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大姐和你,都太狠了——她对你太狠,你对你自己太狠。”蓝静竹打了帘子,举步出门,“保重。”

此时站在门外的,除了翡翠,还有香绮潇。蓝静竹和香绮漠说话时没有避讳什么,无疑,方才的一番话,已被二人尽数听了去。蓝静竹已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匆匆想香绮潇屈膝行了个礼,便率先离开。翡翠对香绮潇笑了一下,忙追了上去。

香绮潇对听到的那一番话,有震惊,也有不解,见两人身影已远,举步进了暖阁。

香绮漠看到妹妹突然造访,现出几分欣喜,抬手示意她落座,“怎么这种天气过来了?”

香绮潇面色冷淡,“是将军让我过来的,他说亲人之间该多走动。”

香绮漠忍不住苦笑。他这妹妹不喜撒谎,可是这种实话让他听着,心里实在是不是滋味。

香绮潇单刀直入,问道:“你和蓝府几姐妹还没断了瓜葛?”

香绮漠意外道:“你早先便知道我与她们的渊源?”

“听爹娘提起过,当时二老担心、生气得很。若没你这档子事,想来他们也能多活几年。”香绮潇知道这话说得太重,可也知道,她的兄长不会在意,他那颗心,都长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对任何人的感情,都是疏离淡漠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被扫地出门之后,一个人过得逍遥快活,几年不进家门。

香绮漠并未为自己辩解,只是道:“如今就算不想断也要断了,你不需放在心上了。”继而问起她的情况,“肖将军待你可还好?”

香绮潇面色一缓,语声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近来一直都还好。”

“这姻缘是你自己选的,甘之如饴自然最好。”香绮漠其实还是有几分担忧,“还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我们兄妹二人,又何苦都做痴情种?”

香绮潇的话有些狠,还有些赌气的成分,“你为了一个女子,能让香家断子绝孙、后继无人,我比起你来可差远了。”

香绮漠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香绮潇反倒因此而有了几分歉意,“我和你说话直来直去的,已成习惯,你听听就罢了。”

“我明白。”

香绮潇看了看他手里的酒,秀眉微蹙,“将军这些时日才不再贪杯,又多了你一个酒鬼。”

“不喝了,便是心里的愁苦消散了,也是你善于开解的功劳。”香绮漠自嘲道,“我心胸狭窄,比不得你夫君。”

“哪儿啊。”香绮潇摇了摇头,苦笑。

她的夫君又怎会听她的劝,他只听两个人的话,一是楚云铮,二是苏晗。前些日子,她去过苏晗的漪兰殿,无意瞥见了肖复常拿在手里的酒壶就在殿里的多宝阁上。

酒壶留在苏晗那里,他也不再酗酒了。初时心里难过得要命,几日愁肠百结,后来才慢慢释怀。不论是谁的话,他能听进去就好,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最重要。这起码能证明,他是清醒的,能够控制自己。

“若还念着你我兄妹一场,便早些接管我手里这些家当,容我再自私薄情一次,再帮我一次。”香绮漠每见香绮潇一次,便会重复一遍这一番话。

“你又何必把这么庞大的产业交给我呢?”这话,香绮潇也已问过几次,到今日,已经不抱得到答案的希望了。

“这你就别管了。”

“你如愿以偿之后,是不是就又要离我而去?”香绮潇的眼神带着几分恨意,“我有你这样的兄长,还不如从来就没有。”

香绮漠不应声,由着她说狠话发泄这些年来的不满。

“反正你只是要把财产通过我献给辽王,也不需多此一举了,直接给他不是更好?”说到这里,香绮潇转而道,“这不过是相府大小姐的心愿,你为何要照办?我方才听那女子的话音,她对你又无心,你这又是何苦呢?”

“那你如今又是何苦呢?”香绮潇只需这一句反问,便让香绮潇没话可说了,继而又怅然道,“她已是不久人世,若是可能,便让她在离世之前得偿所愿。她恨大周的帝王,恨她的父亲,她恨不得亲眼看着改朝换代,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我回去跟将军商量商量再说。”香绮潇其实一直被他弄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他又是打死也不肯把一切告诉她的样子,多问多说毫无意义,便站起身来,要告辞回府。目光在这时才瞥到西面墙壁上悬着的一幅画,不由凝眸相看。

画上是一名白衣女子。女子一双美目流转着轻狂不羁,气息孤傲、清冷,右眼下一颗泪痣。素手扬起,似要抓住什么,是极为孤独的姿势。这几点相加,比那绝色容貌更为引人侧目。

香绮潇喃喃问道:“这是——相府大小姐?”

“是她。”香绮漠说完这两个字,连喝了两杯酒,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画上这一幕,是他这一生的殇痛,由此,亦是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每日每夜重温,下笔几乎是轻而易举,便能勾画出她当时每个细节。

“的确是绝代佳人,值得你一往情深。”香绮潇评价完毕,默默转身,无声离去。

其实,在心底,她觉得这女子与一名男人有些相似之处,准确的说,是与那男子性情中的另一面有些相似。这样的女子,若站在当世英雄的身边,才能最大限度的绽放光芒。只是命不由她,她没能嫁给她爱的,亦没能嫁给爱她的人。

又因为这些思绪,她已经清楚蓝静笭心里的人是谁了。本就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她笑自己愚钝,居然到此时才转过弯来。

回到府中,见肖复站在寒风凛冽的院中,心里起急,不由分说就拉住了他的衣袖,“快些回房里,怎能站在这里呢?寒气太重了。”

“我早已无恙,没事。”肖复这样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道走进厅堂,转进寝室。

“伤筋动骨的大事,凡事都要仔细一些,否则会落下病根儿的。”香绮潇说完,亲手去沏了热茶来,送到肖复面前。

肖复让她坐下,见她隐有愁容,便问道:“和你兄长起了争执?”

“没有,他连跟我吵架的心都没有。”香绮潇有些沮丧,“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亦觉得他的情路太过坎坷。”

肖复点头,“这倒是实情。”

“有时候不知该喜该愁,”香绮潇情绪低落之下,反倒开始苦中作乐,开玩笑道,“你像是对谁的事情都了然于胸,是好事也是坏事——日后我若做了什么坏事,你岂不是第一个就晓得了?”

肖复笑道:“你这性子,又能做什么坏事?”

“那可说不定。”

“放心,不等你犯错,我就先把你抓回来了。”

有他朝夕相对,有他管束着,心里只有更安稳。香绮潇总是怕他的伤势会落下什么病根,恨不得他每日就在床上歇着静养,此刻站起身来,让他回到床上静卧,嘴里琐琐碎碎地说着:“你再忍些时日,就完全好了,到时你不着家我都不管,这些时日却必须听我的,不可再四处走动了…”

肖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戏谑道:“这样子,就真像是当家主母了。”

香绮潇笑嗔道:“你想说我话多就直说好了,何必给我戴一顶高帽子。”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初时,她因为内疚也好,不安稳也好,还能忍着看他四下走动,随着时日长久,她不再隐藏内心的担忧,偶尔急起来,跟他发小脾气的时候也是有的。只是为他着想,只是关心他。谁又能不记在心里。

香绮潇嫣然一笑,“若真觉得我辛苦,就快些好起来。”随即,很自然地岔开话题,说起了在香绮漠那里的所见所闻所谈及的事情。末了又道,“相府里几位小姐,我听王府里的人没少说起,性情似是各不相同,不似姐妹。”

肖复漫声应道:“相府里的几姐妹,原来在京城也是一道奇景。”

香绮潇便问道:“怎么个奇法?”

肖复为难地一笑,似是讳莫如深,“问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香绮潇戏谑笑道:“你和辽王,没少跟她们来往吧?”她再单纯,也晓得人不轻狂枉少年,今时今日对谁深情对谁冷漠,都不代表过去就不是风流不羁的人,只是有洁身自好和放荡成性之分罢了。

肖复仍是笑,打趣道:“我怎么听着这话有些酸溜溜的?”

不论如何,他是不打算跟自己诉说往事了,香绮潇也只得作罢。她能保持沉默、按捺下好奇心,苏晗却不能,因为情况不允许——

转过天来的上午,服侍在蓝静竹左右的侍女便惊慌失措地向苏晗通禀,说蓝静竹要自行落发,不欲留在王府。

苏晗被闹得来了火气,不哭了就自残,不自残了又要做尼姑,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昨日翡翠和她复述了听到的一席话,心里清楚,蓝静竹是因为情殇而缓不过劲来才屡次闹事,她同情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心里还没点苦楚呢?再说了,蓝静竹明明知道香绮漠喜欢的是她的大姐,本就不应该对他动心,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要死要活的?

苏晗很固执地认定一个原则——别人的东西,别惦记,不小心惦记上了,就要像肖复那样,才是值得她钦佩的人,否则,她只能轻视。

苏晗即刻命人去把蓝静竹带到漪兰殿,见到了人,是又气又笑。蓝静竹把一头秀发剪了几剪子,参差不齐,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颜色模糊的锦袍,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蓝静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求王妃隆恩,允我去庙里落发修行。”

“就为了香绮漠?”苏晗有些不悦,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下胃里的不适。

蓝静竹的脸色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麻木,“我知道不该,只是几年的情根,实难一朝割舍,唯有了却尘缘,方能得到解脱。”

“这事可大可小,要由辽王决定。”眼前人说得容易,却忘了她身在京城的丞相父亲,她若出家修行,蓝辉祖不会追究她为何如此,只会出尽法宝算计楚云铮。

蓝静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么,我能否见辽王一面?为了堵住我的嘴,为了避免我和王妃胡言乱语,他一定会让我如愿的。”

苏晗听出了弦外之音,思忖片刻,微微笑道:“那么,你不妨就和我胡言乱语,之后,我也会让你如愿的。”之后又想,其实这话已是在挑拨她和楚云铮的关系了。都说有些红颜女子是祸水,有些男子又何尝不是。一个香绮漠,已令蓝静竹不顾一切,消极至此。

“这事可大可小,要由辽王决定。”蓝静竹用苏晗说过的话作为搪塞的理由。

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了往日的情分,若是忍让,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苏晗仍是笑,“的确,这事可大可小,此时我就觉得这事情太小,不值得惊动辽王。你若是愿意,就任由我命人将你看押起来,哪里也去不得。”

“王妃既然想听,我便和您说说,说一说蓝家几姐妹的陈年旧事。辽王也好,肖将军也好,都曾与我三位姐姐来往频繁。”蓝静竹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晗,“再加上一个香绮漠,三个男子,毁了我和三位姐姐的一生。”

“肖复也在其中,那么,”苏晗摆一摆手,“我又何必听你的一面之词。你且先回去,等我问明肖复,自会给你答复。”

蓝静竹对此无所谓,施礼退下。

翡翠满脸不赞同,低声道:“您有听那些闲言碎语的功夫,还不如安心养胎。”

“这日子怪闷的,听听故事又何妨。”苏晗对翡翠解释道,“我没多想什么,只是想知道辽王以前的一些事。由肖复告诉我,总比别人告诉我来得好。”不论是肖复还是楚云铮,以往的事,都是她不了解的。身边即便有人了解,也不会多事告诉她。

翡翠只好遣了人去请肖复过来。

因为是立意要打听楚云铮的过往,苏晗不觉得这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不会留人在身边服侍。

肖复见只有她一人,言行更加放松,故意道:“我尚未复原,你也好意思把我唤来。”

苏晗忍不住笑,“何时起这么娇气了?”继而故意板起了脸,正色道,“给你机会,给我从实招来,你和辽王是不是做过什么荒唐事?”

肖复不慌不忙地应对道:“辽王自从与你相识后,在成亲之前,似乎一直在做荒唐事。”

苏晗立刻装不下去了,睁大眼睛反问:“哪有啊?我怎么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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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端午节快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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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宠妻

肖复接道:“若是那些都不能算作荒唐事,说辽王曾经荒唐,便是子虚乌有之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苏晗挑了挑眉,“你不需开解我,对于你们二人的人品,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现在,你就跟我说说你们和相府几位千金的渊源吧。”

肖复给她一个“你纯粹吃饱了撑的”的眼神,“不好生安胎,问这些做什么。”

苏晗只得把蓝静竹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无辜地看着他,“你说说看,我是听你说,还是听她说。”

“蓝家几位千金…”肖复语声微顿,透着几分凉薄,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高几前,看着盛开在白瓷花瓶里的梅花,漫不经心地道,“蓝氏长女、此女、三女,与我和辽王年纪相当,前几年,她们出嫁前又行为乖张,喜四处走动,确是与我们二人相熟。”

苏晗安安静静聆听,等待下文。

“那时我与辽王,在世人眼中势不两立,她们三姐妹,也因为来往之人不同,生出过诸多嫌隙。”肖复忽而回首望了苏晗一眼,“我字字句句都是实情,只望你不会因此而生出莫须有的揣测,不论辽王,还是我,的确轻狂过,却不曾有负于谁。”

苏晗立即点头,笑,“我若是胡思乱想了,哪里还有心思请你过来说话。”

肖复因此放下心来,在苏晗下手落座,细述当年事。

苏晗随着他低缓的语调,客观的言辞,思绪随着他,回到了几年前的的岁月。

几年前的蓝静笭和下面两个妹妹,在京城风头最盛。因为蓝辉祖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对膝下儿女一视同仁,由着她们随喜好而习文练武,平素对三个已成年的女儿的言行也不是特别约束。蓝府三位千金,曾一度惹得京城里的贵公子趋之若鹜,一掷千金,只为相见对坐片刻。

美人与当朝英雄才俊,同在京城,相遇不是偶然,又都是闻名不如相见的人,惺惺相惜亦是必然。

蓝静笭对楚云铮芳心暗许,是太多人知晓的事情。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云铮一句要为父守孝十年便将她打入了情之深渊。

她说她会等,只是蓝辉祖不允——那时的蓝辉祖,不结交朝堂新贵,想让他和后起之秀结亲,等于是痴心妄想。他屡次为蓝静笭挑选夫婿,蓝静笭屡次回绝,令他失去了容忍之心。后来,蓝辉祖请皇帝为蓝静笭和简亲王指婚,由此,蓝静笭的一生尘埃落定,再无回旋的余地。

其实,蓝静笭是可以嫁给香绮漠这种对她有意的男子的,可以就此远走高飞远离伤心地,在被皇帝赐婚之前,她是有着选择的余地的,只是她放弃了。性子清冷孤傲的女子,又怎会接受别人的日日宽慰。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守着寂寞、饱尝失落,每日体会着痛苦,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曾经活过。

出嫁后的蓝静笭,长年累月不见欢颜,不出门走动,亦不回娘家。即便再美,这副样子也无法使公婆喜爱、使夫君怜惜,久而久之,几个人便冷言冷语相对,只是顾及着蓝辉祖的地位,不好在明面上责难罢了。这女子的日子有多难捱有多寂寥,可想而知。

人最大的悲哀,不是爱错了人,而是爱错了,却连执迷不悔的权利都没有,只因生涯漫漫,她等不起,那男子亦不要她等。

苏晗要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香绮漠手里的那幅画,所描绘的,是楚云铮奉命离京出征时,蓝静笭相送、看着他远去的那一幕。那时皇帝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她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眼睁睁看着斯人远去。

蓝静笭一个人的执念,成了香绮漠这些痴恋她的男子的一世情殇。这些男子,或随便找个女子成亲了,或如香绮漠一般,流离人世,放荡不羁或魂不守舍。

一群人都受了伤,只一个楚云铮毫发无损,甚而,他对那女子只有着一份惺惺相惜之情,提起时仍是欣赏,却不觉得亏欠。

“他那颗心,石头做的一般。”苏晗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妻,该为此欣喜,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满心都在感慨蓝静笭的苦楚。

“我倒不这么看。”肖复一如既往的冷静,“说句不近人情的话,当年的摄政王和肖衣卫指挥使,是无数闺阁女子想要托付终身的人,朝臣十之七八,亦是趋之若鹜地要把掌上明珠往我们二人府里送。若说薄情,我二人辜负的太多。都是女子,不能因为蓝静笭貌美有才便高看一眼、便愧疚。貌美有才,她的命就比别人尊贵么?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好吧,他这话的意思,在当时的他的楚云铮眼里,女子只有死人与活人之分。苏晗叹服,继而又问道:“你怎么只和我说相府大小姐与辽王的前尘旧事?你呢?你又曾做过什么孽?”

肖复抬手摸了摸下颚,“我只是无意娶妻,和圣上求了个恩典,先后把相府二小姐、三小姐送出大周,去和亲了。”

这厮比楚云铮还不是东西,苏晗腹诽着,又问道:“那么,那两名女子岂不是要恨你一世?”

肖复一脸无辜,“我也好,辽王也好,怎么能确定她们就不是蓝相用的美人计?从一开始就处处提防,如何能做到怜香惜玉?”

其实说来说去,相府的几位千金是被蓝辉祖给毁了,惹出事之前放任自流,惹出事之后便不顾女儿的死活,这种为人父的,着实该杀。而如今蓝辉祖协助皇帝打压楚云铮和肖复,部分原因,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些旧事引发的恨意——他不见得醒悟自己教导无方,他不可能对几个女儿的遭遇不心疼,迁怒甚至痛恨楚云铮和肖复,其实都在情理之中。只是男人们从来不会把这些话挑明罢了。

难怪蓝静竹会说,三个男子毁了她们姐妹的一生。蓝静竹是间接的受害者,她的感情不该有,却有了,而且太过汹涌,以至今时今日已无法控制自己。

苏晗叹息一声,“蓝静竹闹着要落发修行,真不知如何是好。”

肖复对这件事只有赞同:“据上官曦瑶所说,蓝辉祖以往和她相见的时候,有几次,蓝静竹都在场。蓝静竹敬重你和辽王是一回事,可最终会不会听人蓝辉祖摆布,谁都说不准,眼下她要离开王府,又何尝不是好事——辽王与我,本就对她不放心,怕她蓄意加害于你。”

“那就顺其自然,等辽王回来,看他怎么安排吧。”说到上官曦瑶,苏晗的目光中有感激,“她落到你手里,日子怕是生不如死,可我却是感谢你的。”他的确残忍,可是在不声不响地帮助她和楚云铮,这份情谊,太重,只是一声谢,不足以诠释她心内感触,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合适更有分量的言语。

肖复却是不以为意,反过头来训她,“这种时期,你少说些有戾气的话语才是。”

苏晗点头一笑,“晓得了。”

“那我便回去养伤了,赶着来这里,还未服药。”肖复起身告辞。

苏晗失笑,装得跟真的似的。以往跟他动过手,从他那身手足见身体底子极强,此时却是像模像样地装病,可见此人骨子里不是一般的懒散,逮住机会便要好好享受闲散光景。

楚云铮处理完政务,回来后听苏晗说了蓝静竹的事情,不以为意地道:“随她就是。”

他的逻辑和肖复如出一辙,苏晗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你还是去看看她吧——你把她大姐的一生都耽搁了,也间接地耽误了她的一生,到此时,不如去看看她,听她抱怨几句,她心里也能好过些。”

楚云铮挑了挑眉,笑,“那我便走一趟,不去的话,你怕是会以为我做贼心虚。”

苏晗笑着转过身去,去看红玉拿来的几件小孩子的衣物。

楚云铮漫步走进蓝静竹的漪芳阁,后者见了他,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宫女急得跟什么似的,屡次以眼神示意,见蓝静竹仍是不动,便转身为楚云铮搬来椅子。

楚云铮落座之后,姿态闲适,漫声道:“想在哪里修行?家庙还是寺庙?”

蓝静竹这才出声道:“寺里,王府不是我的容身之处。”

“明日便送你离开。”

蓝静竹深深凝视着楚云铮,“我大姐缠绵病榻,不久于人世,辽王作何感想?”

“生死有命。”之于红颜薄命,楚云铮又能说些什么。

“我那不成器的四姐曾说,你冷血,寡情,你仅有的一点情意,都给了你的王妃。此际看来,果然如此。”蓝静竹语声中隐有轻嘲,“只是我不懂,你对我大姐无意,当初又为何招惹她?”

“我招惹过她?”楚云铮唇角逸出一丝笑,“我招惹过的女子,只有苏晗。我与你大姐,只是萍水相逢,注定是过客。”

“一场深情,几年痴恋,却原来,是她的一厢情愿。”蓝静竹在笑,笑着落下了泪。他的语声太过平静,平静得透着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漠然,所以,她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其实她一直以为,苏晗是值得被同情的一方,因为相信那些传言——相信楚云铮是为了利用苏晗,才有了那一场天下皆知的男婚女嫁。虽然不能亲眼见证他和大姐的前尘旧事,却坚信大姐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而事实是这般残酷,他谈起大姐,不过是谈论一个友人的态度。情愿这些话没有说起,情愿自以为是地替大姐怨恨他。

“她是我此生挚友,无人能取代。”楚云铮眼底的怅然一闪而逝,淡然道,“你是她最疼爱的五妹,秉承了她的固执,却无她的清醒自知。心魔,还需自己度。好自为之。”

双脚踏过漪芳阁院内未清扫的积雪,听到积雪发出细微声响,回程中,经过梅园,入眼的是令人心惊的一片火红。这花开得如此放肆,凌人气势,惹人欣羡。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年冬日,幕僚府中的梅花园里,漫天飞雪中的白衣女子,对他盈盈一笑,走到他面前,语声婉转,“妾身蓝静笭,特来此地与王爷‘偶遇’。”

气质如兰的女子,孤芳自赏之姿,冰清玉洁之貌,右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不能折损她半分的美,只彰显出了她命定的执着、悲凉。

有些人很好,却无法动心。

愿意和她把酒言欢,愿意和她谈古论今,这份愿意却如何也不能转变成男女之情。

他从来不是能够勉强自己的人,之于这回事,亦是如此。

她说,不是我自恃过高,是实在想不出,会有哪个女子如我这般,懂得你心中所想,看到你心底的愁苦。

在彼时,他也想不出,还能有谁比她更出色、更了解自己。

她说你十年不娶,我便等十年之期到来。

他只得直言相伤,断了她的念想。

她便认为他要娶的女子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是与他来往甚密的重臣府中的闺秀。后来,他娶了苏晗,她曾托人带话,说恭喜他终于寻到助他成就宏图大业的人了。

那时心内不认同,却也没说什么。不想伤亦不能伤她。

如果她这样认为,心里能好过一些,再好不过。

这红颜知己,在他生命中,是很特殊的一个存在。如果她待他,也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不会让他连稍微的关心都不能表示。

她要的回报,是感情,是他给不起的,只能逐渐远离。直至淡忘。

也是因为这个女子,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遇到令自己刻骨铭心的感情。好在,苏晗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不早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