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走出来解围,领着明汐往回走,笑呵呵地道:“我们去房里玩儿。”

苏晗看着闷头把玩着怀表的明汐,眼泪一刻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疾步走出院落。泪水迷蒙了双眼,抬手擦拭的时候,身形撞进了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楚云铮紧紧搂住妻子,心里亦是伤感得很。

“没事。”苏晗双手捂住脸,过了片刻,放下手,对他笑了一下,“我们早去早回就是。”

楚云铮凝视着她,心知自己劝不动她。况且,到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的道理。“多加小心。”他叮嘱道。

“你也是。”

楚云铮吻了吻她的眼睑。

苏晗挽住他的手,向外走去,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感觉自己已不能承受这份离愁。

这种因为不舍亲人生出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是第一次,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一生相伴的男人,她要鼎力协助。至亲至爱的孩子,她要给予一世安稳。

输不起的一场战争,若输了,便是输了自己的性命,输了与明汐这一世的母女缘分。

以往出征,是为了荣耀,而今出征,是为了责任。

两年多的安稳岁月,明汐的出生,令她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切。为了这份圆满得以长久,必须与夫君同进退。

没有这个家,他与她,其实都可以有别的选择。共同营建了这个家,他与她,就都要负起责任,担负起彼此、孩子的一生一世。一家人,缺一不可。

你在,你安,便是我的欢喜。

策马,挥剑,她放下愁绪,对楚云铮展颜一笑。

虽然路程漫漫,虽然人各一方,可我明白,你的心,与我同在。

第一百零四章

到辽国边境之前,徐远过得无比窝火。

这两年,皇帝的确是没少培养良将,宦官也好,之前未成名的将领也罢,分别安插进了各军营。原来曾在楚云铮、苏晗麾下的各将士在这两年也一直安分守己,向来是对他惟命是从。可到了如今这紧急关头了,这些人却是一个又一个地跳出来和他作对,如卫荻涛,如赵静成等人。

他心里恨不得把这些人碎尸万段,却也只能是想想。大战在即,斩杀将领必定使得军心不稳,这些人又都是有着一定的威名或者威望的,哪一个也动不得。

能忍的他都忍了,只希望这些人不会在开战之后生事,但他的预感很不好,甚至觉得这场仗根本就没办法打——让卫荻涛、赵静成等人拼尽全力去和楚云铮、苏晗对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能不调头投降他就知足了。

看着身边这些人生气的日子久了,徐远就对皇帝生出了怨怼,觉得皇帝是名副其实的昏庸加无能——为君王者,要么就什么都不做,既然有了举动,就该赶尽杀绝,换做是他,楚云铮之前的党羽一个都不会留,全部杀尽了事。皇帝若能有这份气势,怎会害得他陷进如今的窘境?

到达辽国边境之前,徐远就听说了苏晗将楚云铮取而代之与他对阵的消息,他的心就陷入了空前的不安。

徐远被皇帝重用期间,曾轮番询问过很多将领,其中有敬慕苏晗的,也有横竖看她不顺眼的。他想知道的,无非是苏晗用兵的规律、擅长的战术。得到的答案聊胜于无——人们不论是对她抱有什么情绪,对她作战都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喜行险招,善偷袭。若再问,也只是回他一句善于随机应变。

没有战术、规律可循的对手,谁也没把握能将她击败。所以,徐远初时得知应战的人是楚云铮的时候,很高兴,因为皇帝对楚云铮的战术是非常了解的,出征之前,和他细细地讲述过。

如今辽国突然换了将领,等于给了徐远一个措手不及,原来的打算全都成为了泡影。

如今徐远只能盼着苏晗擅于突袭、不善防守。毕竟,如今是他来削藩,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继而,他又是疑惑——楚云铮把这场仗交给苏晗来打,那么他呢?他总不会留在王城哄着他的小郡主吧。

徐远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烧香拜佛自求多福了。

大军到达辽国边境,徐远正在考虑是先出击还是先安营下寨的时候,就见苏晗率领五万人马出了城、在城外二十里下寨,与他遥遥相望。

想学她突袭是不可能了,只得稳扎稳打,先让大军下寨,之后再做打算。

徐远起初是对苏晗好奇,不知道一个弱女子何以成为近几年最出色的将领,到如今,就是不能理解她了——若说她贪图荣华富贵,在出嫁前多讨好皇帝就是了,把自己送到宫里侍候,什么样的荣华得不到;若说她不贪图,却又在此时甘愿背上反贼的名声与朝廷抗衡,这下场是一高一低两个极端,她不会不知道。

使得她走至今日的是什么呢?感情么?徐远不认为是,他自来认为将领、文官与君王无异,动不得情字,陷入情关,就等于有了影响一生的弱点,尤其将军,若情根深种,就不敢死,舍不得死,从而会失去对战局的判断力。

而到了今时今日,徐远虽然不认为苏晗是情种,却无比的希望她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不能专心作战,才能让他有机可乘。

徐远以为苏晗带兵出城是本着破釜沉舟的考虑,能让五万将士心无他念、抵死抗衡,却不想,第二日一大早,令他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苏晗一马当先,带领几十名护卫到了他阵前,从东到西,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

徐远被气得脸色发青,谁能告诉他,苏晗是来做什么的?是来探望老部下,还是寻找他布阵的破绽?未免太过猖狂!

他下意识地从手下手里拿过了弓箭,箭头对准苏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皇帝下的那道该死的旨意——不能伤及苏晗。难怪她会这么肆无忌惮,想必是早已得知了此事。

苏晗神采飞扬地回到了自己军营之中,即刻命全军发动突袭,突袭的正是徐远薄弱的右翼。

五万骑兵,都是擅长马上作战、短时间对敌的精兵,如饿虎扑食一般,冲到敌军右翼,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说刚才苏晗是心里有底狐假虎威,那么这五万将士就是真正的不要命地冲杀。

大周的将士本就信不过徐远,对苏晗心存畏惧或者无意抵抗,见辽国兵马冲来,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首战,徐远败,败得狼狈不堪,那份狼狈几乎让他认为大周官兵都是怕死鬼投胎过来的。

毕竟熟人太多,苏晗没有让将士冲杀太久就鸣金收兵。

肖复在一旁看了全程,失笑不已,却也不得不佩服苏晗的胆量——知道自己不会被伤及是一回事,可如她这般第一时间就去验证旨意是真是假、挑战徐远的忍耐力的人也实在是少。

苏晗眉飞色舞地对肖复道:“你好好学学怎么带兵打仗,你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给你儿子积累些经验。”

“什么经验?”肖复蹙眉,“我日后的儿女若如你一般狡猾、无赖…还不如没有。”

苏晗在笑的同时,手里的鞭子朝他抡了过去,“我一个女人,打仗只求胜,不求面子上好不好看!”

她是把这种战术当做天经地义的事了,倒也好,最起码,他一路相随,不愁没有热闹可看。转念想想,也得承认她说得对。

到帐中歇息的时候,苏晗不研究对敌之策,更关心肖复的家事,笑问道:“潇潇呢?这次怎么没跟你来?”

提到香绮潇,肖复有点头疼,“城里城外,一墙之隔,没让她跟出来。”等到把徐远打发掉、踏上征程的时候,香绮潇是无论如何也会跟随在他左右的。他由着妻子是一回事,心里还是不太赞成这回事。

苏晗自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笑得坏坏的,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还是早些把她叫到近前为好——打仗的时候只有一群男人晃来晃去,看得人倒胃口,多看看你家夫人,我这心情才能日日欢愉。”

肖复听着这句话很别扭——觉得她似乎是把她自己当成男人了,若非如此,没事找女人看什么?他挠了挠头,觉得楚云铮是最幸运的,也是最倒霉的——这种女人,满天下也就她一个。

肖复拍了拍额头,没接话。就让她拼命地招自己烦吧,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当夜,苏晗想着摸黑去敌营偷袭,和肖复商量。

肖复其实有些左右为难,她偷袭固然是好,只是怕将士们一不小心把以前的熟人给杀掉,虽然如今是敌对的局面,可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别撕破脸、保存一些可能倒戈相向的实力。若是杀戮太重、伤亡的熟人太多,难保以后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晗听他说了这些事,反应是一撇嘴、一挥手,“我也不过是偷袭一下,若连这种局面都不能脱身,留着也是废物!”

肖复想说的是,不管别人,只说她单独训练出来的五百人,手里的刀枪是专门对着将领去,一心立功,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杀掉以往有威望的将领?可是转念又想,如卫荻涛、赵静成这种分量的人,若是连她手下的将士都不如,那也真是白活了,留着也没用。想通了,也就点头同意。

与其说苏晗是偷袭,倒不如说是去耍流氓——她是奔着火烧敌营去的,专门调集了一千骑射手做后应,等到她率兵闯进敌营的时候,骑射手就将火种射进敌营,从而能够使得敌营大乱。

肖复能够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他擅长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人、捏人软肋,对付成千上万的人,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愿意染指的事情。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擅长的事情,其实是越少越好,他不会再给自己学习新本领的机会了。

徐远在这一夜,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兵荒马乱——

苏晗亲自带人闯进大周军营,他并不觉得意外,心里已经有了应急的方案,然而就在这同时,军营后方又杀进来一支军队,为首之人正是楚云铮。

徐远在这之前,反复研究大周的地形图,怎么也找不出楚云铮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率兵离开的道路,而事实是,楚云铮有这么一条通道,且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和苏晗相互呼应,前后夹击。

一个苏晗就已经震慑住了大半人,再加上楚云铮,大周将士的反应自然是比白日里跑的更快。

徐远气急败坏之下,亲手杀了几名逃兵,这才稳住了军心。

三十万大军,不论如何,也不会被区区几万名的偷袭敌军击溃,徐远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作出安排。军令刚传下去,真正要命的情况发生了——

卫荻涛、赵静安等几名在路上就一直和他叫板的将领,在这种时候反了,带头跑到了苏晗的队伍之中。瞬时间,局面乱成了一锅粥。徐远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麻,现在不要说杀人,就算是他自杀,也于事无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冲天大火之中,徐远已经看不到丝毫的转机,万般沮丧之下,带领大军撤退。败退的路上,大略地清点了人马,三十万大军到了今夜,仅剩了十余万,其余的不是投降辽军,就是四散奔逃了。

而这样一来,楚云铮和苏晗手里的兵马都翻了一番,是以,日后征途已不足为惧。

楚云铮命左路将军领兵追击,自己留下来,和苏晗、肖复制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卫荻涛和赵静成这种分量的降将,在征途中会发挥极大的作用,所以,接下来,卫荻涛随楚云铮前行,赵静成等人就留在苏晗身边。

商议完毕,局势不等人,楚云铮即刻领兵动身,离别前,紧握了握苏晗的手,与她相视一笑。

苏晗在这一夜,整编了人马,派人去知会了楚云钊,容将士休息一夜之后,便要踏上征程了。

因为有徐远在前面,她和楚云铮的计划是先打接应战,将徐远的兵力逐步消减至不堪一击之后,再兵分两路杀向燕京城。

徐远的判断力和观察力都很准确,看出楚云铮和苏晗的意图之后,便命令大军退至一座古城,严防死守,借此减少伤亡保存实力。

让徐远大跌眼镜的是,楚云铮只和他城内城外僵持了半日,便带着兵马另选道路绕过了古城。

这似乎就不是削藩的问题了,阻止辽兵靠近京城才是当务之急。徐远连忙带兵出城追击。

后面的苏晗就利用这个时间差占领了古城,留下将领安民便去追击徐远。

于是,很不幸的,徐远就被这夫妻二人夹在了中间,前后挨打。

严格来说,徐远算是生不逢时的那种人。他能做到临危不惧,精通排兵布阵,能第一时间看出敌军的意向,并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只是他毕竟只有两年带兵的时间,缺少实战的经验,遇到的又偏偏是大周近十年来最优秀的两名将领,最要命的是大周军心不稳,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消除将士对楚云铮和苏晗的本能的恐惧。

所以,他的失败是在情理之中,是命不由他。而楚云铮和苏晗那种猫捉老鼠的戏谑的打法,却又让他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败局。胜败是兵家常事,不可耻,可楚云铮和苏晗在让他失败之余感受到的只有被羞辱。

他是宦官出身,多年被人轻贱,费尽心思,如今终于被皇帝倚重,他不想失去,不想再回到原点。可如今的局势,他似乎只有死路一条——留在这里,就是被敌人斩杀;大败而归,也会被治罪。

陷入绝望之际,徐远在两个下场之中选择了后者。因为此次保举他出征的是丞相蓝辉祖,以蓝辉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足以能够欺上瞒下,把兵败之事大事化小,保住他的性命。况且,蓝辉祖推荐之人不力,皇帝真要追究的话,第一个会被问罪的就是蓝辉祖。

这样一番衡量之后,徐远决定奋力一搏,带兵在包围圈中杀出一条出路,逃向京城。至此,他带来的三十万大军,留在他身边的,仅剩四万余人。

没有了皇帝派遣的大军挡路,宣告着楚云铮和苏晗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以前,即便徐远的大军是只纸老虎,不堪一击,可摆在那里,也是让人很不愉快的,如今徐远逃走,等于一剂强心剂,极大的鼓舞了辽军的士气。

说到底,造反终究是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情,自上到下,每个人的压力都非常大。看起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在这种关头,人们还是非常害怕那万中之一的意外发生。那个意外若是发生,就意味着生命走到了尽头。

楚云铮和苏晗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用不断的成功来鼓舞士气,让将士更加信任他们,坚信成功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随后,楚云铮和苏晗兵分两路,一路攻城略地,一步步靠近燕京城。

途经的城镇,分别有卫荻涛和赵静成这种人做说客,大半的守城将领都会主动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楚云铮在朝堂时,便有着爱民的美誉,封藩做了辽王之后,又在难民民不聊生之时饱受赞誉,所以百姓们对辽军没有恐惧,唯一的希望是自己不会被这场战乱殃及,自然,天下若换一位明君来做,就最好不过了。

也曾遇到过竭力守城的官员,这些官员或者是皇帝、蓝辉祖的亲信,或者是生就一刻愚忠的脑袋。每每遇到这种人,楚云铮和苏晗试探几次之后便带兵绕道别处,避开阻挡道路的城市。

就算他们这一路占领无数城池,与皇帝的疆域比起来,还是不足为道,所以,根本就不需理会这些奋力守城的官员。这些官员要的无非是御敌立功或者一个忠臣的美名,楚云铮和苏晗不会傻到去和他们较劲去成全他们。拼力攻城浪费时间不说,若屡攻不下还会令士气减弱,这种划不来的事情,没人会做。

而这些官员,守城是本职,要得到皇帝的命令带兵去和楚云铮、苏晗交战,需要时间。而他们一旦出城,就正好遂了楚云铮和苏晗的心愿,可在短期内将之击溃。

对于苏晗来说,投降的官员能够带来的好处,是能解决粮草的问题,不需要再给辽国增加负担,别的事情,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她曾经的幕僚,她就不能信任那些投降的官员,且严重怀疑他们就是墙头草,不会全力支持自己和楚云铮。

她的目标明确,一心要拿下的城市,只有帝都燕京。把皇帝灭了之后,这天下才真正的属于楚云铮,所有地方官员才会真正效忠他们。否则,一切都只是个未知数。

也是因为这个心态,被她轻易放弃就绕过去的城镇不在少数,只有在粮草不多的情况下,才会多几分耐心,命赵静成和肖复进城劝降。

白日里,她总是神采飞扬,每到了夜里,就会愁肠百结。是那么想念明汐,想念把女儿抱在怀里的那份感觉。总是在回想临行前的情形,回想那个早上的自己的小小的女儿。初时,总是忍不住会落泪不止。

看表面,她就像一只不能被阻挡的猛兽,全速冲向京城,可心里,她分外焦急、分外想回到辽国,回到女儿的身边。

总是在担心,在自己和楚云铮同时离开王府之后,女儿有没有哭,有没有因为思念闷闷不乐甚至生病。这份挂念,太过煎熬、再团聚,好好弥补你,我的孩子。

为了你,要拼尽全力,早日结束这一场纷争。

一路随行的香绮潇,被苏晗留在了自己帐中。一方面,她愿意让香绮潇追随肖复,和他一起经历烽火狼烟,因为晓得两地相思的痛苦。而另一方面,她可能比肖复还怕香绮潇出事,想时时刻刻确保香绮潇的安全。这对夫妇,是她和楚云铮的朋友,亦是一直鼎力相助的伙伴,她不能允许他们出什么事。

同为女子,香绮潇能看出苏晗思女心切。

她在离开王城之前,去王府向成傲天辞行的时候,见到了明汐。那日的明汐,闷闷不乐地坐在太夫人怀里,小手拿着一块精致的怀表,嘟着嘴轻唤“娘亲”,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她当时看着就红了眼眶。

那个小家伙,她在这途中常常想起,屡屡心生不忍。她作为义母都是这般情形,苏晗就更不用说了。却也晓得,这种事是没办法开解的,也只能每日陪着苏晗喝上三两杯酒,和她说些别的事情,转移她的心绪,缓解一时一刻的惆怅。

儿女情长,亲人情分,大约都是前世的帐吧?要用一生去还。

唯一能让香绮潇安心的是这一路很顺利,苏晗最起码不用为战事烦扰不已,她看着也能好过一些。

而大军行至涿郡的时候,局势就变得严峻起来。

现今镇守涿郡的将领是李忠,苏晗对他的评价是:“姓氏错了,他该叫愚忠才是。”

涿郡易守难攻,是到燕京的最后一个关口,想效法以往绕路前行是不可能了,只有攻城。

而这李忠,曾是苏晗麾下一个不起眼的三等将领,苏晗打过的大大小小的仗,他大多随行参战了。如今很明显,他已经对苏晗各种攻城的方式做了总结,且采取了防范的措施。

不论苏晗如何派兵讨敌骂阵,李忠就是安安稳稳躲在城里,不肯迎战。偶尔高兴了,就派弓箭手赏给辽军一场箭雨。

这架势说明什么?说明李忠立志要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良,要和苏晗、楚云铮这种枭雄势不两立。

皇帝昏庸,就是一个历代帝王中的小人,可李忠却看不到这些,不顾一切地去追随、效忠这个小人,不是愚忠又是什么?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苏晗真的因为他犯愁了——攻城不是短时间能成功的事情,可她现今又耗不起时间,万一皇帝派兵绕到她背后增援,那么,她就是之前的徐远,会被人前后夹击,即便势均力敌,也不能坚持多少时日。

第一百零六章

这夜,苏晗坐在帐内,目不转睛地看着肖复,面无表情。

肖复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蹙眉道:“我脸上有退敌之策?”

苏晗仍是看着他,“非也。”

肖复眉头锁得更紧了,起身要走,“我去想退敌之策,想出之后,写在脸上再来见你。”

苏晗道:“不必。”

肖复瞪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你…”苏晗手指叩击桌案,“你此行带来不少肖衣卫,能否借我一用?”

“去做什么?”

“随我去擒拿李忠——或者说是去送死。”苏晗抱歉地笑,有一点法子,她也不会走这条路。

肖复先点头,又摇头,“他们死得起,你不行。”

苏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你得留下,和赵静成一起率兵攻城,我以往来过涿郡,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肖复婉言道:“涿郡城内,也有肖衣卫。”

苏晗面上一喜,“那就更好了,让他们把李忠藏起来。”

肖复耐着性子道:“我的意思是——”

“军令如山!”苏晗站起身,喝了一杯酒,负手走到肖复面前,“记住,你们要把涿郡东南西三面都围起来猛攻,把北面留下,等我混进城内,你们再主攻北面。做做样子就行,见好就收。”说完眨了眨眼,“李忠只会总结经验教训、有样学样,少了些急智,一时间肯定看不出我的意图。”

肖复只是不明白一点,“为何不让我前去?”

“你手黑,李忠落到你手里,必死无疑。鉴于你往日的名声,他见到你估计就会寻短见——落到你手里生不如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种人杀不得也死不得,得留到日后再光明正大的处置。”苏晗瞥他一眼,“放心,我会小心行事,我上有老下有小,死不得。”

肖复得承认,她的话句句在理,容不得他反驳,只得依言行事。

二更天的时候,辽军发动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因为事关苏晗的安危,肖复在进攻之前,就对赵静成交了底。赵静成知道苏晗这是又犯了老毛病,想将城内城外的伤亡减至最低,自然不遗余力地指挥、鼓舞士气。因为担心主将苏晗出事,面色格外紧张,从而使得将士不敢有丝毫怠慢。

涿郡东南西三面都被进攻,李忠看着辽军那份气势,心情格外地紧张起来,见北面没有被进攻,慌忙将北面的官兵调配到别处增援。后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分散兵力进攻,攻势再猛,也不如集中火力攻击一面的效果好。苏晗不会不明白这个常识,可她却这么做了,说明什么?她向来狡诈得很,这次是在打什么算盘?

李忠觉得情形诡异,要赶去北面查看的时候,却见辽兵忽然倾巢涌到了北面进攻。

这算是什么招数?说调虎离山未免太牵强了,辽兵在城外转来转去,还能把城内官兵转晕么?他慌忙又命官兵集中到北面防守。令他意外的是,辽兵初见伤亡之后就鸣金收兵了。

李忠觉得这伙反贼就是一群疯子,大半夜的虚张声势,实在是莫名其妙。后来静下心来,总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在哪里出了错。

后来,北面守城的官兵来禀报,说有十余人趁着防卫疏松的时候跃上了城墙,用火雷炸伤数名官兵之后,潜进城里去了。

李忠心头一凛,沉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告知于我?”

官兵默不作声,却是满脸委屈,哪儿跑来通禀的时间啊?事情刚出,辽兵就汇集到北城下进攻了,若在那时间来通禀,很有可能会被认为临阵脱逃落个当场被杀的下场。

李忠强按下心中焦虑,命人全城搜捕形迹可疑之人。只是这大半夜的,搜捕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全无结果,他只得怀着满腹不安、拖着一身疲惫返回府中。

潦草梳洗之后,李忠走进书房,想细细斟酌这一夜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带上房门之际,只觉背后、头顶上方各有劲风袭来,继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李忠看到了苏晗。环顾置身的环境,见是一间四壁空空的房间,不知是在涿郡的哪个角落。再看苏晗及其身后的人,都是城中官兵的打扮。这下倒好了,他们可以自由行走在城内。

“李大人。”苏晗眸光冷淡。

李忠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苏晗不以为意,只是告知他要面临的处境:“你稍后帮我一个忙,之后就要在这里居住一段时日,委屈了。”

李忠忍不住了,恨声道:“逆贼!”

“迂腐!”苏晗冷冷反驳,随即以眼神示意肖衣卫,搜出了李忠身上的令牌。

“你杀了我吧!”李忠极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如同牢笼中的困兽一般。令牌被她拿走,就意味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想死的话,日后自尽便是。”苏晗浅浅扬眉,“以你一人性命,换得双方千万将士平安,值得。”语毕转身,闲闲走出门外。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苏晗在脸上抹了黑灰,之后带着几名肖衣卫,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前,拿出令牌传令,命官兵集合,准备出击。

因为苏晗手中的令牌,大多数将领虽觉突兀,却不疑有他,即刻调集官兵,少数人则了解李忠的作战计划,提出质疑。