里面推,他又不动。

“烦人!”苏晗咕哝着,索性按住他的腿,要跨过他,到里侧歇下。

他就在这空当,勾住她的颈子,把她轻轻一带。散发着香气的娇躯,还未干透的长发,落在他怀里。

“你活着就是来欺负人的。”苏晗也不挣扎,手撑在他身侧,陈述自己的想法。

“值得我欺负的人也不多。”他笑一下,放下书,将她安置在身侧,轻轻拍打她背部,“想来你早已累了,我哄着你睡。”

嗯,这样的他真好。她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第二日开始,苏晗格外安分,称病不见客,每日不出无忧阁半步,活动范围就在这前院后院之间。以前总有种种糗事,可也只是在心里,现下,却是真的没脸见人了——鉴于楚云铮在府里一向肃冷的样子,搞不好,别人会以为是他赏了自己一顿打呢。

每日早饭、晚饭后的一个时辰,苏晗开始去冰室运功调息,增强内力——叶无涯那一掌的好处就是让她不再每日贪图闲适,开始调整自身的内力。

进到冰室,只着中衣,极寒的气息丝丝渗透至全身,只有凝神运转内力,才能与之抗衡,稍一懈怠,寒气便会侵入体内。是强迫自己全身关注、增强内力的一种方式,千年寒冰亦是无数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若不加以利用任其闲置,实在是暴殄天物。

楚云铮得知之后,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在后院加派了数名侍卫,确保她不会出什么差错。

已是将近二月,风里的暖意已经越来越浓,侍女们身上的衣衫清减了不少。

这一早,晚香从花房里采摘来了几种鲜花,一样一样换着,恳切地询问楚云铮和苏晗喜不喜欢。苏晗对这种事无所谓,只是知道楚云铮挑剔,便看他的态度。

楚云铮或是嫌花香浓了,或是嫌味道难闻,难伺候得很。

晚香也是个好脾气的,轮番换了四五种,楚云铮和苏晗败给了她,看着最新拿来的那鸢尾也的确是喜人,同时点头,让她安置在花几上。

晚香很高兴的样子,将厅堂的花几插上鸢尾,又选了几个白色花瓶,分别安置到几间房里。随后便静静退下,神色举止,已挑不出任何不是。

两人都觉得她太乖巧殷勤了,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都记挂着饭后要忙碌的事,也便没有深想。

日间,利文沂那边传过话来,说是账目还要过几日才能交到苏晗手里。苏晗自然是不急,她只有在摸不清状况、预见不到结局的时候才是急性子,能猜得透结果的事,她就是万里挑一的慢性子,比任何人都有耐心——等着人在她面前露怯。

楚长安是个勤快的,也是楚云铮交待他在先的原因,忙着将自己打理的庄子上和十几间铺子的账目交到了苏晗这里。

苏晗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褪,便转到了东次间,命人放下房间内的帘帐,简单问了几句,怕楚长安觉得自己先后对人的差距太大,就解释了一句:“我今日有些不适,脸色实在是难看的紧,不便见人,还望总管体谅。”

楚长安心里正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听苏晗这么一说,很是受用,说了两句保重之类的话,怕影响王妃休养,告辞退下。

苏晗晓得,外院的事,和内宅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楚长安也好,楚云铮也罢,只是出于尊重,让她看看王府的家底,平时完全不需过问,因为楚长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随便翻了翻账册,暗自咂舌——楚云铮可比自己当将军的时候富裕多了,好多的进项。

有钱就好,不为钱财发愁的日子才过得心安。哪像和师父在山上的日子,今日大鱼大肉,明日说不定就要喝粥。

她倒不是觉得跟着师父受苦了,只是气他从不知钱财为何物、不知为日后打算的性子。富裕安稳的生活,何尝不是安全感的一种来源。可师父那种性子,无拘无束,挥金如土,也是很多人喜欢的吧?说到底,一个人一个活法,她是太实际了,不安全感使得她不得不在意生活的现状。

晚饭后,楚云铮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意态闲散,目光温和。落在书页上的修长手指,灯光下毫无瑕疵的俊容,组成了一副安宁悦目的画面。

苏晗起身去后院,经过他身边时,手飞快地摸了摸他的脸。

楚云铮抬眼看她,笑。她就是这种性子,小动作很多,她的心绪若是显露,也都在这些小动作上。

苏晗狡黠地笑一下,出了厅堂。进到冰室,每次其实都想转身就回去,这是件过后觉得值得、过程却太难熬的事情。她得承认,她现在一日比一日懒散了。与其犹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当然更愿意回到温暖的房间里。

可武功也像某些爱好一样,学会了,精通了,也就放不下了,只想越来越好,越来越精通。

敛起心绪,脱去外袍,盘腿坐到冰床之上,运功调息。

什么也不想,只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便会过得很快。她只等着到了自己承受的极限,不可再与寒气抗衡,便可离开。她如今的体质,极限也只有一个时辰而已。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体内升起了一股热源,在体内来回游转。心绪不宁,寒气入侵,她却不觉得冷,反倒觉得周身发热,被一种虚空抓牢。

已经人事的身体,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这过程中也没想过楚云铮啊,就更别提和他之间的种种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