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晗,自心底,他并不是以貌取人一见钟情,也并不是一丝亏欠也无。如今想想,倒情愿初见时便不能自拔。

相识之初,是皇帝授意他拉拢苏晗,因为那时太后日日算计着怎样把她拉拢到近前,利用或者铲除。

若那时苏晗存了反心,倒向太后那边,那么今日的大周朝,今日的他和她,都还身在风雨飘摇之中,各为其主,两相对峙。

初衷是要拉拢她,而后的心绪,就由不得他控制了,情形慢慢转变成自己要接近她,想每日见到她,想看到她睿智或者狼狈的模样,淡漠或者生气,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因为心里还不确定是不是非她莫属,总是以言语逗她、气她。现在回头相看,那似乎是他最不像自己却极为欢愉的一段时光。

惊觉情意深重,是在塞北之战即将结束的时候。每每于深夜在城头远望,看到独坐在旷野之中孤冷的她,总是心里不忍,总是想把她抱进怀里,细细问她: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何这般孤独。

自那之后,在她面前的他,才是最真实的自我。再也说不出那些含着戏谑、半真半假的试图打动她的话,因为那些言语变成了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不想告诉她,只想让她慢慢看到、感受到——我可以做到。亦是因为明白,她对这世间的一切心存戒备,不是言语便能打动的。

初衷也许可以忽略,可娶她进王府,是他勉强而来的结果。很多时候,其实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对待她。在她行径恶劣的时候,只能忍下心头的怒意,怕把她气到、吓到,使得距离更远。可若什么都纵容,又怕她寻机离开,远走天涯。

只有他知道,他想无私地给她自由,又自私地要挽留她留在自己身边。一直担心,有人会用和自己相同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侧目,例如香绮漠,怕香绮漠如自己以往一般投其所好,使得她被吸引,而远离自己、走近别人。

只有他知道,就算能为她舍身赴险,心里仍是有一份亏欠,仍觉得自己待她还是不够好。因为那份亏欠,一直不能坚信她已经在自己身边安稳下来、愿意一生相随。说到底,是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

真正让他看清楚、想明白的,是肖复和她之间的是非。

她从来也不曾在他面前说过肖复一字半句的不是,肖复亦从来也不曾在她面前多说一句、挑拨夫妻二人的关系。

原因,推敲几次便见分晓。肖复是义字当头的人,其次才是儿女情长;苏晗是小事迷糊大事聪明的人,最无措的时候,也只是对他闭口不提肖复。

明明有不该发生的感情发生了,他们却能将事情处理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步步退却、放下,是因为这女子的不动声色、不给别人一丝错觉。

若不是在意,若不是情深意重,他如今不知会增添多少烦扰。

他楚云铮身边有这样的两个人,是他一生最自豪的事情。亦是因此,心里无挂无碍,相信兄弟,相信发妻,心心念念的,是善待他们。

寒风袭来,吹落树上的雪花,他这才惊觉已静立多时。本是追忆蓝静笭,到头来挂在心里的却还是身边人。他笑一下,回了凤仪宫。

苏晗对他招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摆在床上的小衣物,“你看看,这些衣物都是这么小,都怀疑孩子穿不得。”

“不会。”楚云铮笑着拿起一件精致的小上衣,用手量了量,“等你好些了,去看过明浩,就不会这么说了。”

苏晗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明浩是新生儿的名字。楚云铮和楚云钊的儿女,按照族谱,是明字辈。

“这么说来,你无事的时候,没少去云钊那里吧?”她有些嫉妒,更多的是烦闷,“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害喜。”

楚云铮温言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待在房里不是更好么?”

苏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怕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吧?总是巴望着往外跑。”

“孩子不要随了你就好,否则我岂不是天天都要看着你对孩子拳脚相向。”楚云铮一面打趣着,一面抬手轻抚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不会吧?”这个问题,细想起来真的很严重。自己不是闲得住的人,可以说是天性,可以要求别人不计较,可如果孩子也跟自己如出一辙,她真有些接受不来——那该有多累、多气啊。

“依我看,八成会随了你。”楚云铮一本正经地威胁她,“你最好还是少动四处乱跑的念头,不然以后有你烦的。”

苏晗只用了片刻去纠结,之后就无所谓地道:“管教孩子是你的事,我才不管呢。”之后就问他,“你怎么安置蓝静竹?”

“明日就把她送出去。”除了蓝辉祖不高兴,这其实是对谁都好的事情,考虑到蓝静笭,又道,“能瞒就瞒一段时日,相府里的人,也有一两个好人,还是别让她们为此事伤神了。”

“那是圣上给你的女人,轮不到我管,你说怎样就怎样。”苏晗做起了甩手掌柜的。原想着打趣他一两句蓝静笭的事,可话还没说,就觉得那样是对蓝静笭莫大的不尊重,也便若无其事。

闲来无事,苏晗便跟楚云铮到前殿,翻阅大臣的奏折、燕京那边的眼线送来的消息。于是知晓,皇帝将朝臣发落了不少,有的下狱,有的责令返乡永不录用,朝堂里多了一批新面孔,而宦官的权势愈来愈大,如今已是公然参与朝政、对部分大臣穷凶极恶的钳制、打压。

“长此以往,失臣心、失民心,天下又要起战乱。”苏晗对着几个自己熟悉的大臣名字扼腕叹息。

楚云铮问道:“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苏晗淡淡一笑,“有人自取灭亡,谁又能阻止,只是…”她只是挂念太夫人和苏陌。

“先看看形势,过些时日再说——如今即便我有心,太夫人怕是也无意过来。”

“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一点,”苏晗懒懒地躺下身去,枕着他的腿,皱了皱眉,“都是为彼此着想,反倒不好办了。”

楚云铮的手指滑过她乌黑的发丝,温声道:“事到临头之际,总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的。”

“嗯。”她相信,这件事之于他,不是难事。如今不过是需要耐心等待些时日,等待一个契机。有他陪伴、被他照顾的日子,真好。她抬手,手指滑过他俊颜,“有时候会想,若没有你,我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他低头看她,“想出结果没有,会是什么情形?”

“想不出,若没有你,不可想象。”她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清澈,缓缓绽出一朵温情的笑。

他将她抱起来,容颜相互贴近,唇齿交错。

成婚至今,他们已对彼此太过熟悉,甚至对彼此的身体了若指掌。可这次,却宛若初次亲吻一般,心底的悸动,令呼吸都被压抑。

唇齿相依,长久痴缠,不愿分离,却无关情欲。

只关情。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两情相悦、两心相溶更令人欢喜、平静。

谓之欢喜,因我在爱的同时,你亦如此。

谓之平静,因我日后的生涯,有你相随。

这一日,这边厢岁月静好,香绮潇却有些焦头烂额的,站在厅堂里,对着一大堆的账册手足无措,呆愣半晌,索性把部分账册抱到怀里,转进寝室,一股脑丢到床上,对肖复道:“我打理一个将军府都手忙脚乱的,我兄长这些产业,还是由你掌管吧,你不管的话,我就直接给辽王好了,太多太乱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产业?”不为香绮漠的富有而喜悦,反倒不胜其烦的样子。

肖复故意逗她,“你把这些账册当做剑谱,就能静下心来看了。”

香绮潇微红了脸,“连你也笑我是武痴。”

“先跟我说说,怎么忽然间就答应你兄长了?”肖复握住她皓腕,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对你、对辽国都是好事,我当然要接管过来了。”继而,脸色更红,“只是,我兄长和我说过些什么,我此时已全都忘了,如何打理,我是一点也不晓得。”

“等我慢慢教你。”肖复因为她这几句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香绮潇连连摇头,“不学,你找人打理就好。”

都说锦帛动人心,到了她这里,却是大相径庭,她这样子,更像是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肖复问道:“你和你兄长,为何会这般疏离?”

“他离家这些年,每年只是命人往家中送几张银票,始终不见踪影,换了谁又能不寒心?”香绮潇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其实,我小的时候,他待我是极好的。可能也就是因了落差太大,才愈发怨恨他的凉薄,觉得他眼里除了女子、钱财,什么都没有。”

“男子在外面,冷暖自知,他的不如意事已嫌太多,你还是尽量体谅他一些为好。”在肖复眼里,香绮漠是除了钱财一无所有的人,又因了香绮潇的关系,不是不同情他的。

香绮潇应声点头,道:“那我就听你的,平日里多去他那里走动走动。”

是这样柔顺乖巧,全心全意地为着他好,为着让他欢喜、如意。娶妻如此,该知足了。他想。

夜里,肖复沐浴后歇下,熄了灯烛,手犹豫着抬起、放下、又抬起,如此反复。伤势已经痊愈,每日同床共枕,做什么吧,仍是觉得别扭,不做什么吧,又觉得不像是夫妻该有的状态。做男人做到他这地步,是不是太奇怪了?

此时,香绮潇翻身投入到他怀里,手臂安安静静地环住他,轻声道:“如今这种光景就极好,先维持现状吧。何时你真的把我放到了心里,何时再…你每日都在我眼前,我已经知足了。”

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他听了,却没有半分欢喜,反倒有些忧伤,为自己,更是为她。她如今所付出的这一切,要他如何偿还。侧过身去,手臂圈住那娇弱的身形,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香绮潇身形微微动了动,寻到舒适的位置,安然闭上双眼,无声地笑了一下。是真的,每日见到他,不时看到他的笑脸,她已知足。从嫁他那一日,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些。

直到春节的来临,再到春暖花开,香绮潇和肖复每日忙碌的都是整理香绮漠那份庞大的财产的账目,一个潜心学习经营之道,一个用心指点。

香绮潇听从肖复的话,不时去香绮漠那里坐上一时半刻,却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如今的香绮漠,似是对一切的人和事都没了兴致,连一母同胞的妹妹都属于应付,整个人总是心神恍惚。

他有时是酒不离手,有时则是兀自发呆,会长久地凝视着一朵香花,似是有意要看花至盛放再到凋零的全程。

他还在盛年,心却已老去。他还活着,心魂却已不在。

他的这份愁苦,要如何缓解?

这一日,香绮潇闷闷不乐地回到府里,房里的丫鬟殷勤地奉上果茶,之后笑道:“夫人不是和王妃很亲近么?现下也不去王府里看看?”

香绮潇漫应道:“是有些日子没去王府了,怎么了?”

“听说王府这几日热闹得很,王妃招了很多人进府,那些人每日喊打喊杀不说,还改动了很多园子的设施,把王府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丫鬟一脸疑惑,“真不明白王妃这是在唱哪出戏。”

香绮潇算了算日子,苏晗已经是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在这时怎么不安心养胎呢?她就问道:“王爷也不管么?”

丫鬟道:“王爷这些日子出门了,据说是去了太妃的陵墓那边。”

镇得住苏晗的人走了,难怪王府会这么热闹。香绮潇笑了一下,起身向外走去,“我去看看,她如今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想来是事出有因的。”

第九十三章宠妻

凤仪宫里,笑语琳琅。

利文清带着孩子过来了,此时,苏晗正把小小的明浩抱在怀里,柔声哄逗着。

自从明浩满月之后,楚云铮得空便去看看。过了年节之后,苏晗便隔三岔五地过去,或者唤利文清带明浩过来。孩子能被这对夫妻这样喜欢,利文清自然是最高兴的人。

见香绮潇进门,利文清笑着颔首,从苏晗手里接过孩子,笑道:“有人陪嫂嫂说话,我便明日再来。”

“也好,看他似乎有些乏了,”苏晗说着,又轻轻摸了摸孩子白皙的小脸儿,“回去乖乖地睡一觉,明日再来。”

香绮潇让到一旁,看着利文清出门,这才给苏晗施礼,落座后直言道:“听说王府里近来十分热闹,便过来看看。”

苏晗不由笑道:“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问你家将军,不就得知原由了么?”

香绮潇随之也笑,“若事事都要问将军,我岂不是就不用出门了?怎么,师姐不喜我过来?”

“哪儿的话。”苏晗起身到香绮潇近前,挽了她的手,“今日风和日丽的,你来了正好,和我四下转转。”

一路沐浴在暖阳、和风之中,煞是惬意。走近驯马园,香绮潇就看到一群劲装男子正在场中比试身手,每一个都是目露精光、身手敏捷。

“这些人,其实都是逃兵。”苏晗说着,就漾出发自心底的笑意,“他们原来都是骁骑营里的人,自去年冬日,因为不满现状,先后来到了辽国。如今人数已不少了,我便把他们收入府里,每日训练。”

“原来如此。”香绮潇不解地道,“让郡王训练不也一样么?”

“这些人…”苏晗摇头,“都不是安生的人,不好把他们放出去惹郡王心烦。”

说到底,这些人是她当初一个个选拔出来的,能力有,却都不是什么老实的人,交给楚云钊的话,她既怕这些人难为楚云钊,也怕楚云钊埋没了他们的闪光点——很多人都是一样,跟的人不对,就会失去动力,会被埋没。之前,这些人在卫荻涛帐下听令,这才多久,就已是怨声载道,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跑来了她这边。她既然接收了他们,就要一如既往地对得起他们。

香绮潇就又问道:“辽王晓得这件事么?”

“嗯…”苏晗的笑显得底气不足,“我只跟他说,让这些人做我的贴身侍卫。”

香绮潇的笑意越来越浓,“听说还把很多园子的设施改造了?”

“是我请师父帮忙,让他设置了一些机关,用来让这些人提高警惕性。”苏晗皱了皱眉,“辽王生气就生气吧,反正我已经把事情做完了。”

香绮潇就想,自己的性情要是能和苏晗调和一下就好了,她不需事事都要听肖复的,而苏晗也不会这样先斩后奏惹人愁。之后,又叮嘱苏晗:“师姐怎么样都好,只一点,千万要顾着身子,别动了胎气。”

“没事,我每日只是动动嘴,吩咐他们做这做那——都是做惯了的事情,不费心力的。”

“那就好。”香绮潇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凡事心里都有主意,不似我,什么都不会,如今事事都要从头学起。”

苏晗细看之下,见香绮潇眉间隐有愁容,就关切地道:“早就听说你把你兄长的财产接管了过来,还没理出个头绪么?”

“那些事倒好说。”香绮潇神色愈发黯然,和苏晗说了香绮漠的现状,“我实在是担心他,这样下去,人不就毁了么?”

苏晗为之叹息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他的心药远在京城,着实不好办。”心里又想,即便是把蓝静笭送到他面前,又有何用。

“人还在世,他便是这个样子,人若不在了…”香绮潇没有再说下去。

香绮潇走后,翡翠见苏晗还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生龙活虎的男儿,不满地嘀咕道:“也不知您这是所为何来,三爷夜以继日的练兵,辽王难道还缺您手下这些人么?”

“这你就不懂了,这些人都是万中挑一的勇士”苏晗拍拍翡翠的肩头,笑,“兵不在多,在于精。原来的三千人,如今虽然只有这二三百人留在我身边,也无妨。假以时日,这几百人会比原来的骁骑营更强悍。三爷训练的只是兵,而我手里这些人,几年后,说不定就能出几名治世良将。”

翡翠便忍不住笑,“说到这些您就有精神头了。奴婢只是怕辽王知道后会怪罪您。”

苏晗转转眼睛,理直气壮的,“我可是身怀有孕的人,他好意思跟我生气么?”这话,她也只能跟身边的人说说。

翡翠绝倒。

过两日,楚云铮回府,随行的还有肖复。两人先到正殿议事,刚坐下来,王府里各个主管便来求见,护卫司的人问要不要裁员,工正所请罪,原因是没能维持王府原貌,群牧所说牲畜莫名被盗不见,亦是叩头请罪。

楚云铮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些人是绕着弯的在控诉苏晗的罪行——她着手训练的那些人,眼看着就要把王府拆掉了。

“这些事,还是去和王妃说吧。”楚云铮说的轻描淡写。

言下之意,就是不予理会,原来还指望着辽王能约束王妃的行径,现下来看是不可能了,几个人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

肖复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王妃此举,是在为辽国培养良将?”

楚云铮点头,“骁骑营是自几十万大军之中挑选出来,这二三百人,是三千人中天生反骨、执意追随她的人,假以时日,可委以重任。”

“这番话,若让云钊听到,岂不是会颓丧不已?”

“人才与将才,自古本就是两回事,云钊带的是兵,而苏晗带的是兄弟、是战将。”因为这事实,楚云铮也不知该喜该忧。

肖复颔首,道:“有王妃在,就注定了诸多热血儿郎生不逢时——穷其一生,也不如一代巾帼英雄。”

二人说完正事,一起用罢晚膳,楚云铮回了凤仪宫。

苏晗安安静静卧在床上,背对着他,正在翻阅一本陈旧的小册子。

楚云铮坐下,把小册子拿到手里翻看,是一本排兵布阵、设置暗道机关的书籍,不由问道:“哪里来的?”

“我师父给我的,”苏晗说完才笑开来,“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和我计较了?”

“问过医女,她们说你和孩子都好好的,我计较什么?”楚云铮的视线落在那本书上,“你师父对你,太慷慨了。”这本书,价值连城,江湖中人曾一度争得头破血流,叶无涯是最终的赢家,却转手就给了苏晗,他对这徒儿的钟爱,可见一斑。

“对我慷慨还不就是对你慷慨?”

“说的也是。”楚云铮释然一笑,和她一起歇下,睡前,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手臂轻柔地圈住她和她腹内胎儿。

苏晗静静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海宁静。

怀孕至今,同床共枕的每一夜,他让她感受到的,只有浓烈却平静的关爱、呵护。初时曾有过些许负担,慢慢释然。他对待何事、对待自身,都是理性而克制的。

在他眼里,应该是这样的——怀孕之前,她是他的女人;怀孕之后,她是为他经历十月怀胎之苦的女子,不应给她任何心理、身体上的负担。他的心,在这些岁月之中是平静的,而身体也随之平静,回归到无欲无求的状态。孕育子女,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女人没道理要付出迁就,因为孕期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他从初时就懂得这一点。

他的呼吸趋于匀净,她抬起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他的容颜,继而,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整个春季,苏晗过得惬意至极,平时精心训练手下,偶尔恶搞,把自己前世做杀手时经历的残酷训练略作调整,给这些人用上,近乎惨无人道地挑战着这些人的体力极限和应变能力。人们对她的情绪是又爱又恨又敬重,比以往更加强烈,怀疑怀孕把她闲出病来了,似乎每日所思所想都是怎么折磨人。其实她看着也心疼,每每严酷之后,便给这些年轻人一些甜头。

春华尽,夏日来临之际,大周境内几省分别发生旱灾、洪灾。紫禁城里的皇帝没了去年楚云铮、肖复这样的人制约,迟迟不肯拨款赈灾,等他意识到灾情的严重之时,灾民已经遍地皆是。

随后,皇帝委派几名宦官去各地赈灾、开仓放粮,国库里的银子却被官员一层层地贪污,落到实处的,聊胜于无。

百姓们胆子小的,怨声载道;胆子大的,已经无法忍受官吏的黑暗,索性落草为寇,以打家劫舍为生。

不过一年光景,大周的黑暗面便浮出水面。

在楚云铮下令开仓放粮、安抚流民的同时,香绮潇亦将开设粥棚接济灾民的指令传送到各地,只要有香绮漠的产业存在的地方,便有收容灾民的地方。

辽王美誉就此得到传扬,灾民逐渐汇集到湖广一带,有钱财傍身的,便来此处安家,身无分文的,便寻找活计谋生。

过了端午节之后,楚云铮百忙之余,不再纵容苏晗由着性子度日,每日命人看牢她、不可有一丝差错。眼看着就要到临盆的日子了,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苏晗对他的举措哭笑不得——即使无人看着,她也不会出门的。孩子不止是她的,也是他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相较而言,她对自己能交待,却没办法跟他交待,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虽然每日足不出户,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苏晗心里都有数。如今,她已经挑选出了几名亲信,这几个人的能力不输于肖复的肖衣卫,大事小事都会向她及时禀报。

连续多日,她在亲信嘴里都没听到过肖复的名字,倒是知道香绮潇的善举,不由奇怪,问起,亲信答不知肖复去了何处,已有多日不见踪影,亦不在府中。

苏晗就问楚云铮,打趣道:“是什么样的大事,须得肖复这样的人物亲自去办?”

楚云铮沉吟道:“事情的确是不小,是他的家事,和我也有些关系。”

苏晗皱眉,很没耐心地道:“有话直说。”

“肖复回燕京了,要在天子脚下偷一个人回来。”楚云铮边说边观察着她的反应,“那个人,是蓝静笭,是为了香绮漠,他才走这一趟的。”

与其说是为了香绮漠,苏晗更愿意相信肖复是为了香绮潇才有此举,随即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你红颜知己的醋?”

楚云铮闻言神色一缓,却打趣道:“你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

苏晗不满地撇撇嘴,之后道:“她正病着,这一路不是太辛苦了?等她过来,是住在王府,还是把人送到香绮漠那边?”

“有你师父,有肖复搜罗到的奇人异士,她的病症能缓和些时日。至于她过来之后,就把人交给香绮漠,随他把人安置在何处。”

“那我能去见见她么?”

楚云铮毫不犹豫,“不准。”

苏晗知道那话问得就多余,只得自己找台阶下,“那就等孩子满月之后再说。”

楚云铮这才微微笑了起来。

苏晗抬手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故作哀怨地叹息,“现在这样子,算不算是面目全非了?”

“胡说。”楚云铮拍拍她的额头,“你如今只比以往更美。”是真的,她依然孩子气的言行之中,已多了几分稳重,灵动的明眸之中,多了几分温和,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让人心暖、安稳的光辉。因为孩子,她已在逐步长大,只是她不自觉而已。

苏晗眉宇间挂上了笑,“能让你夸我一句,也值了。”可一想到就要经历孕育新生儿的艰辛,心里还是怕怕的。

孩子每一次的胎动,日益在腹中成长,都令她欣喜感叹于生命的神奇,可是,似乎——从骨子里来说,她对这孩子还不够爱,想要孩子,只是因为楚云铮想要,而自己并不是那么迫切。也许,孩子出生之后就好了吧?

似乎用了太久的时间、太多的波折,才全心全意地把心交付给楚云铮,她实在是害怕自己对孩子也是如此。都说母子天性,爱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